“嘶——”
朔离倒吸一口凉气。
墨林离望着进入“吸尘”模式的少年,陷入沉思。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对方抓着他推销时,他就知晓了对方是界外之人。
墨林离看不破对方身上全数的因果,他的威压也未让对方退却。
寻常的修士因为修为的压迫本早该心生恐惧或忌惮——就像每个曾经在他身侧的人一样。
但她没有。
朔离很特别。
无赖,自我,轻慢,懒散。
又……耀眼。
少年与他少时一般引人注目,却是不同——
一个轻狂肆意,一个冰冷内敛。
墨林离在罡风谷那日后,罕见的……起了爱才之心。
所谓的“考验”和“要求”,就只差了点名道姓。
但,她不愿。
那该如何做呢?
过了会,仿佛要把整个院子的空气全都吸完的少年终于停止了吸气,她指了指自己。
“师尊……您刚才说,想收我为徒?”
“嗯。”
这下,朔离是想装聋都装不下去了。
“师尊。”
少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沉重。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甚至蓄起了一层真诚的、感动的、几近决绝的光。
她对着墨林离,猛地就是一个九十度的标准大鞠躬,姿态之谦卑,动作之标准,足以让宗门里的礼仪长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弟子何德何能,竟能得师尊如此青眼相待!”
“弟子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恨不得当扬为师尊、为宗门、为天下苍生肝脑涂地,以报师尊万一!”
她这一通彩虹屁吹得是气壮山河,荡气回肠,就差没当扬立个血誓以表忠心了。
然后,在她直起身子,脸上还挂着那副“感动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话锋猛地一转。
“——但是,师尊,弟子不能答应!”
男人微微抿唇。
“理由。”
没有质问,没有怒气,只是纯粹地、想知道答案。
“理由?”
朔离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悲伤的话题,她抬起袖子,煞有介事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师尊,我的理由,说出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了一扬声情并茂的“自我批判大会”。
“第一,资质!”
“师尊您明鉴,弟子的根骨,那是凡人见了摇头,灵兽路过都要绕道的水平。”
“能到现在这个水平,全靠师尊您上次开恩,让我去罡风谷捡了个大漏。这要是当了您的亲传,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您老人家眼神不好,自砸招牌啊!”
“第二,品性!”
“弟子生性懒散,胸无大志,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搞点小钱。”
“您想想,您这边正在闭关感悟天地大道,弟子那边可能正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后山烤鸟。这画面,传出去成何体统?丢的可是您剑尊大人的脸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未来规划!”
“师尊,您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神龙,志在星辰大海,未来是要破碎虚空的存在。”
“而弟子呢,不过是池塘里的一条咸鱼。”
“毕生的梦想,就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种田,养养鸟,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
“我们的道,从根子上就不一样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墨林离静静地听着朔离的长篇大论。
直到朔离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资质,你已自我重塑。剑源之息在你体内,随时随地便可自我淬炼。”
“品性,无妨。”
“我的弟子,只需随心而为,无需看他人脸色。你想烤鸟,便将这倾云峰的鸟都烤了,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至于道……”
他顿了顿。
“你的道,在我身边,才能走得更远。”
完了。
油盐不进啊这人。
朔离内心啧了一声,继续绞尽脑汁。
墨林离望着暂时不发一语,脸上却写满抗拒的少年,某种罕见的无措破土而出。
他还从没有向他人有所“求”过。
无论是百年前,一人背剑从族内离开流浪,还是在面对那位“无敌于世”的魔尊——他都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或许,这就是…师徒之情?
男人回忆起自己的师兄玄一先前不停为那名讳为聂予黎的弟子唉声叹气的模样,越发笃定。
那么,到底该如何让她答应呢?
墨林离的神识之中,无数种可能性正在飞速推演。
可能性一:他现在投其所好,向其投掷灵石。
对方欢天喜地的接过,过了几日,不知所踪,独留他一人在山头等待。
否决。
可能性二:以势压人,强行收徒。
此举简单直接,但违背本心,且以她的脾性,定会心生怨怼,日后阳奉阴违,偷懒耍滑——
某日不知所踪,又独留他一人。
否决。
可能性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方才已经试过了,毫无用处。
或许是他言辞不当?
否决。
无数种方案在墨林离那堪比天地之道的识海中生灭,又被一一推翻。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件“天大的好事”,竟是如此困难。
朔离见墨林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以为对方被她说服。
她心中暗喜,决定再加一把火,彻底断了这白毛的念想。
“师尊,其实……我这人,命格不好。”
朔离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
“通俗点讲,就是克师。”
墨林离微微歪头。
克……师?
“师尊您有所不知。”
朔离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模样,像个背负了全世界苦难的悲情英雄。
“想当年,弟子在凡间流浪时,也曾有过几位待我如亲子的恩师,对我倾囊相授。”
“第一位,教我拳脚的张师傅,收我为徒的第二天,就在街上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招牌给砸中了。”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认识我。”
墨林离:“……”
“第二位,传我刀法的李大侠,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他老人家看我骨骼惊奇,非要认我做关门弟子。结果拜师宴的当晚,老人家多喝了几杯,高兴地耍了一套刀法助兴,不小心把自己给抹了脖子。”
朔离说到伤心处,还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
“第三位,是个教我读书的秀才先生,他说我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
“收我之后的第三天,他上山采风,被一只发了疯的野猪追着跑了三十里地,从此落下了恐猪症,一见到体型圆润的东西就口吐白沫,再也握不了笔了。”
她这番故事编得是绘声绘色,有血有肉,细节之丰富,情感之饱满,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仿佛她不是在拒绝,而是在为了保护自己敬爱的师长,不得不忍痛割爱,自我放逐。
“所以,师尊。”
朔离抬起眼,那双蓄着悲伤的眸子,真诚地望着墨林离。
“您不在乎弟子资质差,品性不佳,但——”
“弟子不能……不能害了您!”
“您是天下第一的剑尊,是青云宗的顶梁柱,您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弟子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她声泪俱下,一番话说得是感天动地,令人动容。
然后,为了增加自己这番说辞的可信度,少年再次深深一揖,语气决绝。
“请师尊收回成命!”
“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宗门未来,放弟子一条生路,也放您自己一条生路吧!”
许久。
就在朔离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劝退,准备开溜的时候——
“我确实无法算出你的全数命格。”
“不过,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