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来妖精客栈求救的人，要么是慕名而来，要么是为兴道坊而来，要么是如同进宝这般随手抓根救命稻草，先见了她的神通，要么，是如文尘一般死马当活马医……
而苏玉衡，都不是。
他抱着穷途末路的心思，误入兴道坊，误入妖精客栈。
“你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比那些行医几十年的大夫要厉害？”
眠眠懵懂地瞧着他，他这样子，不像说谎。
笑着摇摇头，苏玉衡再次向眠眠和进宝道谢：“我知你们心地纯善，想要安慰我，让我重新扬起希望，但，我已知结局，不必盲目乐观。”
“我不是大夫呀。”抬起的手指轻轻掩着唇，眠眠轻盈地笑着。
苏玉衡不解地拧住眉。
如果不是大夫，为什么又说能治他的手？
莫不是乐他可怜，拿他打趣？
这股羞耻并同愤怒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面前的女子笑着道：“我是妖呀！”
“休要说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苏玉衡这下是真的怒了，“小小年纪，若是这样的话传了出去，被那些捉妖士拿你开涮，冠上妖名，等待你的，就是极刑！”
“你在担心我？”眠眠忽地闪身，从原本坐的位置消失，出现在苏玉衡面前，将一张好奇又妖艳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苏玉衡往后退了半步，勉强站稳，压住失了节奏的心跳：“我是好言相劝。人世间，本无妖鬼！”
“你也说了，那是人世间。”眠眠轻笑着。
五百年前，自她出现在兴道坊的妖精客栈里，她的脑中就记得一些规则。
人世间，阳光照到的位置，鬼、魔、妖让道，鬼在幽冥界中的鬼界，魔在魔界，妖自然也该在妖界。
抓起他无处安放的右手，眠眠的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惊慌的面庞：“可这里，是能通人、妖、鬼三界的兴道坊。”
“兴……兴道坊？！”看着眠眠眼中放出的妖异的红光，苏玉衡变了脸色。
他对兴道坊少有耳闻，从未想过这里面会有鬼和妖。
“若外间真的只有人。”把苏玉衡的右手抬到他面前，眠眠疑惑地问，“为何你这手伤成这样？”
苏玉衡一怔，见自己右手手腕上竟有黑气萦绕着。
吓得往后又退了两步，他正要说话，眠眠抢在前头说了：“你又要说这是障眼法？”
“难道不是？”苏玉衡反问，“我自幼读的是圣贤书……”
“圣贤教你遇事不思解决，抛下父母亲人去寻死？”眠眠打断他，反问。
“自然不是！”苏玉衡臊红了脸。
“既然这样，有机会治好你的手，你又为何不治？”眠眠疑惑着。
进宝看自家东家把苏玉衡逼到墙角仿佛要行什么不轨之事的样子，两条尾巴激动地竖起来直打颤：刺……刺激啊……
门外正有客人踏步进来，一眼看到了这“霸王硬上弓”的场景，连忙说两声“抱歉、打扰”退了出去。
眠眠疑惑地偏头看出去。
客栈打开门做生意，客人不进来，说这么奇怪的话做什么？
但人已走，她无意勉强。
思量着话已说完，她忽又从苏玉衡面前消失，重新坐到了之前坐的椅子里，优雅地端起了水杯，用吸管轻轻吸了一口灵水，愉悦地眯起了一双狐狸眼。
苏玉衡很想骗自己，这就是障眼法，可刚才那少女就在自己面前，没有一点瑕疵的鼻头就在自己一指的距离，鼻息喷出的湿热真切地洒在他的脸上。
这会儿……
目光微移，他神色陡然间顿住。
窗外的夕阳斜斜地照进来，照在进宝的身上，这一七尺男儿，竟然没有影子！
被压着的心猛地狂跳几下，他却冷静了下来，抬眼看向眠眠，警惕地问道：“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之前，他痛哭时被罩住了，尚不知小团子拿眼泪与眠眠交易的事情。
“你很爱你的……”偏着头想了想，眠眠问道，“前未婚妻？”
是了，一定是很爱的。
不等苏玉衡给出确定的回答，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父母家人的难过没能让你心生死念，倒是退婚一事，让你生出了死念。一定是很爱很爱，爱到了极致的。”
苏玉衡神色顿住，严肃地道：“你不要伤害她！”
“她害你至此，你却这么维护她，真是痴儿……”眠眠叹息着摇头。
“什么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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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答苏玉衡错愕又呆傻的问题，眠眠在面前铺开账本，提起笔：“我要你对她的所有爱意和美好回忆，你可愿意？”
“这东西，能有什么用？”苏玉衡又问了。
“你管东家拿了有什么用做什么？”进宝急忙催促着，“反正她退了婚，不要你了，对她的爱和那些回忆对你来说都没用了！拿没用的东西换双手恢复正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着，他又问眠眠：“东家，你说是吧？”
眠眠的眼风扫过进宝。
她什么时候说换双手恢复正常了？
新收的这个伙计，似乎耳朵有点问题？
也罢，自己收的伙计，自己罩着吧。
慢慢点了一下头，她承诺：“对，双手。”
进宝暗暗松一口气，看苏玉衡还在犹豫的样子，又劝：“左右没有别的法子了，你试一试又有何妨？若是东家能取走你对她的爱和美好的回忆，那东家也有治你双手的能力。若是没有，你也不亏啊！”
清晨才从文尘那里学到的思路，傍晚就用上了。
眠眠不由地赞叹一句：“你倒是学得快。”
进宝闭嘴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再说下去，也就过了。
苏玉衡仰天大笑一声：“也罢。既然无缘结为夫妻，那些东西对我来说，确实不如没有。只是……”
他疑惑地看向眠眠：“你说她阻我运势，这是为何？”
笔落纸上，一道金光闪现，账本上已经多了一行字：“苏玉衡，一段爱与回忆，换，双手痊愈。”
她指尖金光萦绕，将苏玉衡对前未婚妻的爱意和美好回忆从他体内剥离。
随着一团金光从苏玉衡体内飞出，他的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随后冰凉。
“你对她的爱，蒙蔽了你的心。”眠眠稀罕地感叹着，“如今爱意已失，你心清明。你过来……”
她的掌中浮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我先为你治右手的伤。”
哼哼唧唧下楼的小团子，在空中摇摆，像喝醉了的人一般虚浮。
突然间看到眠眠拿自己的眼泪给人治伤，它顿时支棱起来了，大喊着扑过去：“啊啊啊！你才拿了人家的泪，却不珍惜，啊啊啊……西湖的水，我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