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奔波让他在沾枕的瞬间就沉入梦乡,连翻身都省了。
他舀起一瓢井水抹了把脸,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今天得赶早,先收渔网,再去马棚借车。
“吱呀——”木门推开时,郑强已经候在门外,裤脚还沾着露水。
“早啊,我现在就走吧。”王恒简短招呼。
郑强用力点头,眼底泛着血丝却精神抖擞。
村庄笼罩在青灰色的晨雾里,只有大伯家方向传来喧闹。
王恒瞥了眼热闹的院子,想起昨晚王仁富炫耀儿子要去食品厂报到的嘴脸,嘴角浮起冷笑。
现在敲锣打鼓,等被开除时看你们怎么收扬。
河面泛着银鳞般的波光。
粘网拉起时,肥硕的草鱼在网眼里拼命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裤管。
王恒手法娴熟地拣出活鱼,偶尔几条刚咽气的也舍不得扔,毕竟都是钱呢。
“够了。”眼见尿素袋鼓胀起来,王恒拦住还要撒网的郑强,“卖不完糟践了可惜。”
两人扛起沉甸甸的收获往回走,身后河水荡开的涟漪渐渐平复。
“上次咱们带的鱼比这还多,不也卖完了?”郑强扛着沉甸甸的尿素袋,忍不住问道。
王恒摇摇头:“上次是赶着厂里发工资的日子,镇上能买得起鱼的人家就那么多。九十多公斤鱼,差点没把我俩累瘫在集市上。”
他掂了掂手里的渔网,“这回六十公斤顶天了。”
虽然卖不到上次七十六块的好价钱,但算上手里剩的四十块和待卖的野猪肚,凑个百来块应该不成问题。
现在唯一发愁的,就是那张紧俏的自行车票了。
回到家时,父亲王仁洪刚披着褂子从里屋出来。
王恒招呼郑强留下吃早饭,对方搓着手正要推辞,他便打断道:“添双筷子的事,吃完还得麻烦你和我爹一起装车。”
匆匆扒完饭,王恒揣着字据往马棚走。
远处突然炸响一串鞭炮,惊起几只麻雀。
他眯眼望去,大伯家门口飘着红纸屑,几个小孩正抢着捡未燃的炮仗。
“现在敲得越响,往后脸摔得越疼。”他轻笑一声。
他上一世去食品厂上班也没搞这么大的阵仗,顶多是爹娘和大哥在前天晚上做了顿好吃的。
当时去到镇里,先去二哥王建设家吃了顿午饭才去厂里报到的。
只是没想到大伯他们家居然搞这么高调。
王恒摇摇头,不再理会远处的喧闹,转身朝马棚走去。
村里的管理马厩是个姓孙的老汉,约莫六十出头,满脸风霜刻着岁月的痕迹。
早些年儿子接他去镇上享福,可没过三天老汉就偷跑回来了。
“镇上的水泥房子闷得慌,连个能唠嗑喝酒的老伙计都找不着。实在是没意思。”
王恒来时特意拎了条肥鲫鱼,足有一公斤重。
远远就看见孙老汉佝偻着背,坐在马棚前的木墩上抽旱烟。
“孙老,”王恒笑着上前,“这是村长批的字据。这鱼您留着炖汤,给身子骨补补。”
老汉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眯着眼仔细辨认字迹,确实是张爱民的笔迹没错。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后生竟给他带了条鱼。
平常那些来借马车的哪有提礼物来的。
“这…这可使不得,”老汉局促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公事公办,哪能收你东西。”
王恒直接把鱼搁在旁边的木桌上:“就当是给马儿的草料钱,晚上我准点把车送回来。”
见年轻人这般坚持,老汉这才小心翼翼拎起鱼,转身放进里屋的瓦盆里。
他利索地打开马厩,牵出那匹枣红马,朝王恒招招手:“搭把手,把车斗推出来。”
说是马车,其实就是两块厚木板拼成的简易车斗,底下钉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铁轮子。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晨雾里凝成一道细线。
王恒熟练地抖了抖缰绳,马车便稳稳当当地驶上了村道。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声响,枣红马的蹄铁在村道上一步步踏出。
“可记得天黑前还回来啊!”孙老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放心的叮嘱。
“放心吧孙老!”王恒头也不回地应着,手里的鞭子轻轻一扬,马车便轻快地朝家驶去。
到家时,郑强和父亲已经等在院门口。
三人麻利地把装满鱼的木桶搬上车,王恒特意多舀了几瓢清水倒进去,看着鱼儿在桶里扑腾,这才放心。
父亲忽然从屋里提出一块野猪肉,和三条鲫鱼嘱咐道。
“给你二哥捎几条鱼吃吃。”
王恒刚要答应,突然想起还要去派出所找曹所长。“爹,再多割两斤肉吧,我给镇里朋友也送点去尝尝。”
王仁洪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就提着两块包好的野猪肉出来,沉甸甸地塞进儿子手里。“可拿稳了,别弄掉了。”
临行前,王恒又折回屋里,把那杆猎枪用粗布裹了,悄悄塞在车板下的暗格里。
这年头路上不太平,有这家伙心里才踏实。
“上车!”王恒朝郑强招呼道,又转头对父亲喊:“晌午饭别等我们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过村道,路过王仁富家时,满地猩红的鞭炮碎屑格外扎眼。
看来大伯一家是去村口送王安民了。
王恒瞥了眼空荡荡的院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扬鞭催马继续赶路。
马车虽然载着货跑不快,但总比肩挑背扛强多了。
晨风拂面,路边的野花在朝阳下摇曳,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前方土路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艰难前行。
等马车驶近,王恒眯起眼睛。
这不是王安民吗?居然要靠两条腿走去镇上?
他这才想起,村里就两辆马车。
昨天下午被人借走一辆,晚上自己又借了一辆。
看来大伯是没辙了,只能让儿子背着铺盖卷徒步赶路。
王安民的大哥王安国早些年外出闯荡,说好安顿好了就接全家过去。
可这都半年过去了,连个音信都没有。
如今家里就剩他一个壮劳力,什么事都得自己扛。
王恒对这对父子没什么好感。
倒是记得大堂哥王安国为人实在,跟自己大哥王建国关系不错。
可惜不甘心当一辈子农民,于是就出门去闯荡。
“驾!”王恒一甩鞭子,马车加速从王安民身边掠过,扬起一阵尘土。
王安民被灰尘呛得直咳嗽,望着远去的马车,拳头攥得发白:“等我转正了,看你还神气什么!”
他只比王恒大一岁,可自从王恒打了那头野猪,在村里的风头就盖过了所有同龄人。
这种落差,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