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静谧，烛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摇动，烛台上，烛泪已经积了一盏。
这是花沐雨第一次进燃灯闭关的屋子。隔绝的阵光还笼罩在屋外，而她已经随着燃灯，从后山雀道重新回到了这里。
回到屋子，燃灯先是将建木的残灰以符纸压制，而后封进宝瓶，又在空中一挥，将宝瓶不知收到何处。
忙完这些，燃灯摘了手套。花沐雨眸光一扫，见他手上几乎被烫出一个洞，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燃灯感受不到疼似的，在花沐雨对面坐下。
燃灯不开口，花沐雨也不开口。
半晌，燃灯问：“你去鸪川做什么？”
花沐雨一叹，到底是实话实说：“那日我去幽冥，下船后，我听到船家的声音，叫我去鸪川。”
“师父。”花沐雨静静地看着燃灯，“你再三问我，是想要看我知道了多少，再来决定告诉我多少吗？”
燃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说。我说不过你。”心里还在想这艄公到底是哪方人物。
“既然如此，师父不如从头照实说吧。”花沐雨道，“为何声称闭关的你会出现在鸪川，为什么你要遮掩身份，为什么你要取建木的残骸……之前你每次说闭关，到底都是在做什么？”
“你知道这里是多大的事吗？”燃灯道，“我不跟你说，不让你参与，是怕害了你。”
“那你为什么又揭下面具与我相认呢？”花沐雨看着他，面容平静，“你应该也意识到，即使你瞒着我，我也不会放弃追查了吧？”
“好好好。”燃灯气得仰倒，“我不是你师父，你是我祖宗。”
花沐雨四下看了看，拉开一旁小柜子的抽屉，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小南国招牌的伤药。
她拿出伤药和工具，朝燃灯伸出手。
燃灯没看她，只把受伤的手伸了出来。
花沐雨打开药罐，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建木残灰是不是和那些黑泥一样，会吞噬和腐蚀灵气？”
燃灯嗯了一声。
“师父，我无意逼你。”花沐雨轻声说，“您是最了解我的，如果您真的为我好，您就得告诉我。”
燃灯合眼长叹。许久，花沐雨上完了药，给他用干净的纱布包好，又将药收起来，他才疲倦地开口：“我去鸪川，是为了建木。我要知道死灰是否还可复燃。”
燃灯一弹指，几点萤火从花沐雨肩头飞出。
花沐雨扭头一看，瞬间回忆起来，此前在进入那里被黑灰包围时，自己身后也有这样的萤火，只是中间接二连三，她还没有时间理会。
“你在我身上留了东西？”花沐雨皱着眉头看向燃灯。
“不是我。”燃灯说完，默默了片刻，道，“是你大师兄，林栉风。”
花沐雨愕然。
燃灯拿过一边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喝尽了，又把杯子放回桌上，给自己续了一杯水。把壶放回去时，指间一挥，炉中毕剥几声，又亮起了炉火。
“你大师兄林栉风出身鸪川。早年我去鸪川残迹探访，偶然将他捡到。他视你为家人，所以你身上有鸪川的印记。若非有这个印记，你永远找不到建木所在的死地，也走不进鸪川的深处，只能在外围无限地徘徊。”燃灯道。
花沐雨茫然地微微张开了嘴，想问的东西太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建木附近也是这个印记在保护我们。”说罢，燃灯继续问，“你去找建木，是为了什么？”
花沐雨喉咙微动：“四方阵。”
燃灯抬起眼帘：“你想延续四方阵？”
花沐雨看着燃灯的眼睛，并没有回答。
“你知道你师兄是怎么死的吗？”燃灯平静地问。
“不是因为有灵死于天罚吗？”花沐雨道。
“当初你问我，明明是天帝拉雨翁下棋，雨水时少下了三场雨，才导致了这一切，为什么只罚他林栉风一个。”燃灯道，“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林栉风是鸪川遗脉，他下界，也是为了人间，为了苍生大劫！”
燃灯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凑近了，对花沐雨说道：“他在逆天而为，所以天要罚他。我已经死了一个徒弟了，你也要逆天而为，让我再死一个徒弟吗！”
迎着燃灯的双眼，细微的怒气从花沐雨心底燃起。
那怒气不是对着燃灯，而是——凭什么？
她回想起林栉风，凭什么因为这个就要林栉风死？
“当初的我怀着和你一样的想法，于是去到了鸪川。”燃灯声音低沉，“明明方向都是对的，我却始终在外围打转。我觉得不对，对着罗盘走了无数次，没能找到建木，却在草丛里找到一只毛全被打湿了的雏鸟。他浑身冰冷，没有气息。我以为他死了，试着救了两下，没想到他竟然缓醒过来。我把他带回凛岳，好不容易养活了，他也化了形。我给他取名林栉风，收做第一个徒弟。”
花沐雨从不知道：“师兄他竟然是妖灵……”
“他是寿带鸟，是罕见的纯白色。”燃灯道，“因鸪川之主助女圣布下四方阵，鸪川群属受累，逐渐生灵绝迹。他的父母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没想到他还能孵化。他是鸪川最后一个生灵。我怕他的出身被猜忌，所以从不让他泄露身份。”
花沐雨默然。
燃灯道：“凛岳没什么人。我给自己算过，我这一辈子要收四个徒弟，名字我都想好了，栉风沐雨，卧雪眠霜。没想到卧雪来了，栉风走了。沐雨，我不想你走你师兄的老路。”
花沐雨便明白了，即便是隐瞒，燃灯也确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和师弟、保护着凛岳。
“那你呢，师父。”她看着燃灯，“师兄为人间奔走而死，你呢？”
燃灯久久不言。
“师父，师兄下界奔走为了什么，你当时知道吗？”花沐雨继续问道，“师兄既然为了人间大劫出力，你所做的，只多不少吧？”
燃灯仍是不答。
“你瞒不住我。”花沐雨平静地说，“你瞒我，我只会把你们的老路再走一次。不如你全部告诉我，我还能避开一些你们已经遇到过的危险。我们可以一起做这件事。”
沉默半晌，燃灯终于开口：“他下界，是我让他去的。”他的声音中带着平淡，“凛岳满门为了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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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而死，死得只剩下我一个，我不可能忘记凛岳满门的遗志。”
花沐雨缓缓收紧了手指。
“你不知道。”燃灯缓缓道，“三百年前，那场仗。满天都是天兵天将，他们的化身有山那么大。我们外门的、年纪还不够的弟子被护在阵里，可是师兄死了，师兄的师兄也死了，于是阵里年幼的弟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出去助阵。血像小河一样，从山坡上淌下来。最后一个师兄出去之前跟我说，你不要出去，要是我们都死了，战赢或战败，你都要把凛岳传承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到一阵钟声。很久之后有别的门派的人来接我，我才知道打完了。”
花沐雨心口梗住了。
“龙江望海口这样凶险，难道没人跟我们说过吗。”她忍不住问，“我们满门填在这里，其他门派呢？就没有一个人来帮帮我们吗？”
燃灯回眸看她：“当时江流守万方虚空境，鸪川守赤地琉璃湖，昆仑守当央明光顶，无定门守巴彦狼阴山。小南国的弟子奔忙各处从天命中抢人。其余各门派补兵压阵，哪一处不是九死一生。”
花沐雨想说不一样，四方阵中，立阵时龙江望海口最凶，逆阵时万方虚空境最凶，这些建阵的薛心肯定都知道。
“为什么非要是我们？”她质问，“是谁让凛岳驻守龙江望海口的？”
“没有谁。”燃灯道，“龙江望海口就在我们家门口，需要我们，我们自然而然就去，这是不需要理由的事。”
“难道没人知道龙江望海口这样危险吗？”花沐雨反问。
燃灯又望向远处：“哪里不危险？我们是当世最强。天塌了高个儿顶着，我们自然要在最危险的地方。”
花沐雨哑然，终于不再隐藏：“你是不是也见过无字书？”
“无字书？”燃灯回过头来，“什么无字书？”
花沐雨皱眉。
听燃灯之前的话语，花沐雨以为燃灯和她一样去过双化阁、见过无字书，所以才知道龙江望海口当年之险。而今看燃灯的反应，竟然是全不知情。
“那你为什么说，龙江往海口是最危险的地方？”花沐雨皱着眉头问道。
燃灯叹了口气：“今天咱们爷俩说的，都是最实心的话。我也不瞒你，如今的四方阵，其实是只是半成之阵。当年龙江望海口险，是因为东方属木，龙江望海口镇建木，有连接仙界和人间的威能，所以才最险。而我说四方阵是半成之阵，是因为要想彻底破人间危亡之局，还需再将五行逆转，彻底打破三界，灵气通畅，修士回到人间。这才是真正的四方阵成。”
他没见过无字书，花沐雨眉心不展：“你是怎么知道的？”
燃灯伸手，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纸。花沐雨接过，第一页还没看完，燃灯又拿出好几摞来。
花沐雨匆匆看过，每一页都是他对阵法的推演。
“山上那些阵法的书，我看你都看了。”燃灯道，“没找到关于四方阵吧？我都收起来了。关于四方阵的描述，辟界之战后，在天帝的盛怒之下几乎毁灭殆尽。当初女圣他们也行事隐蔽。我研究了六十年，才研究出来女圣当年真正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