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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路潇潇常违本愿

作者:Epony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众人腾出了西面一间厢房停放尸体,俘虏的禁军远离人群,被关押在后院。


    花沐雨满身疲倦,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屋顶——这里可以看管俘虏,前院发生什么状况也能及时赶到。


    侧面传来一阵轻响,还有吱呀吱呀的竹子摩擦声。丹砂顺着梯子爬到屋顶,到花沐雨旁边坐下。


    “谷中的回信传来了。”丹砂道,“金师根本不知道扈陵匪患一事,也从未押过什么俘虏出城,肖元影一直在骗我们。”


    夜空皎洁,刚过十五,月亮浑圆,凉凉地照在她二人身上。


    “姜国皇帝派来了新的钦差,亲赴扈陵主审此案,说是快马加鞭,差不多明天晚些时候就会到了。”丹砂想了一想,“哦,不对,已经是今天了。”


    花沐雨勾勾嘴角,强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丹砂打趣:“这个时候来扈陵?”


    丹砂点点头:“派了个皇子呢。”


    “哇,还是个皇子。”花沐雨打趣。


    丹砂沉默一瞬,问:“你怎么样?”


    “我能有什么事。”花沐雨犹自在笑,半晌,道,“对不起。如果我不出城,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此时她还保持着能让人喜爱的笑容。


    “当时的情况并不分明,你也不知道他们竟然会这样丧心病狂,选择情况更危险的茜君情有可原。”丹砂道。


    “不……”花沐雨条件反射般否定了,“我当时心里已经想到了,但是偏偏忽视了这种预感。如果我再考虑周全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独自坐着,然而小南国弟子的、茜君的、黑衣人和禁军的,乃至更久之前的,孩子的尸体,大人的尸体,该死的和不该死的,所有过去和现在丧命在她手下的人仿佛都躺在她身侧。


    所有的一切压在她身上。凝固成黑色的红色,失去生机而变样的面孔,干涸在空洞眼珠上的泥土,还有挥之不去的腥味,早就不存在的饱含着憎恶、不甘、怨愤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


    除了我没有人应该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情绪再次袭击了她,花沐雨保持着笑容,空茫地想着。


    “我说过了。决定是我做的,我会负责。”花沐雨道。


    “我也赞同了你的决定啊。”丹砂嘀咕,“这是共同的决定,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花沐雨没有说话。


    丹砂思考了一会儿:“如果是我做了这些事呢?”她转向花沐雨,问,“如果是我没发现肖元影的调虎离山之计,选择出城,但是给你留下了保险的手段。我出城后发现了中计,及时赶了回来,救下了剩下的人。假如是我,你会对我说什么?”


    “没有及时。”花沐雨道,“我回来晚了。”


    “好,回来晚了。”丹砂耐着性子,“我没发现肖元影的调虎离山之计,选择出城去看茜君的情况,走之前给广丹南星她们留下了保险的手段。出城后我发现中计,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拼尽全力救下了剩下的人。这样,你会对我说什么?”


    “我会对你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说出这句话,她干涩的眼眶忽然涌上一股热流。她忙扭头看向别处,好缓解那股热意。


    她知道丹砂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开解她。“但是你不是我。你还是个孩子。你不习武功、钻研医术,而我本来就应该要保护你们的。你这样,是做到了你职责之外的事,而我是没有做到我本该做到的事。”花沐雨道,“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早该发现的。”她平静地说,“你提醒过我那么多次,我还以为是你想多了。明明有那么多迹象,我都没注意到。如果不是我的疏忽,大家都不用死。他们都还那么年轻,大有作为,不久前我们还坐在一起,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安慰我。”


    丹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打算怎么办?”丹砂温和告罄,用惯常那种略带嘲讽的语气问道,“去给他们偿命吗?”


    花沐雨没有说话。


    “死了那么多人,你只有一条命,怎么偿得过来?死去活来杀你千百次?”丹砂诘问,她以为花沐雨介意的只是小南国的弟子,“他们都是弟子里的佼佼者,医术卓绝,要是活下来,可以拯救无数的性命,因为你,他们死了,未来本可以活下来的无数生命也死了,你怎么赔?你赔得起吗?”


    “我赔不起。”花沐雨没什么表情,而羞愧在内里如同万蚁噬心。她想要缩起来,想要发怒,想要叫所有人走开,或者躲到一个没有人也没有光的窄小角落,但她硬挺着在这里接受惩罚;她想要说点什么,又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流出来。


    她问丹砂:“你要不杀了我?”


    “想死就自己去死啊,干嘛还要人杀你?”丹砂皱着眉,“你在矫情什么?我问你,你还有个师弟是不是?”


    “是。”花沐雨答道。


    “你师弟修为如何?”丹砂问。


    “不在我之下。”花沐雨道。


    “那如果今日的人是他呢?”丹砂假设,“假如是他出了城去,你和我们一起被困杀城中,他赶了回来,造成如今的局面,你会怪他吗?”


    花沐雨默然。


    “我不会怪他。”花沐雨缓缓道,“我知道他必然已经拼尽全力,而且,在此种境况下,他必然已经十分自责……所以我不会再怪他。”


    “所以你为什么总是对自己格外苛刻呢?”丹砂问。


    花沐雨漠然道:“人怎么可以对旁人严格却对自己宽容呢?”


    “对自己严格不等于苛刻呀?”丹砂匪夷所思,“我问你,你一直在说你自己,肖元影呢?其他禁军呢?他们杀了这么多人,你觉得他们可恨吗?”


    花沐雨木然:“世人做事总有他们的缘由,前因后果,因果循环。他们做出选择,付出代价,我不恨他们……”我也不想去做那个为他们量刑的人。


    “你连他们都不恨,然后反过来憎恨自己?”丹砂不可置信地反问,“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勉强算是个道理,但是你不觉得你对待别人过于宽容、而对待自己过于严格了吗?”


    花沐雨垂眸不答。


    “你有病吧?你算老几啊?你很了不起吗?”丹砂接着道,“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别人有的问题你不能有?是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还是你注定要比别人优秀?”


    花沐雨的喉咙动了动:“怪我自命不凡吧。”


    丹砂做出个厌恶的表情,扯过花沐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感受了一下她的脉象又丢开:“挺好,照这个架势,你很快就可以如愿去死了。”


    花沐雨慢吞吞地收回手腕,整理好翻开的衣袖。


    “我原想劝你去歇一会儿,如今看来,倒不如放你矫情。”丹砂拍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沐雨,“若是真想死,你就痛快找个没人地方,别还特意跟谁说似的,有劳我不得不开解你。”


    花沐雨仰头去看她:“没事儿,你当我胡说。”


    “你都这样了谁还能当你没事胡说啊?”丹砂厌烦极了,“你很喜欢这样引起别人的愧疚、让别人不得不救你、然后你又做出不想被救的样子是不是?”


    花沐雨的嘴角应言落下,看着花沐雨的样子,丹砂的语气又和缓下来:“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亏欠了别人的未来,就不要再亏欠自己的未来;如果你改不掉自命不凡,那就去做能让你变得不凡的事,别光在这儿自怨自艾。”


    “此前我不想你回北境,但是这么多天下来,我反倒觉得,你该回去走一走。”丹砂道,“做得好是应该的,一丁点的错误都是不能容忍的,什么样的过去会养出来你这样的人?你不喜欢你自己,随波逐流,找不到自己想要坚持的事,想要把自己和一切隔离开,被动地等待着死亡,这样很烦人。我觉得你需要和自己的过去聊聊天。就像你宽慰所有其他人一样,你需要想明白,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该放下自己,你不是至高无上的救世主,大家都一样,你没什么了不起的。”


    花沐雨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被冒犯般的不悦,她克制着收回视线:“我们别聊这个了。”


    “有病!”丹砂一下子沉下了脸,拂袖而去。


    一夜无眠,又木雕泥塑似的过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天擦黑的时候,果然有新的队伍开到扈陵。


    花沐雨看着新来的队伍接手了俘虏,提及北城还有被困的百姓,川连看向花沐雨。


    “一起去看看吧。”花沐雨道。


    根据肖元影的交待,他们所在的这处南城“永安堂”其实本叫“广发堂”,是他们挑了些好摆布的病患集中在南城,并南城剩下的原住民一起,摘了北城永安堂的牌匾,在南城摆出了一个糊弄人的阵仗。川断失去意识,也是被挪过来的。


    南贵北贱,北城条件差,瘟疫本就比南城严重很多。挑来听话的病患装点南城后,他们本想将北城那些不服管教的贱民砍杀,未料出了个妖物,将剩下的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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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住,他们一直没能奈何。


    北城的夜似乎格外黑,花沐雨、川连并新来的钦差和一众侍卫骑在马上,开路的灯火摇曳,马蹄声在残碎的石板路上回响。


    有些过于安静了。


    花沐雨垂眸,察觉到马蹄下踏出的微弱红色涟漪。


    “每次都是这样,我们的人在这里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地方!”被推在前面带路的肖元影急切地说道。


    押着他的侍卫一鞭挥下,抽得肖元影惨叫一声。


    惨叫声中,长街尽头沉沉的夜色里忽然出现了一点萤火。


    那位新来的钦差下意识地勒住了马,朗声问道:“谁在哪儿?”


    并没有人回答,只有那点萤火慢慢扩大。钦差攥着缰绳,花沐雨已经从侧面打马出来,捞过开路人手中的灯笼,朝夜色深处走去。


    摇摇两点荧光渐渐靠近,近到对面的人终于能够被看清。


    那是一个伶仃的人影,裹着过于宽大的麻袍,连发丝都没露出一点。一支提杆自那人袖筒中探出,提杆下面挂着一个白灯笼,正是他们此前看到的萤火。


    花沐雨勒住马:“是谁?”


    那人并没有回答问题,但是听话地站住了。


    花沐雨提着灯笼,翻身下马。不待她问话,那人轻轻抬起头来,露出了藏在兜帽下的脸。


    花沐雨双目一瞬,那人又将头低下。


    “怎么样?”钦差什么都看不见,在后面问道。


    那人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摊开手掌,素白的手掌中立着一只普普通通的纸鹤。


    花沐雨征询道:“我可以拿吗?”


    那人没说话。


    于是花沐雨捻起她手中的纸鹤,回到队伍旁边。


    “这是小南国的信纸。”川连一见纸鹤就认了出来,“那人给你的?”


    “嗯。”花沐雨点头,“可以打开看看。”


    这一只纸鹤虽然由凌虚界的信纸折成,但并没有送信的人注入灵气,所以并不能送出,只是个普通的纸鹤罢了。


    川连小心地将纸鹤拆开,借着风灯的光匆匆看了一眼:“是川断的信,看样子是之前写的,叫我们进城后跟提着灯笼的这个人走。”


    川连抬起头,与花沐雨对视一眼。


    “她不是妖邪。”花沐雨淡淡地说,“你们听说过印偶吗?”


    风灯下一眼,花沐雨看清了她的面容。


    麻袍兜帽下,她肌肤瓷白,即使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睫毛、眉毛和发丝都是淡淡的绯红色,更让人惊异的是,她的双目和双唇紧闭,眼帘、鼻头和口唇处皆用极细的朱笔勾勒出繁复的纹路。双耳被遮挡在兜帽中看不清楚,但花沐雨猜测应该是和眼唇同样的情形。


    那些繁复的纹路实为镇印,以印镇灵物七窍,使其不能视物、不能言语,即为印偶 。


    印偶以灵物为胎底。灵性易染,而镇印又能阻止灵气外泄,印偶就成了绝佳的容器,可以将灵物吸纳的一切原原本本地保存在灵物的身体内。


    相较于普通的储物法宝,印偶所能保存的,更多为无形之物,譬如灵气,也有修士用印偶保存记忆、情绪之类的东西。如有需要,印主可以开启印偶的镇印,将保存在印偶体内的无形之物引出。


    印偶是没办法说话的,她到底是什么灵物,主人是谁,叫什么名字,花沐雨一概无从得知。


    灵物天生天长,本性至纯至洁,与人无害。想来她之前也是以某种秘法布下迷阵,叫禁军找不到正确的路。


    搞清缘由,风灯开道的队伍再次摇摇启程。


    提着灯笼的红发印偶朝花沐雨欠身致意,裹紧了麻袍,转身向长街尽头走去。


    跟着这个奇怪的人,车队穿过长街,终于在走过几条巷子后远远看到了一个有些残旧的门脸。此处门上还挂着“药”字旗,匾额却空了。


    离门脸还有一段路,队伍已经几乎无处落脚,就连墙根下都躺满了浑身黑斑的患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石灰的灼烧气息,不时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呕吐声或呻吟,横躺竖卧的身体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


    提着灯笼的印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队伍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她就站在失去匾额的永安堂与衣冠楚楚的队伍之间,没有视觉,花沐雨却感觉到她的视线。


    “我们到了。”花沐雨低声说了一句。连日强撑的疲乏泛上额前,她干裂的唇间呼出一口热气,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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