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楼,表面上看是莺歌燕舞,脂甜粉香的花楼,时不时就传出女子假装羞怯实则放浪的大笑,以及男子沉迷在温柔乡里忘乎所以的酣畅的笑。
那矫揉造作的浪笑声飘出院墙外,勾得往来行人心里发痒,脚下却像生了根。
或是困于囊中羞涩,怕进去后连条底裤都剩不下来;或是畏惧家中后宅那位,怕回去后连胡子都要被揪得一根不剩。
只是这红尘百态,半分也透不进后院那间堆满旧物的库房里。
这里灰尘遍布,气味难闻,靠近墙角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老旧陶制腌菜缸,阵阵难闻的酸腐气味就是从这来的,这缸子沉重笨拙,看起来无人问津。
腌菜缸旁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排陈旧铁钩,看似是之前用来挂厨房杂物,已经很久不用了,铁钩锈迹斑斑。
细看之下,其中一枚铁钩的造型略有不同——它的顶端并非钩状,而是一个可旋转的、有细密刻痕的青铜帽。
许正取下那枚青铜钩,切入缸边缘一道被绿锈填满的凹槽中,严丝合缝。随即用力旋转一圈,腌菜缸下的隐藏滚轮卡榫传来一声极轻微、似有似无的“咔”声,意味着锁扣打开。
他用双手抵住沉重的腌菜缸,向右侧方用力一推,那巨大的腌菜缸竟轻松地悄然滑开,露出下方石板。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震颤的“嗡——”声从地底深处传来,旁侧那面石墙无声地向内滑开尺许,一股阴寒刺骨的湿气瞬间涌了出来,露出那条深不见底的石阶。
沈寒看得咋舌,许正有些小得意,耐心解释:“此乃刑卫司设计的归墟锁,看似简单,却内藏三重机关。”
“其一,若未先解锁便强行推缸,此缸便与地基铸为一体,纹丝不动。”
“其二,若推的方向或旋转次数有误,机关内部机括便会崩毁,发出‘嘎嘣’脆响,彻底锁死。”
“其三,无论上述哪种情况触发,远在酒楼前堂账房内,一个藏在抽屉里的小铜铃立时便会作响,值守者便知有人非法闯入。”
一旁的开阳听得很想翻白眼,这也值得献宝么。
沈寒笑笑,三人踏进石墙内,沿着狭窄潮湿的石阶蜿蜒而下,越往下,声音越发死寂,楼上一切的喧嚣被彻底隔绝,仿佛沉入水底。
穿过一条低矮的石廊,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盏幽暗的油灯,火光极小,火苗幽微,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石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栊木门,一推动,门轴发出沉闷嘶哑的“吱呀”声,在这空荡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便是刑卫司的秘牢。
此处专用于藏匿需要秘密审问的重犯,秘牢所在处鲜有人知,可谓铜墙铁壁,从无外人能寻至此地下手灭口。
秘牢空间狭小,空气凝滞不动。极致的安静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火苗的噼啪声清晰可闻,更有那无处不在的、催命符般的滴水声,规律而清晰,一下一下敲打着人的神经。
室内没有窗户。
秘牢内唯一的微光,源自中央条案上的一盏孤灯。
秦姨娘就被安置在此处,摇曳的烛火被开门声惊得“噼啪”爆了一声,她浑身一颤,知道有人进来了。
烛火将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她努力睁大眼,却什么也看不清,那火光照不到的浓黑里,让人不寒而栗。
“是谁?”秦姨娘的声音干涩发颤。
一声轻笑,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姨娘还好吗?”黑暗里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秦姨娘缩着心头,努力稳住不发抖。
是...沈寒?!
自从被囚禁在这,又得知夕儿无事,秦姨娘便有了大把时间将事情翻来覆去地琢磨,理顺整个来龙去脉。
得出的结论是——
她输了!
竟输给了沈寒那个黄毛丫头!
没想到她几十年的老雁,竟然被一只小家雀啄瞎了眼。
若不是被捆住手脚,秦姨娘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当初珍珠那事失手时,她就该警醒的!
她只当那回失手全是因漫儿莽撞行事,任性妄为。就连珍珠的背信弃义,她也归咎于漫儿平日里过分苛待这丫鬟,让珍珠对漫儿积怨颇深,被人一挑唆,就转而投靠沈寒了。
就如她一般,被老虔婆折辱欺压多年,心中早已积满了怨愤。她有多恨老虔婆,珍珠就有多怪漫儿。
如今想来,真是蠢不可及!
姜栋的态度转变才是关键!
秦姨娘咬牙切齿,她真是太蠢太大意了,只顾着看眼前,丝毫没有察觉局势变化的关键处在哪。
沈寒定是拿捏了姜栋天大的把柄,才能让他乖乖就范,娶了珍珠。
姜栋输给了沈寒,她也输给了她。
全因那日一双女儿被老虔婆囚禁折辱,以致于她心智彻底崩乱。
她平生最恐惧的,莫过于失去夕儿,或见他受人折辱。
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巨大的不安与痛苦,搅乱她全部心神,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只能凭着本能行事,解救儿女,求取毒药,动手下毒。然后——
那致命的关窍,竟是她自己当众亲口吐露了出来!
蠢啊,真蠢!!
秦姨娘心中清楚,之前种种谋划皆已成空,从她亲口说出那碗汤有毒的时候起,她已经活不成了。
被都察院的人捆着带走,她以为自己将会被投入肮脏的死牢中,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当她睁眼,发现自己身处这方这间诡异的暗室时,求生的本能再度燃起——她人虽动不了,可脑子能活动。
这分明不是要她死,是要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
只要有所图,她就有筹码,她就有一线生机,能拼出一条活路。
人就是这样。
她以为夕儿死了,便全然不管不顾,完全豁了出去。可如今夕儿还活着,她又不想死了。她想活着。
一旦希望回笼,欲望的大门也随之开启。
只是,她至今想不通...
沈寒是如何精准算出她每一步的?
如何得知她会下毒,何时下毒,一步一步,让她自己踩着陷阱暴露?!
这还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吗?
况且,这丫头下手太狠辣了!
沈寒分明掐准了自己的命门,清楚知晓自己有多恐惧老虔婆。只要夕儿对上老虔婆,只要老虔婆未曾喝汤,她的第一反应,便只会是夕儿中毒了!
这不是沈寒,这不是从前的沈寒!
黑暗中的人,久久沉默着...
秦姨娘努力瞪大眼,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抹化不开的黑暗里,还有个人。
“这里可不是死牢,沈寒,你究竟想做什么?”恐惧让她忍不住嘶声发问,声音在斗室中回荡。
黑暗里的人笑了,声音冰冷滑腻,如毒蛇爬过脊背,“我若真将你投入死牢,指使你下毒的人便会立即得知你失手了,对方只会想即刻灭口。姨娘,想想你的一双儿女,能活几日?!”
“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是谁?”秦姨娘盘算着自己能进几步,“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只要你放我们母子三人离去,再给我一笔足够我们下半生过活的银子,这条件对你来说很简单,你不会拒绝吧?”
她现在既已暴露,只想活命,她要一直守着夕儿。
黑暗中的笑声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姨娘,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有资格同我讲条件??”
被一眼看穿的秦姨娘并未羞恼,她本来就暴露了,此刻她一脚就踩在悬崖边上,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姨娘,我知道他是谁。”沈寒笑得轻松,“是你不知道而已!”
秦姨娘闻言愣了下,沈寒知道?
连她都不知晓对方是谁,沈寒如何得知?
既然沈寒知道,那还抓她来干嘛,把她当只瞎眼的猴来耍弄吗?
秦姨娘恼羞成怒,“你都知道,今日还来做什么?当面嘲讽我这个失败者吗?你就这么点心胸?!”
怒吼声没有得到回复,又是死一般的静默...
秦姨娘耐心等着,她不能被沈寒牵着鼻子走,否则怕是会落个一无所有。
黑暗中,沈寒的声音收敛了所有笑意,变得冰冷、锐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死寂:
“这是你第二次下毒了吧。我要知道的是,第一次,在应天给你毒药的人是谁?”
顿了仅一瞬,沈寒再度开口,“是个女人,对吧?”
秦姨娘愣了片刻,颤抖着大叫,“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根本就没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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