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纸任命状,就送到了外坊。
当负责宣读的管事,用尖细的嗓子喊出“着匠人老何,即刻起升任外坊维修甲组组长,专司神火战车外围机括修缮事宜”时,正在埋头打磨一个零件的“鬼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成了!
他内心深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计划成功了一大半!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上,恰到好处地挤出了一副难以置信、受宠若惊的表情。周围的工匠们也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一个新来的流民,居然一步登天,直接去接触神武军最核心的宝贝——神火战车了!
“老何!还不快谢过夫人!”管事提醒道。
“鬼手”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扔下手中的工具,对着不远处正含笑看着他的周稻娘,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脑袋磕得砰砰响:“小人小人何德何能!谢夫人天恩!谢夫人天恩!小人一定为将军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稻娘学着夫君平日里那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甚至亲手为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温言道:“何师傅快快请起,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将军大人最看重人才,你的手艺,配得上这个位置。”
那份亲和与倚重,演得连周稻娘自己都快信了。
“鬼手”更是感激涕零,捧着那碗肉汤,激动得热泪盈眶,将一个被压迫已久的底层匠人,突然得到上位者赏识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的几天,“鬼手”如愿以偿地接触到了那些从战场上拖回来的、破损的“神火战车”。
他一边疯狂地吸收着这些超越时代的机械构造知识,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终于,机会来了。
这天下午,周稻娘亲自来到维修场,说是要核对战车的损伤报告。就在她经过“鬼手”身边时,脚下仿佛被一根缆绳“不经意”地绊了一下。
“哎呀!”
周稻娘一声惊呼,身体一歪,手中抱着的一大卷图纸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卷,正好滚到了“鬼手”的脚边。
“夫人小心!”
“鬼手”眼疾手快,连忙假意上前搀扶,同时顺理成章地弯腰,拾起了那卷图纸。
就在他拾起图纸,准备递还给周稻娘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飞速扫过图纸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神火战车·三号燃料舱·增压结构改良图】!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目光飞速下移,图纸上画着一个看似极为精妙,通过多级齿轮联动,对猛火油进行增压喷射的复杂设计。
但在“鬼手”这位机关术宗师的眼中,仅仅一瞥,就看出了其中一个堪称“致命”的巨大缺陷!
其中一组用于瞬间增压的传动齿轮,其受力结构的设计,存在严重问题!在极限高压之下,这组齿轮必然会因为无法承受扭矩而当场崩断!届时,失控的高压猛火油会瞬间倒灌,整个燃料舱都会变成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火球!
原来如此!
“鬼手”心中发出一声冰冷的狂笑。
他还以为江白那小儿的黑科技有多么天衣无缝,原来也不过如此,破绽百出!这个设计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地将图纸卷好,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周稻娘,但那个“核心机密”,已经被他死死地烙印在了脑海里。
与此同时,神武军辖区的另一处阴影之中,“无影”的渗透行动,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他如同黑夜中的幽灵,一次又一次地潜向那座戒备森严到变态的“内坊”。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场接一场的噩梦。
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巡逻队,总能在他即将翻越围墙的瞬间,从他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冒出来;草丛暗影里那些细如牛毛的绊索,好几次都差点让他吊在半空中;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些挂在树梢上,毫不起眼的细小铃铛,只要一丝微风之外的异动,就会引来高空之上那只该死白雕的死亡凝视!
数次尝试,“无影”都无功而返,每一次撤退,后背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从未想过,一个军事堡垒的防御,能做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
就在他连续碰壁,几乎要绝望放弃的时候,江白故意留下的“破绽”,终于出现了。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无影”在内坊一处偏僻高墙外,发现了一个被茂密的爬山虎藤蔓遮蔽的、极不起眼的观察口。
他心中一喜,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
下一秒,他通过那个小小的观察口,看到了让他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的定心一幕。
只见内坊中央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工棚里,一台巨大、丑陋、比神火战车还要庞大数倍的钢铁怪兽(内燃机原型),正在发出“吭哧、吭哧”的剧烈异响和令人牙酸的震动。
突然!
“嘭!”
一声远超之前任何闷响的巨响,那钢铁怪兽如同被重锤砸中,猛地一震,顶部的烟囱里喷出了一股巨量的、浓稠的黑烟,随即整个怪兽就彻底熄火,死寂一片。
紧接着,里面传来工匠们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抱怨声,隔着墙壁都听得清清楚楚。
“妈的,又炸了!这都这个月第几次了!”
“我就说,将军这异想天开的东西根本就没用!纯粹是拿我们上好的精铁打水漂!”
“就是!有这功夫,还不如多造几台神火战车实在!那玩意儿才是真家伙!”
听到这些发自肺腑的抱怨,“无影”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心中大定!
彻底相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江白那个蠢货,果然是在耗费海量资源,搞一个完全失败的新项目,已经走火入魔了!
神武军真正的威胁,依旧是那个虽然有致命缺陷,但威力巨大的“神火战车”!
他立刻悄然后撤,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