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监理办,在周国华的主持下,他们又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只有监理办的几位领导和陈凡参加。
会议的主题主要有两个。第一个自然是桩基断桩的原因调查方案,这一部分,陈凡并不怎么关心,自己毕竟是一个即将退场的人,关心了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个议题,就是陈凡被清场的问题。
周国华说:“这次陈凡虽然也有部分原因,但我们都知道,指挥部的这个决定,确实严重了些……”
“周总监,我有话要说。”
陈凡起身,打断了周国华的讲话,他要在周国华做出决定之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这种做法很不礼貌,但周国华并没有计较,他能理解陈凡的心情。
周国华一摆手,“好,坐下说吧。”
“不用,就站着说吧。那天晚上值班的并不是我,我和刘畅换班了。刚才开会的时候,我看他迟迟不肯站出来,应该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吧?那我就不能逃避了,否则人家会看我们笑话,所以,我只能说是我值班的……”
在外人面前,这锅他可以背。但在自己人面前,丁是丁,卯是卯,他相信,周国华能给他一个公平。
周国华罕见地点起了一支烟,这种名为“白将军”的烟其实并不算贵,只要十三块钱一盒。它的特点就是劲儿特别大,焦油含量是普通烟的三倍。
他平时并不怎么抽烟,只是遇到烦心事儿时,或做重大决定之前,才会来上一支。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儿之所以让他觉得难办,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刘畅的姑父。
烟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周国华才说:“陈凡啊,我懂你的意思。但刚才开会的时候你说了,值班的是你。”
周国华一顿,弹了弹烟灰,“现在全线的人都知道了,那天就是你值班。董辉要清场的也是你,你这突然说是刘畅值的班。那你的意思是我把刘畅清了,让你待着?那在外人看来,你俩到底是谁在背锅?”
周国华也有自己的考量,私自换班毕竟是不成文的规定,不太正规。再说,这锅已经背到陈凡身上了,难道还要对董辉说这锅给错了?
如果让董辉知道,他们监理处工作作风这么随意的话,对公司的形象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他这个总监的管理能力,也会遭到质疑。
为了大局,这件事儿必须将错就错。
“周总监,话不能这样讲吧?”
陈凡发扬一根筋的精神,还想据理力争,周国华听得又连抽三支烟。
这陈凡,工作是认真,但做人太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有时候,监理工作,对和错的界限,不能太过于明显。
“好了,”周国华终于听不下去了,“这样吧,你先回家里待几天,等我给董辉汇报再说吧。就这样,散会。”
这是周国华的缓兵之计,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他已经这样说了,陈凡也无法再反驳什么,只好把工作交接了一下,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了。
回到家,刚过下午六点。这个时间段,孙芹还在外面骑着她的电三轮卖夹饼,一般要八点多才回来。
陈凡把牛排放进冰箱里,暂时没心思做饭,于是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空调,思考接下来的几天要做什么。
刚躺下没几分钟,就陆续收到了同事的微信。
孙盼盼:“听说你被清场了?”
张金刚:“没事儿兄弟,哥也被清场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下次注意。”
……
陈凡把手机熄屏,扔到了沙发另一边。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这才没几个小时,陈凡感觉全世界都已经知晓了他被清场的消息。
这下不知道要在家里待岗到何年何月,自己在公司里清白的名声,怕是要臭了。
陈凡叹了口气,犹豫着孙芹回来,要不要给她说。
快八点的时候,估摸着母亲快回家了,陈凡才开始做饭。有了牛排,陈凡只简单地炒了个酸辣白菜,烧了一锅西红柿蛋花汤。
孙芹回来时,陈凡正在厨房里用电饼铛热牛排。
孙芹闻到了香味儿,推开厨房的门问:“做的什么饭啊,这么香?哟,牛排啊。”
这东西可比她夹饼里的鸡排、鱼排什么的贵多了。陈凡把热好的牛排放在盘子里,边往外端边说:“每天早出晚归的,不要命啦?”
面对儿子的埋怨,孙芹也不甘示弱道:“但凡你能在工地收点儿好处,我还用每天卖夹饼?”
夹饼是济安市当地一种主食小吃,和肉夹镆的做法差不多,都是一个圆圆的面饼,里面夹上东西。
区别就是肉夹镆里夹的是肉,而夹饼里可以夹各种油炸的青菜和肉类,再抹上点儿辣椒面和秘制酱料,撒上点儿孜然粉,咬上一口滋滋冒油,满足感直通天灵盖儿。
由于做法简单、快捷,所以这种美食在当地一日三餐都有得卖。
孙芹没有店铺,每天骑着个电三轮,拉着她的设备走街串巷,无论春夏秋冬,风吹日晒,一干就是一整天,确实辛苦。
陈凡把牛排放在餐桌上,“你忘了我爸是怎么死的了?”
“没忘没忘,我也就随口一说。”
孙芹连忙转移话题,“相亲怎么样啊今天?我听你王姨说,人家女孩可是一名高才生,精通七国语言呢。”
陈凡说:“没有共同语言,聊不到一块儿去。”
“哎。”
七国语言都找不到共同语言,孙芹略感惆怅。儿子都三十岁了,如果今年再找不到对象,那就……三十一了。
看着孙芹失望的神情,陈凡还是没有把待岗的事儿说出来。
母亲头上已经有了密密的白线,脸上的皱纹也比之前深了几道。陈凡有些自责,如果自己收入能够高一点儿的话,孙芹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牛排香不香?”
“香!怕不得二十多块吧?”孙芹说着把牛排夹到了陈凡的碗里。
陈凡又夹回给她,“二十?三十五呢!你吃吧,我吃过了。”
“那么贵?”孙芹满眼放光,三十五块,够做七个夹饼了。
她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济安市新闻联播频道。孙芹有个习惯,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不一定看,但一定要听个响。
“不贵,那什么,这几天我休息,要不我帮你去卖夹饼吧,你正好歇几天。”
如果让她知道这牛排价值一百多块钱,肯定心疼得吃不下去。陈凡想,以后这种相亲高端局,他可不能再参加了。
“歇几天啊?工地不忙啦?开工不是最忙的吗?”
陈凡喝了一口汤说:“五天吧,工地现在不忙,有的施工标段还没进场呢,所以没啥事儿。”
这时,电视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目前,我市内环高架工程,所有标段都已进场,工程正紧张有序地建设中……”
然后,无数施工机械和满屏幕的安全帽,钻入孙芹的眼睛里。
孙芹嘴里的牛排,瞬间不香了,一动不动地怒视着陈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