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守吾心》 第1章 撞枪口上了 “姓名。” “陈凡。” “职业。” “工程监理检测员……不是，我说美女，咱相个亲能不能不要搞得像面试一样？” 陈凡有些无语，相亲这么多次，奇葩见得多了，但像眼前这位，还真是第一次见。 女孩把一本贴着五颜六色标签纸的记录本放在餐桌上，正认真地做着笔记。 陈凡有些后悔把午饭选在这家开放式的西餐厅了，现在全餐厅的人都看到了他被盘问的窘态。就连上菜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菜品的价格还那么贵，一小块牛排竟然要一百多块。 咋的，从牛魔王身上切下来的？ 一百多块钱能买好几斤牛肉了，陈凡本来工资就不高，来这儿纯属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介绍人说人家女孩多优秀，要陈凡重视一点儿，他才不会来这里呢！ 女孩美眸轻瞥，说：“相亲要比面试重要多了，可不得重视一点儿？这个工程监理我知道，但是监理检测员是什么鬼？介绍一下你的职业吧。” 说完，女孩低头，准备记录。 看样子，不说也不行了，陈凡只好硬着头皮进行科普。 “监理员也分现场监理、试验监理两种，我就是试验监理，是专门负责工程质量监理检测的。比如用于工程的钢筋、钢绞线、水泥混凝土等材料，这些都需要检测合格后才能用于工程。” “不光建筑材料，一些工序、工程半成品，比如压的路基合不合格，浇筑的桩基符不符合规范，这些都需要监理检测员来进行监督检测。” 女孩点点头，“那你工资多少钱？” 陈凡战术性喝水，缓了缓道：“4000块。” 女孩把笔重重地摔在笔记本上，正身看着陈凡说：“咱俩不合适。” 陈凡微笑，低头大口吃着牛魔王。 4000块钱，在济安市这座三线城市，也已经算低的了。就连母亲孙芹也会时常抱怨他，作为一名监理，竟然一点儿油水都不捞。 但陈凡丝毫不在意女孩的态度。 “我看也不合适，不过菜都上来了，吃完饭再走吧。”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相亲，能成就成，不成拉倒，但饭还是要吃的嘛。 女孩看着陈凡狼吞虎咽的样子，感觉和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越想越觉得介绍人不靠谱。眼前八分熟的西冷牛排动都没动，笔记本一合，装进驴牌包里，起身就走了。 嗯，走得好，刚好孙芹没吃过这高级玩意儿，一会儿可以打包带走给她尝尝。 吃得正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同事李长振打来的。 “咋的了振哥？” “你在哪儿呢？” 一听这语气，陈凡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准是工地上出什么事儿了。但陈凡今天休息，不想沾惹事端，提醒道：“我今天休息啊，刚才相亲呢。” “赶紧来工地一下，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啊？非得让我过去？” “一标的桩有几根断了，现在业主、质检站、检测方和我们监理都在呢，要找责任人，恐怕要处罚。” “断了几根啊？” “三根。” 陈凡已经猜到了一二，这些断桩，估计有自己的责任。 陈凡所在的工地，叫济安市内环高架桥工程，这才开工没多久，竟然出现了质量事故。 这个工地上桥梁所用桩基，直径都是一米，根据位置的不同，深度有长有短。但平均下来，每根造价也得有十几万。 正常情况下，施工过程中，有严格的工序质量要求和控制程序。桩基打下去，是不允许断的。断桩会严重降低桩基的承载力，也是严重的质量问题，会直接威胁到工程安全。 平时，哪怕只有一根桩断，都会引起整个工地的重视，现在竟然接连断了三根。高架桥项目可是市里新开的重点工程啊，开工就断桩，业主不处理人才怪呢。 陈凡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嘴里的牛魔王瞬间不香了。 “我马上过去。” 再急，陈凡也没忘打包牛排。但已经无法回家给孙芹吃了，只好先放在自己的哈佛H6里，跟着他一起去工地。 下午一点半时，陈凡到达工地，现场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些零星的工人还在施工。 陈凡给李长振打来电话，对方直接挂断，然后给他发了条微信，“直接来总监办会议室。” 陈凡不敢怠慢，拉着牛排又转战总监办。 内环高架桥工程总监理处，大型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四周已经坐满了人。几排靠着墙边摆放的凳子，也全都座无虚席。 董辉拿着手机里的桩基检测数据，正大发雷霆。 “才正式开工一个多月，就出现了质量问题。我查了一下一标的施工记录，那天晚上一共就打了十根桩，结果就断了三根。你们可真行啊！” 他是高架工程的甲方，是济安市公用工程公司的业主代表，兼工程指挥部部长。今年虽然才三十二岁，但已经得到了公司的重用，内环高架项目，是他第一个挑大梁的项目，所以他非常上心。 一标项目经理毕磊，五十多岁了，此刻不敢说一句话，被训得跟孙子似的。这董辉，吃枪药了，你说一句，他十句等着你。 嗯，该沉默时就得沉默，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然，有这个觉悟的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总监办、驻地监理办和其他标段的主要负责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仔细听讲。等候着董辉的发落。 “这工程还有没有办法再干了？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董辉心里明白，如果这次不立好规矩，那以后工程质量可就不好管理了。他则刚好可以趁这次事件，树立一下在工地的权威。 “这次的事件，各责任方都要发言，先由监理方开始，要说出断桩的原因，补救的措施，责任人的处理意见，以及以后避免的措施。其余标段的人，要仔细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听到这话，总监理工程师周国华心急如焚。 他们圣地监理公司，正好是一标段的监理。本次工程，共分6个施工标段、3个驻地监理处标段，他们是其中一家。 周国华已经查看了监理日志，那晚的施工详情写得很粗糙，只写了部位、桩号，详细的施工情况一句话都没写，看来具体的情况只能问当时的值班监理陈凡了。 今天董辉带着质检站和检测公司的人突击检查，检查出来了断桩，紧接着就是开大会，一点儿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值班监理陈凡刚好休假，不在工地。 看来他要为陈凡发言了。 周国华心里那个苦啊，我为陈凡发言，谁他妈为我发言啊。 就在周国华硬着头皮上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陈凡的光辉形象映入众人眼帘。 他手里攥着装着牛排的打包袋，在众人针扎般地注视下，寻找着同事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李长振。会议室鸦雀无声，陈凡快步往里走去，手里的塑料袋随着他步伐的节奏，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格外刺耳。 陈凡本来想把牛排放在车里，但天气太热，他怕会坏掉，孙芹吃了会拉肚子。只好随身携带，想着偷偷地拿进会议室应该没什么问题。 董辉虽然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啥，但明显是个食品打包用的塑料袋。 他的眼睛直冒火，这个家伙，开会迟到，还拿吃的！ “站住！哪个单位的啊你？” 第2章 工地监理传之锅之大者 董辉作为内环高架项目的“一把手”，陈凡自然认得他。 此时，陈凡也意识到这个塑料袋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他很自然地把牛排往身后一藏，回答道：“董部长，我是圣地监理公司的，是一标段的监理。” “早就通知开会了，为什么就你迟到？” 董辉不知道陈凡休假，再说我管你什么情况，开会迟到就是不对。 陈凡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今天正好我休息，所以来晚了，请见谅。” 甭管什么原因，在董辉看来通通都是借口。但他没有工夫和陈凡纠缠，他的脸上挂着怒意，说：“赶紧找个座位坐下，下不为例。” 得到赦免，陈凡如释重负，但已经没有空座位了，于是他只好走到李长振身边，和李长振挤在一起，屁股坐在一个板凳上平分秋色。 董辉说：“第一驻地办监理负责人呢，快发言啊。” 看着陈凡和李长振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周国华就明白，估计陈凡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呢，自己必须先上了。 于是，周国华先不谈桩基监督的问题，而是解释了一下桩基出现断桩的几种常见的原因，试图给陈凡他们争取一点儿时间。 “……所以，断桩形成的原因是繁杂的，但常见的原因，有可能是导管提升过快或埋深不足，也有可能是混凝土灌注中断，或者是水泥混凝土和易性太差。” 发完言，周国华的目光又扫了一眼李长振和陈凡，心想你俩商量完了没有啊，那晚到底什么情况啊。 董辉听完，直皱眉，“周总监，我是问你一标段断桩形成的原因，你讲了半天的课，到底是什么原因啊？你们监理单位，应该知道啊。你们现场旁站和质检人员呢？” 想打太极？董辉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周国华发言的这五分钟，陈凡已经从李长振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依排班表上来看，那天晚上值夜班的，确实是他。 可看着监理日志上的笔迹，分明不是自己写的啊。很快，陈凡就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儿了。 那晚确实该陈凡值班，但实际上值班的人是刘畅。刘畅应该第二天才值班，可是他要请假，晚上不想专门回来值班了，所以就和陈凡调了个班。 同事之间这种调班是很正常的，不用特意给领导说。谁知，就是调班的这天晚上，工地出现了断桩。 今天刘畅正常上班，他不可能不知道情况，但是到现在，他还没有把调班的事儿说出来，显然是不愿意承担责任。 刘畅坐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低着头认真地做着笔记，根本没敢看陈凡。那样子让他想起了相亲的那个女孩。 董辉还在咄咄逼人，周国华又看了一眼陈凡。 刘畅依然沉默，陈凡明白，此时必须有人站出来，相互指责只会让人笑话。 看样子，这锅，必须自己背了。 陈凡把牛排扔到李长振怀里，李长振想放在地上，陈凡瞪了他一眼，李长振就又乖乖地抱在怀里。 “董部长，我就是那晚值班的监理。” 全场目光再次被陈凡吸引过去，董辉一看，这不刚才迟到那家伙吗？ “哦，原来是你啊，那你讲两句吧。” 怪不得会断桩啊，一个开会都会迟到的监理，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看着施工方打桩呢？不出现问题才怪。 “那天晚上，施工一切正常，没发现异常情况。建议从混凝土、施工工序等环节查明原因，我们监理方会和施工方对接，尽快查明情况。” 桩基本来就是隐蔽工程，就算旁站监督，也只能看出明显的表面问题，那桩基孔一个就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深，谁知道里面是啥情况啊？ 突然，啪的一声，震耳欲聋。 董辉直接拍桌子了，“你这什么态度啊，既然你们监督不了，那我要你们何用？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好好，不用你说了，来，施工单位说。” 一标段的施工单位项目部，早就准备好了，技术组长何大拿，拿着稿子就开始念。 大体意思是说，他们的施工方案已经得到了审批和验证，人员也都有资质和能力，不会是他们项目部的问题。 何大拿指出，“可能是由于搅拌站的商用混凝土和易性不好，流动度不足，导致的问题……” 于是又把责任推给了混凝土生产单位。 董辉傻眼，本想着大家都主动承认错误，各打五十大板立一下威严就完了。没想到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太极拳打得风生水起。 这威严还怎么立？ 但承认有承认的做法，不承认有承认的立法。 董辉宣布，无论什么原因，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作为主要参建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查明情况是必须的。但不代表查明了就完了，还要有惩罚措施。 “原因，必须在三天之内给我查明。责任人的处罚方面，我建议，施工项目部和监理方，当晚值班负责人，清场处理。”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清场的意思，是直接从工地上退回到公司，不让在本项目待了。 只有相关人员有重大的过错，造成了重大的事故责任后果，才会用这种方式。一般情况下也就顶多罚款完事儿。 接连断三根桩的问题虽然也不轻，但还没有到清场的地步啊。董辉这分明是在借题发挥啊。 一旦清场，那意味着严重失职，对于被清场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往小了说，今年的评优先进指定是没希望了。往大了说，以后的晋升之路，也多少会受点儿影响。 散会后，周国华快走两步跟上了董辉，向他解释，其实陈凡和施工方说的都没错，问题产生的原因本来就复杂。时间也过去二十多天了，谁知道当时什么情况呢？没准真有可能是混凝土的问题。 虽然混凝土也有质量检验措施，会现场测混凝土的坍落度，以检测混凝土的工作性能达不达到要求。 也会做立方体的小型抗压强度试块，28天后做抗压强度，检测混凝土的强度达不达标。 但现场不可控因素太多，监理也不可能一直就盯着看。 “监理根本不可能做到24小时无漏洞监管，这是工程行业普遍存在的问题。” 但无论周国华再怎么劝说董辉，董辉都无动于衷。 周国华无奈，这董辉是很有干劲，但是做事儿太狠了，一根筋。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业主呢。 听到要被清场，陈凡也慌了。现在公司效益不景气，一旦被清场，他就只能回家待岗，工地的这份岗位工资是别想拿了，只能拿基本工资和少得可怜的补贴，到手最多2000块钱。 就这点儿钱还吃牛魔王呢，牛孙子都吃不起了。 早知道背个锅的后果这么严重，他就不逞这个英雄了。 该死的刘畅！ 不行，他得向总监周国华说明情况。 第3章 坏事传千里 回到驻地监理办，在周国华的主持下，他们又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只有监理办的几位领导和陈凡参加。 会议的主题主要有两个。第一个自然是桩基断桩的原因调查方案，这一部分，陈凡并不怎么关心，自己毕竟是一个即将退场的人，关心了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个议题，就是陈凡被清场的问题。 周国华说：“这次陈凡虽然也有部分原因，但我们都知道，指挥部的这个决定，确实严重了些……” “周总监，我有话要说。” 陈凡起身，打断了周国华的讲话，他要在周国华做出决定之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这种做法很不礼貌，但周国华并没有计较，他能理解陈凡的心情。 周国华一摆手，“好，坐下说吧。” “不用，就站着说吧。那天晚上值班的并不是我，我和刘畅换班了。刚才开会的时候，我看他迟迟不肯站出来，应该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吧？那我就不能逃避了，否则人家会看我们笑话，所以，我只能说是我值班的……” 在外人面前，这锅他可以背。但在自己人面前，丁是丁，卯是卯，他相信，周国华能给他一个公平。 周国华罕见地点起了一支烟，这种名为“白将军”的烟其实并不算贵，只要十三块钱一盒。它的特点就是劲儿特别大，焦油含量是普通烟的三倍。 他平时并不怎么抽烟，只是遇到烦心事儿时，或做重大决定之前，才会来上一支。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儿之所以让他觉得难办，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刘畅的姑父。 烟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周国华才说：“陈凡啊，我懂你的意思。但刚才开会的时候你说了，值班的是你。” 周国华一顿，弹了弹烟灰，“现在全线的人都知道了，那天就是你值班。董辉要清场的也是你，你这突然说是刘畅值的班。那你的意思是我把刘畅清了，让你待着？那在外人看来，你俩到底是谁在背锅？” 周国华也有自己的考量，私自换班毕竟是不成文的规定，不太正规。再说，这锅已经背到陈凡身上了，难道还要对董辉说这锅给错了？ 如果让董辉知道，他们监理处工作作风这么随意的话，对公司的形象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他这个总监的管理能力，也会遭到质疑。 为了大局，这件事儿必须将错就错。 “周总监，话不能这样讲吧？” 陈凡发扬一根筋的精神，还想据理力争，周国华听得又连抽三支烟。 这陈凡，工作是认真，但做人太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有时候，监理工作，对和错的界限，不能太过于明显。 “好了，”周国华终于听不下去了，“这样吧，你先回家里待几天，等我给董辉汇报再说吧。就这样，散会。” 这是周国华的缓兵之计，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他已经这样说了，陈凡也无法再反驳什么，只好把工作交接了一下，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了。 回到家，刚过下午六点。这个时间段，孙芹还在外面骑着她的电三轮卖夹饼，一般要八点多才回来。 陈凡把牛排放进冰箱里，暂时没心思做饭，于是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空调，思考接下来的几天要做什么。 刚躺下没几分钟，就陆续收到了同事的微信。 孙盼盼：“听说你被清场了？” 张金刚：“没事儿兄弟，哥也被清场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下次注意。” …… 陈凡把手机熄屏，扔到了沙发另一边。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这才没几个小时，陈凡感觉全世界都已经知晓了他被清场的消息。 这下不知道要在家里待岗到何年何月，自己在公司里清白的名声，怕是要臭了。 陈凡叹了口气，犹豫着孙芹回来，要不要给她说。 快八点的时候，估摸着母亲快回家了，陈凡才开始做饭。有了牛排，陈凡只简单地炒了个酸辣白菜，烧了一锅西红柿蛋花汤。 孙芹回来时，陈凡正在厨房里用电饼铛热牛排。 孙芹闻到了香味儿，推开厨房的门问：“做的什么饭啊，这么香？哟，牛排啊。” 这东西可比她夹饼里的鸡排、鱼排什么的贵多了。陈凡把热好的牛排放在盘子里，边往外端边说：“每天早出晚归的，不要命啦？” 面对儿子的埋怨，孙芹也不甘示弱道：“但凡你能在工地收点儿好处，我还用每天卖夹饼？” 夹饼是济安市当地一种主食小吃，和肉夹镆的做法差不多，都是一个圆圆的面饼，里面夹上东西。 区别就是肉夹镆里夹的是肉，而夹饼里可以夹各种油炸的青菜和肉类，再抹上点儿辣椒面和秘制酱料，撒上点儿孜然粉，咬上一口滋滋冒油，满足感直通天灵盖儿。 由于做法简单、快捷，所以这种美食在当地一日三餐都有得卖。 孙芹没有店铺，每天骑着个电三轮，拉着她的设备走街串巷，无论春夏秋冬，风吹日晒，一干就是一整天，确实辛苦。 陈凡把牛排放在餐桌上，“你忘了我爸是怎么死的了？” “没忘没忘，我也就随口一说。” 孙芹连忙转移话题，“相亲怎么样啊今天？我听你王姨说，人家女孩可是一名高才生，精通七国语言呢。” 陈凡说：“没有共同语言，聊不到一块儿去。” “哎。” 七国语言都找不到共同语言，孙芹略感惆怅。儿子都三十岁了，如果今年再找不到对象，那就……三十一了。 看着孙芹失望的神情，陈凡还是没有把待岗的事儿说出来。 母亲头上已经有了密密的白线，脸上的皱纹也比之前深了几道。陈凡有些自责，如果自己收入能够高一点儿的话，孙芹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牛排香不香？” “香！怕不得二十多块吧？”孙芹说着把牛排夹到了陈凡的碗里。 陈凡又夹回给她，“二十？三十五呢！你吃吧，我吃过了。” “那么贵？”孙芹满眼放光，三十五块，够做七个夹饼了。 她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济安市新闻联播频道。孙芹有个习惯，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不一定看，但一定要听个响。 “不贵，那什么，这几天我休息，要不我帮你去卖夹饼吧，你正好歇几天。” 如果让她知道这牛排价值一百多块钱，肯定心疼得吃不下去。陈凡想，以后这种相亲高端局，他可不能再参加了。 “歇几天啊？工地不忙啦？开工不是最忙的吗？” 陈凡喝了一口汤说：“五天吧，工地现在不忙，有的施工标段还没进场呢，所以没啥事儿。” 这时，电视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目前，我市内环高架工程，所有标段都已进场，工程正紧张有序地建设中……” 然后，无数施工机械和满屏幕的安全帽，钻入孙芹的眼睛里。 孙芹嘴里的牛排，瞬间不香了，一动不动地怒视着陈凡。 第4章 新茶 电视里的内容，和陈凡说得明显有很大出入。大家都在忙，怎么就你一个人能休息五天？ 陈凡放下筷子，没想到谎话这么快就被拆穿。孙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聪明得很，陈凡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谎话来圆过去，于是只好说了实话。 “啥玩意儿？你这什么领导啊？我儿子一分钱没贪，却让我儿子背锅？不行，明天你拉我去公司，我非得找你们领导说道说道去。” 孙芹一听就来气了，陈凡什么熊样她当妈的能不清楚吗？虽说监理检测员不是什么官儿，但在工地上还是有些权力的，只要陈凡愿意，那些检测不合格的材料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但陈凡从不利用自己的那点儿权力敛财，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向来如此。 他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当然，也包括陈凡的领导。这次的事件，本来就不是陈凡的错，他能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是因为他顾全大局。结果领导非但不表扬他，还让他背起了锅。 这不明摆着欺负他老实嘛，也许人家领导早就想把陈凡给支走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妈，你可别添乱了，你去了像话吗？同事们该怎么看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让自己的妈出气？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不就是待岗嘛，去卖夹饼不照样赚钱？现在母亲每天赚得也比他多。这钱还都干干净净，不像工地上，尔虞我诈的。 “咋的？你还真想像我一样卖夹饼？不行，我就算饿死，也不能让你干这事儿。” 孙芹摆手，皱眉，坚决否决。 陈凡说：“卖夹饼有什么不好？你不要搞职业歧视啊。” “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卖夹饼的吗？我不管，你要是敢给我不去上班，我就直接找你去领导，我管你同事怎么看呢。欺负我儿子，就不行！” 陈凡十几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孙芹没什么文化，在城市里能独自把他抚养长大，确实吃了不少苦。但再苦再累，她平时也不舍得让陈凡受一点儿委屈。 陈凡小的时候是这样，现在长大了依然是这样。 陈凡拗不过她，他知道孙芹的脾气，她说要去找领导，那是真敢去啊。 与其让她去，不如自己去找。 于是，陈凡只好答应母亲，明天，他就去公司找领导说说，看看有什么补救的措施。 第二天，刚到上班的点儿，陈凡就到公司了。他敲了敲老总的门，无人回应，门也上着锁，应该是老总还没来上班，陈凡只好先回办公室待着。 此时办公室没什么人，原因嘛自然是大家都去工地了，他成了监理公司的唯一闲人。 等了一会儿，陈凡再去敲门，领导还没来。陈凡有些郁闷，都已经九点了，看来早晨上见不到老总了。 陈凡还是决定再等等，毕竟来都来了。 “陈凡，你回来了？” 在楼道里，陈凡遇到了李向西。 李向西今年四十五岁，刚评过高级工程师的职称，是监理公司工地试验室主任之一。 他之前在一个高速项目上，现在刚完工，估计最近没什么事儿，在公司里遇到也很正常。 二人平时也只是点头之交，现在李向西看到他突然主动聊天，肯定是因为他被清场的事儿。 陈凡礼貌笑笑说“李主任你好，我回来找老总有点儿事。” “今天老总出发了你不知道？估计不会来公司了。”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那我改天再来吧，多谢李主任提醒。” 陈凡有些失落，转身要走。结果被李向西叫住，“你要不忙的话，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坐？刚好有事儿给你说。” 李向西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呢？难道是问被清场的事儿？ 没看出来这李向西还这么八卦啊。 陈凡想，也好，多一个人了解内幕，自己就多一份清白，反正老总不在，于是便跟着李向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李向西是个讲究人，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让人看了神清气爽。 “坐吧。” 李向西笑着示意陈凡坐下，然后开始给他倒茶。 “李主任，我不渴，不用麻烦了。” 还主动倒茶？吃瓜态度这么诚恳的吗？ 李向西还是倒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放在了茶几上。陈凡尝了一口，赞赏说，好茶。 李向西哈哈一笑，说：“这是今年清明的新茶。”。 然后连夸陈凡有品位，相互客气完，暂时陷入了沉默，这是要切入正题的前奏。 只不过这个正题，出乎陈凡的意料。 李向西先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陈凡在内环高架被清场的遭遇，说他其实知道里面的内幕，知道陈凡只是一个背锅的。 李向西又说：“一标施工单位，有我一个朋友，我向他打听清楚了。那晚搅拌站提供的混凝土确实不合格，到现场时，坍落度都没法测了，都离析了。但他们为了抢进度，愣是把不合格的混凝土给灌进去了。” “不是有刘畅在吗？他怎么能允许施工方用不合格的混凝土呢？” 其实还有一个疑问陈凡没有说出口，李向西打听这事儿干啥？ 李向西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啊，你不能老是以个人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嘛。你能做到的事儿，别人，不一定能做到。” 在圣地监理公司，谁人不知道公司里有个刚正不阿的小监理员陈凡？说铁面无私一点儿都不为过。 陈凡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李向西的话。 这种质量不过关的隐蔽性材料，有时候施工方往往会给现场监理点儿好处，不合格的也就变成合格的了。 有时候陈凡在想，难道工程监理检测行业，真的就没办法避免弄虚作假吗？ 李向西放下茶杯，见时机差不多了，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小陈啊，咱俩虽然接触不多，但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最近，济安市会再开一个新项目，咱们公司中了总监理的标，我将任总监办的试验室主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 第5章 新的挑战 李向西所说的大工程，要比济安市目前的重点工程内环高架还要大。 内环高架工程说白了就是在济安市四周建一圈高架桥，全长70多公里。而新项目，则是在济安与临市邹宁两个城市之间建一条快速路，命为“济邹快速路项目”。 既有高架桥也有公路，设计时速100km/h，双向六车道，全长约134.5km，造价高达202.31亿，堪比一个小型的高速公路了，是真正的大型工程。 如果说内环高架是今年市里的重点工程，那尚未正式开工的济邹快速路，那就是重点中的重点。 要是平时，能参与到这种项目，陈凡一定非常兴奋。 但此刻的他，却高兴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他怕这一走，就真正成了逃兵，就坐实了他被清场的谣言。 对于李向西的邀请，陈凡虽然心动，但还是选择了拒绝。 “多谢李主任器重，但我的清白没有被恢复之前，我不想再去新工地了。” “哈哈哈，”李向西大笑出声，“你还是太年轻了，什么清白？你现在已经被清场了，就算你能再回到内环高架，大家也都记得你是一个被清场的人。” “可事实的真相不是这样的啊……” “什么真相？大家只看结果，不看真相。” 李向西打断他，脸色凝重起来，“再说谁在乎你的清白？如果你还想着能靠回内环高架来恢复你的清白，你就大错特错了。但是，如果你能跟我去新工地，你就不是一个被清场的人，而是一个被我李向西点名要过去的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你懂不懂？” 陈凡恍然大悟，如果他还执着于要清白，即使回到了原来的工地，那大家还会认定他还是一个被清场的人，甚至是一个无能的人。 但如果跟着李向西去新工地，那就不一样了。就等于大告天下，他不是真正地被清场，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有工地再要他。 见陈凡有所动摇，李向西乘胜追击，“小陈啊，我是看中你的能力才选的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而且，我想要在新工地上，实行更加严格的监理检测制度，希望能把新工地做成济安市监理检测行业的标杆，需要你这样的得力助手。” 陈凡彻底心动，他苦于监理检测行业黑幕久矣，如果李向西真有治理这种乱象的志向，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李向西再抛橄榄枝说：“去了新工地，给你申请一个项目主任的职称，工资至少能再加两千。” “李主任，新工地什么时候开？” 陈凡只是想有一番作为，什么涨两千工资自己能稍微扬眉吐气一下并且孙芹能高兴一点儿诸如此类奇怪的想法，陈凡根本就没想过。 李向西说：“越快越好，虽然还没正式开工，但我们前期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要建设工地试验室，安装试验设备。还要督促施工方和各监理办早日进场，让他们同步进行项目部、监理方的试验室建设。” 这些前期工作说起来轻巧，实际上没一个轻松的，甚至比正式工作还要困难。 比如监理工地试验室的选址问题，既要考虑到全线工程的距离问题，还要考虑场地大小的问题。如果要租赁场地的话，租赁费用也要斟酌一番。 工地试验检测是一件复杂的事儿，检测项目和参数多如牛毛，就算建立了工地试验室，由于场地和费用、人力等问题，也不可能所有的参数都能检测。 只能挑一些重要的项目和参数检测，比如水泥混凝土、水泥、钢筋、粗细集料、石灰、无机结合料等。 其余工地不能检测的参数，才会在监理的见证下，委托第三方检测公司。 而每一个项目都需要单独的试验室，所以只有检测项目和参数定下来，才能确定需要多少间检测室，每一间检测室所需要的面积大小又不一样。 李向西和陈凡，忙前忙后将近一个多月，才总算把试验室建设得差不多了。 这一个月期间，李向西会时不时地拍摄一些照片发到工作群里。比如试验室的建设进度，新试验仪器的搬运及安装工作。 除了展示一下工作进度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展示”一下陈凡。 建设初期，李向西和陈凡在济安市、邹宁市之间来回地跑，目的就是为了给试验室和总监办选址。接连跑了一个星期，才选中一个工业园区，一年租费要40万。 工作群涵盖了圣地监理公司的所有人员，当他们看到陈凡和李向西的身影同时出现的时候，着实吃惊了不少。 人们私下里已经开始了议论。 “咱什么时候又有新工地了？这次我们是总监办啊？嘿，那权力可大着呢。” “那是，仅次于业主的存在。” 众人羡慕不已，那时候正式的监理人员名单还没公布，大家纷纷期望自己能被领导选中。 “陈凡不是被清场了吗？怎么又跑新工地去了？” “什么清场？传说他就是个背锅的，你看这不是去新工地了？听说还是李向西亲自找的他。” “那看来他确实是背锅的，不然这么大的项目，李向西是不会要他的。” “有道理。” 事实真如李向西所说的那样，陈凡没有自证清白，却已经被证明了清白。 同事好友纷纷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只有得到领导重用的人，才会被选中去做前期建设。 于是，李向西要培养陈凡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公司。现在大家看他的眼光都已经不一样了。 起初，陈凡还会感叹一番，这口锅终于可以卸下了。自己还因此事件进了大项目，得到了李向西的重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随着正式开工，工作开始忙碌起来，这种想法逐渐烟消云散。 关于试验检测监理工作，李向西的确在工地上实行了一系列的管理办法。 比如要求所有的材料，都必须在监理的见证下才能取样，必须留下带时间、地点水印的照片，以备后查。 就算现场检测混凝土的坍落度，也必须拍照发到工地专用的监理群里。现场至少有两名监理人员，这样能有效减少现场监理受贿的可能性。 此外，还有一些细节规章制度，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 陈凡看了大为震撼，这李向西，果然有点儿东西，他确实是把工程质量安全检测放在了第一位，看来这次跟对人了，自己一定要跟着李主任好好干。 如果真把济邹快速路项目上的监理模式，树立成行业标杆，将会是一大行业进步！ 可就在如此严格的制度之下，却还是出现了质量问题。 陈凡在做混凝土的28天抗压强度的时候，发现有一根桩基的混凝土试块不合格，没有达到设计C30的强度。 对于不合格品的处罚，制度汇编上有严厉的措施。施工方竟然还敢弄虚作假？ 很快，陈凡就想明白了。李向西的制度确实严格，但也只能监测到工地之内。像商混搅拌站这种不属于工地的第三方，就很难受到监管。 那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同时监督到所有的参建单位呢？ 目前好像还没有。 这桩基，可是桥梁重要的基础，一旦强度试块不合格，承载力不够，极有可能造成工程安全事故，可不能马虎啊。 眼前，先解决试块强度不合格的问题再说吧。这个重任，李向西交到了陈凡身上，由他去和施工方交涉，共同查明原因。 陈凡不敢耽误，拿着检测数据就去了施工项目部。 第6章 这个经理有点儿飒 济邹快速路项目，由于全线较长，共分了十一个标段。这次出现问题的，是最先进场施工的第六标段。 其中标公司，是全线唯一一家济安市的本地建筑企业，鸿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其余的标段，全是央企、国企类的大公司。 能在众多大型投标单位中分一杯羹，鸿光建筑在本地的实力，可见一斑。 陈凡直接来到了六标项目部试验室，查看他们的试验数据。 混凝土有一个重要的指标，叫立方体抗压强度。一般采用成型后第28天的强度，评定是否合格。 标准试块为边长150毫米的立方体，一组三块。一般至少会做两组，项目部试验室留一组，监理办留一组，两组数据会对比。 如果总监理处要抽检的话，还会再做一组。这样一共三组。 如果都合格，那就没问题。如果至少有一家不合格，那就证明混凝土是有问题的。 陈凡查看了他们的抗压强度数据，设计强度C30，也就是抗压强度至少要达到30兆帕。项目部试验室自己做出的数据是，平均强度36.2兆帕，已经远超合格线。 可总监办的结果，平均强度只有24.5兆帕，明显不合格。 陈凡翻阅检测报告后，又查看了一下养护室的情况，确定养护条件达标后，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六标试验室主任，名叫程肖振，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他笑嘻嘻地对陈凡说：“陈工，你看，我们做出的数据是合格的。你们的数据虽然不合格，但也没有太差嘛。估计是试块做的时候没做好，影响了强度，是意外，下次我们一定注意。” 在做抗压试块的时候，要分层装填、捣实，如果工序没有做好，试块就会做得不均匀，可能出现蜂窝麻面现象，甚至影响强度。 但陈凡明白，这只是程肖振的借口。 试块在做试验之前，陈凡已经查看了外观，虽然称不上完美，但绝对不会影响强度。 至于为什么总监办和项目部压的强度不一样，很明显，是项目部弄虚作假了。试验虽然做了，做出来数据不合格，他们当然会改，反正出报告的时候想出多少就出多少。 “还没到合格标准的80%，这叫不太差？” 这个强度，桩基肯定是要有处理措施的。 “我们做的数据是合格的呀，如果那批混凝土不合格的话，那都应该不合格才对啊。” 程肖振还想据理力争，如果真给这组试块定了个不合格的结论，还得整改后闭环，又是他们试验室的差事，他可不想麻烦。 “你敢保证你的试验数据真实可靠吗？” 这一套在陈凡这里不顶用，这些小伎俩，陈凡可见得太多了。 “我敢保证！” 程肖振一拍胸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陈凡冷笑一声，“你的保证不顶用，来之前我已经问过驻地办了，他们的数据和我们差不多，都是不合格。如果你们对结果还有疑问的话，我们可以取芯检测。” 取芯指的是直接从桩上钻孔取芯样，再检测强度，消除疑虑。 取出的芯样如果再不合格，那就只能按规定处理了。 除了罚款以外，整根桩还要做加固，费用非常高。 程肖振知道，这事儿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权限范围，只能上报给项目经理了。 干工地多年，像陈凡这种监理他见得多了。表面上看着正气凛然，实际上就是拿着不合格的试验数据来要好处的。 只要适当的表示表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不一会儿，六标的项目经理就来到了试验室。 项目经理是施工方项目部的一把手，统领各项事务。一般男性居多，这不是性别歧视，实在是因为在工地上，有些需要斡旋的场合，还真得男性出面。 但也有少数优秀的女性，铿锵玫瑰，也能担当此重任。 周瞳便是其中之一。 她刚一进试验室板房小院的大门，就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 听起来好像是陈凡与程肖振争论无果，正打算回总监办复命。结果程肖振拉着他死活不让他走，非要他等项目经理来。 陈凡指着程肖振抓着他手臂的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就松手，我要走。” 陈凡作为一名试验监理，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与项目部试验室打交道就行了。一般与项目经理，没什么工作交集。就算有，那也是该李向西出面的事儿。 “陈工，这么着急就走啊？” 一道莺声燕语的声音落下，全线鼎鼎大名的美女经理周瞳，出现在陈凡面前。 开工一个多月以来，陈凡只见过她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周瞳摘下安全帽，瀑布一样顺滑的长发洒了下来，与那张肤如凝脂的脸完美契合，美得让人目瞪口呆。 她身高足有173厘米，身穿一身黑色职业西服，更显得英姿飒爽。 程肖振的救命稻草来了，狠狠抓着陈凡小臂的双手也松开了，跑到周瞳面前说：“瞳姐，你可来了。” “你先出去忙吧，来了一批钢筋，你去取一下样品做试验。” 周瞳把他支走，走到了陈凡面前，“陈工，请坐，我听我们的人说了，有一组试块不合格，我来处理一下。” 陈凡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心想程肖振这小子是真狠，都给他抓出来印迹了。 “周经理，该说的我都给程主任说完了。下一步，我会向领导汇报，进行桩基取芯检测，如果真有问题，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陈凡不想再废话，打算敷衍几句就走。 周瞳微微一笑说：“这刚开工，可能我们工作有些疏忽，出现了问题。以后，还得麻烦陈工多来我们这儿指导一下。” 说着，周瞳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很自然地就往陈凡兜里塞。 陈凡终于明白了程肖振死抓着他不放的意思，原来是想意思意思。 第7章 这个监理有点儿傻 陈凡反应极快，一把抓住红包，同时不小心抓住了周瞳的手。温润如玉的触感，让陈凡一阵心悸，连忙把抓的动作改为推，生怕对方以为他在借机耍流氓。 从厚度上估计，这个红包里的钱可不少，至少也得三四千块钱。 陈凡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陈凡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这名美女经理是有心处理问题的。 结果和其他人一样，是想“处理”提出问题的人。 “不好意思，我不收你的意思，请你尊重我的职业和人格。” 陈凡用力一推，把红包推了回去，生气转身离开。 周瞳一愣，这是嫌少？ “陈工，你别生气。我来得有些匆忙，这些只是一点儿小意思，你可千万别嫌弃。以后，咱们相处的时间还很多。” 她快步跟上，拉住了陈凡。 她的意思委婉却又明确，陈凡却嗤笑一声说：“你误会了，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听通知，随时准备取芯吧。” 说罢，甩开她的手就走了。 程肖振见陈凡这么快就离开了，以为是“意思”完毕。笑嘻嘻地回到办公室问周瞳：“瞳姐，怎么样？收了没？” 话刚一说完，就看到了周瞳手里的红包。 他目瞪口呆，“这……他竟然没收？” 周瞳也一脸纳闷，这个监理，是不是傻？给钱都不要？非得一根筋地要处理？ 怎么会有那么轴的监理？ 陈凡回到了工作车上，这是一辆老款的哈弗H9，他们干工程的，在非铺装路面上走是家常便饭，越野车和皮卡车是必备的。国产越野车相对价格较低，性能却不错，往往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司机叫文善，是一个26岁的小伙子，退伍军人，长得很壮，人高马大的。为人老实，开车很机灵。 除了开车，总监办试验室的活儿，他也会帮着干，所以试验室里的人对他印象都还不错。 从试验室建立初期开始，文善就拉着李向西和陈凡到处跑。开工之后，他又拉着陈凡跑各个标段，检查、取样什么的。一来二去，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总监办的车共有8辆，每一辆车都配一名司机。这些司机中，只有文善既开车又要帮忙干活。 起初，大家还很不理解，你只赚开车的钱，又不给你多发工资，图啥？ 有一天，陈凡实在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干活？文善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他和李向西有一些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他之所以能进公司当司机，完全是李向西的功劳。 当时李向西缺一个司机，便伺机让文善进了公司。并对他说，“你先干着司机，等以后机会到了，就给你转成正式员工。” 他也就能像陈凡一样，当个试验监理了。 结果这一等，就是四年，接连跟着李向西去了两个工地，都没能转正。 陈凡关上车门说：“走，回总监办。” 文善见陈凡心情有些不好，便问道：“怎么了凡哥？” 这下打开了陈凡的话匣子，陈凡义正词严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复述了一遍，并作了深刻的批判。 “你说，工程就是被这些人给搞坏的！不正之风盛行！有问题不处理，竟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文善虽然不是监理，但在工地上也算见多识广了，早就对这种事儿见怪不怪了。只是陈凡发这么大的火，倒是感觉挺新鲜的。 聊了一路，陈凡的火也消得差不多了。 文善突然转移话题说：“凡哥，你说，李主任这个工地能帮我转正吗？” 陈凡思考一番答道：“应该没问题吧，之前是他级别不够。他现在是高级工程师了，又是试验室主任，给公司推荐一个人那还不是小意思。” 陈凡觉得，只要李向西想，文善成为正式员工是早晚的事儿。 “嗯。” 听陈凡这么一说，文善坚定地点点头，心里的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 总监办的试验室，也是用板房建设的，共有十一间房。一进门，就是李向西的办公室。 陈凡把情况向李向西汇报完，等着李向西下一步的指示，结果李向西却不作声响。 陈凡等不及了，说：“李主任，要不要下个通知，让施工方和驻地监理一起去取芯？” “暂时不用。” 李向西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沏了杯茶，这次，没有陈凡的份儿。 “按程序的话，如果试块强度不合格，就得及时取芯复检。” 李向西的沉稳，让陈凡有些意外。他是试验室主任，制度又是他写的，该怎么做，他比谁都清楚，结果现在却一动不动。 李向西把身子往老板椅上一靠，抬起头看着他问：“你在教我做事？” 语气严厉，完全没了之前语重心长的感觉。 “没有，只是……提醒一下。” 陈凡有些慌了，不知道李向西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李向西坐直了身子，打开了手机翻着通讯录，“不用你提醒，我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行。其余的，我自有打算。” 陈凡自讨没趣，不知道李向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悻悻地离开去做试验了。 他走后，李向西就拨通了周瞳的电话：“周经理，你们的试块不合格怎么回事儿？这可要整改啊，按规定，还要罚你们的款。” 工地已经正常施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试验。总监办试验室试验监理，一共有13名，在负责全线11个施工标段、8家驻地监理的试验检测监督工作的同时，自己也要抽取不低于10%的试验做，所以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陈凡在试验室足足待了两个小时，才把试验做完，此时已经下午六点了，下班都半小时了。 他一脸疲惫地从试验室出来，刚要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周瞳从李向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李主任，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向西似乎很高兴，笑着说：“好的，慢走。” 关上门，周瞳转身看到了陈凡，四目相对，周瞳礼貌地笑了一下。 陈凡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径直回了办公室。 周瞳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出了总监办，周瞳驾驶着自己的奔驰大G直奔市区而去。 今晚她和闺蜜柳卿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本来定的是六点半见面，可因为有事儿要处理，周瞳迟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在餐馆见到柳卿后，周瞳一直抱歉，才把柳卿给哄好。 吃着美味的三文鱼，二人开始闲聊起来。 周瞳说：“你都不知道，总监办那个监理有多奇葩，我给他钱他都不收。” “真的吗？前段时间我相亲，也遇到一个奇葩监理，工资才4000块钱，就敢和我相亲，哈哈。” 第8章 李向西的决定 周瞳附和地笑了一声，她这个闺蜜，年轻漂亮有才华，可就是太骄傲，能入她法眼的男人数量估计与熊猫有一拼。 柳卿的父亲是一名外交官，她从小就被逼着学外语，到现在已经掌握了七门外语。柳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想让她子承父业，也做一名出色的外交官。 结果柳卿有自己的想法，大学时痴迷上了计算机，一直都在自学编程。毕业后，竟然又回到了济安市，创立了济安市唯一一家系统软件公司。把她的父亲气得够呛，但木已成舟，柳父只能任其折腾。 以她的能力，就算在大城市创业，周瞳相信她也能闯出一番名堂。柳卿却说，大城市的软件公司太多了，市场蛋糕已经所剩无几，还不如回济安市，小城市的蛋糕还没人动呢。 周瞳信然，这就好比她家的鸿光建筑公司，放眼全国，体量根本不够看。但在济安市，规模依然不算小，蛋糕可没少吃。 周瞳说：“你呀，不要光看人家赚多少，先了解一下人再说嘛。” “拉倒吧，都没钱，总不能让我以后养着他吧？再说我爸那儿也过不去啊，换作是你，你觉得周叔允许你找一个月薪只有4000的男人吗？” “够呛。” 周瞳抿嘴，只有在柳卿面前，她才会展现出自己可爱的一面。 她也只是实话实说，父母那一辈人讲究门当户对，周瞳不像柳卿那样，虽然没想过要找个多富的男朋友，但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她找一个穷小子。 对于他们来说，普通工薪家庭出来的男人，都属于穷小子。 她28岁了，不是没有相亲过，家境不好的人父母不允许见，见的那些纨绔子弟的富二代，都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她早就厌烦了。 现在公司又中标了济邹快速路这么一个大项目，整天都有事要处理，恋爱这件小事，就更无暇顾及了。 比如今天桩基强度出现问题，如果不采取措施，以后还会有类似的问题发生。周瞳想，看来得好好规矩一下搅拌站了，自己家的人都敢坑。 三日之后的清晨六点，刚睡着不到两个小时的陈凡被闹钟吵醒。 八月的夏日已经不如七月那么热，但工地宿舍的二手空调不给力，陈凡还是出了一身的细汗。 第七标段由于施工方的试验室还没建好，试验人员尚未到位，李向西竟然安排总监办试验室的人去帮他们做试块、检测混凝土的坍落度。 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总监办的试验监理，竟然成了施工方的工人。 更让他们生气的是，就算做试块，那些现场的工人或者技术员也没人给他们搭把手，只能靠他们自己弄。 陈凡他们气得直摇头，听说过反客为主的，没见过反主为客的。 本来就该是施工方自己的工作，总监办只是帮忙，结果他们帮忙的时候施工方竟然不帮忙。 没办法，还得干，因为这是李向西安排的。 昨夜又是陈凡和孙二盼值班，从晚上八点，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打桩机的轰鸣与混凝土搅拌车的嘶吼声就没停过，二人忙了大半夜。 起床时，陈凡感觉腰酸背痛，强忍着困意去厕所洗了个澡。一照镜子，眼睛都累肿了。 洗漱完毕，他感觉精神了一些。此时，同宿舍的孙二盼依然在熟睡。陈凡看了一眼时间，只好叫醒他。 “二盼哥，该起床了。” 孙二盼睁着迷离的双眼，看了一眼手机，六点二十了，确实该起床了。 总监办规定的早饭时间在六点至六点半之间，过了点儿就没有了。 总监办及试验室都在一工业园区内，李向西规定，任何时间想出园区，都必须向他请示，否则就不能出去。所以，哪怕是想去外面吃一顿简单的早饭，对于陈凡他们来说，都成了一种奢望。 没办法，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李向西制定的制度就是这么严格。 孙二盼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抱怨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抱怨归抱怨，孙二盼还是挣扎着起了床。 “二盼哥，我先去食堂了，就不等你了。” 陈凡吃完饭，还要去办公室整理一下资料。哪怕晚上干得再晚，也不能耽误第二天正式上班。 这也是李向西的制度。 再说，陈凡心里惦记着六标段桩基试块不合格的事儿。 在项目上，陈凡虽然和其他监理试验员一样，没有什么职位，但大家都知道，陈凡是李向西最信任的人。 平时李向西安排什么活儿，都会先安排给陈凡，由陈凡再安排给其他人员。 陈凡刚进工地没多久，李向西就对他说：“我是试验室主任，你要把你自己当成试验室副主任，你的地位，仅次于我。还有，不要跟下面的人走那么近，强者都是孤独的。” 这一理论，陈凡不敢苟同，但又不好在此事上和李向西争论。 李向西还说：“我现在还没达到我想要的高度，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位置，我就会给你你想要的位置。” 这句话对于陈凡来说，简直莫名其妙。 陈凡从来都不想要任何位置，更未向李向西透露过自己想要什么位置。 他只是想默默地把工作做好，这就是他人生的位置。 至于李向西想要什么位置，陈凡是知道的，那就是总监理工程师。 按此估算，李向西大约认为，陈凡想要的位置，应该就是试验室主任。 吃过早饭，陈凡在办公室打扫完卫生，整理了一些资料，李向西终于来到了办公室。 在所有的试验室和办公室中，只有李向西的办公室有窗帘。但在陈凡看来，这窗帘也是十分没有必要的。 因为试验室本身就建设在一个大型的钢结构仓库内，不见阳光，也就无需遮挡。 可李向西就喜欢拉上窗帘办公，给人一种神秘感。 陈凡敲门，得到允许，他进入了李向西神秘的办公室。 “李主任，六标段试块不合格的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理？已经第三天了，再不取芯，是不是拖得太久了？” 三天以来，这件事儿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陈凡的心里。 无论李向西的决定是什么，陈凡今天必须知道。 面对陈凡的询问，李向西面无表情地收拾着办公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六标项目经理已经给我说了，试块不合格，是他们试块做得不够好，下次不会了。” “再说一旦取芯，这事儿就大了，我们不应该把重点放在难为施工方上。” “这怎么能叫难为施工方呢？我们这是按程序办事啊。按照制度，他们的试块不合格，就应该取芯检测啊。” 陈凡急了，混凝土不合格了，就赖试块做得不够好。 那检测不合格的意义在哪里？ “够了，我已经决定了，你听安排就行了。你一个被清场的人，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第9章 猜想 陈凡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李向西嘴里说出来的。 李向西似乎并不在乎陈凡的反应，又开始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我已经通知各项目部，把各自所用商混搅拌站的清单发给我。今天就能汇总完毕，明天，你跟着我去考察搅拌站。” “去搅拌站做什么？” 李向西瞪了他一眼说：“把不合格的搅拌站全部踢出去，保证工程质量。” 陈凡木讷地应着，心里却起了疙瘩。 他想起前几天撞见周瞳从李向西的办公室出来，当时他还以为是李向西叫她过来问责，顺便准备一下桩基取芯的事儿。 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小陈，你还是太嫩了，好好跟着我干，你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除了我，谁还愿意教你？” 陈凡只能说：“谢谢李主任教导。” 从办公室出来，再看窗户那道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陈凡突然猜到了它存在的意义。 不是阻挡外面的光进去，而是防止里面的光出来。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陈凡思考了许多。 工地制定的监理检测制度非常完善，甚至堪称完美。但如果无法有效地贯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当初答应跟着李向西来济邹快速路，除了自己被清场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李向西说要建立行业标杆。 现在，标杆还没建立，就要倒了？ 但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陈凡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做任何猜忌，可种种迹象表明，李向西的确是个太复杂的人。 中午睡了一会儿午觉，下午一上班，陈凡就以去工地取样品为由，向李向西申请了车。其实他打算再去六标，探一下那天周瞳来到底说了什么。 在总监办试验室部门，职工们除了上厕所不用申请，其余的大小事务都必须得到李向西的允许。 李向西说，无规矩不成方圆。 文善开着哈弗H9，问：“凡哥，这次取啥样品？” “取经。” “啥？” 二十分钟后，汽车缓缓驶入六标项目部试验室的大门。 陈凡并没有直接去项目部找周瞳，他想先听听程肖振的声音。 他采用迂回战术，以总监办突击检测试验室为由，先是检查了一遍试验室，翻阅了挂在墙上的仪器使用记录，查看了一些近期的试验报告后，才问道：“桩基试块不合格的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程肖振却装傻充愣，“我已经汇报给领导了，领导们怎么定的我就不知道了。” “哪位领导？” “当然是我们周经理。” 看来，还得直接找周瞳，没有这位美女经理的允许，下面的人是不敢说实话的。 程肖振等于什么都没说，但陈凡已经初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周瞳与李向西，一定是达成了某种约定，让李向西走非正规途径把这件事儿压了下来。 六标试验室与项目部办公处都在同一处大院，只不过在不同的楼上，相距不过三百米。陈凡直接不请自来，去了办公楼。 陈凡在贴着“项目经理”标牌的办公室停下时，试验室的人早就打电话通知周瞳了，说上次那个不收钱的家伙又来了，又问了试块的事儿，可能是嫌上次给的钱太少。 敲门而进，周瞳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陈工，又来视察工作啊？” “谈不上视察，有个问题需要找周经理核实一下。” 上次周瞳行贿未遂，陈凡虽然对她印象不太好，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 周瞳示意陈凡坐下，“有问题请说，我们项目部一定配合好。” 周瞳的办公室面积不算大，地上的瓷砖却擦得很亮，房顶的吸顶灯就像照镜子一样映在上面。 办公桌、书柜、沙发等设施，也与其他项目部那种老气的深色系不同，全部选用了明色调，显得清新干净，让人心旷神怡。 桌子的右上角，还摆了一瓶香薰，陈凡说不上来那种味道叫什么，只觉得此等环境配上这个香味，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单从品味上来说，女项目经理和男项目经理，果然有很大区别。 周瞳沏好了茶，寒暄完毕，陈凡开门见山。 “周经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想知道，对于桩基试块不合格那事儿，你和我们领导是怎么定的？你上次去我们试验室，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儿的吧？” 周瞳露出很意外的表情说：“哟，你们李主任没给你说吗？这件事儿我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了，就是工人做试块的时候马虎，没做好。” 上次给陈凡钱，他不收。现在自己都处理完了，他又跑过来兴师问罪？ 看来的确是嫌上次给的钱太少了，周瞳心底有些想笑，她之前还真以为这位陈工有些不同呢。 “呵，”陈凡淡笑一声，“既然周经理不肯说实话，那我也就不再逼问了，告辞。” 已经不需要问了，从程肖振和周瞳二人的反应来看，他已经断定，李向西一定收了周瞳的好处。 那三四千块钱的红包，周瞳还是把它用在了刀刃上。 “请等一下。” 周瞳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桌，从中间大型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又打开了旁边的小抽屉，竟然从里面堂而皇之地拿出来一个大红包来。 这个红包像是特别制作的一样，厚厚的一摞，不用看，陈凡也知道，里面至少也得一万块钱。 周瞳走向陈凡，“上次是我疏忽了，心意不够。今天这里没外人，陈工，你拿着，一点儿小心意，真没别的意思。”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周瞳现在办公室随时都准备着各种金额的红包。 陈凡这次没有推，任凭周瞳把红包塞进自己手中。 仅仅是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但重量却扎实不少。 陈凡盯着手里的大红包，一时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让周瞳以为陈凡心动了，看来这次准备的分量够了。 如果花点儿钱能将监理收买，那以后工地上的活儿会轻松许多。再说，周瞳看出来，这陈凡可不是省油的灯，所以这红包，不能省。 陈凡心里则另有所想。 对他，周瞳出手就是一万，那上次，她给李向西的是不是更多？ 第10章 监理之道 难怪李向西绝口不提桩基取芯的事儿，反而把矛头转向了搅拌站。 他嘴里叼着肉呢。 陈凡的猜想十分正确，周瞳那天确实是给李向西送钱去了。 只不过送的可不是三四千，也不是一万，而是五万。 这金额可不算少了。 周瞳依然觉得这钱花得值，倘若李向西真的决定把他们试块不合格的事儿公布出来，他们不仅面临十万块钱的巨额罚款，那根桩基估计也要废掉，要硬生生地拔出来，在原位重新复打。 一来二去，小二十万又没了。 数学题的解法就摆在面前，她当然知道该怎么样做。 而且，现在花了这五六万，既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又拉拢了人心，这买卖值啊。 陈凡抬起头，生气地说：“我记得上次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周瞳微怔，笑容僵在脸上。 咋的？还嫌少？还是他知道了她给李向西的金额，觉得拿他区别对待？ 谁叫人家李向西是试验室主任呢，连制度都是他定的。 陈凡知道她肯定又误会了，接着说：“如果我直接扔给你离开，你是不是还会觉得是我嫌少？那下次给的是不是就更多了？两万？五万？还是……一百万？” 直到听到一百万，周瞳才明白过来，这家伙，是真的不想收钱。 也是真的一根筋。 “陈工，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和你不是朋友，我们只是监理与被监理的工作关系。我现在就可以拿着这钱去业主，甚至去纪委那儿，告你行贿你信不信？” 陈凡打断她，重重地把钱又塞给了周瞳，他相信这次周瞳应该听清楚了，以后也就不会拿钱来恶心他了。 但钱刚到周瞳手心的一瞬间，周瞳又迅速地塞回给他。 “那你去告我吧，我在这儿等着。” 说完，周瞳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呆若木鸡的陈凡，她继续说：“快去啊！” 这下陈凡大脑宕机了。 他刚才那些不讲情面的话，只是想吓唬一下对方，这是他们监理在工作中常用的手段。 结果周瞳直接不吃这一套啊，还来了个将计就计。 他如果真如自己所说，把这钱收下，去业主那儿告，也不是不行。 但你都把钱给收了，还来告？谁知道你是突然心虚了还是咋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场面就这么僵住了。 嗯～陈凡的眼睛小，周瞳的眼睛，又美又大，哪怕离得有几米远，陈凡也觉得这双眼睛大得摄人心魄。 “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 陈凡边说边把钱扔在了茶几上。 “我把钱放在这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不要给我搞这些歪门邪道，好好地把工程做好。” 陈凡落荒而逃，身后传来周瞳戏谑地问候。 “慢走啊陈工。” 陈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瞳靠在椅子上嘟起了嘴。 “有什么了不起，哼。” 她起身走到茶几旁边，拿起了完璧归赵的红包，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个傻瓜。” 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 周瞳心想，这是后悔了又回来了？ 结果进来的是他们六标段的技术总工程师，已经五十岁的王庆国。 “小周啊，那根桩你真的打算再加固啊？这事儿你不是都处理完了吗？再加固那得花好几万呐，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整个鸿光公司，只有王庆国直接称呼周瞳为小周。 王庆国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周瞳的父亲周洪山干工地，亲手帮助他建立了鸿光建筑公司，立下汗马功劳。 他专业知识扎实，为人忠厚，到现在，依然是周家最信任的王牌工程师。 有他在工地为周瞳坐镇，周洪山大可高枕无忧。 周瞳把钱放进抽屉里，笑着解释说：“周叔，我是处理完了，可这工程质量咱也得保证啊。” 王庆国不仅是总工程师，还是周瞳的军师，周瞳大小事务一般都找他商量。 “哎呀，桩基强度设计都有余量，一根桩基强度稍微差点儿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这点儿钱放在工程款中虽然不算什么，但是从经济的角度上来说，王庆国一贯的方针是能省就省。 而且，总监办那边都没较真，周瞳却主动提出要做加固？王庆国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这几万块钱。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该做到位的，还是得做不是？这次您就听我的，就花点儿钱加固一下，图个安心。咱们鸿光建筑在济安市名气那么大，靠的不就是口碑吗？咱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呀。” 这一句话把王庆国说得心服口服，笑着说：“你呀，确实长大了，看待问题的角度比我先进多啦。看来我是老啦。” “五十岁，正是能拼能打的年纪，哪里老了？您可是咱们鸿光建筑的主心骨，以后啊，您还得多教教我呐。” 一套组合拳下来，王庆国喜笑颜开，再也不反对桩基加固的事儿了。 陈凡没有回试验室，而是直接让文善拉他回了宿舍。 他实在是太困了，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床上就睡，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起来，晚饭都没吃。 过了七点，食堂概不提供食物。 李向西的制度。 陈凡睁开眼，孙二盼正躺在床上玩英雄联盟。 “醒了？桌子上有泡面，想吃自己泡。” 峡谷的战斗正激烈，孙二盼此时完全没了早晨的困意，打得酣畅淋漓。 这下该陈凡困了，他头晕目眩地泡好了方便面，等方便面泡好的工夫，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从决定当监理的那一刻，陈凡就下定决心，要做一名正义的监理工程师，绝不做违法违规的勾当，这是他的监理之道。 陈凡认为，每一行业都有自己的道，这些道，构成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离不开这些规则的束缚。否则整个社会就会乱，就会出现各种大小不一的问题。 施工方为了节省成本，用不合格的材料，损害了工程安全，没有遵守自己的道。 李向西看似严格的制度之后，实则是以权谋私，给自己敛财，已经入了魔道。 这件事让陈凡明白，如果人一旦出了问题，再完美的制度也没有用。 因为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而李向西只之所以选择陈凡，打着培养他的名义把他拉到了工地上，就是因为李向西看中了陈凡的品性。 陈凡绝不会收施工方的好处替他们办事，工作又较真，发现了问题就必须处理，刚好可以逼着那些施工方来主动找李向西。 陈凡成了他的大头兵，冲锋陷阵，李向西则在阵地后方赚得盆满钵满。 陈凡决心做些什么，改变这混乱的局面。 “泡面好了，还不赶紧吃，发什么愣。” 孙二盼的手机里传来胜利的语音，他这才有机会下床去厕所。 回来时，孙二盼没了游戏的兴致，而是坐在桌子旁，挂着一脸猥琐的笑容说：“你知道吗？三标段也出现不合格的试块了。” 第11章 考察 陈凡吸了一大口方便面，饶有兴趣地说：“说说。” 三标的试验试块不归他管，而是另一个同事王旭负责。 “有啥好说的，就是不合格呗，还不到20兆帕。啧啧，你说这些人也太胆大了，果真不怕出事儿？” 陈凡心里在嘀咕，既然不合格，李向西为何不派他去调查一下？这样，人家又得给他送钱，不正好如他所愿。 “三标的中标单位是？” 孙二盼说：“就是鲁东高速集团啊。” “哦……” 陈凡点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个鲁东高速集团的项目经理，叫姜回，之前在一个高速项目上就已经和李向西有过合作，二人估计早就磨合好了。 所以出现问题，姜回肯定会轻车熟路地去找李向西，根本不需要陈凡插手。 陈凡不说话，继续吃泡面。 真他妈香。 这下该孙二盼纳闷了，向来疾恶如仇的陈凡，怎么这会儿如此淡定了？ “你不发表点儿意见？” 陈凡喝了一口汤，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我的意见有意义吗？” 孙二盼看着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说：“看来你想开了。” 在监理行业，像孙二盼这种监理，不在少数。 领导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就算发现了问题，一般也会向领导汇报，由领导做最后的定夺。 至于怎么处理，那就是领导的事儿，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顶多也就像现在这样，大家互相透露点儿情报，互相吃一下瓜就完了。 吃完饭，陈凡刷牙洗澡一气呵成，又趴在床上睡了起来。 第二天，满血复活。 今天李向西要带着他去考察搅拌站，这正合陈凡之意，他早就想去搅拌站看看了。 上车时，李向西随手丢给他一摞打印好的表格。 这是李向西做好的搅拌站考察信息表，里面有待填的搅拌站名称、规模、地址、原材料情况等信息。 李向西说：“到了搅拌站，你负责做好记录就行。” 文善发动了汽车：“李主任，我们去哪儿？” 李向西没有理他，低头摆弄着手机，不一会儿，文善微信里就收到了一个地址。 目的地是一个名叫华联混凝土的搅拌站，文善心领神会地点了导航。一路无言，车里只有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 李向西就是这样，要去哪里从不提前说。有时候甚至都不发地址，只让文善开车就行，然后会在某一个路口突然说左拐或者右拐。 每每这个时候，留给文善的变道距离，已经不多了，只能硬别后面的车，险象环生的情况时有发生。 这时候，李向西又会骂他，“你怎么开的车？” 这次要考察的搅拌站，总共有五十多家，散落分布在济安、邹宁两座城市之中。 四十分钟后，他们才到达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 搅拌站的大型电动推拉门紧闭着，旁边镶了深色瓷砖的墙上，挂着用不锈钢的材料写的“华联混凝土”的金色招牌。 保安打了电话，确定了今天会有人来考察的事实，这才放行。 搅拌站的站长董峰，已经带领了几个人在站里准备迎接了。 华联混凝土是本地搅拌站的龙头企业，型号HZS200的大型生产线设备有四套，年生产能力轻松过300万立方米。 李向西和陈凡下了车，董峰上前几步热情地握住了李向西的手：“欢迎领导来指导工作啊。” “好，请带我们参观一下吧。” 李向西脸拉得像驴一样，董峰热脸贴了冷屁股，顿时心里感觉到不爽，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规规矩矩地带着他们参观。 他们首先来到了大型的原材料仓棚，石子的粒径，各种规格都很齐全。 陈凡抓起一把碎石看了看，集料很干净。不像有些地方的原材料，石子表面上总是灰蒙蒙的，那是含泥量多的表现。过多的含泥量，会对混凝土造成不好的影响。 细集料，也是选用的河砂，这种砂要比机制砂好，价格也更贵。 每种型号的集料都用砖墙隔开，形成了各自独立的仓储，不会发生串料的现象。顶棚上还有专业的环保喷淋降尘设备，符合环保要求。 光从原材仓棚里看，华联混凝土绝对可以作为济安市搅拌站的楷模。 看完了原材料，他们又来到了试验室。 水泥、集料、混凝土检测室等，各种功能室也是应有尽有，材料设备一应俱全。环境整洁干净，整个就是一标准化建设的试验室。 哪怕是总监办的临时试验室，也无法与他们的媲美。 这些还都不是董峰最引以为傲的，他们又来到了操控室。 大型的操控室内，有一个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屏幕，上面正显示着搅拌车的实时位置和运输时长。 董峰介绍说：“我们搅拌站，把质量安全放在第一位。引进了国内先进的质量控制系统，可以实时定位监管搅拌车的位置和运行时间。一旦时间过长，我们就会采取干预措施。” 陈凡点点头，混凝土运输过程中时间是第一杀手，尤其是夏天，运输时间太久的话，会对混凝土的性能造成影响，这个系统能有效地起到监管和督促的作用。 “此外，我们的检测数据，也会上传到这个系统里。从我们的数据库里，可以很轻易地查看混凝土的各项数据。比如某个工地，某一天，哪个施工部位生产的何种型号的混凝土，强度又是多少，都能轻松检索到。” 整个流程参观下来，陈凡感受到了华联搅拌站的专业和用心。 有李向西在，根本没有陈凡说话的份儿，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拍照和记录。 董峰又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室，这是正式交谈的地方。 虽然他对自己的搅拌站绝对的自信，但依然没能打动李向西。 李向西整个过程就没露过笑脸，也为之后的搅拌站考察，定下了个人基调。 李向西又询问了一些搅拌站的基本数据和情况，陈凡照例只管记录。 询问差不多了，李向西说：“济邹快速路这个项目，我看有三家标段都有用你们的混凝土。” “是啊，大家对我们的质量还是挺有信心的。” 董峰想，这李向西果然有备而来，但他依然猜不出，李向西此行考察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华联混凝土已经入局了项目的建设，如果是准入制度的话，那应该入局之前就来呀。这生米煮成熟饭了，监理才来。 李向西没接他的话茬，说：“按照我们总监办和业主共同制定的新规定，工程上所有搅拌站的混凝土配合比，必须经我们总监办试验室平行验证通过之后，才能继续使用。” 第12章 改革的萌芽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董峰几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之前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通知。 就连陈凡，也是刚刚知道李向西想做什么。 好你个李向西，原来这才是你考察的目的。 所谓混凝土配合比试验，是指利用技术手段，为不同标号的水泥混凝土，确定各材料的掺配比例的试验。混凝土性能指标满足要求的同时，还要兼顾经济性原则。 所有型号的混凝土在生产前，必须做配合比试验。 混凝土中一般用到的原材料，除了人们熟知的水泥、石子、砂子和水之外，还会添加粉煤灰、高炉矿渣灰等材料。 这些材料每立方米的具体用量，就是混凝土配合比试验要搞清楚的事儿。 李向西所说的配合比平行验证，是指，根据搅拌站提供的配合比数据，由总监办试验室完全复测一次，如果能满足各项指标要求，就证明配合比没问题，可以用于工程。 但这里面可操作性空间非常大，陈凡他们只管做试验，最后的结果全都会上报给李向西。 最终的结论，全由李向西一人说了算。 不合格，搅拌站还想要继续供应混凝土，那就得想想办法了。 董峰却对此事不以为然，他对他们的技术水平完全自信。 “好，那我们会尽快把配合比上报给总监办。” 要离开时，陈凡突然开口问：“董站长，我能详细看一下你们的系统吗？” 整个过程中，这是陈凡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本以为华联搅拌站的考察工作已经结束，不料陈凡竟然又来了这一了出。李向西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 董峰只好让人带着陈凡又去了操控室，他继续陪李向西留在会客室喝茶。 “我想看一下你们的试验数据是如何上传归档的？” 电脑前，陈凡紧盯着屏幕，心里突然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陪伴他的是搅拌站的试验室主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打开了系统的一个界面，向陈凡展示着。 “所有的试验数据，都会上传归纳到系统里。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数据。” 网页上显示着混凝土试块标号、成型日期、试验日期、抗压强度等信息，这些信息和混凝土生产线联通，混凝土是哪条生产线生产的，强度是多少，一目了然。 陈凡想，如果这套系统，能运用到监理工作中，把施工方、监理方、所有入场搅拌站的试验数据，全都汇总到一个平台上，共同监理，会不会减少弄虚作假的情况发生？ 答案是肯定的。 水泥混凝土是当代工程质量的重中之重，完善混凝土质量的监理问题，对国内建筑工程意义非凡。 “谢谢。” 尽管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陈凡却已经看到了曙光。 他不事声张地离开了操控室，直到跟随李向西上了车，他还在继续想这件事儿。 陈凡的心思，已经飞扬了起来，想象着如果真把这件事做成了，毫无疑问就等于掀起了国内监理监督的改革。 刚出搅拌站，文善又开始问：“李主任，我们去哪儿？” 李向西突然咆哮：“开你的车就是了！该拐弯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文善已经习惯了李向西无缘无故的怒火，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跟随李向西的时间也不短了，陈凡猜到了李向西如此暴躁的原因。 应该跟刚才他执意要去看系统的事儿有关，当时李向西都已经说了要走了，结果陈凡又突然提出要去看系统。 这本来也正常，但不正常的点在李向西。 陈凡发现，李向西的思想似乎和正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果然，李向西把矛头又转向了陈凡：“我都说走了，你又突然看人家什么系统？一个破系统有什么好看的？” 这次的考察中，他给陈凡的任务就只是记录。那陈凡就应该全程当哑巴，沦为他的陪衬。 在李向西下达离开的命令时，陈凡却突然提出要看系统。这在李向西看来，是忤逆，简直犯了滔天大罪。 陈凡咬牙坚持，控制住自己的愤怒，虽然他看清了李向西的真面目，他现在还不能和李向西翻脸。 一旦翻脸，以李向西的嘴脸，陈凡一定会再一次被“清场”。 接连两个工地都被清场，那陈凡实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凡想，李向西估计就是已经吃准了陈凡现在的处境，才会肆无忌惮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陈凡就是一个被上一个工地所清场的人，这个工地，他不可能再逃跑。现在陈凡，除了死心塌地地跟着李向西干，已经别无选择。 陈凡已经沦为了他的奴隶，毫无尊严可言。 然而，正是李向西的这副嘴脸，让陈凡坚定了自己要改革的决心。 他要尽可能地切断李向西这种以权谋私、毫无底线、贪得无厌的监理贪污受贿的机会。 一天的考察工作很快就过去，由于搅拌站比较分散，这一天才考察了四家搅拌站。这样算下来，五十多家搅拌站，可能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考察完，效率实在是不高。 这也就意味着，陈凡要继续跟着李向西，当十多天的哑巴。 回到总监办大院时，刚好遇到了总监理工程师王治理下班，他刚解锁车门想要上车，就听到了李向西喊他。 李向西欺下的手段万中无一，媚上的方法更是不计其数。 他在车上早就看到了王总监，让文善特意把车开过去。李向西下了车，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小跑几步，喊道：“王总，这才下班啊？” 王治理的身份很特别，在工地上，他是济邹快速路项目的总监理工程处的总监理工程师。在公司内部，他又是公司管理高层。 现在公司的老总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有传言，下一个接任老总的，就是王治理。 所以，李向西想要高升，就必须坐上王治理这条顺风船。只有这样，他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 李向西热情地向王总监汇报了今天的工作情况。 “这些搅拌站，确实该管管了，他们的管理很混乱。” 李向西只摇头，绝口不提搅拌站的优点，汇报的全都是缺点。 陈凡也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他们交谈完毕。 王治理说：“那你得多费心啊，一定要严格监理，把配合比试验做好。” 李向西点头哈腰，“那是一定的，哈哈哈。” 王治理看向陈凡，关于陈凡的事迹，他自然也听说过不少，说这小子从来不收施工方任何好处。他对陈凡印象不错。 “陈凡，你要跟着你们李主任好好干啊。” 陈凡说：“王总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李向西笑笑，“陈凡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将来一定能挑大梁。领导放心，我一定好好培养他。” 王治理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李向西的肩膀说：“那就好，要把我们圣地的监理精神，传承下去。” 第13章 饭局 陈凡心里五味杂陈，有委屈却无法说出口，脸上只能赔笑。 李向西再一次向别人重申了，他要培养陈凡的决心。 他越这样，陈凡就越无法反抗他，只能任由其摆布。 送走了王治理，陈凡不想再和李向西同坐一辆车。已经到大院了，他想自己走回去。 李向西却说：“晚上有个饭局，你和我一块儿去。” 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仿佛刚才和王治理交谈的是另一个人。 陈凡问：“是谁请客？” “去了你就知道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什么时候去？” “现在，刘爱媛也去，我打电话让她出来，拉上她我们就走。” 刘爱媛也是试验室的监理检测员，只不过她主要负责内业整理，和施工方的资料员差不多。 她与文善，是跟着李向西时间最长的两个人。 也不知李向西对她使用了何种魔力，刘爱媛对他可谓忠心耿耿。平时有谁不守规矩偷偷地出去，刘爱媛就会向李向西打小报告。李向西有饭局叫着她，陈凡一点儿都不意外。 只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饭局，李向西才会同时叫上刘爱媛和他？ 李向西什么信息都不透露，陈凡也无法过问。他大致能猜到，请客吃饭的应该是某个施工标段，至于是哪个，那就不知道了。 饭店选的也很有特色，是一家专做炖鹅的农家小院，地方虽小，环境却很干净。 这种饭店，价格虽然比不上那种豪华装修的大型饭店，但口味却更胜一筹。也更显得典雅，更适合朋友之间聚会。 推开包厢的门，三标段项目经理姜回热情地站了起来，“李主任，一路辛苦啊。” 李向西再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与见王治理时不同。不见了谄媚，多了些居高临下的王者风范。 众人落座，陈凡紧挨着李向西的左边，刘爱媛则坐在了他右边。陈凡想，左膀右臂的词语，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刘爱媛四十岁，长相一般，但身材却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姜回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文善停好车之后，也找了个座位坐下。 这次项目部除了姜回，还有项目副经理、试验室主任和技术总工，高层基本全部出动，足以见对李向西的重视。 饭局也很平常，期间并没聊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内容。双方都以朋友自居，陈凡对这种虚伪的饭局相当反感，什么朋友？ 等工地完了，谁还是你朋友。 他虽然不收项目部的东西，但是这种饭局却无法避免。不光是他，有时候大型的检查活动，相关领导也会参加饭局。 这在工程行业，太常见了。 只要不太过分，不太频繁，陈凡还是能接受的，并且从来都只吃，绝不喝酒。 酒过三旬，李向西问文善：“你吃完了吗？” 文善擦擦嘴，“吃完了，我去看车了。” 尽管文善和他还有些亲戚关系，但在李向西看来，其地位与他们这些“正式员工”完全不同。 你一个司机，能允许你上桌吃饭，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恩赐，吃饱就赶紧滚蛋。 有的饭局甚至还不让文善参加，就在车里等着。至于文善怎么吃，饿不饿，那不是李向西所考虑的问题。 谁让你是我李向西的司机呢。 文善习以为常地离开，陈凡却有些愤愤不平。结果他刚一出去，李向西便问三标段的试验室主任：“陈主任，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刚30岁。” 陈建戴一副黑线眼镜，不怎么爱说话，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李向西说：“哎呀，陈主任真是年青有为啊，才三十岁，就已经当上试验室主任了。” 陈建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李主任过奖了。” 与监理公司不同，施工公司往往体量更大，同一时间段在建工程数量多。需要的人手也比较多，肯定会培养一批年轻有为的人。 公司里三十岁当上试验室主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大家也都知道，这只是李向西随口一句恭维的话。 李向西话锋却突然一转，看向他的左膀右臂，“你看看人家，才三十岁，就当上试验室主任了。你再看看你们，都三四十岁了，还只是个普通的职员，丢不丢人？” 刘爱媛低下了头，但她和文善一样，似乎对李向西的训斥早已免疫，丝毫没有感觉到李向西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自己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李向西接着说：“自己想想，你们有没有人家那个能力当试验室主任？如果你们有这个能力，那我明天就把这个试验室主任的位置让出来让你们当。你们不用管我去哪儿，你们有吗？” 刘爱媛把头低得更低了，没能成长为领导需要的样子，她感觉到了深深的自责。 陈凡盯着杯中凉凉的茶水，攥紧了拳头，脸上却还挂着微笑。 姜回等人也意识到了，李向西这话似乎有些严重了，笑着连忙打圆场。 李向西作威作福之后，收到了想要的效果，心满意足地夹起一块鹅肉续进了嘴里。 如果不是很了解李向西的人，此时绝不会像陈凡一样，在一瞬间想通了李向西让他来饭局的用意。 一方面，李向西要通过训斥自己人，向三标段展示着自己今日的地位——至少在总监办试验室，他李向西说一不二，无人敢反驳。 另一方面，李向西这样侮辱刘爱媛、陈凡二人，让他二人在三标段的面子荡然全无，那项目部就不会再尊重刘爱媛和陈凡，有任何问题，都只会找李向西。 还有更重要的一层用意。 刘爱媛跟随李向西征战多年，面对李向西毫无理由的教训，她的反应竟然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无地自容。足可见，这些年来，李向西对她的调教有多么的成功。 而在济邹快速路这个项目上，陈凡是他下一步要调教的人。 李向西就是要让陈凡看清楚，在面对他李向西的教训时，一个合格的下属应该怎么做。 对，应该和刘爱媛一样，像狗一样夹着尾巴，什么都不做。 你也要做这样的狗。 陈凡当然可以选择不做狗，他甚至可以在饭桌上和李向西直接撕破脸，大吵大闹一场后，让李向西也颜面尽失，随后扬长而去。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无法继续在工地上待了。李向西会找一万个理由，把陈凡清场。陈凡就彻底无法在公司混了，也就无法实现自己改革的理想。 他要卧薪尝胆，哪怕当狗，他也要当一只会咬人的狗。 酒足饭饱，饭局散场。 出了酒店，姜回把李向西拉到自己的汽车旁，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提出一个茶叶礼盒来。 “李主任，这个茶请收好啊。” “哎呀，姜经理这是客气了呀，咱们这关系你还用给我送礼？” 李向西接过礼盒，这分量，顿时就明白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姜回笑笑：“李主任，我们试块不合格那事儿？” 李向西诧异道：“什么不合格？我怎么不知道？” “对对对，都合格，呵呵。”姜回搓着手，“那刘工和陈工那里，我还用表示表示吗？” 姜回的意思，李向西都把人带来饭局了，是不是也得准备一份见面礼？ 李向西摆手，“哎呀，不用，他俩你不用管，有什么事儿你找我就行了。” 姜回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笑着点了点头。再说从刚才刘爱媛和陈凡的反应来看，就算他给了好处，他俩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真正能办事儿的，还得是李向西。 李向西说：“你还不如把他俩那份儿一块儿送给我呢。” 第14章 出事了 目送李向西等人坐车离开，姜回收起笑容，朝地上吐了口痰骂道：“呸，不要脸。” 这顿饭把李向西吃爽了，临走时还提了几盒茶叶，他最喜欢参加这种吃不了兜着走的饭局了。 李向西因为在饭局上装逼，导致这场饭局的用时相当久，都已经晚上十点半了，他们才开始往总监办赶。 回去的路上，正好要经过几个标段，李向西还特意让文善停了一下车，他下去用水印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工作群里之后，才接着往回赶。 这是要制造这么晚了他还在外面工作的假象，卧薪尝胆的陈凡此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路过六标段时，陈凡看到，明明已经打完桩的桩号，却还有几个工人在忙活，竟然还有一台打桩机在工作。 李向西虽然是试验室主任，但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去现场，对于现场施工情况的了解，仅局限于生硬的检测报告。所以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回到总监办，李向西和刘爱媛各自回了宿舍。 李向西身为领导，有单独的宿舍。 刘爱媛作为李向西的多年跟班，也被分配到了单人宿舍。 二十分钟后，刘爱媛收到了李向西的微信。 “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陈凡也给文善发了条微信说：“走，跟我去六标段工地现场。” 文善都已经洗完澡上床了，有些不情愿：“这么晚了还去干啥？”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 这句话被他加了双引号。 文善看出来他在开玩笑，回复说：“凡哥，你可别学李向西，我是真害怕。” 陈凡来到现场时，程肖振和技术员，还在现场指挥着打桩机钻孔灌桩。 “陈工，你怎么来了？” 程肖振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陈凡，陈凡推过去说：“我不抽烟，你们这是在干嘛？这里还缺桩吗？” 程肖振只好说了实话：“不是，我们在……补桩。” 补桩，就是在已有桩基的旁边，再补打一根桩，是桩基强度不足的处理方法之一。 上次周瞳说服了王庆国，要对桩基进行加固处理。后来，他们又选择了补桩的方案，在强度不足的桩基旁边，再打一根小直径的桩，长度也不需要太长，这样省时省力，效果还好。 上次试块强度不足毕竟没有被曝出来，所以周瞳他们想着偷偷地处理掉就完了。没想到却被陈凡抓了个正着。 程肖振把情况向陈凡做了说明。 “我们周经理对工程质量要求非常高，所以要求我们对强度不足的桩基必须进行处理。” 这竟然是施工方自己的主意？ 陈凡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李向西那边都已经过去了，就算后期做桩基检测的时候，也不会发现什么问题。但周瞳却还要处理，让陈凡十分意外。 难道自己误会这位美女经理了？她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出了质量问题只会拿钱摆平的人。 她拿钱收买李向西，甚至想收买陈凡，只是不想交那十万块钱的罚款，也不想桩被处理掉。 李向西规定，全线第一个出现质量问题的桩基，必须废掉，以此来警示全线，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有些强度不足的桩基，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加固后继续使用。 周瞳的做法非常聪明，这样补打之后，罚款不用交，桩基也不用废掉，加固一下，质量也完全满足设计要求。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干吧。” 陈凡打道回府，却还在车上想着，之前对周瞳说的话是不是确实有些严重了。 无论怎么说，周瞳拿钱行贿的做法固然不对。但周瞳毕竟是女同志，陈凡还想吓唬人家要去业主那里告她。虽然被周瞳完美地应对过去，但陈凡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向西给陈凡发微信，说今天早上他有事儿，暂时不去考察搅拌站了。 于是陈凡就又来到了第六标段。 这次陈凡直奔项目经理室，不出意料，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周瞳对他的态度冷漠了许多。 “陈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示？” 周瞳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里的鼠标在瞎点，营造出我很忙，不方便接待的姿态。 陈凡摘下安全帽说：“没什么指示，正常视察一下。” “哦。” 周瞳点开电脑上的扫雷游戏，开始插旗。 周瞳的冷漠让陈凡有些尴尬，他硬着头皮说：“昨天晚上，我看你们项目部已经对强度不足的桩基采取措施了，非常好。” “多谢陈工肯定。” 周瞳做了个标准的礼貌笑容，继续插旗。 “那个，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可以找我商量……” 陈凡又戴上了安全帽，扣好了锁扣。 只求周瞳能听懂他这句话所释放的信号。 结果周瞳说：“我看这没这个必要了吧，我们又不是朋友，只是监理与被监理的关系。有什么问题，我会向你们总监办领导汇报的。慢走啊，陈工。” “也好……” 陈凡接不住她的话，他又败下阵来，再一次落荒而逃。 关门的那一刹那，周瞳电脑屏幕上显示扫雷成功！ 其实并非周瞳故意给他难看，经过这几次的接触，让周瞳明白，陈凡虽然不是那种随意谋私的监理，但也是块硬骨头。 他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她并非不认可这种执念，只是有些不理解，陈凡对质量安全，还有按规章办事这一块儿，执念如此深重的原因。 这种执拗让她意识到，如果以后真和他打上交道，会非常麻烦，她还不如直接向李向西汇报。 毕竟，花钱就能解决嘛。 陈凡知道与周瞳的关系已难缓和，也便不再执着。 而是抓紧落实自己从搅拌站那里得来的灵感，究竟要如何建立一个，各参建方都可以接入的监理监督平台呢？ 这种系统平台的运行机制又是什么？需要从什么地方着手？ 这些都是需要他思考的地方。 如果想真做成这种监理平台，那这个系统势必要比搅拌站的系统复杂许多倍。 术业有专攻，陈凡对于电脑系统一窍不通。 陈凡想，“看来要找个懂软件的人，好好地咨询一下。” 只有有了大体的眉目，他才能进行下一步。 整个早晨，陈凡在手机上翻查着各种信息，想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懂软件的人呢？ 孙二盼从工地上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办公室。 刚一进门，他就神神秘秘地赶紧关上门。 “出事了，六标工地死了个工人。” 第15章 陈凡的愤怒 陈凡问：“怎么回事儿？” 孙二盼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办公室里的人全都竖耳聆听。 “六标的脚手架塌了，从上面摔下来几个支模板的工人，有一个当场就断气了。” 六标最先进场，有些部位的桩基、承台施工完毕之后，就要开始灌注桥墩了。 桥墩施工非常麻烦，墩身比较高，混凝土需求量也大。灌注之前，要按照墩台的形状支钢模板，验收合格之后，才能灌注混凝土。 支大型模板，就离不开搭建脚手架。从下往上，随着模板高度的增高，搭建的脚手架也会逐步提高。 陈凡说：“怎么会塌呢？六标的地基承载力不是都做过了吗？完全合格呀。” 在搭建脚手架之前，还会对地基进行检测，以确定地基有足够的承载力。根据脚手架搭建的高度，地基承载力的要求略有不同。 陈凡在想，为什么出事儿的都在六标？先是桩基强度不合格，现在又出了人命。 周瞳是个谨慎之人，在没有任何外界要求下，都会主动加固桩基。怎么会出现脚手架倒塌这么不应该出现的安全事故？ 孙二盼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王旭突然说：“检测地基承载力的那个第三方检测公司，是不是叫什么鲁东检测中心？” “对啊，据说人家还有检测甲级资质，全线共有5个标段，都请他们做呢。” “嗨，”王旭露出鄙夷的表情，“还甲级呢，他们公司刚曝出来，制造假报告，有的试验根本不做，就直接出报告。你说他们出的报告，能信吗？” 如果六标段轻信了鲁东检测中心出具的检测报告，而实际地基承载力不合格的话，或许是导致这场故事的原因。 孙二盼说：“你们猜，全线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开大会。” “不会。” 陈凡斩钉截铁。 “为什么？” 孙二盼穷追不舍。 “如果仅是质量事故，工地可能会开大会研究。但出了人命，就肯定不会了。别管是业主还是施工方，都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呢。顶多也就是各方高层出动，开一个小型的会议内部解决。” 与上次的内环高架断桩事故，断桩仅仅只是个质量事故，所以开大会也不会造成什么社会影响。 而济邹快速路项目则直接出了人命，事故恶劣程度完全不同。 陈凡开车直接去了六标，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故，是他绝不能允许出现的。 所有的第三方检测报告，施工方都会留一份，陈凡就是要亲自查看一下。这个鲁东检测中心，是不是真如王旭所说的那么不靠谱。 整理第三方检测报告，也属于项目部工地试验室的活。在陈凡的要求下，程肖振很快就拿出了出事桩号的地基承载力第三方检测报告。 结果报告上显示检测结果都在200kPa以上，远超设计值120kPa。 陈凡问：“你们有没有自己测一下？” 这个试验其实并不难，无论是施工方还是监理的试验室，都有能力自己做。但有时候为了省事儿，施工方也会把一些试验，全都打包给第三方检测公司，自己能省不少心。 程肖振露出苦笑：“陈工，我们的确没有做过……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小试验，委托给第三方检测公司完全没有问题啊。” 陈凡一拍桌子，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那我问你，这次出事儿，是不是因为地基承载力的原因？” 其实，陈凡刚从周瞳的办公室出来不久，周瞳就接到了现场技术员的电话，说工地出事儿了。 周瞳带着王庆国、程肖振还有负责安全的相关人员迅速到达了现场时，救护车已经把伤者拉走了。 至于现场宣布死亡的那位工人，已经不在急救范围之内，自然不用拉走。他身上盖了一块蓝色的布，周围已经围满了工地上的人。 还好工地四周有围栏，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看到，不然又得传遍整个济安市。 在周瞳的安排下，殡仪馆的车很快就来了，尸体被体面地拉走。 死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工人，大家都亲切地叫他老王。 现在，老王要换一个地方，等待着他的家人。 按照相关规定，周瞳也已经上报了。 业主和监理的几位领导先后来到，与项目部的技术人员一块儿调查事故原因，在排除了工序与脚手架的质量和安装问题之后，程肖振带人复测了地基承载力，果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搭建脚手架的地方，地基承载力不仅不合格，而且不均匀度相当大。通俗地说，就是有的地方偏硬，有的地方偏软。 脚手架同时搭建在软和硬的地方，随着高度的增加质量也在不断增大，受力不均，地基沉降不一，导致脚手架变形，出现了坍塌事故。 事故原因并不复杂，所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所有调查情况，各方领导也全都知晓了。 陈凡突然又来到了项目部，让程肖振感觉有些奇怪。 出现了安全事故，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监理检测员能解决的事儿了。他甚至都不用来问，领导都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操心吗，再说你问了之后能怎么办？ 程肖振内心那个苦，大家都是打工人，上头都有领导，你来为难我干嘛？ “陈工，你别激动，确实是地基的问题。相关问题我们已经上报了……” 陈凡扯着检测报告，气得直哆嗦，“你说你们这些施工方，为了省钱，找的是什么样的检测公司？现在好了，出人命了吧？” 程肖振小声说：“我们已经在弥补了……” “人都死了，你们能补回来吗？” 陈凡暴跳如雷，指着程肖振的鼻子就开始教育。 程肖振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怒火，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他实在受不了了，打断了陈凡的输出，“陈工，要不你找我们经理去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业主和你们总监办的领导们，也都已经知道详细情况了，我们也没隐瞒什么。” 陈凡听懂了他的意思，刚才是自己太过激动，程肖振只是个试验室主任，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大决定。自己把怒火全都发泄给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好，那我就去找你们经理说去。” 第16章 问责 此时的周瞳，把事情全部安排完之后，刚回到办公室。 她是项目经理，许多事情本不用她亲力亲为，一句话安排下去自然会有人处理。可她还是怕下面的人做得不够好，许多事还是习惯自己做。 “周经理，那个陈凡又去找你了。” “知道了。” 挂掉电话，周瞳脑袋嗡嗡作响，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干嘛？ 这家伙，工地上只要出点儿状况，他就来，烦不烦啊？ 这次陈凡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陈凡说：“周经理，我建议你们以后换家负责的第三方检测公司，不要再用鲁东检测中心了。” 第三方检测公司之所以称为“第三方”，就是因为它们独立于工地参建方之外，不能有效地受到业主和监理的监管。 虽然检测公司也有自己的行业要求，但已经超出了工地监理所管辖的范畴，可以说是一个监管漏洞。 现在这个漏洞，捅了个大娄子。 周瞳说：“我们和鲁东检测中心已经签了检测合同，出现的问题我们会依据合同向他们追责，也会规范并督促他们以后的检测行为。” “你们能督促得了吗？” “我们能督促得了。” 双方剑拔弩张。 检测公司虽然是第三方，但赚得的施工公司的钱，双方也有合同约束。 况且这件事儿出了之后，鲁东检测公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周瞳如果以此契机向他们提出要求，让他们规范自己的行为，他们只能答应。 陈凡心中的怒火还是无法平息，“我不希望工地以后再出现有人受伤甚至死亡的事故，请你们项目部，加强管理，坚决杜绝安全隐患！” 周瞳虽然认真负责，可对于项目经理这一职位来说，她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是她无法左右的，他必须提醒她。 周瞳已经不耐烦了，“我们也不希望出现安全事故，相关情况我已经向监理和业主都说清楚了。我们并没有逃避责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陈工你没必要非得跑过来再训我一顿吧？” 他先去跑了试验室，现在又来到了她的办公室。这个陈凡，难道要把他们项目部全都训一遍不成？ 再说死者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吧？他这无明业火是哪里来的？ 周瞳更坚定地相信了自己的猜想，这个陈凡，脑子一定有问题。 一根筋！ “好，那我就等着上面的处理结果。” 陈凡再一次扬长而去，此时竟然下起了雨，陈凡心里涌起一阵悲伤。 他想，除了死者家人，应该没人能体会到他的悲愤。 老王本来拥有平凡幸福的人生，却因为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过错，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他没准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上有老人要赡养，没准他的孩子还没有结婚，在等着他主持大局。每天，他那糟糠之妻都会做好了晚饭，盼望着，他能平安回家。 如今，他死了。哪怕赔偿再多，也换不回一个鲜活的生命，更无法弥补家人的悲痛。 如果检测公司能做好自己的职责，到了现场之后真正做了检测，那肯定会发现地基承载力不合格，也就不敢出合格的报告。 项目部也一定会加固不合格的地基，这场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陈凡思忖着，之前自己没有把检测公司这一因素考虑进来，看来，自己那个平台，也得想法把检测公司纳入监管。 这样一来，难度又增加了不少。 但因为这件事，陈凡更加坚定了。 如陈凡所言，业主、监理和施工方，很快就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与会人员有工程指挥部部长王瑞强、总监办王治理、驻地办总监马涛和周瞳。 会议内容也很明确，除了要督促六标段做好对死者家属的赔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吸取教训，避免再有安全或质量事故的发生。 王治理说：“事故虽然不能声张，但我还是建议，全线来个大排查，把目前施工进度中所有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地方全部排查一遍。由驻地办负责各监理标段的排查工作，我们总监办会检查排查的结果。” 所谓不能声张，也只是说不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不形成书面文件。其实只要出了人命，全线都会知道。毕竟，坏事传播的速度，仅次于光速。 指挥部部长王瑞强，一摸自己的秃头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第三方公司检测的时候，没有监理或者项目部的人陪同吗？” 这是要问责的节奏，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事故发生的原因，就是因为检测公司没有真检测。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施工方还是监理，竟然没有人知道。 周瞳说：“这个问题，我确实问过我们试验室的人了。他们承认有工作疏忽，因为他们也有工作要忙，所以就没一直陪同检测公司的人。” 周瞳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她不能说了。按说第三方检测来的时候，除了他们项目部的人要陪同以外，至少驻地监理处试验室的人，也应该派人陪同。 那天，监理处的人根本就没露面，就连总监办的人都没有来过。 她又无法把实情说出来，总不能向王瑞强告监理的状吧？所以，周瞳只能说自己的错误。 其实根本不用她继续说，王瑞强也猜到了。既然项目部的人都没有陪同，那监理人员就更不用说了。 王瑞强用拳叩击着桌面，咚咚的声音直击每一个人的内心，“你们监理有没有尽到监理的义务？检测监督计划呢？怎么不按计划来？” 这次的业主依然是济安市公用工程公司，指挥部部长王瑞强年龄也不大，三十五岁，研究生毕业，天天研究数据，把自己的脑袋都研究秃了。 济邹快速路制定的一系列制度，他几乎都要背下来了，对所有工作流程了如指掌。他一摸脑袋，就知道了这事儿不止项目部和检测公司的问题。 监理处和总监办，甚至他这个业主，都有责任。 第17章 自查问题 对于试验检测工作，监理有监督义务，也的确制定了一系列的监督计划。 其中就包括了第三方检测公司来现场检测的时候，监理对项目部、检测公司的双重监督。 可这些计划，竟然没能认真贯彻下去，成了摆设。 王瑞强指出的问题，可谓一针见血。 王治理说：“我们监理，确实有责任，这个我们会做检讨。回去以后，我们会尽快落实责任制度，确保计划能确实有效地执行下去……” “王总监，您别给我打官腔了。” 王瑞强最烦这种生硬的官方做派，假大空的典型代表。 王治理一愣，没料到王瑞强会这么怼他。 再怎么说，他也是总监，王瑞强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那王部长，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王治理不悦，你不让我说，干脆你自己说得了。 王瑞强叹了口气，又摸了一下自己的秃头，“一个生命就因为我们的错误而消失了，我们应该警醒啊。” 驻地办总监马涛心想，醒了啊，怎么没醒，但又不敢说话。 王瑞强皱眉，说：“你们回去以后，好好查查自己的问题。等这件事彻底处理完了之后，我们再开个会，还是我们这些人。到时候每个人都要检讨，我也不例外。” 王治理回去后，立即召见了李向西。 李向西精神不错，他早晨睡了个懒觉，没想到睡出一条人命来。 好在，他们的试验室办公处和总监处虽然在一个院，但不在一处办公，王治理以为他在试验室，根本没想到他在宿舍和刘爱媛睡觉。 李向西拿着检测监督计划和抽检表，坐在王治理办公桌对面，翻找着什么。 五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按照计划，那天确实应该有人去六标现场看第三方检测。” 王治理问：“那怎么没去？是谁？” 李向西苦笑，“陈凡。” 陈凡的行事作风，王治理心知肚明，他绝不会是那种有活偷懒的人。可那天为什么没去，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于是陈凡被叫了过去，陈凡一看计划表，上面确实有自己的名字，那自己怎么没去呢？ 自从被内环高架工程“清场”之后，陈凡日后的工作就会留一手。他翻出手机备忘录，很快就找到了那天没去的原因。 作为李向西的“重点培养对象”，陈凡可谓日理万机。他除了日常的试验检测工作之外，还要负责向下传达李向西的命令。 李向西每天对他吆五喝六的，做任何事，哪怕在自己试验室内部，都让陈凡出头，陈凡成了他最离不开的“狗腿子”。 所以，这种工作强度下，陈凡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去现场监督所谓的第三方检测。他知道那天该去，可是实在走不开，于是便让王旭代他去了。 王旭是出去了，结果看了没多少会儿，嫌外面太热，又怕自己中暑，所以偷偷地去喝蜜雪冰城了。 当然，这事儿陈凡并不知道。 陈凡只好说出实情，“那天，我有别的工作走不开，我让王旭去了。” 王治理问：“那他怎么没去？” “他……应该是去了，后来有别的工作，也走开了。” 陈凡只能这样为王旭辩解，心里却叫苦不迭。 算上内环高架断桩，两次出事儿都是因为他私自调班。 只不过上次是被动调，这次是主动调。 王治理看着值班表低头思索，良久才说：“看来我们自己对制度也不够重视啊。” 李向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陈凡，你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呢？你让王旭去为什么不事先征得我的同意？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陈凡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这李向西真不愧是职场高手，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关键是他未给陈凡留下任何反驳的缺口，他表现得苦口婆心，王治理从中感受到了他那爱之深、责之切的真挚情感。 陈凡没心情和李向西纠缠，再说当着王治理的面，陈凡就更不会“顶撞”李向西了。 自己也的确是有责任，这件事让陈凡醒悟。其实他们监理内部，也存在着问题。 之前他一直把监理的重心放在项目部上，放在工地上，放在试验检测工作上，甚至放在了搅拌站、检测公司上。唯独没想过他们监理内部的问题。 制定的制度虽然严，可没有什么有效的强制措施，让他们能完全按照制度走，导致执行起来又比较随意。工作行动都是想当然地走，出现问题是早晚的事儿。 其实不光济邹快速路工程，全国工地都有类似的问题。 监理内部缺乏真实有效的监管，像这种需要现场检测的试验，也没有有效的监理措施。 这些都是出现质量事故，乃至安全事故的问题所在。 每年，国内工程项目中总会发生形形色色的事故，这不仅给国家经济带来损失，更对民众的生命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监理监督检测系统的建设，已经迫在眉睫。 在多方面的努力下，这件事很快就处理完毕。 消失的生命，在济邹快速路这块湖面上打起了一个水花，波纹荡漾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陈凡继续跟着李向西去考察搅拌站，这一段时间，他们加快了搅拌站的考察速度，相信很快就能把全线所有的搅拌站全部考察完毕。 被考察的搅拌站，已经先后把各自的混凝土配合比数据上报给总监办试验室，李向西也迅速安排了检测员开始了检测工作。 陈凡在考察搅拌站的同时，也在不断完善系统建设的思想。 他想把济邹快速路项目作为一个试点，如果可行的话，接下来就可以继续推广。 然而，他的想法目前还只是理论，想要把理论变成实际，就必须征求一个人的同意。 周瞳这些天以来，除了配合总监办发起的全线安全检查工作以外，他们内部还专门制定了关于对第三方检测公司的检测监督方案。 这套方案的诞生，凝聚了项目部上下所有部门的心血，不仅包含了检测内容，还包含了检测过程中的安全保障措施。 周瞳把打印好已经盖章的方案，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开着车驶向了总监办。 她要亲自把方案，交到王治理的手上。 这份方案最终会呈现给王瑞强看，想要过他那一关，就必须先经王治理的法眼。 进门时，周瞳看到陈凡也在王治理的办公室里。 陈凡站在办公桌前，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把目光又投向了王治理。 王治理弓腰坐着，戴着一副老花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周瞳上前：“王总监，我把方案拿过来了。” “哦，”王治理抬起头来，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小陈，你先回去吧。关于这个整治方案，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18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好的王总，那我先回去了。” 临走时，陈凡还看了一眼周瞳。 周瞳没有理他，她把自己的方案递了过去，王治理随手翻了几页说：“好，先放我这里吧。” 周瞳站着一动不动，王治理纳闷，“周经理，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本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周瞳打算交上方案之后，顺便约一下王治理吃饭，好商量一下向业主汇报的事儿。 结果就看到了陈凡，周瞳如鲠在喉，还是决定要吐出来。 “王总监，陈凡陈工的方案，该不会是整治我们的吧？” 现在六标段死了个人的事儿，天下皆知。陈凡还专门去项目部兴师问罪，还扬言要等处理结果。 谁知业主根本就不想把这件事儿的影响扩大，也就不存在任何所谓的官方处理。 周瞳心想，这件事儿，一定让陈凡那小子很不爽。“坏人”周瞳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让这位正义侠士浑身头疼，所以特向王治理觐见，商量讨伐事宜。 “啊？什么整治你们？” 王治理扶了扶眼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瞳说：“就你手里的那个方案，不是针对我们的吗？” 现在项目上，除了他们六标的事满城风雨，别的标段也不需要整治啊。 王治理恍然大悟，拿起方案递到周瞳面前：“你说这个啊？呵呵，怎么会是针对你们的？这是陈凡的一些改革方案，正好你可以看看。” 王治理端起了他的白色陶瓷杯，拿开了茶杯盖，不急不慢地用嘴轻轻吹走了些茶叶，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 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些距离，尽量不让它挨着他的那些宝贝资料。 周瞳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大体明白了这套方案是做什么的。 这份名为《关于建设“监理监督检测一体化平台”的初步方案》的文件，若能真正付诸实施，无疑将开创行业之先河。 依据此方案，陈凡要把监理、项目部、搅拌站的试验数据全部实时上传到同一个系统平台上，由监理实时监管，杜绝弄虚作假的现象发生。 无论是第三方还是项目部的现场检测活动，监理必须在场，并拍摄带有检测数据的水印照片，上传到系统平台上。这样既可以有效监管第三方检测公司实测，又可以逼着监理和施工方必须对检测公司进行实时监督。 整个方案天马行空，创意十足，看起来也十分有效。周瞳凝整个项目部之力所做的那套方案，在这个方案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看来这个家伙并非只有一根筋，周瞳放下方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王治理有些好奇，“周经理，怎么会觉得陈凡的这个文件是针对你们的？” 于是周瞳把陈凡去项目部问罪的事儿向王治理陈述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 随后，他叹了口气，“其实，你也不要怪他反应过激，他的父亲，当年就是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的。” “啊？” 关于陈凡的历史，周瞳当然不知道，可圣地监理公司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的一些往事。 曾几何时，陈凡的父亲也是一名工人。陈凡十三岁那年，父亲在工地上打工，搭设的脚手架因为缺乏有效监管，都变形了还在继续用。陈凡的父亲抬着震动混凝土用的搅拌棒，踩在了一根变形的脚手架上，钢管直接脆断，他从十几米的高空坠落，当场死亡。 老王的去世，对于陈凡来说，无异于当年的场景重现。 “原来，他父亲就是因为质量事故去世的啊。” 听王治理说完，周瞳醍醐灌顶。 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陈凡对质量和安全如此严格，也理解了他为什么不肯收钱。 他应该对工地上的违规现象深恶痛绝，看似不近人意的背后，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悲伤，和坚定。 他不是轴，更不是一根筋，而是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初心。 此时，已步入2018年的9月，济安市的雨水少了许多，气温却没降多少。陈凡从王治理办公室出来，又走出了办公楼，走在了皲裂的大院水泥地上，感觉到了内心的灼热。 他手搭凉棚，对抗着烈日，眯着眼向试验室走去。路上一直在想，自己的方案其实还可以再优化一点。 可他不敢再耽误时间，要建立这个系统平台，他一个人可做不了。他必须找个强有力的靠山，这个靠山，要真正为工程所考虑，在工程上还必须有一定的地位。 他首先排除了李向西。 他本想去找王瑞强，又觉得这样做不妥。想来想去，还是把那套不成熟的方案摆到了王治理的办公桌上。 时间仓促，工作又忙。使他上次想找个懂软件的人问一问的想法搁浅了，他想没关系，等领导同意了之后，他再进行下一步也不迟。 他虽不是计算机专业，可也懂得基本常识。建立系统软件平台，除了要多方协调之外，更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是一个从有到无的过程，软件、硬件，缺一不可。他很急，但这事儿急不来。 总监办试验室还在如火如荼地做着混凝土配合比验证试验，这项工作由张金刚带头，共有四个试验员参与。 他们按照比例，把石子、砂、水泥和粉煤灰，依次放进60L的混凝土搅拌机里，先开动机器搅拌一番。在叶轮巨大的搅拌力下，这些材料被均匀地混合在一起，尽管有盖子，可粉尘还是从缝里跑了出来。 试验室里乌烟瘴气，张金刚打开了方形的铁盖，肉眼可见的灰尘全都一股脑儿地往外逃。他把称好的水和外加剂也加了进去，又开始了搅拌。 外加剂顾名思义，就是指额外添加的一种材料，一般是液体状，大部分都有减少水的用量的作用。经济性比较明显，还能大大提高混凝土的性能，所用掺量却极少，一般用量不超过水泥和粉煤灰用量的百分之五。 但外加剂对混凝土的和易性影响极大，稍微增加或减少哪怕0.1%的掺量，混凝土拌和后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可能就会不一样。 所以，在实际配合比试验中，外加剂的掺量一般会做动态调整。哪怕在实际生产中，也会先小规模试拌一下，看一下混凝土的状态，再做一些调整。 现在张金刚拌的混凝土配合比，就是他们总监办试验室第一次考察的华联混凝土商混站提供的。 这已经是他们提供的第三个配合比了，所拌出来的效果，依然达不到要求。 陈凡查看了一下混凝土的状态，整体颜色偏黄，表面还会有一些小的气泡。他用铁锹一铲，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铲动。这些是外加剂添加过多的典型症状。 陈凡说：“减少外加剂掺量再拌一次试试呢？” 张金刚边擦汗边摇头，“李主任不让动，施工方报上来多少，就是多少。” 第19章 有结果了 张金刚把李向西请到了试验室，看着搅拌池子里一摊烂泥一样的混凝土，李向西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掏出手机，在不同的角度，狠狠地拍了几张。 “都清理了吧。” 李向西收起手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把照片发给了华联混凝土的董峰，“你们的混凝土配合比依然不合格，恐怕你们要被除名了。” 董峰刚好在搅拌站试验室，他眉头一皱，把照片给了他的试验室主任刘涛看。 刘涛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总监办试验室，根本就没有调外加剂。 刘涛说：“要不要再去送送？” “都送了三次了。” 董峰手掌抚脸，一筹莫展。 每送一次配合比，董峰都会送给李向西一万块钱现金。 三次，送了三万，结果一个都没给过。 董峰说：“看来，我得好好地跟这个李向西谈谈了。” 一个小时后，李向西办公室，李向西特制的不透光窗帘紧闭着，没有一丝光能从他的办公室逃出去。 董峰面带微笑，聆听着李向西的责备。 “董站长，你们的混凝土怎么回事儿？老是做不成功，按说你们应该很专业啊，不应该出现这个情况。” “我们也没想到送了三次料，都没成功啊。” 董峰抽着烟，没有把话说透。 李向西不高兴，“天下哪里有免费的混凝土？我们试验室做试验也是很辛苦的。” 五十多家搅拌站，每一组配合比型号都要验证的话，至少要做上百组配合比，确实辛苦。 董峰笑笑，照李向西的意思，他送的那三万块钱，就只是他们试验室的辛苦费？ “10块钱。” 李向西装作没听懂，“什么意思？” 董峰说：“只要我们继续给项目上提供混凝土，每立方米混凝土给你提成10块钱。” 李向西摆摆手，蹙眉道：“这不合规矩呀。” “规矩是人定的嘛，李主任就当帮我们忙了。我们的混凝土肯定不会出问题，这个你放心。” 李向西思考一番，说：“其实我也相信你们搅拌站，这样吧，我给王总监说说，让你们继续供应混凝土。” 董峰眉开眼笑，“谢谢李主任。” “谢什么？我这也是为了工程质量。” 几天后，李向西快把全线的搅拌站全都考察完了。 只剩两家，都是给六标段鸿光建筑公司供应混凝土的。本来计划第二天他们再去，结果有搅拌站联系李向西，说要来总监办找他商量工作上的事儿。 李向西嘴上不情愿，说不能因为你们的工作而耽误我的工作呀，心里却乐开了花。 剩下的两家搅拌站，半天就能考察完，李向西决定，让陈凡单独去考察。他第二天要接待搅拌站的人，就没空过去了。 毕竟，也是为了工作嘛。 李向西说：“陈凡啊，你可是我的试验室副主任，以后是要挑大梁的。跟着我考察的这段时间，你也应该知道整个流程了，要学会自己去做。给你个机会，你得抓住啊。” 跟着李向西的这段时间，陈凡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李向西的PUA之术。 与其他PUA大师不同的是，人家都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李向西偏不，他是打好几个巴掌才给一颗枣核。 别的下属跟着领导，都是领导吃肉下属喝汤。李向西不一样，李向西是偷偷地吃肉，味儿都不让别人闻见，肉吃完了，汤也要喝干净。 陈凡不会跟他计较这些，毕竟自己是要干大事儿的人。再说，无论李向西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他把陈凡从清场的困局中解救了出来。 所以，李向西对他有恩，不到万不得已，陈凡不会跟他闹翻。 剩下的两个搅拌站，其中有一个就是导致六标段混凝土不合格的罪魁祸首。陈凡打算把它放到最后一站，没有了李向西的束缚，陈凡打算好好会会这家搅拌站。 下午陈凡去六标取试验材料，有一批钢筋焊接件，需要做拉伸强度试验。直径25毫米的、20毫米的，单面焊双面焊取了一大堆，全部都装在了那辆越野车里。 好在这些装载工作不需要陈凡动手，全都由程肖振和他的人处理。 把最后一组钢筋放进后备厢后，程肖振擦了擦汗说：“陈工，搞定。” 陈凡又对了一下取样单，没问题后说：“辛苦了，对了，那个工人赔偿的问题，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件事儿陈凡一直在惦记着，又不好专门抽空问，只好趁这次取样的机会问出来。 程肖振似乎并不意外，说：“赔偿金第三天就到位了，看老王家条件太差，我们周经理还专门多给了二十万呐。” “哦？” 陈凡向远处望去，阳光穿透摇曳的青树叶，这一年的最后一声蝉鸣戛然而止，不断回荡在陈凡的心间。 临下班时，陈凡接到了王治理的电话，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陈凡猜测应该就是他的方案问题，一路忐忑，到王治理办公室时，他的心跳都快跳出来了。 “王总，您找我。” 陈凡尽量让自己平静，可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流了下来。 这套方案虽不成熟，可凝结了陈凡的心血和他的希望，有没有机会实施，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王治理从抽屉里拿出方案，陈凡看到，纸张四周都已经卷起，表面也皱皱巴巴。有些段落文字，还被画上了线，写了些批语。 看来这套方案，王治理翻看了不止一遍。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接下来要对陈凡说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治理说：“你这套方案，我们已经开会研究了。首先呢，对你提出表扬，这套方案有些地方虽然还要完善，但你能做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开创了咱监理行业的先例。” 陈凡说：“谢谢王总夸奖，确实还需要完善。” “只是……” 完了，别只是啊…… “你这套方案，实施起来很有难度啊。而且创建系统，需要服务器和钱，也需要时间。想从济邹快速路上实施，有些不太可能。” 第20章 最后的搅拌站 “王总，业主是不是不愿意花钱啊？” 王治理说：“也不完全是钱的问题，当然了，钱也是一方面原因。你看，工地一开始就没有这方面的费用，那这费用从哪里出？再说了，一旦想建设这个系统，就必须牵扯太多的精力，那正常的工作就不好干了。” 王治理说得没错，首先资金是一个重要问题。而且，建设系统也需要时间，就算建好了，还需要统筹各方使用，这又是一个问题。 “业主认为，工程上又不是没有质量保证措施，又劳民伤财地建立一个什么系统，实在没必要。” “当务之急，是抓建设、抓进度……” 听王治理讲完课，陈凡拿回了自己的方案。 他垂头丧气，像是拿着一份宣告自己死刑的文件。 尽管如此，陈凡回去之后，还是仔细翻阅了一下王治理的批注。作为总监，王治理的一些想法和看问题的角度，与陈凡是不同的。 这套方案虽然无法实施，但王治理融入了自己的思想，初步完善了一些细节问题。 在最后的批注中，王治理还专门写了：“建议做好调查，系统建设需要多长时间？费用又是多少？监理方、施工公司、搅拌站、检测公司的现有试验设备，如何才能做到数据实时上传？” 陈凡茅塞顿开，之前自己只注重了系统数据方面的问题。关于资金、时间和现有设备的适配问题，是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的。 他打算再下些功夫，做一些细致入微的调查。就算这个工地不行，那也要把它用于下一个工地。 看来，还得需要再找个懂软件的人问一问。 第二天，文善与陈凡就开着车继续考察搅拌站了。 第一家叫众和的搅拌站中规中矩，规模不是很大，生产线也不多。但试验室该有的都有，检验证书什么的也全都在有效期内。 没有特别出彩，但符合质量要求。陈凡向他们通知了总监办要验证配合比的事儿之后，就去了第二家。 第二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也是六标试块强度出问题的那家搅拌站。 这家叫汇源商砼的搅拌站，陈凡刚知道的时候还以为果汁厂家玩儿跨界呢。进去一问才知道，与人家那个汇源完全不搭边。 这个汇源搅拌站，成立时间较早，可谓历史悠久。久到设备都快淘汰了，与那些与时俱进的大型的商混站根本就没法比，完全就没什么竞争力可言。 管理也比较混乱，能看出来这家老板根本就不重视试验。试验室里面的设备都蒙了一层灰，一看就没怎么用过。 就连养护试块的养护室，设备都是关闭的，根本就没达到要求。 更让陈凡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老板太年轻了，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周晨。染着黄毛，人倒是蛮帅的，就是看起来吊儿郎当，一副无所吊谓的样子，让陈凡心里很不爽。 就在这种条件和管理下，供应给六标段的混凝土出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 也不知道周瞳怎么会选中这家搅拌站了，难道是因为便宜？ 别看试验室脏兮兮的，会客室倒是宽敞明亮，老板人也敞亮，上来就要送钱。 陈凡哪敢收，连声拒绝。心里在想，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回去之后一定要再找周瞳，这样的搅拌站可不能再用了。 后来一想，哎，这也不是自己能定的。只要这个老板肯送钱，李向西就一定同意。 自己还是先走完考察程序再说吧。 陈凡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接说：“我们已经考察了五十多家搅拌站了，你们是最后一家。说实话，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周晨一笑，也不在意，吐出一口香烟后说：“喝茶，喝茶。” 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 陈凡继续说：“按照规定，你们需要向我们总监办试验室提供配合比数据，我们验证通过之后，你们才能继续供料。” 周晨翘起了二郎腿，说：“我有些不懂哈，我们向项目部供混凝土，为什么要经过你们监理同意呢？” 在周晨看来，搅拌站也可以看作独立的第三方，他们的混凝土有问题，只需要对项目部负责。监理却想插一脚，不就是想收钱吗？ 可刚才他给陈凡钱，陈凡又不要。 这不是矛盾吗？ 陈凡看着他，解释道：“无论是项目部还是监理，甚至你们搅拌站，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业主服务的。配合比的验证试验，是经过业主同意的。只不过由我们总监办具体实施。说到底，你要征得的，不是我们监理的同意，而是业主的同意。” 周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与其他搅拌站一样，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儿看得太严重。就算再年轻，他也懂得拿钱办事儿道理。 陈凡不要，总监办自会有人要。 陈凡终于完成了全部的考察任务，回到车上，他长抒一口气，一股轻松感油然而生。 文善开着车，陈凡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文善，你这些年没想过考个试验检测证书吗？这样没准李向西就能帮你转正了。” 文善跟着李向西四五年了，每一年都会向文善许诺，要把他转正。 每一年都说，时间未到。文善就这样跟着他开车，一年又一年，活干得比正式员工都多。 有一年，文善的父母甚至还拿着东西亲自去李向西家里，询问儿子转正的事儿。 李向西也是满口答应，说明年一定给他转。 结果现在都已经两个“明年”了，文善还只是个司机。 干试验监理，要么有监理证书，要么有试验检测行业的证书。这两个证书相比较，试验检测证考起来相对容易，所以陈凡建议他先考这个。 文善一脸疑惑地说：“前两年我问李主任，我能报考试验检测员不，李主任说我没有资格报啊。说我就算报名，公司那一关都过不了，直接打下来。” 陈凡说：“怎么会？公司好几个司机都报名了，甚至人家都考出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报？” 文善虽然是司机，但是和公司也签订了劳动合同。也有正常的社保，跟着李向西干工地多年，完全有资格报。 公司还鼓励大家多多考证呢，李向西又怎么会不知道？ 第21章 再见周晨 可文善又不会撒谎，他说李向西不让他报，那就是李向西不让他报。 陈凡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李向西，但种种迹象表明，李向西只想让文善当一个司机而已。 他一直在给文善PUA，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开车。 文善跟着李向西这些年来，见过给李向西送东西的人不计其数。有很多人甚至直接把东西扔到他开的这辆哈弗H9里。 因为和李向西的一丝亲戚关系，加上他答应要把文善转正，文善一直守口如瓶。 李向西肯定害怕，如果文善真把试验检测证书考出来，自己就没有理由把他拴在身边开车了。 收礼的时候，就有些不方便了。 虽然还可以让公司再派一个司机，但还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狗使唤着舒服啊。 考察完已经到中午了，二人快马加鞭，终于赶上了食堂的午饭。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回来在外面吃，但李向西如果在食堂看不到他们，又会打电话给陈凡问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谁允许他们在外面吃饭的云云。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他们还是选择了回食堂。 当他们到达食堂时，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李向西在等着他们回来。 李向西在见到他们之后，才舍得把自己碗里最后一根咸菜送到嘴里。碗一刷，就回去休息了。 下午，陈凡把搅拌站的考察报告做完，发给了李向西之后，又申请了外出取样。 其实没什么样品可取，他要去六标，要在汇源搅拌站找李向西之前，说服周瞳不要再用他们的混凝土。 听王治理讲完陈凡的往事，周瞳对陈凡偏执的行为理解不少。 这次的态度，明显比之前要好。 听程肖振说完周瞳多给了死者家属二十万，陈凡对周瞳的好感又增加许多。 这次的姿态，明显要比之前要低。 “陈工，请喝茶。” “哎哎，好的，谢谢。” 陈凡起身，双手从周瞳的手里接过茶杯。 周瞳报以甜甜的微笑，陈凡竟然有些局促不安。 他心里有些担忧，待会儿说的话可别再把周瞳给惹恼喽。 人家是女士，自己的态度这次一定要注意。 周瞳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坐在了陈凡对面，“陈工，有事儿就直说吧。” “好吧。” 周瞳态度这么好，让陈凡有些不适应。 “你们六标的搅拌站，我们今天也考察完了。那个众和搅拌站倒是不错，只是那个汇源商砼，有些说不过去……” “哦，汇源那边，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的地方？” 周瞳这样问，让陈凡以为是她对汇源的情况并不知情，可能她没有亲自去考察过，选择搅拌站的时候，一切都由下面的人办。 “是……太不合规了！” 陈凡打开了话匣子，身上的责任感把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火力全开，开始向周瞳控诉汇源商砼的罪状。 “他们搅拌站，试验室根本就不做试验，仪器设备都蒙了一层灰。” “你说，他们的质量保证措施能有什么保证？” “还有，他们的设备也太老旧了，根本做不到精确计量，我估计各材料的质量称出来有很大误差。” 搅拌站在拌合混凝土时，会从不同的料仓里把石子、砂、水泥等材料输送进搅拌生产线，会直接在里面称量质量。 “他们的站长你见过没？染着一头黄毛，我估计才二十几岁。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我看啊，他也根本不会负责任。” “周经理，为了工程质量安全，我强烈建议你们终止和这家搅拌站的合作关系。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陈凡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来猛喝了一口。 周瞳起身又为陈凡续上了茶，陈凡受宠若惊，连说谢谢。 “最近我确实没去过汇源，这么说这家搅拌站的问题确实很大啊。” 一看周瞳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陈凡安心了不少，说：“那可不就是大嘛，人也不行，设备也不行。” 周瞳笑笑，正思考着该如何应答，办公室的门就突然被人推开了。 来人很没礼貌，没有敲门，直接破门而入。 周晨看到陈凡竟然也在，率先打招呼说：“哟，陈工也在呐。” “啊~” 陈凡一愣，这个冒失鬼来干啥？一点儿规矩都不讲的吗？不会管理搅拌站还不会敲门吗？ 周瞳起身，责备道：“你来干什么？” 周晨关上了门，很自然地就坐在了沙发上，边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渴死我了渴死我了，姐，这次你们付款怎么少了那么多啊？” 周瞳指着他说，“你还有理了？你给我提供的什么混凝土？强度都不合格，你可得好好管管搅拌站了！” 嗯？周晨喊她姐？ 嗯……周瞳比他大，叫一声姐也应该的。 原来这家伙是来要钱的，这事儿陈凡就没办法插话了，找个借口刚要离开，好让他们好好地聊一聊，结果周瞳不愿意，说一会儿他们还要接着聊。 陈凡只好尴尬地坐下，听着他们继续吵。 “哎呀，不就那一次不合格吗？不是给你说了下次不会了吗？再说，你都处理完了。还拿这事儿压我价格？” 周瞳说：“就压，你要再不让搅拌站走向正轨，下个付款周期我一毛钱都不给你。” “你……” 周晨还想反驳什么，看着周瞳似乎真有些生气，他突然不敢了。 他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把双手放在周瞳的肩膀上说：“好好好，咱不说这事儿了。爸问你晚上还回家吃饭吗？你都在工地住了一个星期了。” 陈凡虎躯一震。 姐……爸……，陈凡震惊得差点结巴。 傻瓜也能猜到他俩的关系了吧！ 刚才自己还叭叭地向周瞳倾诉人家弟弟的罪行呢。 虽说是为了工作，但也太尴尬了。 陈凡此时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直恨自己不是老鼠不会打洞。 “不回去了，今晚有约，明天再说吧。” 周晨说：“哎呀，又是你那个闺蜜吗？你说你们两个老处女就不能干点儿正事儿，早点儿给我找个姐夫不好吗？” “臭小子，瞎说什么。” 周瞳脸一红，巴掌朝着周晨的背就打了上去。 边打边骂，“没事儿就快给我滚。” 第22章 怒火 周晨体格本来就瘦，加上周瞳恼羞成怒也下了重手，巴掌拍个不停。他吃不消，边求饶，边往门外逃去，出门时还不忘给陈凡打个招呼。 “陈工，我先走了！” 没等陈凡回应，周晨就关上了门。 周瞳完胜，笑着对陈凡说：“不好意思陈工，让你见笑了。” “嗨，没事儿。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呵呵。” 陈凡笑着，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周瞳继续坐下来，说：“我这个弟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调皮了。二十五岁了，还像小孩一样。家里想让他锻炼一下，所以把搅拌站交给他管理。还得多谢陈工你给我说这些呢，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他把搅拌站管理成什么样了。” 她平时工作太忙，根本就没什么时间去搅拌站看。父亲要管理整个公司的工作，所以他也没什么时间去。 陈凡说：“男孩子嘛，调皮点儿也正常。其实我刚才说的有些重，实际情况……也没有那么糟。” 周瞳知道他现在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也没料到弟弟会突然来。 “不不，陈工，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你说不行，那就一定不行。你放心，这事儿我不会不管的，明天我就亲自去搅拌站，督促他整改。” “至于混凝土质量方面，我向你保证，只要是汇源搅拌站出来的混凝土，以后都不会不合格。否则，一律按规矩处理。” 周瞳没有逃避问题，甚至也没有为弟弟辩解，反而积极地想办法应对。话说得也相当诚恳，陈凡内心升起一股暖流。 关于搅拌站的整改，陈凡提出了几点建议。毕竟这些天也考察了这么多搅拌站了，博采众家之所长嘛。 加上陈凡本身就是干试验的，一些试验方面的要求和注意事项，陈凡也向周瞳做了说明。 周瞳拿出笔记本仔细地记录着，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写完之后，周瞳把笔记本拿给陈凡看，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问题。 周瞳写的字娟秀洒脱，和她一样，十分养眼，陈凡说：“真是，字如其人啊，周经理写的字真好看。”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周瞳记录得很详尽，没有任何遗漏。 周瞳放好笔记本，又问：“陈工，那个，你那个改革的方案，领导同意了没？” “啊？这事儿你也知道？” “我那天刚好有事儿找王总监，他就给我看了一下。” 周瞳避重就轻，没完全把实话说出来。 陈凡失落地说：“被否了，可能要搁浅了。” 于是，陈凡把前因后果又给周瞳说了一遍。 “我想找一家软件公司问一下，看看做成系统需要多少时间和多少钱，这个工地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等下一个工地了。” 周瞳想了想说：“我倒是认识一个软件公司的人，正好是我闺蜜，十分有想法，要不我引荐你们见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正愁无人可问呢，你这可帮了我大忙了。请问，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周瞳说：“要不……今天晚上？我刚好约了她吃饭。” 没想到这陈凡，心还挺急的。周瞳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晚上了。 陈凡很高兴，连忙说：“好好，今天晚上我请客，说好了啊！” 刚好陈凡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打算一会儿向李向西请假，晚上吃完饭，明天就休息一天。 工地规定，一个月有四天的休息时间，实际上陈凡一个月下来最多也就只能休两天。 刚想着，李向西突然给陈凡打来了电话。 李向西语气异常冰冷，“你在哪儿？” “我在六标项目部。” “取个样品需要这么长时间，赶快给我回来！” 李向西办公室。 李向西拉长着脸，手里的香烟吸几口就被他掐灭了。 陈凡站在他面前，等待着他的怒火降临。 李向西问：“你向王总监提交的是什么方案？” “是一份关于监理系统建设的方案。” 方案的事儿虽然没有经过李向西，但陈凡也没打算瞒着他。他知道，李向西知道是早晚的事儿。 李向西一敲桌子，忽然咆哮起来：“好你个陈凡，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是试验室主任了？直接越过我去找王总了？” 犹如恶狼哮天，本来隔音就不好的试验室，全部都听到了李向西的怒吼。 孙二盼、张金刚、王旭等人全都聚焦在一起，面面相觑，不知道陈凡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王旭一皱眉头，说：“会不会又断桩了？” 孙二盼脸一拉，“没完了是吧？这个梗过不去了？” 李向西又像是喷火龙，肚子里的怒火伴随着唾沫飞出来，陈凡后退一步，心想如果地球上多一些李向西这样的人，将彻底消灭干旱。 这一后退，李向西更生气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我，能有你陈凡的今天吗？你要不想干，就直接明说，别占着坑不拉屎。” 陈凡没有反驳，却不自觉地冷笑一声。 李向西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自己西瓜一样的大的肚子撞到了办公桌，差点顶飞出去。 “你笑个屁啊你？你他妈的真以为自己牛逼了是吧？你试试，从这个工地走了，有哪个工地还要你？” 李向西吃准了陈凡已经被自己拿捏，这次正好让陈凡见识一下他真正的怒火。 这次，他一定要把陈凡训得服服帖帖的，像刘爱媛、文善一样，变成一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狗。 陈凡的忍耐本来就已经到了极限，在听到李向西那句脏话之后，那只被困在心底的猛兽就要挣脱出来。 他往前一步，双拳立在李向西的办公桌上。 陈凡咬着牙，腮帮两边的咬肌都被咬了出来。 他弯下腰，怒目圆睁地盯着李向西。 李向西往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陈凡一字一顿，说出了那句早就想说出来的话。 “我，操，你，妈！” 第23章 再见牛魔王 李向西身高165cm，体重165斤。陈凡此时腰部呈略微弯曲姿态，像一只虽然准备出击的猎豹，刚好可以和李向西水平对视。 李向西瞪着一双死鱼眼，身体缩成一团，像条被人欺负的狗，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他身子靠在墙上面，伸出手说：“你……你竟然骂我？” “我骂你怎么了？像你这种卑鄙小人，只懂得贪污受贿欺压我们，我就早想骂你了！你还骂我妈，我妈养我这么大，是你这种垃圾能骂的？” 陈凡把桌子往前又用力一推，李向西被死死地夹在墙和桌子之间。 好在他的西瓜肚承受了大部分的压力，李向西吃痛，“你疯了？你不想干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你忘了是谁拉你进工地的，是谁培养你的？” 李向西不说这些还好，一说，陈凡就又更来气了。 陈凡用力再推了一下桌子，李向西的西瓜肚差点被挤爆了。 “你打着培养我的名义，利用我，不断地对我进行PUA，你以为你的手法很高明吗？老子决定，不当你的狗了。” 李向西成功地把陈凡“骂醒”了，他的忍耐，换来的不是开阔天空，而是李向西的得寸进尺。 孙芹还在外面辛苦地卖着夹饼，那条已经破了几个洞用来擦汗和擦手的毛巾，她总是舍不得扔。哪怕陈凡给她买了新的，她也会偷偷地把新的藏起来。 有一次陈凡故意把那条烂毛巾扔进了垃圾桶里，换来的是孙芹的打骂，说他不会过日子、败家子儿。然后孙芹从垃圾桶里再把毛巾翻出来，扯开了对陈凡说：“你看，这不还能用吗？我当抹布用总可以了吧？” 想起孙芹的辛苦，陈凡就一阵心痛。 如果他连别人对母亲的辱骂都能忍，那他还算个男人吗？ 从李向西的办公室出来，陈凡感觉到了一身轻松。 本来他还想请假。 好消息是，现在陈凡不用请假了。 坏消息是，以后也都不用请假了。 李向西挣脱了办公桌的束缚，却不敢追出去，只能捂着肚子支棱起耳朵听着陈凡的动静，生怕他突然手里再拿着什么武器突然再闯进来。 他们的争吵被同事听得一清二楚，陈凡气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孙二盼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不干了。” 文善正看着一本《公共基础》的专业书，那是去年孙二盼考证遗留下来的。最近试验考试刚好开始报名，陈凡顺利地帮他报上了。文善当天就开始了学习大业。 他走过去，想制止陈凡。 “凡哥，别冲动啊，你这一走，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对得起李主任的培养吗？” 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儿对陈凡意味着什么。 济邹快速路，他是别想再待了。 搞不好，公司还会给他定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直接辞退他。 陈凡看向他，突然感觉到了文善的悲哀。 不对，悲哀的应该是自己吧。 这些年，无论李向西怎么对文善，他都坚定地选择跟着他。 如今，他坚定地相信，只要自己考过了证书，李向西就一定能把他转正。 对生活有坚定理想的人，是幸福的。 陈凡就没有这种坚定。 办公室没什么私人物品，陈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和大家告了别，又回到了宿舍。 把个人物品全部收拾完，柜子里还有几包泡面，陈凡把它们留给了孙二盼。 坐到自己的哈弗H6上，陈凡本想直接回家，一看时间点，可能来不及了。 他和周瞳约好了时间吃晚饭，尽管这顿晚饭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意义，可陈凡还是要赴约的。 他内心涌出无尽的悲伤，这条回济安市的路他是如此的熟悉，却看不清自己未来的路。 上次吃的牛排味道不错，环境也好。这次请客，陈凡也把地点定在了那里。 他这次不用担心被别人看了。 陈凡因为收拾东西，迟到了几分钟，周瞳已经在餐厅里等候了。 “抱歉抱歉，工地有事儿耽误了。” 陈凡还没坐下，就开始向周瞳道歉。 周瞳很通情达理，笑着说，“没有关系，刚好我朋友也有事儿还没到呢，估计要等她一会儿了。” 陈凡说：“那没问题，好饭不怕晚嘛，等专家来了我们再点餐？” 听到陈凡把闺蜜称为专家，周瞳被逗得哈哈大笑。 陈凡先点了两杯美式咖啡，二人便闲聊起来。 他其实不喜欢喝咖啡，这东西又苦又甜，不纯粹。他还是喜欢喝茶，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味道，喝进去回甘十足，还健康。 陈凡说：“周经理，我发现你其实挺阳光开朗的。” “怎么？是不是我在工地太严肃了？” “是有点儿……” 在项目上，周瞳总给人一种气场十足的感觉，工作起来也是不苟言笑。谁知私下里，竟然这么健谈。 陈凡继续说：“像你这种优秀的美丽女孩，我还以为多少都有些冷艳呢。” 周瞳故作严肃，“你是不是对我们美丽的女孩有什么歧视？” “没有没有，我也是有感而发。不瞒你说，上次我和一个女孩相亲就是在这家餐馆，女孩很优秀，很漂亮。结果人家压根看不上我，全程都没用正眼瞧过我。最后人家饭都没吃，直接走了。” 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陈凡拿出自己上一次的相亲趣事儿来。现在想想，那个女孩确实有些冷艳。 他虽不计较女孩对他的轻视，但是回想起来，难免有些忍俊不禁。 周瞳说：“哎呀，看不上是她的损失，那是她没眼光。” 这只是一句客套话，陈凡没有当真，却感觉到了周瞳的善解人意。 她像一束阳光，驱散了陈凡心中的雾霾。 又聊了一会儿，周瞳说：“她刚才给我发信息，说快到了，让我们先把餐点上。” 陈凡遵命，又点了餐厅的主打牛排。 看色泽，这次的牛魔王应该和上一次的一样好吃。 周瞳的闺蜜时机掐得相当准，菜一上来，她就到了。 陈凡和周瞳站起来迎接，周瞳和柳卿打完招呼，开始做介绍。 “陈工，这就是我请来的专家，是我的闺蜜，她现在在济安市开了家软件公司。而且，我这个闺蜜啊，还会七国语言呢。” 她又对柳卿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工地上的陈工，有事儿要咨询你一下。” 陈凡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向柳卿打招呼。 柳卿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她今天穿一件粉色的碎花连衣裙，略施粉黛，特别漂亮。 柳卿淡淡一笑，问：“你就这么喜欢这家的牛排？” 第24章 铁锤 陈凡尴尬一笑，“柳姑娘，又见面了，请坐。” 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周晨，结果周瞳是他姐姐。 说柳卿，结果周瞳是她闺蜜！ 看来的确不能在人家背后说“坏话”，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周瞳惊讶地问：“你们两个？认识？” 柳卿白了她一眼，“你一直陈工陈工的，我当是谁呢，这不上次我那个相亲对象吗。” 话一落，她的手在桌底下就被周瞳轻轻打了一下。 柳卿的态度陈凡看在眼里，却也不恼。他说：“上次你没吃这里的牛排，这次一定要尝尝，味道相当不错。” “你是没吃过牛排吧？这家也就一般水平。” 柳卿把包放在一边，这次不是相亲的那个驴牌包了，但也是个名牌。 “行了我的大小姐，知道你见多识广，我们都比不过你。” 周瞳几乎是要求着她说话了，这一句话，又帮陈凡缓解了尴尬。 她俩都是标致的大美女，很有气质。不同的是，周瞳外表看起来虽然冷，但真正接触下来，陈凡发现周瞳其实善解人意，情商很高，很会说话。 柳卿就不同了，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股清高的气傲，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难以想象，这二人是如何成为闺蜜的。 在周瞳的努力下，气氛有些缓和，终于可以言归正传了。 陈凡说：“我的初步想法是，建立一个监理监督平台系统，监理、施工单位、还有搅拌站、检测公司的试验数据，全部都实时上传到这个系统里。由总监办和业主统一监管，一旦有不合格的报告出现，就会出现报警。可以从这个系统里查看到不合格的材料信息，这个，可行吗？” 柳卿虽然不懂工程和试验，但陈凡一说，她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了。 “你这个想法是不错的，从系统上来说，这个实施起来并不复杂，只要各家使用的系统，有个上传接口就可以了。” “还有一个问题，一些电脑控制的检测材料的仪器，如何才能确保试验数据实时上传呢？比如混凝土试块抗压强度的，现在试验程序一般都用电脑控制了，也都有相应的试验软件，如何把试验软件采集的数据，上传到监管系统呢？” 柳卿想了想，说：“可以在电脑上做个采集数据的程序，通过这个程序打开试验软件。同时，要在电脑主板的接口上，装上数据采集板，像显卡一样可以安装。试验软件做的数据，先同步到采集程序里，由采集程序，再上传到监管系统。” 陈凡相当兴奋，“你确定这个方法可行？” 柳卿喝了口咖啡，“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那这个系统多久能做好？费用大约多少？” 柳卿放下咖啡，“要看你的具体要求喽，如果工作量不大的话，一般两三个月就能做完。费用嘛，分两部分，一个是开发费，一个是每年的使用费。” “你这属于定制系统，开发费是不能免的，怎么着也得给我一百万。每年的使用费，看具体的系统情况喽，一般从十万到几十万不等。” “嗯，时间可以接受，价格……也合理。” 他本来想说，开发费怎么那么贵，一想这点儿钱对于工程款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他也怕一说出来，柳卿又得笑话他。 柳卿灵机一动，说：“你们是不是要做这套系统？可以交给我们公司，看在周瞳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们优惠。” “嗯，这个，还没定呢。”陈凡不好意思说，他已经从工地上主动“清场”了，“好像遇到点儿阻力，到时候再说哈。” 柳卿兴致全无，“那我岂不是白费口舌。” 周瞳拿起一根薯条就往她嘴里送，“这不给你补回来了？” 这顿饭花了陈凡小六百块钱，结完账，周瞳说：“陈工，这次让你破费了，下次我请。” “嗨，我这又请专家又请美女的，这点儿钱哪能算破费。另外，以后私下里别叫我陈工了，叫我陈凡吧。” 不在工地的陈凡，已经不是陈工了。 周瞳莞尔一笑，“还说我呢，你不一样叫我周经理？” “嘿嘿，那以后就都叫名字吧。” 柳卿从卫生间回来，见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随口调侃道：“你们两个谈什么呢那么开心，谈恋爱呢？” 周瞳脸一红，“闭嘴。” 陈凡与周瞳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二人都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 周瞳说：“陈……凡，明天我去搅拌站，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要在平时，陈凡肯定没空。现在反正不在工地待了，自然有时间。再说人家帮他请了专家，他也得还个人情不是。索性就应了下来。 把周瞳和柳卿送走后，陈凡又回到了餐厅。 “你好，一份牛排打包带走。” 这一次回家，陈凡没有提前给孙芹说，他要回去给她一个惊喜。 他把车停好之后，想了想，没有着急把行李拿回家。 这次说什么也得瞒住孙芹，不然又得闹翻天。 晚上八点十分，陈凡回到了家中，却见母亲的三轮车在楼下放着。 今天回来那么早吗？ “妈？” 陈凡换好了鞋，打开了灯，在房间里搜寻母亲的身影。 孙芹眯着眼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很差，看起来很虚弱，状态很不好。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说：“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陈凡把牛排赶紧放在餐桌上，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心疼地问：“妈，你生病了啊？” 孙芹皱着眉头，故作轻松地说：“哎呀，感冒而已，不用大惊小怪的。吃饭了没？我去给你做。” “你赶紧歇着吧，我吃完了。什么时候生病的，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现在还发烧吗？” 陈凡边扶着母亲坐下，边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量体温。还好，至少现在体温应该是正常的。 孙芹一摆头，“没事儿，这都快好了，不用担心。就是有点儿头疼。” 陈凡给母亲倒了杯热水，问她吃过药没有。孙芹说吃过了，他又拿出体温计，确定了母亲体温正常之后，才放下心来。 看到牛排，孙芹责备道：“哎呀，又买这玩意儿，别乱花钱。家里不是有吃的吗？” 陈凡说：“又不贵，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本想着睡一会儿起来再做饭，没想到睡了那么久了，幸亏你回来了。” “不舒服就歇着，你儿子回来了还怕什么。” 孙芹欣慰地一笑，说：“那是，有我儿子在，我什么都不怕。刚好，明天出摊的菜，你帮我洗干净，切好。” “妈，明天咱不出摊了。”顿了一下，又说，“以后，都不出摊了。” 孙芹说：“咋的，你中彩票了？” “中了，五块钱。” “滚蛋。” 孙芹剧烈地咳嗽，陈凡说不上来的心疼。 “这几天，我陪你，不去上班了。” 想起上次陈凡说要陪她发生的事，孙芹瞪大眼，“赶紧给我打开电视。” “瞎想什么呢，我得照顾你。” 孙芹不耐烦，“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用你陪？你该干啥就干啥去。赶快帮我洗菜切菜去。” 陈凡知道孙芹的固执，她说出摊，就一定得出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凡心里难受，他三十岁了，还是无法说服母亲不去卖夹饼了。 家里虽然不算贫困，但母亲还是每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现在生病了都舍不得扔下自己的生意，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 母亲太辛苦了。 热好了牛排，给母亲烧了粥，陈凡趁母亲不注意，拿了把生锈的铁锤就出门了。 两分钟后，楼下传来电动车哐哐被砸的声音，刺耳的防盗警笛声漫天响，像是电动车痛苦的呻吟。 随着一声铁锤的落下，防盗声戛然而止。 五分钟后，母亲的电动小三轮就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陈凡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中，说：“妈，以后不用你赚钱了，我养你。” 第25章 离析 “你这个败家子儿，你想气死我啊！” 不出意外，陈凡的举动遭来了孙芹的打骂。她一下子精神起来，抄起鞋底就朝陈凡的身子招呼过去。 却只舍得打陈凡厚实的后背，打了几下就住手了。 “我的三轮车就这么给我砸了，那可都是钱啊。不让我去卖夹饼你不会好好跟我说啊？”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过了好一会儿，孙芹的气儿才消。 这点儿打骂对于陈凡来说，隔靴搔痒，反正说什么，他都不允许母亲再出去工作。 现在甚至有点儿后悔，他就早该这么做了。 “以后啊，你在家里享福就行了。实在不行，你就去跳广场舞。” 陈凡不断安慰着母亲。 “不解气你就再打我一顿，反正不能再出去卖夹饼了。” 孙芹眼里噙着泪花，知道儿子是心疼她，终于点了点头。 但孙芹坚决不同意陈凡留在家里陪她，工地上有多忙她是知道的，平时陈凡一个月最多回家两次，也就待两天的时间。现在总不能因为自己生病，工地上就不忙了吧？ 第二天，孙芹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没那么难受了。 孙芹说：“你该去上班就上班，我没事儿。” 陈凡不放心，“我在家再待一天。” “待个屁，赶快出去给我赚钱。” 字正腔圆，气势如虹。 陈凡想，看来母亲的病确实好了。 “那你有事儿必须给我说，不能一个人受着。” 交代好了母亲，陈凡开着车去往汇源商砼。 躺在车里睡大觉的行囊，他终究还是没有拿回家。 它们现在和陈凡一样，无处安放。 上午九点，陈凡准时到达了搅拌站。 周瞳先到一步，她今天穿得很休闲，显得更加真实，更加的妩媚动人。 大家步入正题，关于搅拌站的整改，陈凡从专业角度给了一些建议。 “你们的试验室要真正用起来，下一步要向总监办报混凝土配合比验证吗？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几人边说边往试验室走，周晨说：“正说这个事儿呢，我们的配合比确实有些问题，现在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调。” 周瞳说：“那正好可以一块儿去看看。” 陈凡有些担忧，以李向西刁钻的做法，哪怕是正规的商混站提供的配合比，都过不去，更别说汇源了。 从那天陈凡考察完，周晨得到了要混凝土验证试验的消息之后，其实他就已经开始组织试验人员开始调配合比了。 只是项目上，需求的混凝土型号太多，桩基、承台、墩柱、防撞栏这些，标号都不尽相同。汇源平时在生产的时候，用的也是之前的老配合比数据，原材料一动，可能就不匹配了。 加上之前的试验室主任辞职，周晨为了节省成本，找了个年轻的小伙子，现在配合比试验搞了几天了，还没完全搞好。 周晨其实心里在想，去看什么？我的技术人员都还没搞定，他一个监理能懂啥。 在监理行业，只会装腔作势，没有真才实学的监理，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陈凡钱也不收，今天还道貌岸然地来帮助他整改。实在是太能装了。 试验室只有三个人，看年纪应该都不到三十岁，尽管空调制冷已经开到了最大功率，但三人的工作服却还是快湿透了。 试验室主任有个好名字，叫赵云。 此时的他已经焦头烂额，这已经是第三次搅拌了，混凝土的状态还是没能调好。 做出的混凝土要么就是不流动，要么就是颗粒分明，石子、砂子全都裸露着，还不断地有水从四周跑出来。 周晨对赵云说：“怎么还没调好？你行不行啊？当初你救刘阿斗的时候可不是这熊样啊。” 赵云一擦汗，“放心，我马上就把阿斗救出来。” 于是，几人又等了十分钟，结果混凝土一出锅，众人脸上期待的表情马上变成了失落。 陈凡摇摇头，“你这都离析了。” 周瞳问：“离析是什么意思？” “离析是混凝土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各种材料相互分离，无法成为有效的整体，混凝土不均匀的一种状态。” “把混凝土比喻成一盘水果沙拉，拌好时，苹果、桃子、坚果和沙拉酱，应该是均匀的。离析就是沙拉酱没有全部包裹住食材，食材也分布不均。” 周瞳主管施工，监理和试验检测对于她来说，又是另一门学问。隔行如隔山，不懂太正常了。 周晨急了，指着混凝土对赵云说：“果然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啊！” 赵云苦笑，“要不我再试试？” 周晨无可奈何，陈凡说：“要不，我试试？” 上次陈凡来考察的时候，赵云也见过他。与周晨的想法差不多，赵云对监理也有深深的职业歧视。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监理，估计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懂试验吗你就试？ 不等众人发话，陈凡又说：“给我看看你们的配比数据和调试记录。” 赵云递给他一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 陈凡打开手机的计算器，算了一会儿说：“你这水胶比可以再调低一点，砂率可以适当调高，减水剂用量再减少0.1%，你看，我们可以这样调……” 说着，他在纸的一个角落里，又计算出了一个新的配合比。 称料、拌和，一切流程按程序有序地进行着，十分钟后，混凝土终于拌和完毕。 当混凝土从搅拌机里倒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流动度完好，色泽正常，也没有任何离析现象！ 一测坍落度和扩展度，也全都符合要求。 赵云心服口服地给陈凡递过去一支烟，没想到他调了好几次的配合比，让陈凡三两下都计算出来了。 赵云说：“陈工，抽烟，厉害啊。” “我不会抽烟，谢谢。谈不上厉害，如果不是看你前几次的调试记录，我也不可能一次成功。我相信，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一定会成功。” 赵云把烟续到了自己嘴上，笑着说：“那是那是。” 这可解决了周晨一个大麻烦，配合比如果调不好，他们就无法向总监办上报，这个终于可以放心了。 周晨对陈凡刮目相看，笑嘻嘻地说：“凡哥，要不你干脆来我这儿干得了。” 第26章 离析之王 周瞳说：“得了吧你，人家陈工才不稀罕你这破搅拌站呢。” “呵呵~” 有那么一瞬间，陈凡是有些心动的。 他听说，在搅拌站，一个试验室主任的工资至少也得8000块。 如果监理真干不了，去搅拌站做一个试验室主任也不错。 周晨兴奋地喊道：“这咱这配合比状态，别说提交给总监办，就是提交给玉皇大帝，咱也不怕啊。” 陈凡想，玉皇大帝哪有李向西苛刻，你小子高兴得太早了。 报上去之后，李向西哪怕不动手脚，你也得乖乖去给他送钱。 周晨说：“凡哥，中午咱们去港龙大厦去吃饭！” 陈凡连忙拒绝，那可是济安市一家顶级饭店，进去之后没个几千块钱是出不来的。 “我中午还得回家给我妈做饭，她生病了，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照顾她。” 周瞳问：“呀，阿姨没事儿吧？严不严重？” “没事儿，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早知道今天就不让你来了，你说这多不好意思。” 周瞳心有愧疚，陈凡为了来帮忙，竟然都没顾得上生病的母亲。 周晨也不便强求，说：“凡哥，真是孝顺啊。那我们改天再约！” 临走时，周晨非得让人给陈凡送了些礼品，拿了两盒茶叶给他放了车上。 陈凡非得不要，说自己是监理，怎么能收人家的东西。 周瞳说：“我今天请的可不是监理，是我朋友陈凡。两盒茶叶，几百块钱的事儿，你下次请我吃饭，我再赚回来。” 周瞳都这样说了，陈凡再让下去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自我安慰道，他收这礼，又不和李向西一样，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忙。 况且，他现在能不能继续当监理还不一定呢。 陈凡正犹豫着，周晨抢过来他的车钥匙，就把茶叶拿放在了他的后座位上。 “哟，凡哥，你这车里怎么还有被子。” “哦，”陈凡临危不惧，随口编了个谎言，“拿回家晒一晒。” 周晨信以为真，周瞳却觉得有些不正常，留了个心眼。 回到家，母亲刚好要做饭。 陈凡从孙芹手里夺过来菜刀，“多喝热水去。” 孙芹说：“你咋又回来了？” “我下午要去公司，找老总有事儿。” “啥事儿啊？” “工作上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懂。” 这几天，济邹快速路工地上，发生了两件人尽皆知的事儿。 陈凡和李向西闹掰，分道扬镳是其一。 其二，李向西又收人家搅拌站的钱了。 张金刚之前做过一家搅拌站的混凝土配合比验证试验，这家混凝土搅拌站的配合比是真不行，从状态上来看，属于那种光调外加剂绝对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那种。 在上报给李向西的数据报告中，张金刚用了“严重离析”这样的字眼。 无论是从工作性上，还是从后期强度上来看，这配合比数据都不合格。 李向西按自己的规矩，把试验数据和照片发给了该混凝土搅拌站的站长。 站长很快作出反应。 结果这是这家搅拌站的混凝土得以在项目上继续使用，只不过技术能力实在堪忧，混凝土到达现场之后，经常出现离析的现象。 就是这种技术条件之下，厂家依然可以向工地输送混凝土。除了施工方和搅拌站沆瀣一气的原因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李向西。 李向西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一副铁面无私包青天的做派。 但大家都不是傻瓜，时间久了，也全都知道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向西觉得自己收礼，收钱，和施工方、搅拌站谈分成的时候，每次都在自己密不透风的办公室里，别人不可能知道。 他也不担心对方会把这件事儿泄露出去，因为行贿和受贿同罪嘛。你送了钱，李向西给了你好处，你怎么好意思再说出去？ 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工地上的板墙。 大家都有工地上的人脉，你不说，我不说，早晚有好兄弟私下里会说。 通常就是酒过三巡之后，“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于是，李向西收钱办事儿，虽然没人见过，但一传一，二传三，三传千千万，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让大家意外的是，这个李向西收礼也就完事儿了，可是竟然毫无底线。 总监办试验室里，人们议论纷纷。 孙二盼说：“你们说，就那搅拌站，那混凝土状态，都离析成什么样了，还用？” 王旭说：“哎呀，人家不是给钱了嘛。” 张金刚说：“真是太离析了，太不正常了。” 王旭说：“我看啊，不正常的是李向西，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最离析的应该是他，简直就是，‘离析之王’。” 于是，李向西离析之王的名号传遍了济邹快速路总监办，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向西对此浑然不知，继续在他的世界里当着王。 陈凡和他吵了一架之后，李向西第一时间去找了王治理。 “我万万没想到，陈凡是这种人啊。工作有疏忽，我稍微批评他一点儿就生气了。” “心里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你说，像这种人，以后有什么出息？哎，都怪我，眼光太差，还想着好好培养他呢，结果看错人了。” “王总监，我看啊，上次内环高架那件事儿，搞不好就是陈凡的责任，人家一说，估计他就不愿意了，和周总监闹翻了。可惜啊。” 李向西唉声叹气，看起来悔恨不已。 王治理安慰说：“老李啊，这事儿不怪你。陈凡这个伙子虽然不错，但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有点儿脾气也是正常的。我们做领导的，该迁就的，就迁就一下嘛。” 李向西说：“是啊，我工作也有疏忽，批评他的时候没有考虑好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要不我再把他请回来？就怕他对我有意见，不肯跟我了啊。” 王治理想了想，“那就随他去吧，待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他如果真不愿意回来，那就让他去找老总。” 第27章 走投无路？ 王治理给陈凡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陈凡说：“王总，实在抱歉，我和李主任有些工作理念不同，性格也不太合，我不想再在济邹快速路待了。” “你考虑好了？” “我考虑好了。” 王治理说：“人各有志，那你先回公司吧。需要我向老总说吗？” 陈凡听明白了，王治理的意思是，需要他为陈凡求情吗？毕竟，一气之下从工地上离开这事儿，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搞不好，监理都没办法干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谢谢王总。” 陈凡离开工地之后，李向西好似断了一条手臂。 之前，李向西向下传达任务，全都要通过陈凡，现在，他不得不亲自向下传达命令。 这让他感觉到了不爽。 就连皇上，下个圣旨都有太监帮忙传达。以他李向西的身份，下任务这件小事儿，怎么能亲力亲为呢？ 李向西想，陈凡这条不听话的狗走了，未必不是好事儿。 咬主人的狗，他可不能要。 他要的是绝对听话的狗，李向西打算再扶持一条狗上位。 这条狗的人选，让他费了些脑筋。 他首先想到的是刘爱媛。 作为跟随他年数最多的人，刘爱媛的忠诚他丝毫不用担心。 在工地不同的角落里，在他们睡过的每一张床上，在他们深夜长达几分钟的呻吟之后。刘爱媛总会问他：“李主任，我什么时候能当上试验室主任啊？” 李向西总会回答：“快了，等我得到我想要的位置之后。” 刘爱媛虽然忠诚，但李向西却不能用她。 首先，那样会招人说闲话，你在床上用她，工作中也用她，容易让人戳脊梁骨。 其次，刘爱媛只会做资料和做爱，技术能力一般，也难以扛起他李向西的一贯的高质量金字招牌。 想了想，试验室目前十几个人中，只有孙二盼合适。 孙二盼也跟着他干了些年月，论忠诚，孙二盼仅次于刘爱媛。只可惜孙二盼也是男的，无法像刘爱媛一样，事无巨细地服侍着李主任。 否则孙二盼会证明自己的忠诚，丝毫不会比刘爱媛差。 但在济邹快速路上，李向西却宁愿培养陈凡，也不愿意培养他，让孙二盼心生怨念。 陈凡走后，孙二盼曾多次在同事之间为他鸣不平。 “你们说，论能力，咱圣地监理公司，有几个能比上陈凡的？就这样的一个人，被李向西给逼走了。我看啊，他的前途算是彻底毁在李向西的手里了。” 大家点点头，“说得是啊。” 从内环高架到济邹快速路，陈凡已经接连续从两个工地上逃跑了。 别管什么原因，外人看待他，多少会戴些有色眼镜。 这一天，孙二盼照旧在办公室里闲聊，照旧为陈凡鸣着不平。 “你们说，陈凡冤不冤？我今天一早还给陈凡发微信了，他说下午就要去找公司老总，估计是想再找一个工地接纳他。我看悬啊！” 孙二盼眼里尽是惋惜，心里全是惆怅。 李向西这时候出现了，说：“孙二盼，你过来一下。” 孙二盼噌地站了起来，腿肚子把椅子一推好远，那张上了年纪棕色的表面上全是伤痕的实木办公椅，差点了被他推倒。 他紧跟李向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之后，孙二盼毕恭毕敬地说：“李主任，有什么吩咐？” 李向西语重心长地说：“小孙啊，你跟我几年了？” 孙二盼稍作思考，“三年多了吧。” 李向西点点头，给他沏了杯龙井茶。 “这可是今年清明的新茶。” 孙二盼受宠若惊，嘿嘿直笑。 李向西说：“小孙啊，其实我一直都很看好你。这个工地本来想重点培养你的。谁知那陈凡主动找到了我，我看他被清场挺可怜的，所以才用他。没想到啊……” 李向西一声叹息，面露悲色，摇了摇头。 “李主任，别伤心，是陈凡不识抬举。” 李向西欣赏地点点头，想这小子懂事儿啊。 李向西微笑着问，“二盼啊，有没有兴趣当试验室副主任啊？” 二十分钟后，孙二盼从李向西的办公室回来。 王旭、张金刚、文善等人好奇地问：“李主任给你说了些啥？” 孙二盼愣愣地说：“李主任说，我现在是试验室副主任了。” 文善说：“恭喜你啊二盼哥，终于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孙二盼一下子就神气起来，“各位，要好好跟着李主任干啊！” 文善也在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证书考出来，绝不辜负了李主任的信任。 下午三点半，圣地监理公司，老总办公室。 陈凡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毕景山。 他今年五十七岁了，五十岁才登上了圣地监理公司法人的宝座，被公司内部戏称为“老毕登”。 当然，这只是大家的玩笑话。毕景山当老总的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赏罚分明，赢得了职工们的尊重。 陈凡已无法再回济邹快速路总监办，只好厚着脸皮找老总再来讨一个工地试试。 毕景山戴着老花镜，听完了陈凡的请求之后，沉默不语。 他虽然在公司，但各个工地上发生的事儿，他其实全都知道。 以他公司老总的身份，再给陈凡找个工地，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但他需要考虑许多方面的问题。 公司是一个大队伍，工地就是小分队，陈凡只是其中的一员。他已经接连从两个重要的小分队上掉了队，如果他再给他找个工地，那这队伍还怎么带？别人会怎么看？ 如果都像他一样，工地待不下去了，就请领导再换个工地，那还不乱套了。 想了想，他只能拒绝，“不是不给你找，现在工地人数都已经饱和了，也塞不进去人了。新工地目前咱们也没有，要不你回家先等等？” 这话已经很委婉了，陈凡平时严格监理，技术能力又好，毕景山其实很欣赏他。要换作别人，早让他滚蛋了，陈凡不能不识抬举。 “老总，这是我写的一套关于监理系统建设的方案，是针对当前监理行业中试验检测弄虚作假的现象制定的，麻烦您抽空批阅一下。” 陈凡上次拿回方案之后，又加班改了一版。 既然工地上无法实行，那就从公司内部做起。 毕景山翻了翻，说：“行，先放这里吧。” 第28章 突出其来的拜访 陈凡已无工地可去，又不能老是待在家里，那样只会引起孙芹的怀疑。 晚上又不得不睡在家里，陈凡只好又向母亲撒谎。 “我给领导说好了，为了防止你再去卖夹饼，我这段时间先在家里睡。你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去广场找老头儿跳广场舞。” 孙芹说：“老头都太丑了，我嫌他们埋汰。还是你爸最帅。” “那是。” 白天的时候，陈凡就去公司办公室待着。 本来能坐八个人的办公室，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让陈凡感觉到了心慌。 他本想靠那份改革方案来打动老总，好让他拿一个工地试一下水。这样自己还有机会翻身。 结果老总那边一直没动静。 现在，他又只能拿少得可怜的两千块钱待岗工资。 既然待着，那就做点儿事。 陈凡开始翻资料，又开始鼓捣起他的方案来。 这次他想得更全面，包括系统前期的建设费用从哪里出，他都已经想好了。 目前还有一些试验方面需要优化的内容，具体实施起来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是他需要考虑好的。 比如混凝土试块抗压强度，就算有了系统，那如何确保上传的数据就是真实的呢？ 陈凡的想法是，做试验数据采集程序的时候，可以同时采集带力值的试块强度曲线。 在个人的笔记本里，他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只有真做了试验，才会有强度曲线。每一分，每一秒，力值达到了多少，都可以从曲线上反应出来。这样可以有效避免了试块数据的弄虚作假情况。” “同样也适用于钢筋的拉伸强度试验，总之，只要是力学方便的试验，能生成力值曲线的试验，全都适用。” 力学指标，是建筑材料最重要的指标之一。钢筋和水泥混凝土又是所有建筑材料中使用最多的，只要解决了材料的力学试验监督和混凝土、钢筋等重要材料的监督问题，让参建方无法作假，那工地上的质量安全提高的可不止一个等级。 一些外检项目的监理监督计划，他也做了相应的优化。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想的系统方案，陈凡心里五味杂陈。有时不知道做这些的意义何在，这似乎是一项谁也不会被重视的改革。 但每想起一个新的点子，陈凡又无比的高兴，觉得自己对工程质量安全的贡献，好像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陈凡突然收到了周瞳的微信问候。 “阿姨身体康复了吗？” 陈凡微笑，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没想到周瞳还想着这个事儿。 “已经好了，谢谢。” “好，你把地址发过来，我去看看她。” “啊？” “啊什么啊，刚好我下午没事儿。” 在周瞳的再三要求下，陈凡只好不情愿地把地址发给了她。 完了，这么一个大美女突然造访，不知道孙芹要咋想。 陈凡有些奇怪，为什么周瞳要突然要来他家里？ 要说两人的关系，好像也没到那一步啊。 鸿光建筑公司里，柳卿嘟着个嘴，责备道：“我说周经理，你去就去，非拉着我干嘛？这像什么话吗？” 周瞳说：“哎呀，我自己一个人去，不是怕他妈妈误会嘛？你大小也是个公司老板，时间自由，就陪我去嘛。” “真不知道那个陈凡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上心，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陈凡虽然穷，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还很聪明。作为周瞳的闺蜜，柳卿对她的品味还是了解一些的。 周瞳反问：“我要是真喜欢他，你舍得把他让给我吗？” “拉倒吧，也就你才把他当个宝。”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到了人家家里，你注意点儿态度，开心一点儿，别一直拉着脸，那样就不漂亮了。” “知道了知道了，哎呀，真烦。” 孙芹知道下午有人要来，起初表现得并不积极。 陈凡告诉她，是女生。 于是，孙芹整个中午就没闲着，从客厅到卫生间，又是擦桌子又是拖地，势必要把小小的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陈凡说：“你这刚康复没几天，可别累着，差不多得了。” “那哪儿行，人家第一次来，总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吧。” 她哼着小曲儿，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凡苦笑，完了完了，这下误会可大了。 不过等周瞳来了，孙芹就应该知道二人的差距了。 人家堂堂一个当地著名企业家的掌上明珠，怎么会看上你家的穷小子？ 周瞳和柳卿买了许多礼品，上到燕窝下到牛奶，应有尽有。多到两个女孩子都快提不动了。 陈凡赶紧搭把手，把二人接进了屋。 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美女，孙芹眼睛从来都没有瞪这么大过，哪儿还有半点儿病人的样子？ 这……两个啊？ 周瞳甜甜地问：“阿姨，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哎呀，多谢闺女关心。” 柳卿也说：“阿姨，给你买了阿胶，你平时要记得吃啊，补气血的。” “好好，拿这么多东西干嘛。陈凡，快倒水呀。” 孙芹一会儿拉着周瞳的手说话，一会儿又握着柳卿的手唠家常，生怕冷落了其中任何一个。 陈凡彻底沦为陪衬，在一旁被孙芹指使着又倒茶又削水果的，完全插不上话。 心里一直在想，自己妈什么时候这么健谈了？ 最后孙芹非得留她们吃饭，陈凡觉得不太合适，拼命给二人解围。要不是陈凡，孙芹恨不得把她俩留下来过夜。 “我送送她俩，妈，你回屋里去吧。” 临走时，孙芹依依不舍，非要跟着下楼一块儿送送，被陈凡强行塞回了屋。 “不好意思，我妈……就这么热情，让你们见笑了。” 柳卿捂着嘴笑出了声，这老太太确实有意思。 周瞳说：“热情才好啊，阿姨的性格我很喜欢。” “谢谢理解。” 周瞳依然那么会说话，每一次都能说到陈凡的心窝子里去。 不过柳卿的到来，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也正常，周瞳一定是拉着她来避免引起误会的。 陈凡说：“晚上我请你俩吃饭，谢谢你们来看我妈。” 柳卿说：“算了，我可不想再吃牛排了。” 这次周瞳没给她脸色，大家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已经成了朋友。柳卿向来如此，她知道陈凡不会怪她。 周瞳也推辞说好久没回家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家住。 周瞳说：“柳卿，你把车开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柳卿便去开车，周瞳和陈凡站在树荫下等着。 周瞳说：“陈凡，其实有件事儿想求你，又怕你不同意……” “有什么事儿说嘛，不用客气。” “你也知道，我弟一直不太靠谱。上次搅拌站如果不是你，那配合比肯定也调不好。” “小事儿，怎么，是不是给总监办送配合比的时候出问题了？” 以李向西的性格，周晨不出点儿血根本就不可能入围。 “呃……是有点儿也问题，但也解决了。” 周瞳做了个点钱的手势，陈凡点点头表示明白。这和质量问题完全没关系，哪怕汇源的混凝土质量再好，不给李向西表示表示，也会被李向西刷下来。 “我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考虑过，不当监理了？我弟邀请你去搅拌站当试验室主任，工资给你一个月开一万，年终还有提成。上次他可算见识到你的本事了，非得让我来做说客，除了你，他现在谁都不相信。” 陈凡笑笑，原来这才是周瞳今天来的目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29章 一件大事 陈凡已经不在项目上许多天了，像周瞳这么有心的人，估计早就看出了猫腻。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我就是知道了，所以才邀请你去搅拌站工作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是吧？” 刻意的否认只会让陈凡看出来，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 陈凡很欣赏她的坦诚，他怕她误会自己已经被辞退了，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目前只是不在项目工地了，还属于公司的员工。” “诶？我可不是为了你好啊，我是为我家搅拌站好。你也看到了，我弟把搅拌站管理得一塌糊涂。平时我没有空，你专业能力和管理能力都强，正好是我需要的。” 明明是怕陈凡丢了工作没饭吃，周瞳却把这件事儿说成是为了利己。陈凡听得出来，这个女孩，在拼命帮助他的同时，还在拼命维护着他的自尊。 陈凡说：“其实……我不想再逃跑。” “什么？” 这句话，周瞳确实没听懂。 陈凡一笑，“我在内环高架工程背了锅，被清场后，我逃跑了。现在在济邹快速路工程上，和领导吵了架，又逃跑了。如果最后我连监理这个职业都守不住，还逃跑的话，那我真是太失败了。” “这……不算逃跑吧？树挪死，人挪活啊，你有能力，为什么不接受赚高工资的机会呢？好多人想跳槽都没有门路呢。” 周瞳还是想争取一下。 陈凡摇摇头，“还有一个原因，我怕说出来让你觉得太假……” “说，婆婆妈妈的。”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监理行业是一个很容易滋生腐败问题的行业。像李向西那种监理，全国有多少？恐怕没人能清楚。腐败问题，直接威胁到工程质量安全。出问题了就花点儿钱掩盖，不去处理。许多不合格的材料，送点儿礼就合格了，继续用在工程上。” “许多人是没有底线的，他们不像你，知道自己的桩基有问题，会去处理。他们只会放任不管。” “我要做成的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把质量安全放在明面上，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让他们无论花多少钱都篡改不了，就必须去处理。” “得有人去做这件事，我必须成功。” 他一直想把自己的雄心壮志找个人倾诉一下，其实这段日子，实在把他憋得够呛。 他和周瞳接触时间不长，但却有种莫名的信任。这些话说出来，陈凡心里舒服很多。 他激情澎湃的演讲，直接把周瞳说得热血沸腾。 诚然，如柳卿所说，他只是一个月拿四千块钱工资的小小监理。心中却有万千丘壑，周瞳知道，陈凡父亲的去世，是他对自己、对工程质量要求如此严格的原因。 却不知道，陈凡要干的是一件要改变行业的大事。 哪怕她当时看到了陈凡的那套监理系统，也没有想过他要把这件事儿做那么大。 一瞬间，周瞳想通了，无论她开多少钱的工资，陈凡是绝对不会去搅拌站当什么试验室主任的。 他有梦想，任何人都抢不走他的梦想。 柳卿把车开了过来，她摇下车窗，看到了周瞳和陈凡正深情地望着对方。 “你们两个，谈完恋爱了没有？” 周瞳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像是白里透红的诱人苹果，美丽还带点儿娇羞。 陈凡看着柳卿笑，“柳姑娘就不要再调侃我了，你放心，下次我请客绝对不再请牛排了。” 柳卿点头微笑，“这还差不多。” 陈凡回到家里，孙芹意犹未尽地问：“走了？你晚上不请人家去吃饭啊？” “人家有事儿忙。” 陈凡换好了鞋，打算去卫生间放放水。 孙芹却没打算放过他，一把拉住他问：“这两个……哪个是我儿媳妇？” 陈凡皱着眉，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孙芹再一拉，“都是啊？” 陈凡不知如何向孙芹解释他和两人的差距，美女经理爱上穷酸监理的戏码，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也只有孙芹，觉得儿子是块宝。 前途未卜，现在的他也无心儿女私情。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陈凡又去找过老总，询问他对系统的看法。毕景山说，这个系统的成本很大，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系统呢？这样会增加我们的标书价格，不利于中标。 “太超前了，没人做过，我们不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现在又不是没有工地，毕景山带领企业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年龄也大了，只求能稳当地退休，可不敢搞什么幺蛾子。 老总不支持，陈凡的梦想彻底陷入死局。 陈凡在一筹莫展的日子里，辗转反侧。 白天，他会装作去工地，其实是去公司，继续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查资料，做方案，一遍又一遍地修改。 晚上，他会和孙芹一块儿去跳广场舞，先后学会了《荷塘月色》《最美的云彩》等经典曲目。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他想，其实爱一直都不在远方，爱一直都是自己身边的人。 有时候也会宅在家里陪孙芹看电视，看新闻联播。 转而入秋，时间来到了10月22日，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陈凡为之一振。 他看到了一条重要的新闻，这一天，国务院首次提出了国家“互联网+监管”体系的建设与运行。 “要推动监管“规范化、精准化、智能化”，目标是通过数据归集共享实现风险早发现、早防范，并与国家政务服务平台同步上线……” 陈凡大喜，这不正是他在做的事儿吗？ 就是要把传统行业和互联网结合起来，加大监管力度！ 已经走投无路的陈凡，突然看到了希望。这条新闻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灯塔，让快要沉入海底的陈凡，又燃起了斗志，拼命地往前游。 这可是国务院提出的政策，一定能在各行各业掀起一场改革狂潮。 当然，也包括监理行业。 陈凡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晚陈凡几乎彻夜未眠，他迫不及待地向周瞳说了这个好消息。 “国家也提出互联网监管的方案了！我的方案，可能有机会实施了！” “太好了，你要把握住这一次机会，我支持你。” 陈凡打开电脑，打开那份自己已经修改了无数遍的监理监督方案，他打算从头到尾再捋一遍，争取做到完美。 明天，他就再去找一下老总。 如果他还是不同意，那陈凡就带着这套方案辞职，去另一家监理公司再试！ 第30章 山穷水尽 “不行。” 毕景山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国家都已经提倡了，说明以后这就是改革的趋势，我们早点儿做，不就能早点儿占领市场？” 毕景山摘下眼镜，不打算再跟陈凡耗下去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国家再怎么提倡，我们也不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全国那么多家监理公司，为什么非得我们做？不要搞特殊，我们有优秀的监理工程师，还有那么多业绩工程，不愁没市场。” “老总……” “不要再说了，”毕景山粗暴地打断他，“陈凡，我是看你人品还不错的份上，才和你这样说，换作别人，可能就没机会站着和我说话了！” 毕景山这次未留任何余地，陈凡突然这这个公司心如死灰。 那一刻，陈凡下定决心，绝不在这个公司再待下去了！ 他拿着方案回到了办公室，打开word，毅然决然写下了“辞职信”三个字。 刚才离开毕景山办公室的时候，他带着愠怒之情，把那套宝贝方案从办公桌上一拽，转身就走了，招呼都没打。 把毕景山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喝了口茶降降火，却忘了水太烫的事儿，刚到嘴边就吐出来了，还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自己的衣领上。 不巧这时候电话又响起，毕景山稍微抖动了几下自己的衣服，感觉没那么烫了之后，接听了电话。 “喂……你说你找谁？” 挂掉电话，毕景山纳闷地又拨通了陈凡的电话。 陈凡很快就又回到了毕景山的办公室，毕景山问：“你和那个董辉……是什么关系？” 那个把自己清场的董辉？ 陈凡说：“没什么关系啊，就普通的业主和监理的关系。” 毕景山半信半疑，“他说，让你去指挥部找他一下，想看看你的那套系统方案。” 上次王治理把陈凡的第一代方案报上去之后，济安市公用工程公司的业主们还专门开了一场会。 王瑞强和公司的几位领导都参加了，此外，还有内环高架工程的指挥部部长，董辉。 和王治理说的情况差不多，公用公司上下其实都很看好这套方案，问题就是，这个方案太超前了，全国没人在做。 而且资金和时间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工程款是开工前就已经定好的了，施工方案、监理方案也全都定了下来，现在不可能因为这套系统再追加资金，制度也要全改。 昨天的新闻，董辉也看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套方案。 他打电话给王瑞强，想通过他联系一下陈凡，结果被告知陈凡已经不在工地上了。王瑞强说，这个陈凡好像和他们领导闹翻了，现在不知道还干不干了。 董辉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毕景山那里。 陈凡行色匆匆，拿着方案开着车就去了内环高架工程的指挥部，只恨自己没有筋斗云。 新的方案很快就到了董辉手上，董辉认真地翻阅着，忘记了请陈凡先坐下，陈凡也忐忑地一直站在他面前。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十分钟后，董辉放下文件，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这套方案好像又改版了？比之前又详尽了许多。” 陈凡说：“是的，这段时间以来，我不断地查资料，又完善了一部分想法。” 董辉这才想起来让座。 等陈凡落座，董辉问：“这套方案，你们监理公司是怎么想的？打算用吗？” “不瞒你说，我们领导有自己的顾虑，好像目前并不打算用。” 董辉点点头，他能够理解。除了资金的问题以外，这套系统方案如果真想落地执行，还需要更大的推力。圣地监理公司在当地也算大的监理公司了，但恐怕以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让这套方案落地。 董辉说：“昨天的新闻你看了没有？国家推出了互联网监督的建设系统。” “我看了，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响应国家号召。”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想把这套方案，先用到内环高架工程上，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陈凡大喜，“那实在是太好了，我肯定同意。” 别管是济邹快速路还是内环高架，只要方案能实行就好。 董辉雷厉风行的风格，他是见识过的，说清场就清场……说用方案，那就一定能用。有他做后盾，这套方案一定能顺利实施。 陈凡又问：“那资金方面？” 这套系统方案是陈凡专门为监理行业量身打造的，所用的主体也应该是监理公司。原则上来说，也应该由他们监理公司出资建设和拥有。 但是毕景山已明确拒绝了陈凡的方案，就算董辉出面，他也无权强制要求毕景山出资建设一个系统用于已经开工的工程上。 陈凡问资金方面还有一个意思，既然董辉也想落实这套系统，如果不由监理公司出资，而由他们业主出资的话，那这套系统归谁？ “资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毕景山商量好了。从付给你们的监理费里出一部分，我也会申请资金，适当地资助你们一下。但是系统完成后，你们必须无偿地在我们的工地上使用，不能再收取任何费用。” 人家董辉竟然愿意出钱帮助他们监理公司打造系统，而且还没想过占领这套系统。唯一的要求就是免费在他们的工地上使用，一点儿都不过分。 但陈凡还有一个疑问。 “董部长，你就那么确定，你们公司就一定愿意出资？” 董辉一笑，“我当然确定。” “哦？” “我爸是董刚。” 好了，稳了。 把济安市公用工程公司董事长都搬出来了。 陈凡心里的那块心石终于落了地。 董辉说：“这套系统，你找软件公司问了吗？可行吗？” “已经找专业的软件公司问了，价格就是我列的那个。方案也完全可行。” 在修改方案时，陈凡不断地向柳卿咨询，不仅确定了一些细节，就连价格柳卿也给他定下来了。 把柳卿烦得不行，柳卿说：“这套方案如果你不找我做，我就杀了你。” 董辉说：“还有一件事儿，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到了吧。” “什么？” 其实陈凡心里已经有底了，但这件事儿还是需要董辉说出来。 “你是这套方案的编纂人，所以，你要再回到内环高架，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儿做成。” 第31章 锅之大者的回归 这一天，气温骤降。李向西站在高速公路出站口旁边，一阵冷风吹来，他赶紧裹紧了大衣。 刘爱媛从一辆日产轩逸的副驾驶位下了车，在此之前她的老公已经先一步下车，小跑几步，来到了李向西面前。 他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伸出手和李向西握手，“李主任。” “嗯。” 他的手很温暖，让李向西有些嫉妒。 刘爱媛家不在济安市，回家休假走高速的话，要开两个多小时。别人休假只能休四天，刘爱媛能休一个星期。 这是李向西对她的特别照顾，休假完毕后，刘爱媛需要老公开车再送她回来，他本可以直接把车开进总监办，可是李向西不让。 李向西说，外车禁止入内。 李向西在高速路口接应，刘爱媛的老公在送完她之后，可以直接再上高速回家。 刘爱媛背着包儿，一声不响地就上了哈弗H9。 她老公戴了一顶棕色的鸭舌帽，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很时尚，还在秋风里和李向西交谈。 “多谢李主任照顾媛媛，等有空我再请你喝酒。” 刘爱媛曾经对自己的老公说，李主任特别器重她，打算培养她当试验室主任。老公说什么都要请李向西吃饭，一来二去，二人也算认识了。 李向西说：“太客气了，时间也不短了，你先回去吧。” 帽子男依依不舍地上了车，深踩了一脚油门，汽车缓缓地向着收费站驶去。 李向西和刘爱媛都坐在了后排，开车的依然是文善。这三人在一起的时间都不短了，都不算外人。 一个星期不见，刘爱媛旁若无人地挽起了李向西的胳膊，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李向西则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说：“你老公的帽子，颜色好像不对。” 刘爱媛问：“怎么不对了？” “应该是绿色才对。” “讨厌……” 李向西放声大笑，文善专心地开着车，他甚至都不敢从后视镜上瞧上一眼。 按照二人的规律，晚上怕是又得来一场持续几分钟的激烈交锋。 此时，“离析之王”的称号早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李向西却丝毫不在意。 反而哈哈一笑，在工地，他可不就是王吗？陈凡走了之后，下属皆听他指挥，赚钱的路子也已经完全打开。又有刘爱媛陪着，这哪里是工地，这简直就是皇宫。 只是，王也有王的苦恼。 陈凡又回到了内环高架工程，便是他此时最苦恼的。 李向西已经知道了，董辉要在工地上建设陈凡的那一套系统。要是顺利的话，就会推广到其他工地。 济邹快速路和内环高架都属于同一个业主主体，二者又都是济安市的重点工程，这个系统又是之前陈凡在济邹快速路率先提出的。 这个“其他工地”，济邹快速路首当其冲。 那怎么行？一旦这个系统方案真实施了，他李向西灵活的工作手段还怎么搞？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陈凡这是要杀李向西的父母，李向西决定要反抗。 回总监办的路上，李向西越想越恼。他把刘爱媛裹进自己的大衣里，突然恶狠狠地对她说：“我现在，火很大。” 时隔数月，陈凡再次回到了内环高架工程，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里面最开心的就是李长振，在工地上，他和陈凡的关系最好。陈凡回工地的当天晚上，李长振特地拿了两瓶好酒，请同事们吃饭。 内环高架不像济邹快速路，没那么多规矩，大家下班之后就是纯自由身。一桌子七八个人，觥筹交错，好不快活，却唯独没有刘畅的身影。 李长振说：“你走之后，我们几个把刘畅给揍了一顿。” 陈凡说：“你们疯了？” “谁让他让你背锅的，一点儿都不男人。你放心，他不敢告诉周国华，不然我们还揍他……” 这当然不妥，在工地上，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今陈凡回来，最尴尬的应该就是刘畅了吧。 陈凡虽然生刘畅的气，但绝对说不上恨。李长振竟然还把人家给揍了，陈凡那个恨啊，怎么没给他说呢？说了没准儿他就一块儿揍了。 他决定找刘畅好好谈一下。 刘畅的宿舍和陈凡挨着，晚上十点半他们吃完饭回去之后，刘畅都快睡了。 同宿舍的同事都很自觉地没有回去，只留陈凡和刘畅两个人在里面。 刘畅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胸部以上，以为陈凡是来揍他的，眼里藏不住的恐慌。 陈凡坐到他床边，安慰道：“别激动，就是想和你聊聊。” 他和颜悦色的样子，让刘畅稍微放松了些警惕，被子不再抓得那么紧实了。 陈凡说：“工地最近，没再出现断桩吧？” 刘畅苦笑，“没……” “嗯，知道我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吗？” “听说了，听说你要做什么监理系统，我感觉挺好的。” 陈凡轻轻摸了摸他的被子，刘畅顿感毛骨悚然。 “那就好，省得我再说了。”陈凡起身，“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李长振他们也绝对不会再打你了。” 刘畅点点头，“诶，好的。” “我听说你好像懂点儿电脑？” “是有这个爱好，自学了点儿。” 他是个电脑通，组装电脑、装系统、弄局域网都不在话下，甚至还略懂一点儿编程。 陈凡说：“那就行，建设系统比较复杂，我需要一个懂电脑的人，你要愿意的话，我给周总监还有业主申请一下，让你帮我的忙。” “我愿意！” 刘畅差点哭出来，有专业的系统公司，他这个半吊子电脑“专家”可有可无。可陈凡还是选中了他，这分明就是以德报怨啊。 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当孬种了！ 董辉向公司申请了一批资金，他和毕景山面谈了一次，确定了双方出资的一些比例还有一些合作的细节问题。 董辉说：“老毕啊，这件事儿真做成了，可是要接受媒体采访的。你作为公司老总，可是功不可没啊，到时候要提前想好词儿啊。” 毕景山说：“其实我早就看好这个方案了！” 经过二人的商讨，他们圣地监理公司只需要出一小部分资金。而且根本不用出力，由董辉和陈凡来负责系统方案的具体实施工作。 董辉本来想找一家大城市的系统公司，被陈凡给拦住了。 陈凡说：“外面的系统公司太贵了，而且离我们远。我们系统刚建设，还是当地的软件公司比较好，有问题，也方便沟通。” 董辉明白，陈凡是想用帮助他做方案的那家公司，“当地的公司行不行啊？” “行，一点儿都不比外面的差，而且价格还比外地的公司低很多。” 上次陈凡被清场之后，董辉后来也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陈凡就是个背锅的，罪魁祸首根本就不是他。 知道误会陈凡了，董辉一直很内疚。但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业主，又无法有效地向陈凡传达他的内疚。 好在，陈凡又搞出来这么一个系统方案。 董辉对他那是无条件地信任。 董辉说：“行，那你赶紧找他们落实吧。” 第32章 在风口的猪 陈凡热情地起身，依次为柳卿和周瞳倒上了菊花茶。 桌上古铜色的鸳鸯锅，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锅底蒸腾而起的水蒸气，夹杂着香味儿开始往鼻孔里钻。 柳卿说：“你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让我们吃牛排。” 陈凡心情很好，他嘿嘿一笑说：“那是。” 柳卿有些无语：“改他妈吃牛肉火锅了，我就纳了闷了，你是有多喜欢吃牛肉，还是跟牛有仇？” 周瞳捂着嘴笑，随即端起一盘吊龙肉就往锅里放，“牛肉好东西呀，我就喜欢吃。” 柳卿瞪了她一眼。 陈凡假装没看到，说：“那下次不带你们吃火锅了。” “重点是火锅吗？” 此时的周瞳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这次请客，算是陈凡对柳卿的非正式答谢，感谢她看在周瞳的面子上，一直免费做自己的顾问。 陈凡也没有辜负柳卿的厚望，果然为她的公司争取到了这份合约。 柳卿说：“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咱俩扯平了。你这人吧，乍一看没什么本事，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周瞳说：“究竟吃什么才能堵住你这张恶毒的嘴。” 柳卿挑眉，“哟，心疼了？” 日常斗嘴完毕，陈凡向柳卿说出了董辉的要求。 “你们必须加快系统的研发进度。” “两个月已经够快了好吧？” 关于进度问题，上次柳卿就已经和董辉和陈凡面谈了，在确定了功能模块之后，两个月已经是柳卿公司正常工作的极限。 现在董辉竟然想反悔？ 柳卿有些不高兴，这么没有合约精神的吗？这些工程人，动不动就抓进度，把提前完工当作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儿。 陈凡说：“董辉想在半个月以内把系统做好。” “什么？”柳卿蹙眉，一摆手，“快不了，说什么也快不了。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想把我的人累死？” “可以多付给你们二十万块钱。” 柳卿说，“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经研究，系统被命名为“监理质量监督平台”。 此平台的建设，总体方向完全按照陈凡的方案走。 通过物联网、大数据及移动互联技术实现监理试验检测全过程闭环管理。把参建方的试验检测数据，实时上传到该平台，平台能第一时间收集到真实的试验数据，方便监理和业主管理。 陈凡一开始的设想，凡是参与到项目的单位，试验数据全部都要上传到平台上。包括监理、施工项目部、检测公司和混凝土搅拌站。 后来经过调研，发现如果真这么干的话，费用太贵不说，耗时也太长，还要做好各方的协调工作。 加上这个系统平台到底运行的效果如何还未知，不能盲目地大面积安装。 综合考量，大家一致决定，先在内环高架内部小范围试行一下，如果真的可靠，那再大范围推广。 于是，系统平台的使用就先限制在了驻地监理办、总监办、施工项目部这三方。 参与单位少了许多，加上有董辉坐镇，早就给项目上开了大会，没人敢反对监督系统的安装。 监督平台的建设试行，比陈凡所想的要顺利。 柳卿的公司也是开足了马力，晚上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儿。 她并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老板，加班费给得不少。并且规定，员工不能一直持续加班，连续加班超过两天，就必须强制休息一天。 最终，系统如期完成。 第二天，全线都已经安装了软件程序，并且测试成功！ 看着电脑上的试验数据被如实、同步地上传到了监督平台之后，陈凡心中犹如万马奔腾，感慨万千。 在他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中，是国家突然出台的政策，给了他曙光。 如果没有国家政策的推动，估计董辉也不会找到他。他的方案，要一直蛰伏在黑暗里，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光亮。 在此之前，无论是王治理、毕景山还是李向西，都觉得陈凡是痴心妄想，他们其实并不看好陈凡的方案。 李向西自然是最不看好的那一个，陈凡的行为就好比一头猪，突然给自己做了一双翅膀，说自己要飞翔一样好笑。 如今，这头猪，和他的翅膀，正坐在风口上，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系统运行正常，已经初步取得了想要的效果。 混凝土搅拌站虽然尚未安装系统，但它们为工地送混凝土的时候，施工部会从搅拌车上取下混凝土，做混凝土抗压强度试块。这些试块要留在施工单位项目部和监理处的试验室做抗压强度试验，这时就要用到监督系统平台。 由于数据的真实上传，不合格报告的数量确实增多不少，业主和监理能在第一时间查看。及时地发现了安全隐患，把质量问题摆在了明面上，让监理和施工方，不得不去处理。 以前监理收钱能办事儿，现在即使收了钱，试验数据也做不了假了，贪污受贿的现象也减少了。 陈凡见时机已到，向董辉建议：“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往外推广了吧？” 等推广到搅拌站、检测公司等第三方，这个系统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等推广到济邹快速路，才能有机会断绝李向西的财路。 董辉却微微一笑说：“别急，还差一把火。” 平台虽然有效，但知名度却还没打出去。 这段时间，二人默契也有了。这话一说出来，陈凡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你打算怎么点这把火？” 董辉说：“我打算邀请住建局的有关专家来工地实地考察一下，通过了专家的认证之后，再把媒体请来，做一个专题节目。这样，火势就能够了，我们再趁热打铁，把系统推广到全市！” “妙啊！” 借助专家和媒体的力量，把系统宣传出去。到时候不止工程界，千家万户都能了解到这个系统的运行机制，将来他们做起协调来，能省不少事儿！ 董辉真不愧是公用集团大力培养的人才，想问题非常全面。 陈凡又问：“那专家什么时候能来？”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喽。” “不用准备，我随时都可以！” “好，那我尽快和专家约好时间，哈哈。” “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陈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些独断，但真正接触下来，发现他是一个真正干实事儿的人。 和他一样，董辉也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只是这个梦想，他藏得更深。 第33章 密谋 文善这几天心情不错，经过了几个月的努力学习，他11月份顺利地参加了试验检测的考试，并且自我感觉良好。 从气温上来说，济安市的11月份已经正式入冬，白天的气温只有不到10℃。再过几天，北方就要开始正式集中供暖了。到那个时候，无论外面有多冷，只要一打开家里的那扇门，家里温暖就会扑面而来。 所以，即使身处寒冷，他们心里也不怕，因为他们知道，希望就在前方。 文善开心，是因为他确定，自己一定能通过这个考试。 等拿到了证书，他最敬爱的李主任，一定能帮他转正。 冬天到了，他的春天，也已经不远了。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透露着他的开心。 这种开心，被李向西轻易地捕捉到。 开车时，李向西突然问他：“文善，是不是考试考得不错啊？” 文善本想谦虚一下，打算说自己考得一般。但又一想，如果李向西当真了怎么办？会不会怪他没有好好学习？ 还是打算把自己真实的感受告诉他，也就等于提前向李向西说，你可以准备好帮我转正的事儿了。 “我感觉还不错，应该能过，李主任。” 文善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他相信，李向西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但没想到，得来的却是李向西的打击。 “哼。” 李向西发出轻蔑的声音，他坐在后排，眯着眼睛从车内后视镜里看着文善说，“别以为你考过了证书就能当监理检测员了，咱们公司过检测员的司机又不是没有，不照样还是司机？” 文善心中的那团火突然被扑灭，他心中的希望瞬间被烧成了灰。 他默不作声，把顷刻间生成的悲伤和绝望，压在心底，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 男人的成长，总是在一瞬间。 文善终于明白了，陈凡为什么要离开李向西。 此时刘爱媛也坐在车里，他依旧挽着李向西的胳膊。文善被李向西问得哑口无言，顿时陷入了沉默，打击了他的开心，这让刘爱媛非常开心。 她噗哧一声笑出了声，觉得文善还是没能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李主任怎么会对你一个司机上心？ 你又没和领导上过床。 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一家叫赛江南的特色饭店。 李向西和刘爱媛先后从车上下来，刘爱媛想继续挽着他的胳膊，却被李向西粗暴地打掉。 “注意影响！” 刘爱媛乖乖收起了自己无处安放的手臂，跟在李向西屁股后面。 李向西对文善说：“把车停好，在车里等我们，不要启动，不要开暖风，费油。” 温暖如春的饭店包间里，姜回已经在等候了。 李向西照例坐在了主宾的位置，姜回问他吃什么菜，李向西点了一种叫随便的菜。 这次参加饭局的人，只有四个，除了他们三个，试验室主任陈建也在。 他们边吃边聊，姜回说：“内环高架的那个叫什么……监理质量监督平台的系统，工地上已经正式使用了，据说，效果还不错。那个陈凡，好像还有点儿东西。” 李向西略带笑容的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问：“让你们办的事儿办了吗？” 姜回说：“已经和那边商量好了，他们愿意配合李主任的行动。” “那就好，你们打算怎么做？” 姜回咧嘴一笑，看向了陈建。 陈建知道自己可以说话了。 “李主任，我们发现了这个系统的一个漏洞……” 文善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气温越来越低，文善又冷又饿，在车里冻得直打哆嗦，却始终不敢打开发动机开一下暖风。 直到晚上十点多，李向西才醉醺醺地在刘爱媛的搀扶下从饭店里走了出来。 文善赶紧把车开了过去，姜回双手握着李向西的手问：“李主任，确定今晚不去二场了？最近市里新开了一家KTV……” 李向西迷离着双眼伸出食指，在眼前摇了摇。 他确实喝多了，站都站不稳，贼兮兮地说：“今晚……我还用去二场？” 姜回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刘爱媛，刘爱媛娇羞地低下了头，身子不自觉地扭了扭。隔着厚厚的橘红色外套，姜回依然可以洞察到她身材的曼妙。 “那李主任，我们改日！” 李向西上了车，摇下车窗，与众人告别后，向着工地驶去。 刚才在外面站着聊天，李向西被冻得直流鼻涕，上了车，李向西依然没能感觉到温暖。 李向西咒骂道：“你这个废物，跟我这么长时间了，什么东西都没学会，这么冷的天，不知道提前打开空调。” 文善不敢回话，默默地把空调的暖风开大了一档。 刘爱媛附和着说：“就是。” 文善依旧不说话。 李向西又骂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你就开？是不是傻，你不会提前问一问？” 文善只能问道：“不是回工地吗？” “谁告诉你去工地的？自作主张，拉我们去常青路上的速9酒店。” 文善知道那个地方，只是普通的快捷酒店，一晚上才一百块钱左右。 李向西每次和刘爱媛开房，都会去那儿，也丝毫不避讳文善。 文善默默地拐了个弯儿，又开始往酒店开。 李向西又说：“文善啊文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工作一点儿都不上心。明天，早上七点，来酒店接我们。打电话叫我起床，听到了没？记住，是等你到了之后再打，明白吗？” 文善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为李向西开车那么多年来，文善鲜有看后视镜的习惯。 因为李向西在后面，那是对李向西的大不敬。 李向西已经眯上了眼，倒在了刘爱媛柔软舒适的大腿根上，没有看到文善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他。 文善鼓起勇气说：“李主任，明天我可能不能去接你了。” 听到这句话，李向西像诈尸一样，从刘爱媛温暖的大腿根上立了起来。 “怎么？你明天要死啊不能来？” 刘爱媛也怒视着文善，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无声的眼神已经像刀子一样，在恍惚间把文善千刀万剐了一遍又一遍。 文善说：“李主任，我不干了。” 第34章 参观 李向西的怒骂狂风暴雨一样袭来，刘爱媛也忍不住了，一直骂文善狼心狗肺，没良心，白瞎了李主任的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 文善沉默不语，这些谩骂全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他只觉得肚子越来越饿，思考着一会儿去哪儿吃饭呢？ 可耳旁风越吹越大，李向西见文善骂不还口，他的愤怒被无视，让他更加愤怒了，直接伸出脚来踹文善的座位。 文善想，不行，我太饿了，必须马上去吃饭。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拉上电子手刹，点开了警示灯，解开了安全带，然后才从车里下去。 此时，离速9酒店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可文善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耳旁风不仅吹饿了他的肚子，还吹疼了他的脑袋，他必须下车，立刻，马上。 寒风吹打在文善的身上，李向西摇下车窗继续骂他，文善只当是狗吠。 文善渐行渐远，狗叫声越来越弱。当他走过街道某一个拐角处之后，李向西的骂声，终于彻底听不见了。 他想，应该去哪儿呢？文善没有车，他家在济安市下面的一个小镇上住，开车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到。 打车的话，好像太贵，他又舍不得。 而且，他实在是太冷太饿了。济安市他并不陌生，但此时的他，却很无助。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他拿出手机，用颤抖的双手打了那个电话。 “喂？” “凡哥……” 陈凡带着他去了一家叫“深夜辣汤”的小店。 辣汤里面有海带丝、面筋、豆腐皮和花生，主要佐料就是胡椒粉。滚烫的辣汤，一口灌下去，从嗓子眼一直辣到胃里，别提多舒坦了。 文善连喝了两碗辣汤，又吃了两个韭菜馅的菜盒子，饥饿和寒冷终于离他远去。 压制在心底的悲伤和绝望，逐渐占领了他的心头。 文善说：“凡哥，我是不是完了？我的青春都被李向西耽误了。” 陈凡说：“胡说，你的青春才刚开始。” 文善哭了，他曾经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李向西，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压迫和谩骂。 他终于明白了，李向西从未想把他转正。他只是李向西的一个工具而已。 “凡哥，你一定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不能让李向西这种无良监理活得那么舒服。” 陈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他，“我会的。” 这是陈凡最后一次见到文善。 也许，陈凡想，只是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文善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瞬间，会突然回忆起，曾经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一碗辣汤所给予他的温暖。 陈凡开车把文善送回了家。 临走前，文善哭着向陈凡挥手告别，站在寒风里看着陈凡的车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一早，陈凡醒的时候，孙芹已经做好了早餐在等着他了。 以往这个时候，孙芹早就在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外面卖夹饼了，要给整个济安市的人做早餐。 后来，陈凡把她的家当给砸了，她不用去外面做早餐啦，只要给自己的儿子做早餐就行了。 她打了豆汁儿，做了两个夹饼，她一个，陈凡一个。 陈凡的那个，她特意放了两个鸡蛋。 陈凡拿起夹饼就要走，孙芹问：“不喝豆汁儿了？那么急干什么。” “今天住建局的领导要去工地视察我们那个系统呢，我得早过去一会儿准备一下。” 要不是昨晚送文善回家，他估计此时已经在试验室待着了。 孙芹说：“你们不是修的路和桥吗？怎么和住建局扯上关系啦？他们不是管盖楼的吗？” 陈凡穿好鞋，“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内环高架是路和桥，但走的是市政工程，当然属于住建局管。” 自从被董辉再次要回内环高架之后，陈凡才随便编了个借口，说因为工作需要，他又被调任到之前那个工地了。孙芹还挺高兴，因为内环高架要比那个济邹快速路工程离家要近。 孙芹还想用带盖的一次性纸杯给陈凡倒点儿豆汁儿，结果陈凡一溜烟儿就跑了。 今天的视察工作，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可陈凡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大早就来到了工地，把检测设备、软件什么的又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他这才放心。 这次来视察的，带队的是济安市建设工程质量安全技术中心的肖主任，肖万民。 他们安全技术中心，属于市住建局的下属单位，从名字上不难看出，主管的就是工程质量和安全。 董辉把工地监理系统上报给住建局以后，邀请他们来考核视察，上头很快就确定了人选。 肖万民四十五岁，年龄其实也不大，但发型已经成地中海了。听说内环高架有一个监理整了套什么系统，他相当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他立即和董辉联系，确定了时间。 说是考核视察，说白了，肖万民其实是抱着学习参观的心态来的。 这次的系统演示，被安排在了陈凡所在的驻地监理办，总监周国华也非常重视，整个系统的从无到有，他也亲自参与了。这个系统能落地实行，作为总监，他脸上也有光，所以相当上心。 早上刚过九点，肖万民一行四人，坐着一辆商务车，就准时出现在了第一驻地监理办。 指挥部董辉、驻地办周国华与陈凡，以及内环高架总监理办的总监唐军，连同若干施工项目的代表等，共计十几人，夹道相迎，场面颇为壮观。 肖万民此次带来的团队中，除了两位资深的建筑领域专家外，还有一位显得较为年轻，年龄大约在三十几岁，据悉他主要负责软件程序方面的相关工作。 肖万民这是有备而来，董辉本想先带他去会议室喝茶，先交流交流一下感情，然后再去观看系统的演示。 结果肖万民用手轻轻一抚头上的那一缕倔强的头发，笑着说：“我看还是直接去看演示吧。” 第35章 成了 刘畅、李长振等人在试验室等着，他们早把试验室擦得一尘不染，哪怕是电脑键盘里的缝隙，也都用刘畅的牙刷仔细地刷了一遍。 他们准备好了两组混凝土的抗压试块，整齐地码在压力试验机的旁边，刘畅想抽根烟，李长振说：“要抽出去抽去，一会儿专家来了一股烟味儿，多不好。” 刘畅悻悻地把大白将装回烟盒里，这时，他们监理处的试验室主任赵言推开门说：“来了。” 只听伴随着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肖万民在董辉等人的带领下，走进了试验室。 他一进来就瞄准了亮起的电脑屏幕，径直走了过去。 董辉轻轻推了陈凡一下，给他一个眼神。 陈凡赶紧跟了上去，然后拖动鼠标打开了一款采集软件，“肖主任，您看，这就是我们目前在使用的试验数据的上传软件。” 肖万民推了推眼镜，“这个软件具体是怎么样操作的呢？” 之前董辉已经详细地阐述了软件的作用，如今肖万民最关注的是它到底运行起来怎么样。 陈凡说：“我们知道，在做试块抗压强度的时候，随着时间的增加，压力试验机会不断地加力，直至把试块压破碎。所加力值的最高点，就是试块抗压的最大力值。用最大力值，除以抗压面积，就能得出抗压强度值，以此来判定试块合不合格。” “这款软件，可以实时采集压力试验机上的力值数据，以X、Y坐标轴的方式生成力值、时间的曲线。抗压过程中，力值的曲线随着时间的增长是不断上升的，等到了试块被破形之后，试验机会突然泄力，力值曲线也就会骤降，就像从悬崖上跳下来一样。系统会判定试验已经完成，就会立即把曲线上传到我们的监理监管平台之上。” “试块的强度，也会自动与提前录好的强度信息做对比，如果合格，就正常入库出报告。如果不合格，系统就会报警，软件端会收到不合格的信息推送，这时候，我们就要介入处理了。” 肖万民问：“那是不是，如果不做试验，就生成不了这个曲线？” “对，没有曲线就证明这块试块没做抗压强度，很可能就是……假数据。” 肖万民真不愧是专家，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 肖万民露出期待的眼神，“这个系统妙啊，请演示一下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在刘畅、李长振二人的配合下，一个标号为C30的抗压强度试块，被放进了压力试验机之上。 陈凡打开了采集软件，选中了系统中的样品信息之后，便开始正常做试验。 压力试验机抗压板接触到试块的一刹那，采集软件上立即生成了一条力值曲线，它像是一条蜿蜒向上的蛇，在不断地攀爬着高峰。 不到两分钟，试块碎裂破型的声音传来，曲线骤然下降，软件随即发出“数据采集成功，正在上传”的提示。 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又提示“数据已成功上传”。 陈凡打开了一款浏览器，从收藏栏里点击进入了监理质量监督平台的网页。 把监督平台做成网页，好处是可以做任意地点、任意设备登录查看，可以忽视不同的设备之间的限制，并最大程度地解决了监督平台对不同电脑系统、硬件的适配问题。 这是柳卿的想法。 根据平台网页的导航栏，陈凡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一驻地办监理的试验数据库。 打开之后，试块的标号、部位、成型时间、试验时间、强度曲线、最终强度等，所有的数据，全都一目了然地呈现出来。 陈凡特意打开了曲线，与电脑上的曲线做对比，肖万民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这就是两条一模一样的曲线。 也就是说，这套系统成功地采集了试验数据，有效地避免了试块抗压强度作假的问题。 陈凡说：“钢筋的抗拉强度试验，原理和这个相同。肖主任你看，这是我们之前做的钢筋的曲线……” 陈凡没有再向肖万民展示钢筋试验，反正效果是一样的，也不用再画蛇添足了。 肖万民激动地问：“小伙子，这套系统是你开发的？” 陈凡说：“是我提出的，实际开发和建设，是董辉部长主持的。” 董辉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只是打打辅助，主要功劳，还是陈凡的。” 肖万民知道他俩在互相成就，但他的注意力全被这套系统吸引过去了。 他指着电脑屏幕对同行的专家说：“这个东西……意义相当重大啊！你们想啊，一旦全市开始推行，那得解决多少试验数据造假的问题！” 也难怪肖万民情绪激动，内环高架属于市政工程，归他们住建局管理。而住建局管理的可不止市政工程，全市所有的在建的高楼大厦，也全部在他们的监管之内。 楼房建筑的主要受力材料，就是混凝土和钢筋！解决了这两大问题，那就等于解决了工程上的质量安全问题。 肖万民说：“董辉，这套系统看来确实可行，我回去就和局长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大力推广一下。你们要再接再厉，争取把这套系统做到完美。” 董辉说：“多谢肖主任肯定，那简直是太好了！我下一步打算，邀请媒体来采访一下，到时候，不知道局长能不能来？” 肖万民想了想：“只要我出马，他一定来。” “那就有劳肖主任了。” 董辉和陈凡相视一笑，没想到事情进展得会如此顺利。 肖万民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次人肯定比这更多，这场地……” 他没有明说，其实大家都已经感觉到了，一驻地办的试验室，面积实在是太小了。 在济邹快速路，圣地监理公司中标的是总监办。但在内环高架上，他们只是驻地监理办，无论是人员数量还是场地规模，二者差距是不小的。 他们现在所在的功能室叫“力学室”，是专门做有关于力学方面的试验的。场地非常有限，屋里大部分的空间都给了试验设备，加上要摆放样品，就显得更局促了，一个屋里最多只能站四五个人。 其余的人，全部都要站在外面等。 “领导，下次可以去我们项目上考察，我们那儿地方大。” 第36章 采访活动 门外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陈凡认得他，是五标段的项目经理，杜瑶。 他也是全线唯一的秃头经理，江湖人称，秃头瑶。 秃头瑶轻轻拨开人群，挤到了肖万民和董辉的面前。 “肖主任，董部长，我打算毛遂自荐一下。我们五标段，拥有全线最标准化的试验室，环境、设备都是一流的，我觉得，特别适合采访拍摄。” 肖万民倒是不介意，反正他要的是效果，对于他来说，去哪里拍摄都一样。 但是这事儿他不能定，他再是上级部门的领导、专家，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一切还得董辉说了算。 董辉看了看陈凡，好像在询问他的意思。 陈凡毫不犹豫地笑着点点头，他要的是把这件事儿做成，在谁那里采访，对于他来说，都一样。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肖万民对董辉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尽快确定一下媒体采访的时间，我好邀请局长一块儿来。” 得到了肖万民的大力支持和认可，陈凡、董辉二人的信心大增。 送走肖万民等人，董辉就立即联系了市电视台的记者，想把这套系统通过济安市本地最大的电视节目《济安新闻联播》，普及给全市800万百姓。 记者姓马，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姑娘，做事儿也是雷厉风行。关于工程类的报道，马记者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这事儿对她来说信手拈来。 很快，记者就和他约定好了时间，又让董辉给她发了一些资料，她好准备一些采访的问题。 肖万民回去之后，立即向住建局局长钱德昌汇报了这次考察情况，毫不吝啬自己的唾沫，对监理质量监督平台大为赞赏。 在得到董辉那边确定的采访时间之后，肖万民又向钱德昌发出邀请，希望他能代表住建局一同前去，说有他出面，对推动市建筑质量安全发展大有裨益。 钱德昌说：“你不请我去，我也得去。” 五天之后，采访活动如期而至。 此时的五标段试验室，早已准备完毕。 杜瑶今天起得格外早，在项目经理室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陪他一起抽的，还有济邹快速路项目上，三标段施工单位的试验室主任，陈建。 杜瑶吐出一口烟圈，不安地问：“我们确定要这么做吗？我们也会有损失，会被罚款、全线通报。” 陈建一笑，“杜经理，我们在内环高架上的损失，都会在济邹快速路上省下来的。这事儿办成了之后，那个系统就别想大面积推广了，其实对于我们施工单位来说，是好事儿呀。” 内环工程五标段，与济邹快速路三标段，承建单位都是鲁东高速集团。今天陈建特意赶来，就是为了帮助杜瑶完成他们早已经计划好的大业。 杜瑶表示同意，这套系统虽然好，但他们项目部可就苦了。改革了质量安全监督措施，对于他们来说，就等于变相提高了质量要求。之前那种似是而非的混凝土和材料，就无法再糊弄下去了。 成本提高不说，还有个问题就是，一旦有不合格的，处理起来也是麻烦事儿。人力、物力，这些都得花钱。 尽管他们现在发现了系统监管的漏洞，可以暂时作弊，但漏洞就会有被堵上的一天。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系统扼杀在摇篮里。 姜回、陈建和李向西已经约定好了，这事儿成了之后，他们用于济邹快速路三标段的混凝土，强度可以低一个标号。 开弓没有回头箭，杜瑶一咬牙，“那就干！” 陈建问：“那人选你确定好了？” “放心，实习生，很听话。” 今天是一场非常正规的采访活动，全线监理、施工标段都派人来到了五标段项目部试验室。 住建局钱德昌这次亲自带队，一下就来了七八个人。 陈凡提出并建设了监督系统，但这套系统是归公司所有。所以，毕景山作为公司法人和老总，也受邀接受了采访。 一下子，五标段试验室，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陈凡还专门做了PPT，在五标段数字化的会议室里放映讲解着。 台下，摄影机在不停地录，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谢大家。” 陈凡讲解完毕，现在报以热烈的掌声。 马记者开始提问，陈凡全部对答如流。此外，她还采访了董辉、钱德昌等人。 毕景山也接受了采访。 马记者问：“毕总，你们公司做了一件行业里没人做过的大事儿，请问你是如何同意陈凡开发建设这套系统的呢？” 毕景山慷慨激昂地答道：“当时，陈凡第一次把这套系统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会成为改变行业的革命军，于是我当即就决定，无论再难，我们也要把这套系统做成……” 理论环节采访完毕，接下来就是现场展示了。 与上次肖万民视察的时候一样，这次五标段项目部也准备了试块的抗压强度试验。 他们的试验室确实正规，临时试验室都铺好了地板砖，面积也比其他标段大，甚至比总监办的还要大。 无奈人还是太多，试验室再大，也装不下几十个人。 于是，杜瑶在前面打头阵，记者和扛着摄影机的摄影师紧随其后，打算先拍摄一下试验室的画面。 来到力学室门前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里面压力试验机的嗒嗒嗒的响声了。 这表示里面正在有人做试验，杜瑶走在最前面，准备开门。 钱德昌、肖万民等人紧随其后。 摄影师找好机位：“可以进了。” 杜瑶推开力学室的门，大家走进了宽敞明亮的试验室。 一个年轻的试验员正在旁若无人地操作着试验机器，看起来顶多二十几岁。 杜瑶说：“这是我们的试验员，正在做试块的抗压强度试块。” 只见，电脑屏幕上一条笔直的力学曲线由低向高攀升而去，摄影师将镜头对准了这条线，展示着数据采集的过程。 “不对啊，你这压的是啥啊。” 为了防止试块破碎时崩裂，打到人身上造成伤害。试验机的周围都会安装金属防护网，试块在试验过程中，就在防护网的包围之下。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电脑屏幕上，加上隔着防护网，一时没人注意到试验机压的是什么。 还是眼尖的外行马记者，率先发现了问题。 大家的目光全部被吸引过去，董辉也不管什么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了，他一把打开防护网安全门，当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他震惊得说不上话来。 第37章 心中的那块铁疙瘩 试验机里压的根本就不是混凝土的强度试块，而是一个钢制的高约30厘米的钢筒。 这个钢筒，浑身漆黑，表面还带有一圈一圈的纹路，就这样被夹在压力机的两块承压板之间。 它代替了试块承受着压力机几百、甚至上千牛的压力，岿然不动。 它的强度，要比试块高得太多太多了，而且远超压力试验机的量程范围。这代表着，这个东西压力试验机根本就压不坏它。 陈凡立即关闭了压力试验机，查看了先前的曲线数据，果然发现了猫腻。 压试块时，正常的曲线，由于试块的材料特性，全呈现出大小不同的波纹上升趋势，哪怕破碎曲线骤降时，也能看到明显的纹路。 而用这个钢筒采集到的曲线，根本就是一条直线，几乎无任何波纹可言。而且一旦到了想要的压力值，试验员可以手动松开压力阀门，模拟出力值突然下降的状态，采集的曲线也会跟着骤降，从而骗过采集程序。 由于钢筒与试块的材料特性完全不同，所以就算下降的曲线，也是生硬的一条直线。 钢筒的强度也高，放在压力试验机上不用动，试验员可以反复操作，只需要在电脑上操作选中相应的试验编号即可。 这是严重的数据造假行为。 钱德昌面露愠怒之色，盯着肖万民问道：“你不是说完全可以避免数据造假了吗？” 刚才在会议室，他作为领导，还代表了住建局对这套系统表示了肯定，说这是工程监理界重要的创举。 他亲自为这个系统站台，现在，钱德昌在媒体面前丢了脸。他冷哼一声，背着手，拂袖而去。 肖万民指着董辉说：“你啊！哎！” 随后连忙追了出去，住建局的其余专家们也全都跟着走了。 杜瑶突然大发雷霆，它把钢筒从试验机里拽出来，摔到了地上，地板砖都被砸碎了。他指着试验员的脑袋说：“你怎么回事儿？谁让你这么干的？” 试验员很委屈地说：“一直……就是这么干的啊。” 董辉指着杜瑶说：“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话毕，他也跟着跑了出去。 陈凡盯着那只无辜的钢筒，一言不发。 钢筒有什么错？它只是太硬而已。 这只钢筒在地板上滚动了一些距离，滚进了试验桌的下面，消失不见。 却成为了陈凡心里的一块铁疙瘩，怎么也抹不去了。 他辛辛苦苦耗时几个月的系统，如今，在媒体的见证下，被彻底沦为了笑柄。 他的系统能完美地采集试块的抗压强度曲线，可他却忘了重要的一个问题。 没人能保证，压的是不是试块。 马记者也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情况下，再采访也已经无意义。 她是被邀请表唱颂歌的，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发现，差点让颂歌变成批判之歌。 摄影师把摄影机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小马……是不是不用录了？” 这件事儿不只对陈凡，对董辉的打击也非常大。 他追出去想对钱德昌解释，说这是个例。但钱德昌一点儿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等住建局的专家们都上了车，钱德昌更是毫不犹豫地说：“走！” 那些施工单位、监理方的人，全都议论纷纭。有人高兴，有人失落。但大家一致的观点是，这个系统估计要黄。 处理结果很快下来，五标段的试验员和试验室主任全部清场，罚款二十万元。所有造假的数据，依据曲线的特性全部被找了出来，所对应的工程部位，能取芯的就取芯复检。 关于系统，董辉决定，全线先停用。 陈凡对此提出了反驳：“系统绝不能停用，它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一旦停用，就彻底宣布我们失败了。” 董辉说：“我们已经失败了，解决不了监控材料的问题，这个系统就毫无用处，你也看到了，现在全线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任何程序的诞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不能因为一受挫折，就完全否定了。” 董辉说：“那你说，怎么样能够确保施工方压的就是试块呢？就算压的是试块，又怎么样能确保他压的就是那个部位的试块？钢筋也一样啊，你怎么知道试验员不会专门准备一批质量好的钢筋，专门做试验？” 陈凡哑口无言，董辉又有些庆幸地说：“好在我们没有盲目把系统推广到搅拌站还有检测公司，不然就丢人丢大了。” 这个问题，也是陈凡所头疼的。试验数据的实时、真实上传，只解决了终端方面的问题，但试验之前的样品，很难受到系统的监管。 陈凡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李长振、刘畅和等人全都围了上来。 刘畅说：“凡哥，这系统真要停用啊？” 陈凡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啊？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段时间以来，刘畅跟着陈凡每个标段都跑，负责和柳卿的人一块儿，为每台试验机上的电脑安装数据采集软件。自从他跟着陈凡之后，人们果然没再提起他让陈凡背锅的事儿。 在主要问题上，刘畅虽然帮助不大，但也确实是出了一分力的。他难过的，不仅是系统无法再用，而是因为陈凡的难过而难过。 李长振也安慰说：“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再用。” 陈凡摇摇头，“解决不了关键问题，这个系统就是废的。” 大家都明白这个关键问题是什么，没人能解决。 陈凡又说：“也许这个系统，本来就行不通，之前不是没人提出来过，一定是走不通，所以才没有做。” 他想了很久，依然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陈凡的热情被彻底浇灭，改革的烈火席卷了工地，一切又归于平淡了。 他很懊恼地给周瞳发了一条微信：“改革失败了。” 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周瞳。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上周瞳了。 怎么会不喜欢？她漂亮，能力出众，又善解人意，在她身上，陈凡找不到任何的缺点。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可他却害怕向周瞳表达自己的情感，他觉得周瞳表现出来的善解人意，只是因为她情商高，会说话，并不代表周瞳就喜欢她。 而且，他和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甚至在内心深处，幼稚地想过，等他完成了这项改革，是不是就能拉近点儿彼此的距离了？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幼稚的想法，哪怕成功了又如何呢？他依然只是一个四千块钱工资的普通监理员。 周瞳美得像仙女，遥远得像嫦娥。 他把思绪扯了回来，突然又有些后悔向周瞳发这句话了。 他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表明他失败了，他很伤心？还是想在她那里寻找点儿安慰？ 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表现出了他的懦弱。 他长按信息，想撤回。周瞳的信息就发过来了： “柳卿都给我说了，没事儿的。你在哪里呢？晚上想不想吃牛排？” 第38章 一定会有办法的 “柳卿怎么没来？” 周瞳戏谑地说：“怎么，你想她了？” “没有……就是，问问。” 陈凡赶紧否定，顺手就把周瞳面前的一次性餐具给拆了。 这次他们换了家餐馆，在陈凡的提议下，他们没有吃牛排，也没有吃牛肉火锅。 而是来了一家地地道道的农家地锅，据说老板是一个地道的东北人。每一间包房里，都用砖和水泥砌了一口大型的锅台灶，那铁锅，大得有些夸张，哪怕把一头小猪装进去也填不满它的肚子。 装修和豪华完全不沾边，完全就是老式农村的民情土俗。白色的墙上挂着一排一排的玉米，另一面墙上还贴了一幅年画，一个抱着大鱼的福娃娃正对着二人笑。 “这次我没喊她。” 铁锅开始沸腾，蒸汽腾腾而起，又给这间小包间增添了许多温暖。 陈凡内心一暖，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周瞳出来吃饭，竟然有些紧张。 他们点了一盆大排骨，还有一些蔬菜和面条。盆是真正的盆，当壮硕的老板把装着满满排骨的一口硕大的不锈钢盆端上台面的时候，周瞳都惊呆了。 看着这一盆排骨入了地锅，周瞳问：“咱俩能吃完吗？” 陈凡又把一盘白菜倒了进去，“有我呢，怕啥。” “你是猪啊？” “你这才知道啊？” “哈哈……” 这种地锅周瞳还真没有吃过，因为工作方面的原因，她请别人吃饭，要么是精致的特色餐馆，要么是环境优雅的大型饭店。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围坐在一口锅前，从锅里捞菜吃的方式，给了她十足的新鲜感。 又煮了几分钟，陈凡捞了几个大排骨放进她的盘子里，“吃。” 周瞳把最大的排骨又给了他，“啃。” 两个人绝口不提工作和系统的事儿，房间里的温度不断地被地锅加热，水蒸气在玻璃窗户上变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这些小水珠有的凝结在一起，从玻璃上渐渐滑落，滑掉了陈凡的紧张和不悦。 这次是周瞳请客，地方却是陈凡选的。 陈凡怕她吃不惯，小心地问道：“这个地方你可能吃不惯，下次我再请你去吃别的地方。” 周瞳咬了一口肉说，“怎么会吃不惯？我都有点儿后悔，没早发现这个地方了，下次还得来这儿吃。” 陈凡微笑着看着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这个女孩在得知了他系统失败了之后，特意请他吃饭安慰他，看来是真心把他当朋友了。 更令陈凡动容的是，周瞳整个期间都没有主动提系统的事儿。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用最温暖的方式陪伴着陈凡。 陈凡问：“最近工地忙不忙？” “就那样吧，就是进度款还没结过，资金有点儿压力。” “啊？开工都好几个月了，你们那里的进度款也没结？” 按照正常的流程，工程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计量结算一次，以保证工程能正常进行下去。可实际上，拖欠工程款是常有的事，有的工地甚至半年都不见得能结一次款。但工程还得继续，这种情况就得全靠施工单位自己垫资。 不光济邹快速路，就连内环高架，也都没有结款。 周瞳说：“我知道你们内环工地上也没结，恐怕还欠着你们监理费了吧？看来啊，这业主是真没钱。” 周瞳突然明白过来，难怪这两个工地中标的都是国企、央企这样的大公司，估计业主早就想好了，要让施工单位自己垫钱。这一垫，就是几个小目标，小公司根本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资金压力。 鸿光建筑公司虽然在济安市也算小有名气，但还是不能与那些大企业相比。他们也已经垫资了不少钱，甚至还向银行贷款了，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业主已经承诺他们，这个进度周期，会结一部分进度款，不然周瞳的公司真是山穷水尽了。 陈凡想，都没钱结工程款，董辉竟然还能向公司申请出来一部分资金来做系统，董辉一定非常信任他。 自己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见陈凡的表情似乎不对，周瞳试探性地问：“想起不开心的事儿了？” 陈凡一笑，“倒也谈不上不开心，就是……系统的事儿，你知道的。” 周瞳点点头，既然陈凡已经主动把这事儿说出来了，她也正好可以安慰了： “你能做的都做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别着急，慢慢来，我相信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如果需要柳卿帮忙的地方，你也尽管开口。她要是敢不帮啊，我就和她翻脸。” 周瞳还强调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陈凡说：“柳卿已经很给力了，让她加速做系统也做出来了，其他的一些小要求、小改进，她也第一时间完成了。说实话，这系统能不能继续用还不一定呢，我都有点儿不敢面对她了。” 再怎么说，这系统也是柳卿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不能继续使用，意味着以后的年费，柳卿可就没得赚了。 周瞳简单的安慰，好似有种魔力，让陈凡重拾了些信心。 陈凡说：“那我改天再找柳卿问问，让她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与此同时，济安市某高档饭店的一间灯火辉煌的包厢内。 李向西正举着酒杯，与姜回、杜瑶、陈建等人觥筹交错。 杜瑶从手机里打开了一个视频，这是从他们试验室里的一段监控里截取的。 杜瑶把手机拿到李向西面前，共同欣赏起来。 画面记录的是那天记者采访的事儿，杜瑶还在一旁做起了解说，“李主任，你看，这个陈凡，当时都愣住了，哈哈……” 李向西看了一眼，忍不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杜瑶继续说：“你看，董辉气得脸都绿了，那钱局长，就这么直接走了，记者都不知道做了。” “哈哈……” 等看到杜瑶把铁筒拿出来摔在了地上，李向西竖起了大拇指说：“杜经理，你演技不错啊，哈哈。” 李向西笑弯了腰，笑出了泪花，笑活了饭局的气氛。 李向西举起酒杯，他竟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熏的醉意说：“这次，配合得很好，向你们提出表扬。” 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都站了起来，跟着干了。 见李向西心情大好，杜瑶向姜回使了个眼色。姜回笑着又给李向西倒满了酒，问：“李主任，那我们约定好的事儿？” 混凝土标号降低，可是违反设计的大事儿，桩基、承台、桥墩都需要混凝土，省下来的钱，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而且，这样做，就意味着，他们以后的混凝土试块，就绝不会再达标，只能靠李向西来帮忙处理。 姜回必须再次向李向西确认。 李向西听后，立马收起了笑容，用手敲了敲桌子说：“我答应你们的事儿，我能反悔吗？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姜回连忙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李主任，是我不对，我自罚一杯。” 看着姜回又干了一杯，李向西才说：“话又说回来，这混凝土可是大事儿，我这样帮你们，风险是很大的。” 姜回笑了笑，“李主任，我懂，东西已经放你车里了。” 李向西似乎并不满足，“还有一件事儿，需要你们做。” “李主任，这里都没外人，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好了。” “我需要你们，想办法再把陈凡从工地上清场。那家伙一根筋，只要有他在工地上，就一定会再想办法升级这个系统。我怕他再会想出什么解决的招儿来，为了以绝后患，他必须走。” 杜瑶思考了一会儿，说：“李主任，这恐怕有点儿难，现在系统虽然暂停了，但董辉依然很器重他……” “我知道很难，”李向西并不打算听他解释，“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39章 方法不止一种 “好，李主任，那我们想想办法。” 杜瑶直恨得牙根疼，他堂堂一个国企的项目经理，现在被一个监理蹬鼻子上脸，指使他干这干那。 干工地十几年，各式各样的监理他见得多了，李向西是所有他见过的人当中最不容易满足的一个，总是花样百出。 难怪工地上会叫他“离析之王”。 县官不如现管，杜瑶肚子里的不满，也只能靠酒压下去，谁叫人家李向西现在有权呢。 吃过饭，姜回提议，“那李主任，我们去二场？” 今天李向西故意没带着刘爱媛，其实他早就有去二场的想法。 “好，那就去二场。” 第二天，奋战了一晚上的李向西，直到吃午饭的点儿，才回到了工地。 现在的李向西学精了，无论头天晚上玩多晚，哪怕不睡觉，第二天中午也要准时出现在食堂。 那样就可以和王治理一块儿吃饭，营造出一种他正常上下班的错觉。 其实三标段的试块早就不合格了，是李向西一直收钱办事儿，强制让试块合格。 之前王旭负责三标段的试验，后来孙二盼荣升为“试验室副主任”之后，权力比之前的陈凡还要大，所有的试验数据都要向他汇报，他做好统计之后，再向李向西汇报。 可所有的不合格试块，在孙二盼向李向西汇报完之后，就突然出了合格的试验报告。王旭有时一度陷入自我怀疑，想自己的价值何在，这样的试块还压它干啥？ 这说明王旭尚未成熟，许多事儿他都没有看透。比如，他在工地最大的价值，就是为了压出哪些试块不合格，最终交给李向西统一处理——统一收钱处理。 吃饭时，李向西打好了饭，挨着王治理坐下了。 王治理说：“内环高架系统那个事儿听说了吧？” 李向西忍着笑意说：“听说了，系统没能成功实在是有些可惜。” “先别管可惜不可惜了，事情是在五标出的，也是鲁东高速集团中的标。现在业主们正组织新一轮的质量排查，其中也包括我们济邹快速路。三标段是重中之重，下午，王瑞强他们亲自带队，要来我们试验室，现场观看三标段送的试块做抗压强度。” 上次事情出了之后，内环五标段虽然已经接受了处罚，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引起了业主和住建局的重视。之后的一段时间，业主们会和监理会定期或不定期地去监理、项目部的试验室，专门抽查试块的抗压强度试验。 在人力的干扰之下，试块强度就绝对做不了假。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不可能每一个标段、每天、每一组试块，都有人来监督。 这次现场监督检查，也只是上次出事之后业主为了挽回面子所做的一些措施，维持不了多久。 李向西淡淡地说：“让他们来就是了。” 下午，孙二盼照例向李向西汇报了三标段试块不合格的事儿。李向西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孙二盼已经习惯，打算回去继续出报告。李向西叫住了他说：“下午，业主来我们试验室，要看我们抽检的三标段的试块做抗压强度，你准备一下。” 孙二盼说：“李主任……那试块，肯定不合格啊。” 试块在现场制作完成，等到第二天拆模之后，会被立即放入温度20度，相对湿度95%养护室做标准养护，等待日期做抗压。养护试块的房间，叫做养护室。早晨，王旭只是压了一部分试块，养护室库里还有许多三标段的试块没压呢。 虽然没压，但是从最近压的其他试块的强度来看，那批试块也绝对合格不了。 没人监督的时候，孙二盼和李向西还能做假，现在业主要来看，那就只能实打实地做了。做出来肯定不合格，又会引起业主的怀疑，怎么我们一来，试块就不合格了？你们之前是不是做的假报告？ 李向西却说：“你肯定个屁，下午，你直接和王旭一块儿，等业主来了之后，就从养护室里拉出来试块，去试验室压就行了。” 孙二盼不知道李向西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业主发现三标段的试块不合格，对于他们总监办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因为李主任向三标段要钱，三标段没给，所以李主任故意报复？就得让业主们发现，鲁东高速集团做的试块都不合格，有问题。 再借业主之手，惩戒一下三标。 高啊，李主任身高不高，但是手段是真高啊。 这样想通了，孙二盼下午就彻底没了顾虑。身为试验室副主任，他要和李主任站在一条阵地上，在业主的见证下，共同惩治一下三标段。 王瑞强这次带了两个人，全都是他们业主负责质量监督检查的人，懂试验，谁也别想糊弄他们。 业主一来，李向西也得陪着，于是他们一起看着这次的试验。 孙二盼和王旭，按照正常的试验流程，打开了养护室的门，他们从雾气弥漫的室内，找到了今天下午三标段需要压的混凝土试块。一块一块地把它们从涂着防锈漆的金属架子上抱下来，放在了一辆地板小推车上。 试块表面上都用毛笔字写好了部位、标号、日期，他们按这些信息，把试块放好，拉到了力学室里。 试验机器早就已经打开提前预热了。 王瑞强神情严肃，“开始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王旭熟练地把一块试块放在试验机的承压底座中心摆好，又手动修正了一下位置，按动按钮调整了一些承压板与试块的距离。 调好之后，孙二盼开始操作电脑进行试验。 这是一块标号为C40的强度试块，力值只要达到900kN就能合格。可按照孙二盼的经验，三标段C40试块，一般压到800kN左右的时候，就已经破碎了。 孙二盼完全按照试验速率，稳步地压着试块。 等到800kN的时候，他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看试块还是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破碎的声音。 力值不断地增大，一直到1000多千牛的时候，试块才被破坏。 接连压了三组试块，强度都没有低于1000kN,试块完全合格。 王瑞强等人认认真真地看完，确定了这一批试块没有问题，便向李向西打了声招呼离开。李向西面带微笑，一脸慈祥地说：“慢走啊。” 等到王瑞强一离开，李向西的微笑立马消失不见，冷冰冰地对王旭说：“压完了就不知道收拾一下？愣着干什么？废物。” 孙二盼盯着数据想了半天，依旧想不明白这试块强度为什么会这么高，为什么都合格了？ 回到办公室，孙二盼依然没想明白，问道：“他们的试块，这次怎么都合格了？” 王旭说：“二盼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昨天晚上李主任早就让三标段的人，来试验室把试块都调包了。现在我们压的试块，都是他们三标段特制的，专门做抗压的试块，那能不合格吗？” 孙二盼恍然大悟，“这……真离析。” 孙二盼突然对李向西心生景仰，试块数据的造假方式千千万，但李主任高瞻远瞩，早就提前一步布好了局。 跟着李向西，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那陈凡，还想弄系统？孙二盼轻蔑一笑，造假方式那么多，你系统能管个屁？ 第40章 自私的男人 周国华又点上了一支烟。 “小陈，要不要系统的事儿先放一放？毕总说了，不能再往里投钱了。你看我们现在都还没有收到监理费呢，再说这个系统，也没必要非得现在弄吧？” 也许是陈凡这段时间的辛苦他看在眼里，也许是因为陈凡没有计较背锅之事，反而还让他侄儿刘畅跟着陈凡出尽了风头。反正周国华对待陈凡的态度好了许多，凡事都用商量的语气和他说。 陈凡又来找他请假，说要去柳卿的系统公司，专门找她聊一聊，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周国华却有些为难，毕景山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再让陈凡去搞系统。 上次毕景山本想出一些风头，结果丢尽了脸面。前期花的那几十万系统研发费，就当是打水漂了。 陈凡说：“周总，我只是去问一下，没说要继续追加投资。万一有什么好的方法，还不用花钱，那岂不是更好？” 周国华说：“你也知道，上次的事件，毕总也有些不满……” 见陈凡执着，周国华只能把毕景山搬出来。 花了钱，事儿没办成，这事儿无论放在哪个老板身子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哦，”陈凡明白了问题所在，“那周总，我下午请假回家一趟。” 周国华深吸了一口烟，眼睛放光，“回家好啊，家得回啊，行，那你去吧。” 柳卿的系统公司，叫云智科技，整个团队目前只有七个人。在市中心万达的写字楼上租了两间办公室，规模不大，但里面的设计却很有品味。 柳卿单独一间办公室，清新典雅，与周瞳的办公室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凡无心欣赏，只想着他的系统。 陈凡说：“系统失败了，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优化一下？” 柳卿说：“你打住，什么叫失败了？我的系统很完美，它能按照你们的要求，实时上传采集并上传数据，后台不合格报告报警也正常运行。是你们没有监管好，人家压的什么东西，我这系统哪儿知道？” 光从功能上来讲，她们云智科技设计的这套系统的确完全满足了陈凡的所有要求。 但从产品总体性能上来说，陈凡依旧要把它归于一个失败的产品。当然，这种失败，错不在柳卿，而是陈凡没有提前想好。 做系统的时候，他忘记了把人性的复杂因素考虑进去。 “那我换一个说法，”陈凡想了一下，“我的想法是不完善的，导致做出来的完美系统没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我想请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迫使做试验的时候，压的就是试块？” 柳卿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目前我想不到任何有效的办法，再说了，就算能强制别人压的是试块，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压的是就是实际用于工程的混凝土所做的试块？” 陈凡不是没有想过，数据造假，只是一个表象，关键问题在于人性。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好不容易把这件事儿做起来了，难道真的要放弃？ “果真没有办法？” 柳卿说：“比真果粒还要果真。” “那我再想想办法吧，再从其他的方向入手试试。” 陈凡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黑眼圈都出来了。 柳卿再聪明，也帮不上系统以外的忙，其实她就早放弃了，反正开发费是赚到手了。看在周瞳和陈凡的份儿上，她还给圣地监理公司打了个八折，只收了区区八十万。 柳卿说：“你最近没睡好吧？又光想着你那个系统了吧？” “是有点儿失眠……晚上就回去补觉，你不用担心我，谢谢。” “切，”柳卿眼睛撇向一边，“谁关心你了？自私的男人。” “我怎么自私了？这话从何说起？” “你只管你的系统，还有你那没前途的事业，对别人都不管不顾，还不叫自私？” 陈凡实在委屈，这天下除了孙芹，还有谁需要他来关心吗？ “不是……谁需要我关心啊？” 陈凡充满疑惑，柳卿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装的。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你不知道最近周瞳最近很烦吗？” 陈凡如实回答，“我还真没看出来，她怎么了？” “所以说你是自私鬼，鸿光建筑公司，垫资垫得太多了，都已经快断现金流了。她现在愁眉苦脸的，还找我借钱呢。” “啊？事实这么严重吗？” 那天吃饭的时候，周瞳倒是向他提起过，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陈凡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听柳卿说，他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对于一个公司来说，没有现金流，垫资又太多的话，是很危险的事儿，极有可能破产。而建筑公司，最容易暴雷。因为垫资相对较多，回款周期较长，一旦出现问题，很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还有更严重的呢。” 柳卿一副神秘的表情，有些俏皮和可爱。 “柳卿，我可没心思和你绕弯子了，还有什么事儿？” “好好，看把你急的。”柳卿终于认真起来，“济邹快速路八标段，新来的那个项目经理你知道吧？又高又帅的。” “嗯，听说过，好像叫什么，何不凡？” 八标段的中标公司，是华铁十局。之前的那个项目经理老余，据说喝酒把自己喝死了，这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陈凡虽然不在济邹快速路了，但张金刚还是主动向他八卦了这个消息。说华铁十局又派来一个项目经理，年龄才33岁，身高178，浑身都是肌肉，一看就是那种无论怎么喝酒都喝不死的那种体格。 柳卿说：“对，就是他。据说，人还蛮帅，好像是集团内部，某高层的儿子，儒雅随和，一副贵公子的气质。” 陈凡隐约感到了些危机，但还是嘴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能我有帅？” “啧啧~”柳卿摇摇头，“平心而论，你嘛，其实也挺帅，但是，你这个形象和穿着啊，有点儿土，属于‘草帅’，哪有和人家比啊。” 也不怪柳卿这么瞧不上他，陈凡身高其实和何不凡差不多，但肌肉没有，常年吃夹饼，也无法培养出贵公子哥的气质。与何不凡那种自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完全不同。 陈凡说：“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我这人还有是内涵的。” 柳卿说：“拉倒吧你，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我是作为朋友，提醒你一下，据说，人家在追周瞳呢。” 然后她又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脸上出现了独属于花痴的奇怪微笑。 “只可惜呀，我是没什么机会了。” 第41章 小气鬼 “和我说这些干嘛？莫名其妙。” 陈凡起身就走，气得柳卿在后面破口大骂，“你狗咬吕洞宾，孬种！” 陈凡想，他是不是应该给周瞳打一个电话，问问她现在公司的情况，表示一下关心。 可是又怕，打电话突然问这个，显得太突兀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再说，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以自己目前四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哪怕不吃不喝把一年的工资全部奉上，对于一个建筑公司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那就不打了。 直接去吧。 从市区，陈凡直接又把车开到了六标项目部。 在项目经理室门口，陈凡刚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有说有笑。陈凡心脏紧绷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门。 “请进……呀，陈凡，你怎么来了？” 周瞳从座位上起身，有些意外之喜，自从陈凡从济邹快速路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更别提来她们项目部了。 陈凡说：“我正好路过，所以来看看你。” 说话时，他却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身材挺拔，穿一身得体的西装，眼神透露出一股坚毅和傲慢，但还是礼貌地给陈凡点头致意。 陈凡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何不凡——一个连名字都要和自己作对的男人。 陈凡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他不卑不亢地走过去，问：“这位是？” 周瞳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八标段新来的项目经理，何不凡。何经理，这位是……我朋友，陈凡。” 她本来想用监理的身份来介绍陈凡，又怕解释起来很麻烦，索性就直说了陈凡是自己的朋友。 何不凡伸出右手，“你好。” 陈凡不卑不亢地伸出手和他握手，“你好。” 该死，这个何不凡好像比自己还要高一点。 他俩刚才谈了什么，笑得那么甜蜜？ 何不凡说：“周瞳，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考察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周瞳？ 你才来多久，就直呼她名字？ 不过好像他俩真有什么正事儿，陈凡说：“我是不是……来的时机不对？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你。” 何不凡听懂了陈凡的潜台词，明显是想告诉他，陈凡和周瞳的关系不浅。 周瞳忍住笑，“我和何经理刚才在商量考察汇源搅拌站的事儿，他们之前合作的搅拌站，价格上涨得太多，所以他想再换一家。” 陈凡知趣儿，说：“行，那你们先忙，我先走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去，刚好帮我看看我弟弟整改的试验室行不行。” 人家生意之间的考察，陈凡不便参与，便找了个借口说：“我那个还得去找柳卿商量一下系统的事儿呢。” 周瞳问：“你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陈凡从云智科技前脚刚走，柳卿后脚就给周瞳发了微信：“该死的陈凡，不识好歹！” 周瞳问：“咋的，他又惹你生气了？” 这两冤家经常斗嘴，哪怕是在做系统时，柳卿有时候也会嫌弃陈凡不懂编程知识而嘲笑他，周瞳已经习惯了。 于是柳卿把陈凡去找她的事儿叙述了一遍，并说：“你说，我好心好意告诉他，有人在追你，他却说我莫名其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周瞳问：“多嘴。” 现在，陈凡还想找借口离开，却被周瞳无情地拆穿，于是只好拼命找补，“还有个问题，我忘了问她了，所以得再去一下。” 何不凡说：“周瞳，既然你朋友那么忙，就别再强求人家了，坐我的车去吧。” 陈凡说：“其实，我电话问她也行，你们什么时候去搅拌站？” 周瞳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要坐陈凡的车。陈凡当然很乐意，只要周瞳不嫌弃就好。 结果何不凡顺着周瞳的话说，三个人坐一辆车正好，要不陈凡辛苦一下，他也坐一下。 周瞳毫不犹豫地坐了副驾驶，陈凡心里暗爽。 何不凡独自一人坐在后排，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何不凡问：“陈凡，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监理，专治无良施工方。” 周瞳偷偷瞪了他一眼，陈凡假装认真开车。 何不凡自讨没趣，摸着哈弗H6的门把手说：“你这车……挺不错的。” 陈凡说：“嗯，你眼光倒是不错。” 何不凡不再说话。 汇源搅拌站这段时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在周瞳的强烈要求下，周晨把试验室重新扩建了一下。现在混凝土配合比室、水泥室、集料室、外加剂检测室等一应俱全，并且，专门花大价钱，又请了一位真正懂试验的试验室主任。 第二件大事，也是在周瞳的强烈要求下，周晨把自己的黄毛染回了黑色。周瞳非常满意，笑着说，咱中国人，还是黑头发看着最舒服。 周晨的着装也被改造一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形象消失不见，他也穿上了得体的商务风，感觉成熟了不少。 “凡哥，姐，你们来了。” 周瞳说：“这位是何经理。“ 周晨热情的双手握住了何不凡的手，“何经理，你好，欢迎来我站考察。” 这哪是何经理？这分明是财神爷，得好好伺候着。 他们按顺序参观了一下搅拌站，除了生产设备比较老，产能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以外，何不凡对他们搅拌站的其他方面都很满意。尤其称赞了一下他们的试验室，说他们的试验室功能齐全，还专业。 产能的问题倒是无所谓，反正何不凡他们还有别的搅拌站合作。再说，他选择汇源搅拌站，其实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瞳当然也明白，但有钱不赚是傻瓜。 陈凡倒是对周晨刮目相看，不仅仅是因为他形象的改变，而是因为他真的把搅拌站试验室的面貌焕然一新。 面对陈凡的夸奖，周晨自豪地说：“质量是生存之本，我姐说的。” 考察过程相当顺利，何不凡当即就决定，以后会用汇源商砼的混凝土。 合作成功，周瞳提议大家一起去吃饭，也带着周晨。 周瞳突然问何不凡：“何经理，你吃过地锅没有？” 于是，何不凡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用不锈钢盆上菜的农家餐馆，一吃，竟然就爱上了这味道。 大锅之前，何不凡脱了外套，透过他身上那件棕色羊毛衫，陈凡依然能看到他浑身的肌肉。 陈凡想，明天，得买一套哑铃了。 周晨吃得肚子滚圆，艰难的自己开车回家了。 陈凡先把何不凡送回了八标段项目部，下车后，何不凡透过车窗向周瞳二人道别。陈凡假装没看到，深踩一脚油门就跑了。 这哈弗H6被他开成了赛车，周瞳竟然感觉到了一股推背感。 周瞳瞪着他，“小气鬼。” 陈凡假装听不懂，“什么啊？” “我说你是小气鬼。” “我哪里小气了，我自己花着油钱带他去考察，刚才要不是你弟眼疾手快，结账的就是我了，我还小气吗？” 周瞳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凡心一冷，这才是周瞳带他来的目的吗？在何不凡考察搅拌站的时候，顺便让陈凡考察一下何不凡。 “嗯，虽然我有些不喜欢他，但是，他确实挺好的……” 何不凡长得又帅，职位又高，关键是接触下来，面对陈凡的硬怼，何不凡不仅没有生气，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足以可见，这人其实还不错。 而且，无论从家世还是外貌上，周瞳似乎与何不凡更般配。 周瞳不再逗他，反而认真看着他，“小气鬼。” “什么啊？” “快说。” 陈凡彻底懵了，“说什么啊？” “说你也喜欢我。” 第42章 一吻定情 陈凡握紧了方向盘，颤抖着手打了右转向灯，把汽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没开玩笑吧。” “我让你说的可不是这句。” 周瞳嘟起了嘴，这座小城的灯光透过车窗映在了她的脸上，勾勒出让陈凡心跳加速的轮廓。她的美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周瞳温暖的呼吸。 让他如何不心动？ “我喜欢你。” 这句藏在心底的话，陈凡终于勇敢说了出来。 他的心跳得更狂乱了，呆呆地看着周瞳，等待着她的反应。 周瞳收起笑容，从副驾驶探过身子，给陈凡深情一吻。 陈凡几乎要心律失常，直到周瞳看着他笑，他还在回味着她唇齿之间的浓浓爱意。 在二人的接触中，陈凡隐约觉得周瞳应该是有些喜欢他的。可他却不敢相信，因为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这种隐约，让陈凡一度觉得是自己的一种奢望。 周瞳说：“傻愣着干嘛？快送我回家。” 周瞳又怎么会不知道陈凡的心思？她知道他对她的喜欢，却又碍于二人的身份，不敢向她表达。 今天，从陈凡对待何不凡的态度上来看，她更加确定了。 既然相互喜欢，为什么非得等男方开口？ 陈凡的汽车开得更慢了，他想在这个夜晚，和周瞳多待一会儿。 “我们……是不是太快了？” 他到现在都还有点儿蒙，在二人平时的接触中，谁都没有向对方透露过自己的心声，却又在如此一个普通的夜晚，互相暴露了自己的喜欢。 “嫌快啊？那我收回刚才那一吻？行吗，陈工？” 爱有很多种，比如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但无论哪一种，一旦发生了，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陈凡说：“周经理，你都已经亲了，就得对我负责了，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不要脸……” 陈凡突然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我得努力赚钱凑彩礼了。” 周瞳笑出了声，“我爸可说了，想娶我，彩礼低于五十万可别想。” 上班这些年来，陈凡确实存了一些钱，但离五十万，还有一定的距离。 陈凡说：“不多……合情合理。” 心里却有些慌。 周瞳说：“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后悔当监理没收好处了？” “现在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玷污，我如果是李向西那种监理，你也不会喜欢我。” 周瞳点头，“小伙子，不错，彩礼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你没钱，我有。” 陈凡想，这就谈婚论嫁了？ 要不要一会儿，去生个娃儿？ 突然，周瞳反应了过来，“哎呀，谁说要嫁给你了？讨厌……” 一路打情骂俏，本来二十几分钟的路程，陈凡愣是开了四十分钟才到。 周瞳临下车前，陈凡终于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你们公司，是不是最近资金有点儿压力？” “柳卿告诉你的吧？” 陈凡笑笑，没有否认。 “放心吧，进度款快下来了，我们还向银行贷了款，应该没问题的。” 周瞳回答得很轻松，陈凡说：“听柳卿的语气，好像比你说的要严重啊，你可不要骗我。” “柳卿又不是我们这一行的，她肯定不懂。再说了，我还向她借了点儿钱呢，当然得给她说得严重点儿啦。”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没问题就好。” 周晨已经先一步到家，此时的他被父亲按在客厅里，商量着公司的事儿。 周瞳一进门，周晨就开始埋怨，“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父亲已经给他灌输了一晚上勤俭节约、创业艰难之类的思想，还说要父子同心、共渡难关。周晨听得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 只是这个问题周瞳无法回答，难不成还要告诉他自己去谈恋爱了不成？ 周镇山一脸慈爱地看着周瞳，“我宝贝女儿回来了。” 又对周晨说：“行了，这没你事儿，睡觉去吧你。” 周晨被嫌弃惯了，加上他早就不想陪父亲说生意上的事儿了。周瞳一来，他就像得到了特赦一般，瞬间就跑上了楼。 周镇山说：“咱们公司的资金，可只能支撑一个月了。” 周瞳坐下，安慰道：“我问业主了，下个月十五号，准时给进度款。” 周镇山眼前一亮，“真的？” “王瑞强亲口说的，那还有假？” “那就好，那就好。” 他终于放下心来，开工之前，他不是没想到需要垫资，但也没料到会垫得那么多。关键这济邹快速路还是市里的重点工程，还不能停。 为了给济邹快速路亮绿灯，鸿光建筑公司其他的几个小工程，都快处于半停工的状态了，就等着济邹的这笔进度款缓一口气了。 周镇山作为公司法人，已经向银行贷了一笔不小的资金，每个月光利息就已经吃不消了。 现在想想，幸亏当时内环高架工程开标的时候他们没中标，否则公司现在非被拖垮不可。 现在，也已经是垮的边缘。 周镇山说：“你下个月记得再问一下业主，看看他们靠谱不。这钱一天不到我们账上，我这心一天就不踏实。” “好，爸，你放心吧，有我呢。” 周瞳坐在父亲身边，微笑着把头依在父亲肩膀上。 她知道父亲心里的压力无处释放，母亲不懂商业，弟弟又那么不靠谱，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成了父亲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小时候，父亲是她的依赖。现在，她成了父亲的依赖。 “还是我宝贝女儿靠谱。” 周镇山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顶，心里彻底踏实下来。 周镇山又问：“搅拌站那边，你也要多上上心，你这个弟弟啊，要多教教他。今天这生意，你帮他定下来了，就等于给他打了个样，下次让他自己弄。” “周晨一直都在进步嘛，你呀，也不要那么苛刻。” “好好，我听说，那个八标段的项目经理在追你？” 周瞳把脑袋从父亲肩膀上移开，“周晨给你说的吧？我这就去打他。” “你呀，不要这么苛刻嘛。”周镇山学着女儿的语气，“是你王叔给我说的，说那小子真帅，家境也好，人家又是大公司。你年龄也不小了，可以考虑考虑了。” 第43章 偶遇 “哎呀，这就不用操心了。” 周瞳只觉得时机还未到，没有把恋爱的事儿说出来。 以周瞳对父亲的了解，如果知道她找了那么一个“平凡”的人，肯定会不同意，到时候周瞳免不了又是一场口舌之争。 当务之急是帮助公司迈过资金这道侃儿，可不能再给父亲添乱。 睡觉之前，周瞳躺在自己的床上，又给柳卿发了条微信：“你觉得陈凡这人怎么样？” “自私的男人！一根筋！” 周瞳说：“不许你这样说我男朋友。” “？？？？” 那一吻，让陈凡忘却了所有的不开心。回到家中，母亲已经睡了，陈凡却激动得睡不着觉。他给周瞳发微信，说，我到家了。 那一会儿，周瞳还在和周镇山聊天，没空给他回信息。 陈凡在边等待边去洗刷，刷牙、洗澡十分钟之内搞定。回到卧室，却失落地发现周瞳依然没有回她消息。 于是，他又给她发了条微信：“我现在洗完澡了，在等你呢，你在干什么？” 他又陷入了长长的等待，突然又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太妥，有歧义，但已经撤回不了了，他有些懊恼。 周瞳依旧没能回他信息，陈凡有些慌乱了，开始胡思乱想，她是不是故意没回？ 或者，她现在已经后悔了？ 他继续又给她发微信，并告诉自己，在周瞳回复之前，这是最后一条。 “我明天一早就得回工地，时间不早了，早点儿睡吧。” 他把手机铃声开到最大，放到床头上，还开了震动，只要周瞳一回消息，就算他不小心睡着了，也能把他给吵醒。 他闭目养神，脑子里一会儿是系统的事儿，一会儿又想起周瞳。突然，微信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他迅速地拿起手机。 “睡什么睡，起来嗨～周末你打算带我去哪儿玩儿呀？” 其实大部分的工地是没有周末的，陈凡他们一个月只能休四天，差不多就是一个星期休一次。但也不是每个人每个周末都得休，因为周末总得有人上班，好在都有值班表，一般周末大家也都轮流着休。 今天是星期三，陈凡正好可以和同事商量一下周末休息的事儿。 陈凡回：“要不要去新开的方特去玩儿？” “好，不过我可不要做过山车。” 二人约好，周天的时候要一起去 次日，陈凡一看排班表，这个周末竟然是他上班，只能想办法和同事调班了。 知道陈凡周末想要休息，刘畅主动请缨，“凡哥，你尽管休，我替你值班。” 对于之前的事儿，陈凡依然心有余悸，有些忐忑地说：“你要是周末太忙的话，我让李长振帮我也行……” “没事儿凡哥，你放心，我不忙。” 转眼就到周日，周瞳周六的时候在工地住，没有回家。便让陈凡周天去工地接她。 陈凡说：“这样不妥吧？让别人看到是不是不太好？” 周瞳不开心了，“咋的，咱俩是属于偷情吗？还怕别人看到？” 陈凡只好开着他的车去了六标项目部。 不料，还真遇到“别人”了。 刚一下车，陈凡就看到不远处孙二盼正热情地给他打着招呼。 陈凡只得停住脚步，等待着孙二盼慢慢靠近，心里却在想，一会儿要怎么给他说呢。 孙二盼问：“你怎么来了？” 陈凡早就不在济邹快速路了，现在突然又出现在了六标段上，实在是匪夷所思。 陈凡只好说：“我找他们项目经理，有点儿事儿……” 孙二盼笑笑，“你能有什么事儿？难不成约会还不行？正好我也有事儿找她，那一起上去？” 自从被李向西重用之后，孙二盼整个人的气质就不一样了。他变得更自信，更从容了。 在李向西的培养下，孙二盼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试验室副主任。他不仅当副主任，他还荣升成了李向西的司机，这让他感觉到了无尚的荣耀。 王旭曾私下里偷偷给陈凡说，孙二盼变啦，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孙二盼，和人民站在一起，共同反抗离析之王的压迫。现在的孙二盼，成了孙公公，反过来和离析之王一起压榨人民。 他说，“孙二盼成了监理的“监理”，伙计们一有松懈，他就向离析之王汇报，王的怒火烧了一次又一次，大家都快被烧成灰了。” 他说，“孙二盼现在很神气，在办公室里不苟言笑，只知道做试验，要么就拉着李向西去工地，去吃饭，去KTV和按摩洗脚城。” 对于孙二盼来说，李向西说的话就是圣旨，他早已被李向西的魅力所折服。心里也早已和陈凡这种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之人划清了界限，他必须要搞清楚，陈凡来六标段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好向离析之王汇报。 一大早，周瞳就接到了孙二盼的电话，说是要给她送处罚红头文件。周瞳想起来，上个星期，总监办试验室送检了一批钢筋焊接。由于焊接工艺的原因，导致焊接件在做试验的时候焊口开焊，判定为不合格。 李向西紧接着就给周瞳打了电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钱。结果周瞳说，“按规定，不合格我们还有一次复检的机会。” 上次陈凡因为和李向西吵架，引起了周瞳对李向西的极度反感。如果不是特别的原因，周瞳已经不会再向他送钱了。 改进工艺之后，焊接件完全合格，李向西没能捞到便宜，十分生气。找了个六标段没按时送检的借口，给六标段下了红头文件，还专门让孙二盼周末跑一趟，专程恶心周瞳。 其实也无任何实质性的处罚，就是通报一下，敲打一下她。周瞳从孙二盼手里接过文件，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桌角了。 周瞳毫不客气地说，“孙工，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自己辛苦拿来的文件，就这样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里，孙二盼脸上有些挂不住。 “没什么事儿了，就是来送文件，并提醒你一下，下次一定要及时送检！” 周瞳说：“我们要走了，孙工你要没别的事儿，可以回去了。” 孙二盼狐疑，“你们……去哪儿？” 周瞳已经挎着包来到了陈凡面前，她用双手挽住陈凡的胳膊说：“私事儿，就没必要向你汇报了吧？” 孙二盼目瞪口呆，“你们……” 陈凡礼貌的笑笑，他很清楚，周瞳就是故意给孙二盼看的。 只要孙二盼看到，就等于总监办看到了，就等于李向西也看到了。 这是我的男人，你们再也无法伤害他。 第44章 第一张合照 周瞳说：“孙工，你要是不走的话，可以在我办公室多待一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门。” 孙二盼回过神来，“我这就走。” 陈凡怎么能和周瞳好上了呢？ 周瞳怎么能看上陈凡呢？ 孙二盼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有些抑郁。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李向西身边，向他汇报这个状况。 一路上，这种抑郁不断地被他放大，逐渐成了嫉妒。他想，陈凡有什么好？不就是一个被清场的监理检测员吗？做的系统还失败了，整个就是一个失败者。 哪能像他孙二盼，他虽然秃头，可是他聪明绝顶啊，他可是试验室副主任，将来还要成为正主任。 而陈凡，就是个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完全没有资格和他相比。 这样想来，他心里就舒服多了。 孙二盼推开了李向西的办公室门，“李主任，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李向西正在下载晚上要用的影片，眼睛直盯着电脑屏幕，“有屁快放。” “我在六标，遇到陈凡啦，他竟然和周瞳在谈恋爱，他俩应该是出去约会了。” 李向西问：“你确定？” “那还能有假，我亲眼看到周瞳挽着陈凡的胳膊出去的，陈凡还开着周瞳的奔驰大G呢。” 李向西气得直咬牙，把孙二盼赶了出去。 这个陈凡，接连被两个工地清场，研究的系统也泡汤了，但李向西怎么感觉他越过越好了呢？ 他一有好日子，李向西就浑身难受，总觉得陈凡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说不准哪一天，就要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李向西紧接着就给杜瑶打了个电话。 “你们怎么还没行动？什么？我不要听任何理由！一定要把陈凡给我清场，否则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李向西说完就挂掉了电话，杜瑶有苦说不出，气得把电话摔了个粉碎。 周瞳的奔驰太大了，陈凡有些开不习惯。但是心里却很舒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傍上富婆了？你别说，这种感觉，还挺好。 方特比想象中的人还要多，陈凡提前在网上买了最贵的联票，可以一票通玩儿。 一进园区，陈凡就问：“先玩儿哪个？” 周瞳指着一艘巨大的海盗船：“先从它开始，除了过山车，我要玩个遍。” “不敢坐过山车，却敢玩儿海盗船，你可真奇怪。” “现在知道我奇怪了？后悔也晚了，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船了。” “唉……” 周瞳瞪眼，“你还委屈上了？” 说着，手指钳已经往陈凡的腰间扭去了。 这是他们第一个正式约会，二人都没感觉到拘束。他们一起玩了海盗船，体验了飞翔的大型全景项目，就连小孩子们才喜欢玩儿的捉迷藏他们都没有放过。 “我们一起来拍张照吧。” 周瞳拿出手机，打开了美颜相机。 刚才光顾着玩了，这才想到，还没一起拍过照呢。 周瞳把手机调成了自拍模式，左手举高高，右手则揽着陈凡的肩膀，借助身体的重量故意把他往下压，陈凡没反应过来，差点儿被她压倒，周瞳成功地抓拍到了陈凡慌乱的表情。 周瞳看着照片，脸上乐开了花。 陈凡却发现了照片中的异常，“你看，后面那个人在干什么？” 周瞳把照片放大，看到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正站在一个看娃的中年妇女身后，从她的外套兜里掏出来了一个手机。 二人再回头时，那男人早就消失不见，只有女人还在。周瞳赶紧把照片给她看，“有人偷你手机！” 在陈凡和周瞳的帮助下，女人迅速联系了方特的工作人员，很快，经过查监控，就确定了男人的位置。他得手后并没有直接跑，可能是嫌今天的收入不太高，还在园区里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于是，几个保安迅速跑过去，先把男人给稳住了。 除了男人兜里的赃物，周瞳的照片也成为了重要的物证，他俩间接成了证人。为了以防万一，在女人的请求下，陈凡和周瞳也跟着跑了过去。 人证物证俱全，偷盗男子百口莫辩，最后报警处理。女人对周瞳和陈凡千恩万谢，说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手机被谁偷了都不知道。刚才他们已经查监控了，虽然能拍到小偷在她身后，但因为角度和人群的原因，根本看不出来他正在偷东西。 如果不是周瞳的那张照片，就算查看了监控，也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女子最后还向工作人员吐槽：“你们景区的监控也不给力啊，景区里也应该有保安巡逻。” 保安却有些委屈：“我们又不是电子眼，不可能24小时不停不歇地光围着你一个人转啊。” 于是，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陈凡和周瞳赶紧撤退，又去玩儿别的项目去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游玩儿的进度，反而因为做了好事儿，心情大好。 午饭也直接在园区里解决了，二人今天拍了很多照片，陈凡边吃饭边反复观看着这些照片，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他突然盯着一张照片不动了，就是他们第一次的合照，也就是帮助抓住小偷的那张照片。 周瞳说：“咋的，有真人不看，非得看照片？” 陈凡缓缓抬起头来，“如果……压力试验机能够装监控的话，那是不是可以实时查看试验情况？这样就能确定，做试验的时候压的是不是试块了。” 周瞳想了想，“看来只有一个人能给你答案了。” 陈凡立即给柳卿打去了电话。 “柳卿啊，我有一个想法……” 听完陈凡新的思路，柳卿也是灵光闪现，“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监控可以和软件配合，甚至可以再优化一下。可以在试验开始的一刻先拍照，破型的时候再同步拍照，这样就能通过照片同时监控试验全过程，照片与数据同步上传，就能轻易地看到压得是不是试块了。” “要么就是说，还是你最聪明呢。”陈凡激动地一拍桌子，响声立即吸引了其他游客的注意，陈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继续说：“麻烦你抽空再帮我确定一下，要是我的想法可行的话，那你就帮忙看看用哪种监控，怎么同步到系统里？等你确定好了之后，一定第一时间给我说，我好给领导汇报。” “好嘞，我这就去落实。” 又有赚钱的希望，柳卿的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 挂掉电话，陈凡还是难掩激动之情，刚要和周瞳继续说这事儿，却看到了周瞳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周瞳说：“你说，柳卿和我谁最聪明啊？” 第45章 难念的经 “啊？那肯定是你啦，还用问吗。” 好在，这个问题倒不是很致命。 周瞳不依不饶，“那你刚才怎么说她是‘最聪明’的？” 陈凡说：“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向她借钱的时候不也把自己说得很惨？我这是有求于她，可不得多夸夸她？” 恋爱中的女人好似换了个人，总是那么容易吃醋。陈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周瞳给哄好。 休息一会儿，二人又接着玩儿。陈凡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等着柳卿的消息。 周瞳问：“吃不吃棉花糖。” “随便。” “喝不喝热奶茶？” “都行。” 周瞳看出了他的敷衍，“你要是再敢敷衍我，我就给柳卿打电话说你欺负我，你说她还给不给你做系统？” 陈凡说：“老板，来两朵棉花糖。” “老板，来两杯奶茶，最贵的那种！” 下午四点多，柳卿才把电话打了过来。 “都已经确定好了，海康的有一款小型的监控拍照机，正好符合要求，系统也能匹配上，只要设备来了，一个星期之内应该就能搞定。” 陈凡却没有表现出来多兴奋，因为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压的是不是试块的部分是解决了，那如何解决压的就是指定的试块的问题？ 如果用专门制作的高强度试块，来代替实际所用混凝土做的试块的话，依他目前所设想的方法，那还是不能查出来。 试块做假，才是一切的根源问题。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哪怕安装一万个摄像头都没有用。 陈凡问：“有没有办法，能从混凝土浇筑现场做试块开始监管，一直监管到把试块送去做抗压试验，这样试块就没法做假了。” 柳卿说：“有。” “真的？” “你让如来佛主给混凝土下一道法旨，任何做假的人都不能违抗，否则就失眠抑郁秃头月经不调……陈凡你是不是傻了？怎么可能从做试块的时候就开始监管？现在的有效监管措施，都离不开电。” 陈凡的快乐没能持续多久，又被新的问题湮灭了。 他好像能理解唐僧当初取经时的艰难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都不行。问题像是芝麻开花，一个接着一个，少一个系统都完成不了。 如来的佛经，不是那么容易念的。 周瞳喝了一口热奶茶，对陈凡说：“我的手机没电了，快扫码付钱。” 陈凡打开微信，开始扫码支付。 这家奶茶店的支付用的二维码很有特色，贴在了一只摇着手的招财猫身上。 这只招财猫与陈凡所见到的其他店的招财猫都不同，它更胖，也没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笑，而是眼睛张开了一半，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煞是可爱。 陈凡付了钱，随口说：“你这招财猫真特别。” 老板终于见到识货的了，开心地说：“那是，我从别处开店的时候就一直带着它，一直带到方特。” 陈凡问：“那时，你也是把二维码贴在它身上吗？” “对啊，怎么了？” “没事儿，谢谢老板。” 陈凡牵起周瞳的手离开，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一个又一个游乐项目，终于找到了两个空座。 陈凡说：“我好像又想到了一个方法。” 周瞳说：“你今天的思路很活跃啊，老是能找到新方法。” 于是，陈凡再一次拨通了柳卿的电话。 “假如，在试块身上安装一个二维码，系统可不可以通过那个监控摄像头识别二维码的信息？” 柳卿说：“这当然没问题，再加个识别的功能就行了，不过这些都得加钱啊。” “能加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我们见面聊！我感觉这次一定没问题。” 陈凡兴奋地牵起周瞳的手，“这次我一定能成功！” 周瞳说：“你看，我就知道，带你出来放松一下一定有用！” 这句话让陈凡瞬间就明白了周瞳的用心良苦。 原来，并不是她想玩儿，她之所以让陈凡选地方，其实本意是想让陈凡放松一下。 她知道他最近的惆怅，理解他事业的挫折，可她却帮不上忙。陈凡决心一定要完成系统建设，犹如鲤鱼跳龙门，这个龙门，只能他自己跳。 她能做的，也只能是默默的陪伴。 陈凡说：“周瞳，谢谢你！如果不是出来和你约会，如果没有喜欢上你，我根本不可能有心情从日常生活这些小事中寻找到突破口。” 拍照、扫码支付，这些对于当代人来说，已经成为了完全不值一提的日常生活。可这些被人们忽视的生活碎片里，往往藏着我们寻找问题的答案。 周瞳说：“你打算怎么谢我？” “大恩大德，只能以身相许了……” “哦，原来是想恩将仇报啊……” 陈凡把周瞳拥入怀中，贪婪地闻着她的发香，“周瞳，我感觉这辈子就是你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她的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笑了起来，感受到了来自他心脏的温暖。 陈凡已经无心再游玩，他们又赶到了柳卿的公司。 二人一起前来，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柳卿立马就猜到了，他们准是约会去了。 柳卿说：“好你个陈凡，周末不让我休息，自己倒是玩得挺开心哈？” 为了给陈凡解答，柳卿大周末的又去了公司，专程查资料，忙了好几个小时。 “抱歉，实在是灵感突然涌现，不是有意为之。” 周瞳也笑着解释说：“我可以作证，今天我们去方特玩了，他玩着玩着脑袋里突然冒出奇怪的思路，就迫不及待地给你打电话了。” “哼，这恋爱中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都不和我一心了。” 商务写字楼没有暖气，柳卿的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她又怕空气太干，还专门买了加湿器。此时，屋里已经达到了最令人感到舒服的状态。 柳卿给二人泡了咖啡，三个人坐在沙发上。 柳卿对陈凡说：“和我说说你那个二维码的思路吧。” 第46章 这次真的行 陈凡与柳卿商讨之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切实可行。 第二天，他就先去工地找了周国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周国华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可自己又不敢做主，怕再一次弄巧成拙。于是又把担子推给了董辉，陈凡又找了董辉，把二维码的事儿又告诉了董辉。 董辉却有些为难，说：“上次搞砸了之后，公司很生气，觉得有些丢脸。” 他爸董刚是董事长，他说公司生气，那就是董刚生气了。 “加上公司最近资金确实不足，你也知道的，已经很久都没付进度款了，公司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陈凡听周瞳说过，下个月就要付给他们进度款了，现在的济安市公用工程公司，一分钱恨不得当两分钱花，有钱付进度款就不错了。至于这个系统，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是很积极，可受到挫折之后，也只把它当成了昙花一现。 更何况，这昙花还没现好，董辉再是公司的子弟兵，也难再要出一分钱了。 董辉说：“如果还想做成，就得让你们公司出钱了。” 陈凡又去公司找了毕景山，毕景山一听还要出钱，并且是单方面出，也不乐意了。 “那董辉拿我们当冤大头是吗？我们的系统，他出点儿钱就拿去用了，当初媒体采访的时候，他们公用公司倒成主角了。现在系统有问题，要花钱了，他们就不出了？告诉他，没有，一分钱都没有！要不然就是他出多少，我们再出多少！” 如果不是陈凡和董辉的坚持，毕景山根本就不会同意投资建设这个系统，从目前来看，这个东西就是纯赔钱赚吆喝的买卖。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对于他们公司的发展，也几乎起不到任何帮助。 毕景山一世英名，可不想折在这个破系统上。悬崖勒马，及时止损，才是他该做的。 这次陈凡其实要的资金并不多，加上视频监控器材、二维码制作、系统拓展功能的开发，柳卿只再收二十万。上百万的研发费都花了，却没想到最后的二十万成了拦路虎。 陈凡一咬牙，对毕景山说：“老总，你们都舍不得花钱，那我用自己的钱总可以了吧？” 毕景山震惊地看着他，“陈凡，你真疯了？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得搞成这个系统，老老实实地做个监理不好吗？” “我是老实了，有人不老实，我想把工程质量安全搞好，这是我的愿望。” 毕景山知道陈凡口中的“有人”指的是谁，也知道陈凡为什么一心要做好工程质量安全工作。 毕景山打心底是有些佩服陈凡的，可他作为老总，实在是不想再投冤枉钱了。 但是，一旦真用了陈凡自己的钱，传出去又对公司和他的名声都不好。就算毕景山现在对陈凡说，不能再搞下去，以他对陈凡的了解，陈凡也会偷偷摸摸地把这事儿给做了。 毕景山败下阵来，伸出两根手指说：“最后的二十万，搞不成功，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系统！” 这二十万元在三天之内就打到了云智科技公司账户上了，柳卿也已经购置了一批监控摄像头，相应的系统功能和手机APP也在开发。 按照陈凡的设想，每一块试块在制件时，都会在试块表面安放一个钢制的二维码牌。直径约等于两个普通手表表盘大小，周围还设置了四个细小的钢腿，可以轻易地掰成直角，直接嵌入未凝固的混凝土试块里。 在现场监理的见证下，技术员要用手机的系统APP，扫一下二维码，把试块的各种信息填进去，同时还拍摄监理在现场的照片，然后再上传到系统里。 混凝土在凝固之后，二维码也就和试块合为一体，想弄也弄不掉了。想做假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同一个样品编号的二维码只能有一个。 做试块抗压强度试验时，有二维码的那一面，对准摄像头，由摄像头拍照、识别并上传试块的信息，这样就到验证试块的身份。 然后才开始正式试验，扫描不到二维码信息的试块不准做试验，相应的数据也就只能是空的，如果超龄期不做试验，后台也会报警。试验时，在力值下降的一瞬间，摄像头会再次抓拍二维码信息，也同时拍到了试块碎裂的状态，以此来监控整个试验环节。 这个想法很快就在工地上得到了验证，这次陈凡和董辉没有大张旗鼓地搞。而是在他们的监理试验室先进行了试验，结果非常成功。 董辉小心翼翼地把系统后台看了又看，又把整个过程再复核了一个遍，确定没问题之后，他终于长抒了一口气。 他喃喃地说：“成了，真成了。” 陈凡也难掩激动，“现在是不是可以全线推广了，然后再邀请专家和媒体来？” “不，”董辉一摆手，“这次我们默默地做，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 在董辉的部署下，全线6个施工标段、3个驻地监理处标段、1个总监办共计十家单位公司，给设备迅速装上了监控摄像头。陈凡邀请了云智科技公司的技术人员，挨家给他们做培训。 由于柳卿的公司规模太小，还有其他活儿要做，也不可能把公司所有的人全部派出去专门做培训去，只派了两个人。 于是，陈凡和刘畅二人也加入了培训工作之中。他们一人一天负责两家，基本是就是早上一家，下午一家，这样全线两天之内就能全部完成了培训工作。 五标段鲁东高速集团的培训工作归刘畅负责，下午，刘畅慷慨激昂地给五标讲完课之后，项目经理杜瑶对他说：“刘工，辛苦你了，晚上就不要走了，一起吃个饭。” 要在从前，刘畅肯定会欣然同意。可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陈凡工作，陈凡让他指东他就打东，让他往南他绝不往北，近朱者赤，他虽然没法做到陈凡那样清廉，但不知不觉也提高了个人修养，也想以高标准要求自己。 “就不去了，明天再一上午，我们培训完六标就完活了，争取早一点投入使用。” 杜瑶拉住了他，“别误会，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上次事件毕竟发生在我们标段，虽然最后我们也受了处罚，但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一是感谢你辛苦培训，二是也算表示一下迟来的歉意。” “那你该请陈凡吃饭嘛，不应该请我。” 刘畅想，你这歉意确实挺迟的。 杜瑶说：“也确实正有此意，既感谢你培训，又对陈工表示一下歉意，顺便再沟通一下系统的事儿。这次叫上你们试验室主任赵言，为了避免大家拘束，就不请周总监了。你看，要不要大家一块儿？” 第47章 打火机 一听不是单请自己，刘畅就顿时放下了戒备。对自己说大家一起吃顿饭，这很正常嘛。他平时爱喝些小酒，刚好今天做培训，口干舌燥的，晚上还真想喝点儿润润嗓子。 刘畅说：“那你给我们赵主任打个电话，只要他同意，我没意见。陈凡那边，我建议你让我们赵主任给他说。” “好好，我这就打电话。” 虽然五标段与圣地监理公司，没有直接的监理与被监理关系，但杜瑶还是态度诚恳地向给赵言打了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理由就是刘畅给他们做培训太辛苦了，正好大家一起提前庆祝一下系统成功。 赵言刚好没事儿，加上他们监理公司与五标段没什么利益往来，一起吃顿饭也不算吃人家嘴短，就答应了。 杜瑶说：“赵主任，麻烦你给陈凡陈工说一下，我这里没他的电话。” 结果赵言很爽快，“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刚好陈凡从三标段也刚做完培训，正要开车回家呢，结果就接到了赵言的电话。 “陈凡啊，晚上五标段的项目经理请我们吃饭，刘畅也在，特意邀请你呢，晚上一起过去吧。” 陈凡想，这是唱的哪出戏？但也没有多想，赵言亲自给他打电话，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再说，他如果不去，那刘畅、赵言他俩出席的话，也会有些尴尬。 人家杜瑶能想起来请他吃饭，也是给他面子，从他这里也得不出什么好处，索性也答应了。 赵言一再强调，大家就是普通的吃一顿饭，一定不能太奢侈。 杜瑶欣然答应，挂断电话，他就立即对项目部试验室主任马称说，“都按我说的准备好了吗？” 马称摆了个OK的手势。 杜瑶点点头，恶狠狠地说：“这件事儿过去，以后再也不帮李向西干这缺德事儿了！” 杜瑶选了一家中式装修风格叫“太白饭店”的饭店，这家饭店中规中矩，既不会显得太奢侈，但同时又不掉档次，很符合赵言的预期。 尤其是饭店的特色菜，炭烤全羊，外焦里嫩，很值得品尝。 陈凡他们一行三人，杜瑶也只叫了马称坐陪。 在济安市，在饭店吃饭讲究主宾位、副宾位，陈凡三人当中，赵言官儿最大，自然由他来坐主宾位。 这副宾位陈凡和刘畅互相谦让起来，迟迟不肯落座。 最后还是赵言下了命令，“陈凡，就你坐吧，让来让去的让人家笑话。” 赵言平时待陈凡不薄，他四十三岁，很和善的一个人，也算是兢兢业业，陈凡一直都很尊敬他。 在赵言的建议下，副宾位的位置终于花落陈凡。 杜瑶提前点了个套餐，套餐里的菜大多都是提前做好的菜，那时，预制菜的名声还没那么响。反正点了之后，上菜的速度令人咋舌。 马称先拿出了两瓶白酒，陈凡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价值四百多块的剑南春。 他责备道：“杜经理，这确实有些破费了啊。” 杜瑶说：“哈哈，这是从我仓库里拿的，原来的酒，没花钱，第一次请赵主任，今天我们得喝好。” 说着，他从马称的手里抢过来酒瓶，起身亲自给赵言倒了酒。 他依次再给陈凡倒，陈凡却用手捂住了酒杯，“对不起杜经理，我从来不喝酒。” “啊？怎么会？” 干工程的，还是监理，竟然酒都不会喝？ 那这工作还怎么做啊？ 杜瑶还想再让一下，“要不就少喝一点儿？” 陈凡态度坚决，“是真不喝，我以茶代酒吧，真不好意思。” 赵言赶紧解围，“杜经理，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陈工啊，他确实不能喝酒。曾经在我们公司都闹了笑话，有一次我们同事聚会，他喝了一瓶啤酒，就上吐下泻的，我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一瓶倒’，哈哈。” 喝一瓶啤酒就能醉，那看来是喝不了白酒了。 杜瑶有些懊恼，想把陈凡灌醉的想法彻底破灭。 他只好再给刘畅倒上，“刘工，你应该能喝吧？” 刘畅说：“真不巧，我也有个外号，叫一瓶倒——只不过是白酒。” “哟，海量啊。”杜瑶说，“那今晚咱俩得好好较量较量。” 刘畅说：“那可以切磋切磋。” 一瓶白酒，就是一斤的酒量。发挥好的话，一斤半也不在话下。 热菜也上了好几道，酒也倒满了，杜瑶举杯提议，“来，第一杯，我们干了。” 不等赵言他们说话，满满一高脚杯白酒，就下了杜瑶的肚子。 赵言彻底傻眼，这一杯白酒，他平时喝，至少也得分六口，这一下子就喝进去了，他还从来没这么喝过。 倒是刘畅也不害怕，紧跟着就干了。 赵言只好舍命陪君子，艰难地咽了下去。 其实赵言的酒量也还可以，能喝半斤多，但在杜瑶和刘畅那里，显然就不够看了。 马称又起身倒酒，刚一满上，赵言就说：“这一杯，我们慢慢喝吧？” 那一杯下肚，他肚子里已经快翻江倒海了，这第二杯如果再干，非得海啸出来不可。 杜瑶哈哈大笑，“没问题，这杯我们慢慢喝，三口！” 刘畅想，完了，刚才是自己草率了，没想到遇到对手了。 从第一杯酒下肚，到第二杯酒见底，才用了不到半小时时间。 赵言已经醉了，就算是三口干完，对于他来说速度也算很快了。 杜瑶的攻势却不见减，赵言终于支撑不住，偷偷地趁上厕所的功夫哇哇地吐了，只有刘畅还在苦苦坚守阵地。 中场休息，杜瑶说要去厕所，并给马称使了个眼神，马称也跟着出去了。 陈凡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是杜瑶和刘畅胜负未分，这场饭局就别想结束。 他们出去之后，刘畅说：“不行了，我也得去一下厕所。” 杜瑶和马称却根本没有去卫生间，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一处拐角，抽上了烟。 “杜哥，那个陈凡不喝酒怎么办？” 杜瑶一笑，“没关系，你等我把那个刘畅灌醉。” 商量完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包间，马称却与正要出门的刘畅撞了个满怀。 刘畅看到，一个像打火机一样的东西，突然从马称胸间掉落。马称赶紧弯腰捡起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慌乱。 第48章 鸿门宴 马称把“打火机”迅速地塞进自己的口袋，“刘工，你也去厕所？” “是啊。” 刘畅已经有些微熏，他踉跄着推开马称，直奔厕所而去。 陈凡怕他站不稳，连忙起身去找他了。 刘畅对他说：“凡哥，你要小心。我感觉他们有些不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 陈凡没有喝一滴酒，整个饭局，除了杜瑶喝酒有些不正常之外，他还真没发现什么不正常的。 刘畅说：“不知道，就是感觉。” 从厕所回来，刘畅又主动给杜瑶敬酒，一口气就喝了小半杯。 这一小半杯下去，状态明显下滑的厉害。刘畅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杜瑶见时机已经成熟，便看了一眼马称，马称起身，走到了刘畅面前，用双手拉起他的一支胳膊说：“刘工，你喝醉了，我扶你去厕所。” 刘畅说：“我他妈刚从厕所回来。” 马称一听，这刘畅确实喝多了，都开始说粗话了，说：“那你陪我去嘛。” 于是，刘畅被强行拉走。马称却并没有把他往厕所方向拉，他们走过大厅，走出了饭店，来到了饭店的大院里。 马称来到了杜瑶的车前，这是一辆价值百万的保时捷，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来，解锁了之后，从后座上拿出来两瓶娃哈哈纯净水，递给了刘畅一瓶。 “刘工，喝水，解酒。” 刘畅眯着眼接过来，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马称又说：“刘工，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刘畅虽然耷拉着脑袋，喝完水之后，状态竟然有些好转，“没事儿，应该的。” 马称四下里看了看，他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从后座上打开了储物屉，从里面拿了东西。 他再次走到刘畅面前，拉起他的手说：“这是我们杜经理一点儿意思，请刘工一定要收下。” 刘畅虽然喝醉，但离不省人事的状态还差一大截，立马就感觉到了，对方给他塞的是一个鼓鼓的红包。 “哎呀，你这是干嘛？我怎么能收你钱呢？” 马称却坚决让他收下，“哎呀你拿着就行，也不多，就两万块钱。一来呢，你今天给我们做了培训，这是辛苦费，你应该拿的。再说了，我们又不求你什么，你赚点儿辛苦费是应该的，怕什么？” 刘畅还要推辞，“哎呀，你这可为难我……” “不为难，收下就行。” 二人你推我搡，马称好不容易才让刘畅收下了红包。 马称又说：“还有个事儿啊，我们也想对陈工表示一下感谢，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们个忙，把这钱送给陈工？” 说着，马称变魔术一样，又不知从哪个兜里掏出另一个红包来。 刘畅瞪他一眼，“你自己怎么不给他？” “刘工，你就帮帮忙吧。工地谁人不知道陈工向来不收红包？我直接给他不是找难看吗？你拿过去，待会儿你问他要他的车钥匙，你放他车里，他不收也得收了。” “什么？你还要我直接放他车里？你这不是让我陷害他吗？” 刘畅酒好像醒了三分，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吼道，好在院子很大，也没有别人。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马称，竟然把马称看得有些发毛。 马称说：“这怎么能是陷害？这是感谢费，就当是，我们上次不小心把系统搞砸的赔偿金了。你就去拿个车钥匙，放进去就完。” “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让陈凡背了一次锅了？你竟然还想用两万块钱收买我，让我陷害他？” 刘畅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一直瞪着马称，马称不知所措，尴尬地看着他。 刘畅把头一扭，“得加钱。” 回到包间，马称的脸色异常平静，并没有和杜瑶有太多的眼神交流。 杜瑶一笑，这是把事情做成的表现。 刘畅突然对陈凡说：“把你的车钥匙拿来，我先去车上眯一会儿。” 由于知道晚上要喝酒，来的时候赵言和刘畅都没有开车，都是坐着陈凡的车来的。 赵言提议：“我看都喝得差不多了，饭也吃饱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要不就散了吧？” 济安市吃饭的规矩，坐主宾位的人不说散场，东家就得一直陪下去。 杜瑶连忙制止说：“赵主任，杯里都还有酒呢，喝完这一杯再说嘛。你就先让刘工去车里睡几分钟嘛。” 杯里还有酒，就不能散席，否则就是不合规矩，赵言只得应了下来。 陈凡起身说：“我扶他去车里睡一会儿吧。” 结果马称也起身，“陈工你是客人，你在这里好好吃，把钥匙给我，我送刘工去车里睡会儿，你放心就行了。” 就这样，马称从陈凡那里要来了车钥匙，就又扶着刘畅出去了。 二人来到了陈凡的车面前，开锁之后，刘畅从兜里把红包拿了出来，他突然又有些醉意，拿着红包出来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马称说：“就把陈工的红包放进他的车里吧。” “哦，对。” 刘畅突然想起来要做什么了，他把手里的红包就这样扔进了陈凡副驾驶的储物隔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躺在车上就开始打起了呼噜。 “刘工，刘工？” 马称轻轻地推了推他，刘畅纹丝不动。马称先把车门关闭，围绕着车又转了一圈之后，才上了驾驶位，发动了汽车，等温度上来一点儿之后，马称才开启了暖风。 他又给杜瑶发了个短信，杜瑶看到后对他说，十分钟后，你就进来吧，酒喝得差不多了。 马称开了外循环，车窗打开了一条缝，等了十分钟左右，他才再进了饭店。刘畅在暖风助眠下，则睡得昏天暗地。 陈凡他们回到工地之后，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赵言直接喝断片，怎么回去的都忘了。 倒是刘畅，睡了一路，到了工地之后，他突然像诈尸一样，竟然又醒了。陈凡有些佩服地说道：“没想到你酒醒得真快。” 刘畅说：“那是因为我压根就没醉。” 陈凡看了他一眼，“行了，别吹牛逼了，脸都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了。回去早点儿睡，明天培训一结束，这个系统就能正式使用了。” 第49章 进度款 最近，何不凡一直在找借口往六标段跑。 要么就说想和周瞳商量一下混凝土的价格，要么就说要向周瞳学习一下管理经验。隔三岔五的还要找机会单独请周瞳吃饭，但是都被周瞳以工作太忙为由给拒绝了。 今天，何不凡又来了，说有个重磅消息，要当面向周瞳说。 何不凡对周瞳的喜欢，恨不得整个工地都知道了，他往六标段跑得那么勤，绯闻都已经传出去了，说他俩正在谈恋爱。 这话当然也传到了周瞳的耳朵里，王庆国有一次乐呵呵地说：“何不凡确实很优秀，你爸一定很喜欢。” 周瞳说：“那真是有点儿可惜，我爸结婚太早了。” 王庆国说：“你这孩子，你分明知道我的意思，我看你俩挺般配的，要把握住啊。” 何不凡不随地吐痰，谈吐优雅，专业技术能力和管理能力都很强，各方面和周瞳都很契合。关键是，周镇山也知道何不凡一直在追求周瞳，虽然没见过面，但他相信王庆国的眼光，觉得何不凡这人一定不会错。 周瞳说：“王叔，您就别这么八卦啦，也别再向我爸传达什么错误信息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王庆国有些尴尬地否定：“你冤枉我了，我可没给你爸透露过什么消息，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我爸都已经给我说了。” 王庆国捶胸顿足，“这老小子卖我。” 何不凡对她的喜欢，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但是他却从未当面对周瞳说他喜欢她，否则周瞳一定会明确地拒绝他。而且，无论何不凡多么热情，周瞳都会很有边界感地称呼他为“何经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和对待普通朋友差不多。 周瞳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却越挫越勇。 今天，她不觉得何不凡能带给她什么重磅消息，只是觉得这又是何不凡来找她的借口。 来了也好，周瞳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今天就得给他摊牌。 何不凡有些神秘地说：“周瞳，我从业主那里听到了一件事儿。” 周瞳说：“什么事儿？” “进度款，可能又要结不了了。” 何不凡作为八标段新来到的项目经理，里外都得应酬一下。按照行业惯例，驻地监理、总监办、业主，这些都得请一遍。 还不能一块儿请，否则就有些尴尬，所以就只能分开请。这一请不要紧，何不凡很快就从王瑞强那里套到了一些消息。 其中就有没钱付进度款的事儿，需要他们施工方继续垫资。 周瞳眉头紧锁，“这是真的？” 何不凡说：“王瑞强亲口告诉我的，说他们现在从银行也贷了不少款了，光是利息就已经吃不消了，下个周期，绝不可能有钱付进度款。” 何不凡没有骗她，他的确带来了重磅消息。不仅重磅，而且致命。 鸿光建筑公司已经抵上了全部身家，就等着进度款续命呢，如果业主真没有按时付款，周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瞳再无心情和何不凡解释那些儿女私情了，冷冷地说：“知道了，谢谢何经理，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这本是打算送客的话，何不凡却不打算走，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瞳说：“何经理，有话可以直说。” 何不凡于是说：“我知道你们公司可能最近有些资金方面的困难，如果你们有需要，我们公司可以借给你们一些钱，帮你们渡过难关。” 何不凡除了请监理和业主吃饭，为了追求周瞳，他连王庆国都请了，私下里得到不少消息。 “何经理，你这么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周瞳打算好了，如果他说些太明显的话，周瞳就会直接跟他摊牌。 何不凡说：“没有目的，就是纯帮忙。” 周瞳想了想，“那利息给我们算到多少？” 何不凡是华铁十局的贵公子，父亲是集团老总之一。他能说公司可以借款，那就一定能。 “如果是我出面，可以不算利息。” 何不凡再看周瞳的眼神，已经有些含情脉脉的味道了。 他从来都没有向周瞳说过一句喜欢，却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向她表达着喜欢。 周瞳礼貌一笑，“谢谢，这份情谊太重，我不能收。” 如果接受了这笔钱，就等于接受了何不凡的爱。 她已经心有所属，绝不可能做让人误会的事儿。 她又说：“何经理，再次向你表达感谢，有空我和我男朋友请你吃饭。” 何不凡一怔，“你的男朋友是？” “你见过的，陈凡。” 内环高架工地上，又用了一早晨的光影，陈凡终于完成了全线所有单位的系统培训工作。 明天，这个系统就要正式启动了，陈凡已经迫不及待了。监理对于检测活动的监督，他终于迈出了重要一步，这可不是一小步，这是结结实实的一大步。 下一步，他还要解决其他检测方面的监理优化方案，他已经整理了一些监理和检测的资料，其中也包括一些电子规范、检测规范，一并打包发给了柳卿。 他希望柳卿能继续深入了解监理这一行业，从这些资料中能帮助他寻找解决其他问题的答案。 他欢快地走在大路上，温暖的阳光抚摸着他，他突然感觉不到寒冷了。 今天一早，五标段项目经理杜瑶，突然向董辉提议，说他们标段吸取了上次试块造假的教训，决定在项目部做一期关于试验检测与安全质量事故的专题培训，想邀请董辉和各标段共同来督促学习。 董辉一想，这好事儿啊。刚好今天系统已经全部安装培训完毕，五标段再来一期质量培训课题，也能提高大家对使用系统的积极性。 他也可以在培训后，专门为系统的使用做一些要求和鼓励，于是便欣然答应。 当天下午，业主、监理以及施工公司的一些代表，全都聚集在了五标段现代化的大型会议室里。 作为项目经理，杜瑶专门做了开场白，对于上次实习生试块作假的事儿，做了深刻剖析。说自己作为项目经理，没有做好管理，应当承担最大的责任。还说他们项目部已经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一直在积极整改，到现在为止，他们所有的数据都是真实可靠的。 说得差不多了，在董辉的示意下，杜瑶让人把投影仪用的大型幕布降了下来。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守在一台笔记本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这个小伙子最多也就二十多岁，陈凡想，这应该是新来的实习生。 实习生已经把培训视频准备好了，只等着幕布完全落下，杜瑶一声令下后，他就会点击播放。 第50章 视频 陈凡、周国华、刘畅和赵言，也参加了这次培训。 陈凡现在格外轻松，他的想法和董辉差不多，觉得这个五标段的培训实在是太及时了。他们刚给全线做完系统方面的培训，五标段就又来了个安全质量方面的培训，等于帮他们变相强调了系统的重要性。 幕布终于舒展开它全部的身体，为了取得更好的观影效果，会议室里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厚重的窗帘也紧闭着。 幕布上清晰地反射出电脑桌面的投影，一个用“安全质量与试验检测培训”命名的视频，此刻正在鼠标之下安静地待命。 杜瑶说：“开始吧。” 播放界面已经调成全屏，影片共分成了三部分。 第一部分，先播放了一些工程上触目惊心的安全事故，并各自分析了其原因，引起大家的重视。 第二部分，先抛出了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有效地避免这些安全质量事故的发生呢？很快就给出了答案，那就是重视试验检测。并指出，试验检测工作，是检测工程质量好坏的试金石。 紧接着又通过一组视频，展示了通过各种试验检测手段，所查出来的安全质量问题，在未造成重大责任事故之前，都已经妥善得到了解决。 第三部分，是前两部分的总结升华，阐述了施工方、业主和监理等参建各方，在工程建设中应当发挥的作用，以及应该尽到的义务和责任。 整个视频大约有一个半小时，期间不断引用、穿插着各种真实的质量事故，可以看出来，五标段是真下了功夫的。 只是，第三部分播放不到一半，就出现了意外事故。 只见，视频中，刘畅突然出现了。 视频中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正拿着一个红包坐在车里，一副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样子，很显然就是醉酒的状态。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就把陈工的红包放进他的车里吧。” 这是马称的声音，于是大家看到，刘畅摇摇晃晃着身子，把那个大得有些惊人的红包，放进了储物格里。 会议室里已经炸开了锅，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这个“陈工”指的是谁。 陈凡吃惊地瞪着刘畅，他不敢相信，刘畅竟然会和施工单位联合起来害他。 可是他今天早上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东西的时候，里面没有什么红包啊。 但那也已经不重要了，人们最相信的事实是“眼见为实”。 杜瑶大喊：“快关掉！关掉！” 董辉却说：“不能关，给我继续播。” 董辉明白，这个视频一经播放，就必须让大家看到事情的全貌，他作为指挥部部长，一定要严肃处理。 镜头很快就开始走动，陈凡哈弗H6的清晰的车牌出现了。马称在拍的时候，还专门在车牌前停顿了几秒，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 视频已经给到了众人足够的信息，杜瑶冲了过去，一下就拔掉了电源。 董辉气得直接敲起了桌子，指着杜瑶就骂道：“你还在这里做培训视频呢，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们这是在行贿，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董辉气得直哆嗦，从视频里来看，陈凡虽然没有露面，但那个红包确实已经放进了他的车里。 董辉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以他对陈凡的了解，就算陈凡被强行塞了红包，事后他后知后觉，他也应该会退回去，甚至把这件事儿告诉周国华，或者告诉他才对。 但陈凡却没有任何表示，难道他已经默默地收下了那个红包？ 还有就是，杜瑶为什么要给陈凡红包？他们明明没什么直接的监理关系啊。 最重要的是，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是陈凡的车，红包确实已经在车里了。 一个那么想做成监理监督平台系统的人，竟然私下里还收施工单位的红包？那真是天大的笑话，难道他做系统，就是为了制约别人，好赚点儿钱？ 陈凡想起刘畅昨夜醉酒，想他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陈凡只好站起来，想要自证清白。 “大家请听我说，这个红包，我的确不知道，这应该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但是我今天早上起来，在车里找东西的时候，没有翻到任何红包。” 这时，人群里有人喊，“你的意思是，你想找红包，结果却找不到了？” “哈哈……”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了哄堂大笑。 陈凡只好让杜瑶解释，“杜经理，你的人为什么要送我红包？这个红包去哪里了？” 杜瑶说：“这都是误会啊，哎呀，拍视频的那个是我们的试验室主任马称，他的那个摄像机啊，其实每天24小时都开着呢，只为了记录生活。” 马称站起来说：“对，我到现在还开着呢。” 马称说着就向大家展示了一下他的摄像机。 杜瑶让他坐下，继续说：“上次不是我们的实习生试块作假嘛，把陈工的系统给搞黄了，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就给陈凡一些补偿。结果刘畅正好喝多了，要去车上睡觉，我们就把钱给了刘畅，让他把钱放到陈凡车上。这个视频啊，不小心就和这些做培训的视频放在了一起，被我们的技术人员不小心给剪进去了。” 这个借口确实有些牵强，因为送钱的视频并不连贯，肯定又是原视频经过了剪辑，怎么看怎么都是故意放进这个视频里的。 他又问刘畅：“刘工，那钱，你到底给没给陈工啊？” 昨晚，刘畅临时加价，马称又给了他一万。现在视频里没有出现他收钱的视频，但杜瑶想，刘畅心里应该明白，他们这里也肯定有他收钱的视频，如果他不肯和杜瑶打配合，下一个曝光的，就是他。 陈凡已经明白过来，这就是赤裸裸的诽谤。如果这个罪名坐实了，以董辉的行为方式，他又得被清场不可，这次可真是洗不干净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刘畅身上，一时间，他被杜瑶推在风口浪尖之上。 赵言昨晚喝断片了，此时的他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心想着自己应该不会断片的时候也收人家钱了吧？又一想，好像没有，他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红包，这事儿应该和自己无关。 这样想着，赵言才稍微放心下来。 董辉、周国华则一言不发，看着杜瑶等人对质。 刘畅说：“给了。” 会议室里又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总监办的一个人出来说话了，“一个搞监督系统的监理收了钱，怎么能让人相信和工程质量没有关系？大家都知道这系统真正的主导者是陈凡，没准你花钱是为了买漏洞好继续做假。”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杜瑶说什么赔偿金的事儿，纯属瞎扯，谁没事儿会送给一个和自己没有监理关系的监理钱啊！ 杜瑶没再说话，任凭舆论在发酵。 “我还没说完，”刘畅突然也站了起来，“我给了，但也没给。” 第51章 钱呢？ 赵言在一旁干着急，对刘畅喊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这是怎么回事儿？钱去哪里了。” 董辉说：“什么叫给了也没给？驴唇不对马嘴的。老实交代，今天这事儿你也脱不了干系。” 刘畅拿出手机，对杜瑶说：“杜经理，借用你们的投影仪和电脑用用可以吧？” 杜瑶说：“你要干什么？” 刘畅说：“大家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这个视频太片面了，没有还原事情的全貌，我这里还有点儿影音资料，大家一块儿学习学习。” 杜瑶想，准是昨晚马称和刘畅交流的时候，刘畅也录像了，这家伙难道要主动把自己供出来？ 可就算把自己供出来，那也摆脱不了陈凡的干系啊。除非他能证明，这钱陈凡没收。 杜瑶说：“当然可以，你用吧。” 于是，刘畅用电脑登陆了微信，又把一段录音通过微信传到了电脑里，点开了。 “还有个事儿啊，我们也想对陈工表示一下感谢，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们个忙，把这钱送给陈工？” “你自己怎么不给他？” “刘工，你就帮帮忙吧。工地谁人不知道陈工向来不收红包？我直接给他不是找难看吗？你拿过去，待会儿你问他要他的车钥匙，你放他车里，他不收也得收了……” 这段录音里，详细记录了马称和刘畅商讨偷偷给陈凡送红包的全过程。 当然，也包括刘畅主动要加钱的事儿。 刘畅说：“你们都听到了吧？是我昨晚喝醉了酒，是马称非得给我钱，收买我，让我把钱放进陈凡车里。今天故意把视频放出来，目的不就是为了让陈凡再一次被清场吗？你们说，他们项目部安的是什么心啊。” 总监办的总监理工程师唐军问：“这么说，你也收了人家的钱啦？” “我收了，敢做敢当，三万块钱，一分不少。” 董辉说：“那陈凡的钱呢？” 马称想，这个刘畅疯了，竟然把自己受贿的事儿给抖出来了。本来想陷害陈凡，没想到这刘畅来这么一出。 难道他想把所有的事儿都自己揽？以此证明陈凡的清白？ 那他就想得太单纯了，他这段录音，只能坐实了他收钱以及给陈凡送钱的事实，陈凡最后收没收这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难道他还能拿出个陈凡没有收钱的录音？谁会信呢？对于外人来说，刘畅和陈凡就是一伙的，他完全有可能为了陈凡，自己承担所有的责任。 最重要的是，他们给了刘畅三万，给了陈凡两万，这些钱，无论是刘畅还是陈凡，就算不收，也应该还回来。 而无论是刘畅还是陈凡，都没有将这笔钱还回来。 杜瑶也是怕陈凡发现了钱之后才给送回来，所以才着急今天下午就开这个会。 至于那个安全培训视频，早就做好了，再把昨晚马称拍的视频剪辑进去就行了。 而且陈凡也说了，他车里并没有发现什么钱，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见了钱之后突然心动，偷偷地给藏起来了？ 董辉这样问，其实就是想从刘畅那里知道，就算陈凡当时不知情，最后他也一定能从车里发现这笔钱。他到底是留，还是没留？ “大家别急，我得先问清楚一个事儿。”刘畅问马称，“马主任，你给了我多少钱的红包？” 马称说：“先是两万，后来你要求加一万，三万块啊。” “好！那你给陈凡准备了多少钱的红包？” 马称说：“两万。” 视频里清晰地拍到了红包的厚度，如果想还原的话很简单。 本来马称准备了五万块钱，由于钱太多，他准备的红包一个放不下，于是分别放在了两个红包里。他和杜瑶打算把陈凡灌醉之后，把他叫出来，直接拍把钱给陈凡的视频，谁想到陈凡滴酒不沾。 于是只好临时改变策略，把刘畅给灌醉之后，看看能不能收买他。没想到事情非常顺利，虽然刘畅要走了大部分的钱，但对于杜瑶他们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谁拿得多，谁拿得少，根本就不是重点。 “好，也就是一共五万块钱。” 董辉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钱呢？” 说这话时，董辉看了一眼周国华。 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场争斗之中，周国华身为一驻地监理的总监，一直都还没有说话。 董辉知道周国华是刘畅的姑父，陈凡清场回来之后又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得力干将。 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受贿，对于他来说，都有些颜面尽失。 刘畅说：“我还准备了两段视频，大家看完，就知道钱到底去哪里了。” 他又上传了两个视频，先打开了第一个。 视频是在周国华的办公室拍摄的，周国华严肃地坐在座位上，盯着镜头对刘畅说：“那我们开始吧。” 周国华拿出手机，把屏幕对准了刘畅手机的摄像头说：“现在是2018年11月5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 刘畅提醒说：“打开手机浏览器，百度一下网页的时间，这个做不了假。” 周国华照做，网页显示的时间和周国华的手机一致。 然后周国华从刘畅手里接过来手机，继续帮他拍摄。 刘畅出现在了画面中，他从周国华的办公桌上举起两个红包，展现在镜头之前。 “这两个红包，就是今天晚上五标段项目经理杜瑶，以及试验室主任马称给我的那两个红包。确切地说，一个是给我的，一个是给陈凡的。马称以为我喝醉了，其实他走后，我就把放在陈凡车里的红包揣进自己兜里了。也就是说，陈凡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红包的存在。” “现在，让我们数一数，这两个红包里总共有多少钱。” 然后，刘畅先拆开了其中最大的那一个红包，一张一张地在镜头的见证下数了一遍，总共三万块钱。 数完之后，他又把钱全部装进了红包里，如法炮制又数了另一个红包里的钱，这个红包少一点，总共有两万块钱。 总的金额，与马称说的完全对上了。 这时，周国华突然递给刘畅两张长条状的标签封纸，那是在取试验样品时的专用封条。取样时，会在封条上写上时间、样品名称、取样人等重要信息，再把封条贴在盛有样品的容器口上，防止有人调换样品。 刘畅把标签封纸，分别贴在了两个红包开口处，又分别在两个红包和封条的一端，郑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一半写在了封条上，一半写在了红包上。 他从周国华手里接过手机，周国华在另一端也用同样的方法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国华写完后，又分别举起红包，在镜头面前全方位地展示了一圈。 第一段视频，到此为止。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52章 真相 刘畅又打开了第二段视频。 这段视频就简短很多了，竟然是在内环高架工程指挥部的大厅里拍摄的，也就是董辉的办公场所。 这次出现在画面里的只有周国华，“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三十四分。” 他又拿起手机，百度了一下时间。 然后，他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来那两个红包，又在镜头面前展示了一遍。上面的封条、签字都完好无损，位置也和上一段视频里的一致。可以确定，这就是马称给的那两个红包。 周国华站在一个挂在墙上举报信箱面前，这时，画面中又多了一个人。此人正是指挥部日常负责文件接收工作的，冯远通，冯工。 红包太厚，信箱虽然有一条缝，但是根本就塞不进去一个装着几万块钱的红包。信箱上了锁，只有冯远通有钥匙。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锁，周国华把红包放了进去。冯远通又把信箱锁上了。 没有多余的语言，第二段视频也播放完毕。 事情很明了，杜瑶他们想通过收买刘畅，来陷害陈凡。结果刘畅将计就计，收了红包，紧接着当晚就把事情向周国华汇报了，然后他们才想起来拍视频这一招。 他们做这件事时，还特意叮嘱了冯远通，一定不能跟董辉透露。他们就是想看看，杜瑶他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谁想杜瑶这边的动作会那么快，但再快也没用了。 现在，那两个红包，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信箱里睡大觉呢。 董辉一笑，怪不得周国华会这么沉稳，原来早就胸有成竹了。 杜瑶偷鸡不着蚀把米，硬生生地把自己给坑了。 董辉说：“等回指挥部，拿到红包再说。” 这件事，不等同于质量问题，可大可小，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董辉回去之后，立马就叫了冯远通，当着众人的面儿，大家一起把信箱给打开了，那两个红包果真就在那里。 陈凡说：“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难道真是因为系统？可这么做是不是太愚蠢了，我们的系统已经成了，无论我在不在工地，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往大了说，这是时代的进步，就算我不做，有一天也一定会有别人做。这是时代的洪流，谁想阻挡它，就是螳臂当车。” 他义愤填膺，正是因为工程上有像李向西、杜瑶这种人，腐败和安全质量问题才会层出不穷。 董辉说：“杜瑶这么做，说明他们害怕了，说明我们现在做的事，正在让某些人难受。” 他又对周国华说：“周总监，这次你们这事儿处理得好啊，竟然把我都瞒着了。” 虽然有些埋怨，但语气里却带着些赞许。 刘畅解释说：“昨晚他们请我们吃饭，我在门口把马称的小型摄像机给撞掉了。他还以为我喝醉了没注意，其实我清醒得很。那个马称，喊我出去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早就偷偷地把手机录音给打开了，哈哈。” “我就是要将计就计，让他们相信，我确实被他们给收买了，这样他们才敢放心让我帮他们做事。” 事情发生得快，解决得也快。陈凡被无罪释放，刘畅倒成了英雄。 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等刘畅回去之后，李长振等人已经在监理办等候了。 李长振掏出一支烟，递给了刘畅：“畅哥，你可真机智，来抽烟。” 刘畅单手接过烟，用嘴唇轻轻咬住了过滤嘴，看了一眼李长振。 李长振立马掏出打火机，双手给刘畅点烟。 刘畅陶醉地歪着头，猛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环绕了一百八十圈之后，他才悠哉地吐了出来。 刘畅说：“这烟不错。” 李长振赶紧把烟塞进他口袋里，“拿着，随时都有。” 从此，刘畅让陈凡背锅的事儿，已经彻底翻篇。 陈凡没去追究杜瑶的责任，那是董辉该考虑的事儿。 陈凡虽然很愤怒，可是他把这种愤怒都转移到了工作上。他觉得，对于杜瑶这种人最好的报复方法，就是把监管系统做大、做好，努力推广出去。 试块的问题看起来是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钢筋和室外检测的问题了。 没有一丝停歇，陈凡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研究当中。他要把之前的想法变成现实，就必须不断地从自己的想法里找漏洞，然后堵上漏洞，这样做出来的系统，实施起来的时候，才不会被变成笑话。 董辉没有延续之前的作风，没有把杜瑶或者马称清场。 更没有把这件事儿捅到纪委，他甚至没有任何处罚措施，而是私下里不痛不痒地骂了杜瑶几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董辉这么做，其实是有他的苦衷的。 眼看进度款支付时间快到了，上个周期，他们公司已经承诺，进度款会如期支付，结果资金还是有问题。进度款支付计划，又泡汤了。 开工至今，工地之所以能继续进行，全靠施工方自己垫钱。 要说不合规矩，业主不按时支付进度款，也应当算进去。 往大了说，业主已经违约了，长时间不支付进度款，从法律上来说，施工方是可以起诉业主，并且可以暂停施工的。 与成百上千万，甚至几个亿的工程款比起来，杜瑶五万块钱的行贿罪，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 如果因为这件事，处理了杜瑶或者马称，没准会惹恼施工公司，人家直接来一句没钱垫资了，工程停工，董辉是一点儿招都没有。 虽然没受到惩罚，但杜瑶的行为也成了全线的笑话。 坦白地说，杜瑶绝不是唯一一个不支持系统的人，新系统的使用，逼得他们不得不提高工程质量，就等于提高了他们的成本。 本来系统使用之前，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业主看在没钱付款的问题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是这个系统却把问题暴露在明面上了，这下任谁来了也都不好办了。 工程其他标段，甚至是监理处，都觉得杜瑶的行为实在是有点儿傻，原因和陈凡说的一样，就算他成功骗过董辉，把陈凡给清场了，这个系统也会继续使用。 但只有杜瑶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做，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阻止系统在本工程使用，而是为了防止用到济邹快速路上面。 他们已经和李向西达成了协议，只要能把陈凡逼走，他们能为公司节省下来的资金，也就不止几万块钱了。 杜瑶正思索着如何向李向西说这事儿时，李向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蠢货！”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53章 困境 李向西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问候，“你做事不动脑子的吗？我是让你在系统做在之前把陈凡给清出去，现在系统都培训完了，你再清他有什么用？现在好了，搞砸了吧？” 本来杜瑶心里就不爽，李向西上来就骂他蠢货，他心里更不爽了。 但他还忌惮于与李向西的交易，还是忍着怒气说：“李主任，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妥，我承认。” “你承认有个屁用啊？现在好了，因为你的愚蠢，这系统怕是很快就要在我们工地上实施了。到时候你们还想降低工程质量？门儿都没有！” 在济邹快速路总监办，李向西压迫别人成习惯了，哪怕出口成脏，也无人敢反抗。 久而久之，李向西也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王。他认为，就算是杜瑶又如何？不照样还只是一个破项目经理嘛。 我李向西一句话，你不照样乖乖要给我送钱？ 杜瑶突然说：“李主任，请好好说话。” 李向西一愣，虽然他说了个请字，但对于李向西来说，杜瑶已经犯了欺君罔上之罪。 “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不乐意了？你就是个蠢货，坏了我的大事，不想挨骂就不要那么蠢啊……” 杜瑶突然打断他，“我！操！你！妈！” 李向西震惊不语，上一个操他妈的，还是陈凡。 他至今还记得陈凡当时的愤怒，他的肚子差点被桌子给挤爆炸。 “操你妈”对于李向西来说，有着特殊的含义。如果杜瑶骂别的话，李向西一定会回骂过去，并且会恶毒一百倍。 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三个字一出来，李向西就害怕了。那代表了对方是真正的愤怒了。 李向西说：“你骂我……” 杜瑶实在憋不住了，他堂堂一个项目经理，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试验室主任给窝囊成这熊样。他又不在济邹快速路工地，根本就不怕李向西的报复，大不了交易不做了。 其实杜瑶也很委屈，陷害陈凡这件事儿，是他就早就计划好了，但谁想到这个陈凡的动作那么迅速，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陈凡就又把系统给升级了。杜瑶这才有些心急，想着最后博一把。 如果陈凡收了钱，就算董辉不把他清场，陈凡的名声也会被他搞臭，陈凡以后也无法再打着维护质量安全的旗帜去安装系统了。 他想借刀杀人，结果被将计就计给将军了。 杜瑶继续骂：“你以后再想做这种缺德事儿，就自己去做，不要再叫上我。我也不欠你什么，咱俩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杜瑶与李向西彻底决裂，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儿了。 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秃头小伙子，也想着在工地能干出一番天地。结果天地是干出来了，人也慢慢地变了。 他的头，变得更秃了，人也变得更黑了。这种黑是由外到内的黑，他的皮肤被太阳晒黑，内心也被工地的黑幕染黑了。 岁月让他不再年轻，工地像块沼泽，让他越陷越深。 工地又像是一片充满诱惑的原始森林，那些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总是吸引着进去的人不断探索，逐渐发现里面野兽成群，只能与野兽搏斗，再想出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在迷失在森林里了，于是不知不觉也慢慢变成了野兽。 他们被永远困在那里，困在仅凭自己的力量，永远也无法苏醒的困境里。 周瞳打电话给了王瑞强，询问这个周期的进度款会不会按时支付。 王瑞强支支吾吾，在周瞳的逼问下，到最后才说不会支付了。 这无疑会让鸿光建筑公司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周瞳说：“王指挥，如果没有进度款，我们的资金真的不够了，可能会停工了。” 这已经算是威胁了，你不给我工程款，我们就停工，反正违约的是你们。 王瑞强说：“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是你们就算停工，也拿不了工程款。而且进度款要支付的话，那也只会先支付给那些未停工的标段。” 大家都是搞工程的，很多事其实不用摆在明面上了。 停工看似可以止损，但也就等于和业主彻底闹掰。如果想要拿回拖欠的工程款，那就只能走诉讼。 周期长不说，就算官司打赢了，业主也不一定有钱支付。而且一定这样做，后面的工程就等于主动放弃了，这样前面的投入的人力、物力、时间差不多就等于打了水漂，后面的钱也别想赚了。 这本来就是难以抉择的事儿，有不少公司都折戟在了钱的问题上。 “我们鸿光公司可不比那些国企央企，所垫的资金对于我们来说，已经难以承受了。王总，你要体谅我们，一旦资金流断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主导的。公司都倒了，我们还会在乎停不停工吗？” 王瑞强说：“我知道了，你放心，进度款到了，一定先给你们打，这总行了吧？” 这句话明明就是敷衍，谁知道进度款什么时候能到？那周瞳貌似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先从别的地方想想，如何再筹出一批资金来。 周镇山却突然高兴地给她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她回家吃饭，有贵客到。周瞳问是谁，他也不说，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周瞳想，也好，晚上回家，吃完饭之后正好可以向父亲摊牌，资金流断了可不是小事儿，她一个人可扛不来。 周瞳回到了家，父亲母亲早已做好了一大桌美味佳肴，她大致数了数，已经超过十个菜了。餐桌上面已经快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这么隆重？周瞳心想，这个贵客可真贵。 母亲还在厨房里忙碌，父亲打下手，熟练地择菜、洗菜，厨房里只有他两个人，却充满了欢声笑语。 周晨也回来了，他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姐，你回来了。” 周瞳问：“今天谁要来啊，准备那么丰盛？” “谁知道呢，我问也不说，你看这一桌子菜，就几个人，能吃得完吗？” 十分钟后，贵客终于按响了门铃。 周瞳盯着电子门铃的屏幕，怎么会是他？ 第54章 天作之合 何不凡提着各种各样的礼品，出现在了门口。 周镇山热情地请他进屋，同时让周瞳和周晨帮忙提东西。 周镇山说：“小何啊，以后来家里，千万不要买这么多东西了。” 何不凡说：“不多的，不知道周总和阿姨喜欢什么，所以就都买了些。” 礼品里，既有名酒、名烟，也有价值不菲的化妆品。 而且，何不凡竟然还买了一捧玫瑰花，对周瞳说：“送给你。” 周瞳只能接过玫瑰，礼貌地回了句：“谢谢你，何经理。” 然后随手就把花放在了桌子上，再也没有看一眼。 周镇山看在眼里，对何不凡说：“小何，快请坐，待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周镇山的妻子王灵芝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到何不凡的庐山真面目之后，大喜过望。 周晨也是一脸疑惑，怎么，何不凡会突然来家里了？还给周瞳送玫瑰花，不过看看周瞳的态度，这两人应该还没到那一步吧？ 何不凡与王灵芝、周镇山聊了几句，他俩又钻进厨房去了。 何不凡起身说：“周总，要不要我帮忙？” 周镇山说：“你坐着就行，还有以后不要叫周总，叫我周叔就行。” “好的，周叔。” 厨房里，王灵芝问周镇山：“这就是追我们女儿的那个项目经理？” “嗯。” 周镇山点点头，带着笑容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大碗。 客厅里，周瞳与周晨姐弟俩，疯狂地交换着眼神。 周晨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周瞳用眼神回答：“我哪儿知道？” 何不凡又坐下了，周瞳开门见山，“何经理，你怎么认识我爸的？” 何不凡说：“哦，是我主动联系周叔的。本来是想问一下合作的事儿，看看济安市内还有什么工程没有，我们可以组成联合体投标，共同接一下工程。” 周瞳抓住了重点，“本来？结果呢？” “结果周叔说，公司资金有些困难，暂时不考虑接新工程了。然后我就提议，可以借款给鸿光建筑公司。” 周瞳明白过来，这家伙用钱没能收买到周瞳，打蛇打七寸，直接找蛇王了。 周瞳问：“我爸借了多少？” “还没正式借呢，初步定了数，也就五千万吧。” 五千万叫不多？周瞳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怪不得父亲说有贵客来呢，那可真是贵啊。 王灵芝终于把最后一道硬菜给搞定了，叫黄桃烧鸭汤，也不知是哪里的地方菜，周瞳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道菜色泽新鲜，香味浓郁，看起来倒是让人很有食欲。 落座的时候，周镇山坐在了何不凡的左边，周晨紧挨着何不凡右边的座位刚一坐下，就被父亲犀利的眼神给瞪跑了。 何不凡右边空出一个座位，周镇山对女儿说：“周瞳，你坐那里吧，帮忙给不凡盛些汤。” 周瞳虽然很不情愿，但此刻却不好反驳父亲，只好坐了下去。 她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来者是客，就盛碗汤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周瞳慢悠悠地端起何不凡的碗，刚要帮他盛鸭汤，何不凡就夺了过去，“我自己来就行。” “好，那你自己来。” 周瞳把碗给了他，何不凡自己盛好，又帮周瞳盛了一碗。 王灵芝笑着，开始给何不凡夹菜。 周晨吃着鸭腿，心想，完了，这家伙怕不是要成为他未来的姐夫？ 又一想，太好了，这家伙就要成为他的姐夫了。 何不凡一表人才，很会说话，在餐桌上表现得游刃有余，他每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都会加深王灵芝和周镇山对他的喜欢。 当初周瞳拒绝他的帮忙后，他立即就找到了王庆国，又通过王庆国联系到了周镇山。说自己愿意提供资金帮助，想要登门拜访一下。周镇山早就听王庆国说了，这个何不凡对周瞳那是死心塌地，一直在追求她。周镇山想，这次他主动提出帮助并且想上门，肯定也是为了周瞳。 王庆国说何不凡的为人绝对没有问题，背景也好，人家正好想提供帮助，如果能促成他和周瞳，那更是好上加好。周镇山当然欢迎他来。 周瞳知道他来的目的，看来，上次给何不凡摊牌之后，他并没有放弃追求她，反而转移了战术，又换了阵地，继续对她围追堵截。 关键是，周瞳现在还没法说什么。 因为这家伙现在即将成为鸿光建筑公司的债主。 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相反还成了鸿光建筑公司的救世主，周瞳总不能和人家翻脸。 心里再别扭，她也只能忍着。 周镇山说：“华铁十局可是国内出了名的大公司，我们鸿光建筑公司，在我们当地呢，影响也不小。以后，我们两家，还是有很多合作的机会的。你们有资金，我们有资源，那真是……天作之合呀。” 周镇山用天作之合来形容两家八字还没一撇的合作，让周瞳觉得有些尴尬。 而且他说这话时，眼神来回在周瞳和何不凡身上跳跃。 何不凡要走时，周镇山对周瞳说：“你送送吧。” 周瞳一拍弟弟的肩膀：“听到没？还不快去送送。” 周镇山拉长着脸，有些不高兴。 何不凡走后，周镇山对女儿说：“你今天态度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你事先什么都不给我说，就想偷偷地向人家借五千万！这个人情你打算怎么还？拿你女儿的幸福还吗？” 周瞳也不甘示弱，她觉得父亲对何不凡有些热情过了头，一点儿都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王灵芝说：“哎哟，瞳瞳，好好跟你爸爸说话。” 周镇山生气地指着周瞳的鼻子，“怎么和我说话的？我还能卖我女儿不成？人家小何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我看人家对你就挺好的。” “就给我盛了碗汤，就是对我好了？那我每天都去喝古槐路的辣汤，人家老板天天都给我盛，是不是他对我最好？” “你！”周镇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了，“不可理喻，你太年轻了，很多事你还把握不透。明天你别去工地了，在家好好想想吧。” 周瞳说：“那我也劝你们别想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周镇山和妻子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是谁？怎么没跟我们说。” “本来想稳定稳定再说，谁知道你们竟然自作主张。现在我就告诉你们，他叫陈凡，是个监理。” “监理？干工程的监理？” 周镇山提高了嗓门，突然感觉，自己家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不，周瞳可不是白菜，她是他的掌上明珠，将来鸿光建筑公司的掌门人。 她是人参，是万年雪山顶峰的那一朵独一无二的雪莲，她的人生注定不能平凡，他不允许她喜欢一个平庸的人。 周瞳说：“当然是工程监理，难不成我干工程的，还得找个监制核弹的监理不成？我还就告诉你们了，我和他，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第55章 雪花 周镇山说：“还天作之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你们两个，地位根本就不一样，他一个监理，能有什么出息？” 周瞳说：“门当户对是你们的成见，他监理怎么了？人家现在正在做一件大事，正在逐步消灭掉工地上的弄虚作假行为。什么叫出息？有钱不叫出息，真正做为国为民的大事，那才叫有出息。” “你是被人骗了吧？就凭他一个小小监理，就能消灭掉工地上的弄虚作假？” 平时听话聪明的女儿，如今因为一个监理，竟然开始和自己吵架。周镇山想，这个陈凡一定给女儿灌了迷魂药，光凭他能消灭弄虚作假这一条，就能认定这个陈凡一定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 他一定是看上了周瞳的美貌，又想攀上周家这棵大树，所以才把自己包装成了不起的样子。 周瞳说：“你看，你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别人，你的认知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陈凡在做一套监理系统，能监理到检测的每一个环节，这套系统还是柳卿的公司做的。你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柳卿吗？” 周镇山一摆手，“我不管什么系统不系统，总之，你和这个陈凡的事儿，我不同意。” 何不凡明明那么优秀，而且人家都主动提供帮助了，周瞳非得去找一个监理当男朋友，这种丢西瓜捡芝麻的事儿，女儿竟然能干得出来。 周瞳说：“我也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只是给你说，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公司的资金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周瞳说完就拿起外套向外走去，她今晚已经不打算在家里住了。 周镇山气得摇头：“反了反了。” 王灵芝一边安慰自己的丈夫，一边又呼唤着周瞳，只可惜她只当没听到。 周晨只好跑了出去，跑到周瞳身边，“姐，你真跟陈凡好了？” 周瞳没好气地说：“怎么了，你也想反对？” “姐，其实我也觉得凡哥挺好的，至少是个正人君子。我支持你。” 他还以为，何不凡，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姐夫，结果搞了半天，姐夫另有其人。 “这还差不多，”周瞳心情终于好一些，“这几天你在家里靠一下，晚上不要没事儿去玩了，我就先不回家住了。你注意点儿老爸老妈的心情，哄他们开心。” 周晨总感觉周瞳的语气有些不对，“姐，你要做什么啊？” “我要去筹钱，怎么，你还真打算用你姐卖身赚来的钱救活公司？” 周晨目光呆滞，随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圣地监理公司总部，毕景山办公室里。 “又要钱啊？” 毕景山手里攥着一份报价单，这是陈凡从关于系统的升级方案，他已经和柳卿对接好了，让柳卿出了一份报价单给他，他特意拿回公司给毕景山看。 陈凡说：“嗯，这次的价格其实也不多，柳卿那边已经给优惠了。” 这次主要升级钢筋拉伸试验机的系统和硬件，也像试块抗压试验机那样，加一个摄像头，钢筋身上系上一根十厘米左右的钢丝绳，连接钢筋的地方，用一小块高强度铁扣系上，只能通过剪断的方式来解掉。 钢丝绳的另一端系着二维码标牌，做试验的时候，用同样的方法扫描这个二维码，就能识别钢筋的信息。钢筋在被拉断时，再采集一下照片，再一次确保不被调包。 毕景山这次坚定地摇了摇头，“陈凡，这次不是钱的事儿了，你不觉得，这个事儿不应该是这么事儿吗？在内环高架工程上，我们圣地监理公司只是一驻地监理，又不是总监办，就算是总监办，也不应该替业主出钱去做质量保证措施啊？” 陈凡说：“老总，这个系统是我们公司所有。” “但是后来那些设备，是我们出钱的呀，摄像头，升级系统的钱，业主一分没出吧？现在你又要十万，业主他们还不出。这批摄像头却要安装到全线的施工标段和监理标段，这钱凭什么我们出？” 毕景山说的其实是有些道理的，这系统当时说好了，业主和他们公司，大家都出一点儿。前期公用公司倒也真出了，但后期就不管不问了。 说是没钱，这年头谁有钱？ 陈凡说：“他们前期不是也出钱了吗，再说，我这是在完善咱们自己的系统，下一个工地投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这个系统作为质量控制手段，做进标书里，一定令业主眼前一亮。” “那就到投标的时候再说呗？不是我不投，是现在做了没意义啊！媒体也不推广我们公司了，业主不出钱了。你这一次又一次的升级系统，简直就是无底洞啊。你上次升级监督混凝土试块抗压，这次又升级钢筋拉伸，那试验参数那么多，你是不是都要升级一个遍？” 毕景山想，这哪里是无底洞，这简直就是黑洞。 陈凡确实有不断升级的想法，但那大都属于后期的使用费里，如果只是系统的升级，不再添加硬件，其实是花不了几个钱，甚至都不用花钱。 毕景山说：“这个系统可以做，我也支持你，下次投标，可以用。但是我们监理公司不比人家施工公司，人家中一个标，几亿甚至几十亿，我们监理费最多才上千万，小工程甚至几十万、几百万，你这一套系统花了多少钱了？但是你做了就一定要用吗？我们完全可以不用啊，做成了之后不用，一样可以写进标书里，甚至可以把买设备的钱也列进去，就给业主看，让业主花钱买。这样不好吗？” 陈凡走出公司时，这个冬天的初雪就这样来临了。 天阴沉沉的，他突然意识到，毕景山以后，是不会再向这个系统投一分钱了。除非这套系统，真能带领他们中标。 可那样，又得等多久？ 难道，他要等到再去下一个工地，再去完善这套系统吗？ 如果这套系统现在做不好，就算做到标书里，也只是一个噱头，可骗不过那些评标书专家们的法眼。 陈凡想，看来有必要找一个推手，把这事儿往前再推一把了。 这一年的雪，比以往时常来得更早一些……雪花落在地上，但是很快就又化成了水。 要想把这世界变白，仅凭一片雪花的力量不够的。 第56章 主动出击 这场雪竟越下越大，给了济安市人民一场惊喜。 树上，楼顶上，路上，公园里，工地里，全都落了白。冬天，以它最隆重的盛装，宣告着自己的来临。 周瞳开着车，走在雪地里，道路突然变得有些泥泞，像是行驶在浪花里的一叶孤舟，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八标项目部。 何不凡微笑着，对于周瞳的到来，他简直受宠若惊。 他抽出两张湿巾，叠合在一起使用，把会客用的沙发使劲擦了擦，才让周瞳坐下去。 紧接着，他又给周瞳倒了咖啡，办公室里没有暖气，但是有空调，空调虽然开着，但是何不凡怕周瞳冷，又把温度提高了两度。 等做完了这些，何不凡才坐到周瞳的对面。 周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突然想念起和陈凡在餐馆里喝茶的情景。 嗯，还是茶好喝一点。 周瞳说：“我这次来，是有事儿给你说。” 何不凡点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周瞳的性格，如果没事儿，她是一定不会来的。 他猜想，一定是周镇山让她来的，一定是为了公司借款的事儿。 难道是因为周镇山觉得五千万少了？ 没关系的，他可以说服公司，再拿出来一些。 只要能帮周瞳渡过难关，只能她能开心。 周瞳说：“我想请求你……不要把钱借给我们公司。” 何不凡说：“我不懂。” “你这份礼……太贵重了。” “不贵重的，我们会要利息的……” “那也贵重，”周瞳突然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能主动提出给我们公司借钱，说实话，我很感激你。但是一旦收了你这钱，你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何不凡低下了头，怎么能不知道？大家都不傻，他当然是为了周瞳。 何不凡说：“你误会了……这只是正常公司之间的互帮互助，我们可能还得靠你们在当地的人脉，打开济安市的市场呢。” 周瞳一笑，“何经理你说笑了，你们可是央企，根本就不需要我们。” 在这场交易里，华铁十局可以说得不到任何好处，五千万，放在哪个公司，都不会是一笔小数。 何不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瞳继续说：“何经理，你人很好，真的很好。客气和违心的话，我就不说了，你知道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可能没你帅，没你有才，更没有你钱，甚至可能还有些小心眼儿，但是无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都是我男朋友。” “你的好心我心领了，只是，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让大家误会的事儿。” 办公室里的空调嗡嗡直响，何不凡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他有些伤心，不，他很伤心，可还是很绅士地微笑着看着周瞳。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以后不会了。” 何不凡没想到自己的追求会给周瞳带来如此大的困扰，上次周瞳给他说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是他还是想试一下。 可他只能承认，他输了，输给了一个平常的监理。 事情已经说透，周瞳打算告辞，何不凡问：“那你们公司的资金？” “那是我们公司自己的事儿，我会解决的。” 出了项目部，周瞳开车直奔市里。 周瞳去了一家银行，提交了抵押贷款的申请。 抵押物是鸿光建筑公司的一些机械设备和厂房，但周瞳申请的贷款金额巨大。银行要经过审批之后，才能告知她结果。 她有些后悔，觉得这事儿做得太晚了。于是她又给一些朋友的公司打电话，向他们借钱。但答应借给她的少之又少，而且金额也不多，最多的也就两百多万。 对于工程的缺口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几天，周瞳一直都在为资金的事儿发愁。同样发愁的，还有她的父亲周镇山。 周镇山也想向银行提交贷款申请，结果周晨就告诉他，“我姐已经在做了，你就等消息再说吧。还有，不能卖我姐。” 结果被周镇山打了一顿，打完之后，周镇山还说：“臭小子，翅膀硬了，连你也数落我？我舍不得打你姐我还舍不得打你？” 王灵芝说：“打得好。” 陈凡一直都在向周瞳说着系统的进度，他有什么想法，受到了什么阻碍，全都事无巨细地向周瞳诉说。 下雪了，晚上陈凡把周瞳约出来堆雪人。 济安市有一个特别大的人工湖公园，雪下的足足有十公分厚，别说是堆雪人，就算是想堆一批兵马俑出来，也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一块堆了个胖雪人，只是模样有些丑，周瞳说：“这是你。” 陈凡说：“我身边怎么能没有你呢？我们瑞堆一个。” 于是他们又堆了一个，这次有了目标，所以他们堆得格外仔细。虽然也不是多好看，但五官刻画得很立体，也很端正。 周瞳说：“你看，我漂亮吧。” 陈凡说：“漂亮，你冷不冷？我给你暖一下吧。” 他把周瞳的手伸进自己的怀里，胸前立马就传来了一丝冰凉。 周瞳的手虽然戴着手套，但还是被冻红了，甚至有些麻木。可是她很快乐，与陈凡在一起时，她一直都那么快乐。 陈凡又向她说起他的系统来：“你说，我们那个老总，是不是有点儿傻。这系统都到这一步了，竟然不想投钱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周瞳附和着他，“嗯，不能半途而废。” 陈凡又说：“董辉也不出钱了，我们公司也不出钱了。看来我自己的力量毕竟有限，下一步，我打算主动出击，请一些外援，逼着他们投钱。”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一直带着光，仿佛这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周瞳说：“陈凡，你真是太幸福了。” 陈凡笑着说：“那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当然幸福。” 周瞳摇摇头，“不是的，你幸福是因为你有梦想，你有追求，你不怕困难，你勇往直前。” “你没有梦想吗？你现在有困难吗？对了，公司的资金解决了没有？业主又没钱付进度款了，这太坑人了。” 周瞳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解决了，都解决了。” 第57章 求助 住建局的人，又来检查了。 每过一段时间，作为质量监督主管部门，住建局都会组织一次所辖区内的工地检查。 这次，济安市建设工程质量安全技术中心主任肖万民，又来了。 工地标段太多，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全部逛完。所以他们这次只抽取了四家单位检查，基本安排就是早晨两家，下午两家。 由于五标段的接连发生的奇葩事件，每次检查，都让它成为了众矢之的。 肖万民在检查中发现，每一台试块的压力试验机下面，都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于是就问，“这个摄像头的作用是？” 董辉解释说：“这是我们上次系统的升级版，上次邀请您和媒体来的时候，不是发现有人在造假数据吗？这东西能完全避免试块的造假。” 肖万民说：“不能吧？试块可以造假呀。” 董辉又把他拉进了养护试块的标准养护室，指着钢架上的一个试块对他说：“你看，每块试块上都有这个二维码，这就是试块的身份证，这些都是嵌到混凝土里的，作不了假。” 董辉又详细地向肖万民介绍了一下这个系统，肖万民说：“感觉你们这次做的……完全没问题啊。” 他又问：“那钢筋为什么不这么做？” 董辉说：“资金不足啊，不瞒您说，工程款都有问题，更不可能再投入到系统里了。” “这系统不是你们公用和圣地共同开发的吗？他们也没钱吗？” “是共同开发的，只是钱不是一次性花完就可以的，后续要不断地对系统升级，甚至加硬件，这些都得花钱。这系统说好了，在我们工地免费使用，所有权归圣地。可人家也不可能一直投钱不是……” 工地总会出现各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就比如这套系统。一开始，别管是陈凡、董辉还是毕景山，都觉得这个系统虽然难，但只要做出来就行了。 没想到做出来只是第一步，想要完全达到效果，就得不断地投钱，所涉及的利益，就有些混乱了。 见肖万民在思考，陈凡赶紧插话说：“肖主任，这个系统如果一直有机会升级的话，其实用处是很大的。它可以是我们监理质量监督平台，也可以是你们住建局的质量监督平台。您想啊，如果把全市的工地试验数据，都上传到你们自己的监管平台上，哪里不合格了就报警，你们再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处置，效率多高啊。” 肖万民上次来就已经有了这种想法，只是上次的事件实在太丢人，也证明了这个系统的局限性。 目前来看，这个系统虽然升级了，但能监管的地方还很不全面，肖万民这次谨慎多了，他可不会盲目再向局长汇报了。 只是，他作为建设工程质量安全技术中心的主任，有义务有责任提出各种有利于工程质量监督的措施。如果他们住建局建成了类似的系统，对全市的工程质量安全，意义巨大。 前提是，这个系统一定要完善，有效。 肖万民想，陈凡、董辉目前还在系统的海边探索，那就让他们先去抓螃蟹。等螃蟹抓到了，彻底煮熟了之后，他再来端走也不迟。 只是现在看来，他们煮螃蟹时，还差点了儿火候。 他可以加一把火。 从工地检查完之后，陈凡特意要了肖万民的联系电话。陈凡能够看出来，这位肖主任，其实还是对这个系统很感兴趣的。 肖万民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陈凡说：“希望领导能去我们公司本部指导一下工作，指导一下我们公司本部系统的建设问题。” 肖万民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之后，圣地监理公司，迎来了肖万民的突击检查。 以往检查，资质资格、管理体系、市场行为、人员信息等这些都得查一遍，这次肖万民带领着几名专家，只是走马观花似的象征性地看了看，让毕景山有些匪夷所思。 圣地监理公司会议室里，肖万民突然问毕景山：“怎么没见你们公司内部使用那个系统啊？” 毕景山一愣，“什么系统啊？” “就是那个……监理质量监督平台的那个系统啊。” 毕景山恍然大悟，“哦，那个啊。主要是在工地用的，我们公司本部用处不大。” 肖万民说：“怎么没用？你们作为母体，对工地的监理都有管辖义务，如果这套系统在你们公司内部安装了，你们就可以随时查看工地的实际工程质量情况了。怎么会没用呢？” 毕景山想，说得倒是挺轻松，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只好敷衍道：“肖主任这个提议非常好啊，我们内部会再抛开会议讨论的。” 肖万民一瞪眼，“那还有啥可讨论的？系统是现成的，那天我去内环高架检查去了，你们的系统啊，有了很大的升级，但是呢，还不够完善。你们要抓紧时间建设啊，我还打算把你们的系统推广出去呢。现在是电子化办公时代，我们工程行业，也是敢为人先。你们这个系统一旦建成，我们局长肯定会很欣赏，到时候给你们一推广，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济安市，你们就是监理行业的标杆企业。” “到时候，媒体也来采访你们，你们不就火了？这个系统可以作为你们的强项，做进标书里去，再加上你们使用的历史业绩，怎么可能会不中标？” 在系统方面，肖万民和陈凡的想法一致，都认为可以作为投标时的长处使用。 毕景山却还是有些不舍得花钱，“就是这系统太费钱了。” 肖万民说：“这哪能是费钱？这是投资你懂不懂？你们帮业主省去了大部分的管理成本，你们他们不用你们公司做监理，用哪个公司？你们要抓紧，你们不干，让别的监理公司先干了，到时候媒体、住建局都推广别人，那可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毕景山问：“住建局……真能帮我们推广？” “那当然了，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我是主管工程安全质量的，你们这个系统，比工地出台一百个制度还要管用，我不推广它还能推广啥？” 第58章 一家人 毕景山决定搏一搏，打算再出一些钱完善一下系统，至少要把室内试验的监督环节给弄全了。 混凝土、水泥、钢筋，这几个都算室内试验的大项目，毕景山认为，这次陈凡找他要钱升级监督钢筋的设备和功能，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向他申请钱升级监督水泥的。 水泥与混凝土一样，也都要做强度试验，都是做成规定尺寸的试块，放在试验机上压。 毕景山想，出一次钱，就心疼一次，索性一次性给了就算了。万一出两次钱，就等于出了两次血，他还不得心疼死。 陈凡拿着这些钱，欢天喜地地就去找柳卿了。有了系统升级的经验，这次他们做起来轻车熟路，没用多长时间就做好了。 内环高架工程，全线施工标段、监理标段，已经全部上了这套系统。毕景山让陈凡注意收集资料，主要是关于这套系统的使用效果。还让他准备一份关于介绍系统的详细资料，他安排公司投标部，再进行投标活动时，再把系统做进标书里，作为他们监理的重要质量保证措施之一，希望能增强公司的竞争力。 肖万民也很守约，在亲自验证了系统可行可靠之后，他又向局长钱德昌发出邀请，希望可以再次请媒体一块儿，共同观摩一下内环高架的新型现代化监理模式。 钱德昌说：“这次真的行？” “这次一定行。” 钱德昌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是钱德昌还是选择了相信肖万民。这次的采访观摩活动，阵仗没那么大，就安排在了一驻地办。 周国华、赵言、陈凡都接受了采访，陈凡和刘畅、李长振，现场向记者演示了钢筋、试块、水泥的数据上传功能，并特意解释了，这次的监督，是从取样环节开始的，一直到试验报告的出具，可以做到全程的闭环监督，绝不会弄假。 记者还采访了沿线其他标段，大家对这个系统赞不绝口。当然，这些都是董辉安排的。实际上，系统的使用，让那些想偷懒的施工标段和监理标段，没办法再偷懒，只能老老实实地做试验。 过了几天，济安市新闻联播播报了这次采访。视频里，陈凡神采奕奕，对着镜头讲解着系统。 孙芹吃着饭，笑着说：“我儿就是帅。” 陈凡刚好在家，也不客气，说：“那是。” 与此同时，周镇山的别墅里，王灵芝看着电视，对丈夫说：“这个是不是就是周瞳说的那个陈凡？” 周镇山才注意到，周瞳说的那个做系统的监理男朋友，竟然上新闻了。 他是干工程的，仔细听着陈凡的讲解，好像也觉得这个系统真的可行。 他还看到了住建局的局长钱德昌，敏锐的他立马就嗅探到了不对劲。这住建局都来站台了，下一步，这套系统怕是要大面积推广了。 周镇山有些生气地说：“哼，他倒是倒风光，不知道我们女儿受的那些苦。” 王灵芝埋怨道：“你呀，明明心疼瞳瞳，就是不说，何必呢？” “我那是为了她好，这个叫陈凡的，再有能力也只是一个监理。而且这个系统一旦成了，我们施工单位得增加多少成本你知道吗？” 周镇山虽然是个规矩的生意人，但他了解这个系统对工程界意味着什么——质量只能提高，不能降低。 王灵芝说：“这段时间，真是辛苦瞳瞳了。” 上次向银行申请贷款，银行在经过一番调查之后，竟然给驳回了。为了给公司筹钱，周瞳又开始到处跑，绞尽脑汁地筹钱。 周镇山也很苦恼，那些平常和他称兄道弟的商界朋友，一听他要借钱之后，纷纷退避三舍，都表示最近公司经营困难，自身难保。 何不凡那救命的五千万，周瞳竟然给拒之门外，现在不知道女儿后不后悔？ 周镇山说：“要不要我去会会这个陈凡？” 王灵芝说：“你可别掺和闺女的事儿了，她自己的事儿，应该她自己做主。” “正因为她自己做主，我们做父母的，也应该给她把把关不是？” “你想怎么把关？” “找个机会让他来家里吃饭。” 王灵芝有些惊讶，“是不是有些太快了？瞳瞳不是说他们只是刚开始吗？” 周镇山说：“你懂啥，她都为了他拒绝五千万了，你觉得时间长短对于他们来说有关系吗？” 周瞳和父亲上次大吵一架之后，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工地和公司之间奔波，一直就没回家住。 父女俩虽然在冷战，但是都在默默地通过自己的渠道筹钱。 只可惜，公司流水不行，各家银行先后都拒绝了贷款。今天周瞳又找了一家小银行，最后一次提交了材料。 与周瞳的失意相比，陈凡最近却是春风得意。一直在和周瞳讨论着系统的事儿，一直在向她说着自己的远大理想。陈凡说，目前室内试验，涉及主要结构安全的材料，监督问题已经被他攻克。下一步就是要立足于室外检测项目的监督，争取室内室外，全面开花。 周瞳这次没有之前表现得那么兴奋，她太累了。陈凡却没有看出来任何异样，这多少让她有些失落。 周瞳想，他就是这样的，想要干一件事儿的时候，就会全力去做，好像他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件事。 今天晚上她打算回家，如果这个银行也不同意贷款，周瞳必须与父亲消除隔阂，商议一下到底要怎么做。 她没有把回家的消息提前告诉给任何人，她本打算公司贷款的事儿解决得差不多了，再回家。现在，她忙忙碌碌了小半个月，却没能取得任何成绩。 这让她内心有一股挫败感，还有一种愧疚。 周瞳到家的时候，周镇山和妻儿刚做好饭，正准备开动，周瞳的回归，给了他们惊喜。 “闺女回来啦？” 王灵芝笑着让周瞳去洗手，周瞳应了一声，洗完手后，她坐到了餐桌旁。 母亲给她盛了一碗米，周晨给他盛了一碗汤。 周镇山则默默地把筷子递给了她，周瞳很自然地接过来。 父女俩的这个动作代表着之前的争吵已经彻底翻篇。 周晨突然说：“既然都在，那我宣布一件事儿。我去银行办抵押贷款了，把搅拌站给抵押上了，银行答应贷给我们三千万。这样我们应该能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