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尽头,有一处僻静的耳室,里面空无一物。唯有地面刻着一幅巨大的游蛇图,首尾相咬,围成一个圆。
“整个百鬼集市都是鬼王设下的法阵,摘星殿为首,这里便是尾。”夜妄舟打了个响指,四面燃起几点烛火,火光仍是幽暗的。
他站在蛇圈中心,朝清也伸手,“首尾相通,来处便是去处。”
随着两人重量落下,石板发出细微的机括转动声,整幅地刻开始缓慢下沉。
机关动起来时极为平稳,唯有壁上亮起的符文提示着他们正在深入地底。清也抚过壁上突起榫卯结构,好奇道:“比起阵法,这更像是机关术,你是怎么发现的?”
夜妄舟:“九幽阁在凡间也有堂口,有些胆子大的凡人会留下做事,他们受不了天桥上的气流,就会从这走。”
九幽阁的生意遍布各界,光是百鬼集市就有不少凡人开的铺面,清也不再多言。
片刻后,下沉停止。前方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两侧石墙上挂着壁灯,不知是何用料,发出幽冷的蓝光,隐约能望见通道尽头有一堵石墙。
夜妄舟在墙壁处摩挲片刻,寻到一处凹陷,用力按下,石门轰然而开。
他提醒道:“这机关需要一直按着才能维持开启。你先出去,外面左侧也有一个同样的凹陷,你按住了,我再出来。”
言罢又补充一句,“魔兵每半刻钟就会巡逻一次,人不多,你自己小心。”
清也点头:“能打吗?”
夜妄舟瞥了她一眼:“打得过就行。”
清也闻言一笑,转身没入通道。
石门外,是一片巨大的圆形空地,四面各立着权杖,与方才狭窄的通道截然不同。
清也闪出石门,只见数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在周围洞开。
而空旷的地面上空,漂浮着无数发亮的符文,半明半暗,如巨大的太极图,映得整个空间明灭不定。
看起来就好像某个庞大的阵法。
清也正观察着,侧方一条甬道内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便有两道魔气缭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得还真快。
清也腹诽,脚下动作却不停,魔兵刚举起手中长枪,青白的身影便已掠至眼前。
清也双手掐诀,四指捏出灵光,极快朝魔兵额心一点。
两名魔兵身形一僵,眼中魔焰瞬间熄灭,无声瘫倒在地。
清也周身流转的灵光悄然隐去,她转向左侧石壁,稍加摸索,就摸到夜妄舟说的凹陷,往下一按。
闭合的石门重新开启,夜妄舟闪身出来,便看到两个倒地不醒的魔兵。
“说半刻就半刻,一点没偷懒。”清也抱着手臂,眼中闪着揶揄的笑意。
夜妄舟没搭理,径直走到正东方位,按住龙首权杖,暗红的血光自他掌心涌出,顺着权杖灌入阵法,头顶符文开始流转。
“从这里出去,就能到——”
话音刚起,夜妄舟就停住不说了。
催动阵法的力量,卡住了。
“嗯?怎么不继续说了。”
清也笑嘻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接下来打算带我去哪,鬼王大人?”
她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脚下却不偏不倚地踩着阴阳阵法最晦暗的死门。
夜妄舟没有回头。
他只是,很轻地弯了一下唇。
下一刻,异变陡生。
他掌下的红光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炽盛起来,如大雾突袭,霎那间浸染了每一道符文。
脚下地面开始震漾,如碎石落湖,一圈圈起伏着朝四周冲击。
清也脸上的笑意凝住。
一阵天旋地转后,幻化出来的景象被剥离,露出原来的模样。
令人作呕的失重感消失,清也定神,发现自己立于一处极高的殿顶之上。
天幕低垂,星月高悬
飞翘的檐角外,两道人影一首一尾站着,寂寂的夜风吹动衣袍,广袖飘举,猎猎作响。
清也看向几步之外的夜妄舟。
他负手静立,皎洁的月光为他周身勾勒出一道清冷的银边,霜华落满肩头。
“好久不见。”夜妄舟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玉霄仙君。”
清也无意分心探究自己何时暴露了身份,她眼中生出戒备,警惕地退后半步:“要和我在这打?”
夜妄舟瞥她一眼:“不打。”
清也掌心灵力顿松:“为什么?”
“打不过。”夜妄舟语气敷衍。
怎么还生气呢。
清也百思不得其解,盯着他看了会:“那我走了?”
话音刚落,眼前红衣一晃,拦在她身前。
夜妄舟没好气道:“你来摘星殿,不就想从这里到离墟去,现在跑什么?”
清也挠头:“这么明显吗?”
夜妄舟又不理她了,自顾挥手,在虚空中破开一条路。
极少数人知道,摘星殿顶就是人间去往离墟的入口。
很不巧,清也就是那个极少数人。
“走吧。”夜妄舟回身习惯性朝她伸手。
清也停着没动:“我现在是正经修士。”
和鬼王拉拉扯扯算什么事。
夜妄舟思索片刻,主动拉住她的手:“下回可以直说。”
清也:?
她往回抽手。
夜妄舟没放:“离墟不比这里,你没归位,容易被魔气侵蚀。”
好吧。
进入虚空裂隙,便算入了离墟地界。冥河在脚下翻涌,罡风猎猎,夜妄舟袖袍一拂,一道暗色结界无声展开,将两人笼在其中。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嗯?”
“我的身份,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用自己御气,清也乐得扬眉,大方答道:“这得问你的护法。”
夜妄舟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清也便三言两语,把极乐宫中听见的对话说了个大概。
“本来我根本没往这儿想,”她侧头看他,“可那日在仙人洞,你反应实在太大了,我想不记住都难。”
当年为镇压魔骸,初代鬼王与天界合力封印了混沌塔,并且为了防止后来人破坏封印,另立有一道天谴。
无论神魔,对塔施法必遭反噬。蛟龙魂体被困塔中,也受到天谴庇护。清也动它不得,是故那日法术才会莫名失效。
而混沌塔的封印,对魔界一族压制更重,连靠近都是煎熬。
夜妄舟一个普通的鬼修,根本不可能这么痛苦。
“原来如此。”夜妄舟听罢,唇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我的护法,何时同仙门走得这般近了。”
这件事真要说起来,还是姬无发被寻云摆了一道。清也忍不住替他说好话,“也不怪他,让我彻底确认你身份的,还是今晚。”
“今晚?”
“那两个魔兵。”清也笑吟吟扬起脸,“我是元神出窍,他们怎么看得到我?”
“百密一疏啊,鬼王大人。”
元神。
夜妄舟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清也为了证明似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脸上的笑也随之隐隐约约,好似下一瞬,就要消散在天地间。
夜妄舟心一沉,手上不由自主收紧。
手背忽然传来的力道,清也讶然抬眸。
少年长睫低垂,没看她,但说了句:“不要这样。”
哪样?
清也莫名其妙。
夜妄舟扯开唇,声音有些哑:“突然消失不见,会吓到人。”
冥河不朝任何方向流淌,它悬在清也脚下,两人走了很长一段,两岸枯木退场,露出荒芜的坟茔,几只乱葬鬼凄凄切切地哭着。
鬼哭林,凡人口中的死无葬身之地。
清也了然,又不免好笑:“堂堂鬼王还怕这个?”
“嗯,怕。”
很怕。
清也当他说笑,有来有回地问:“我说完了,那你呢,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元神。”夜妄舟说,“你有一片元神,在我这。”
*
第一次来离墟,清也没见到鬼王。
第二次来,鬼王亲自带路,请她进了魔宫。
令清也惊奇的是,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守卫。
“我喜欢清净。”夜妄舟声音自身侧传来,主动解释,“没带仙君从正门进,怠慢了。”
他行至案前,方回身看她,抬手示意,“请。”
清也从善如流,在他对面坐下,抬眼便问:“你既知我身份,又主动引我来离墟——是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大概猜得到。”夜妄舟翻出茶具,行云流水地烫杯,注水,“想去混沌塔,对吗?”
他做这些事十分自然,没有半分鬼王的架子,倒像是招待一位熟识的旧友。
清也忽略心头的诡异,道:“寻云说她只借了蛟龙的戾气,但从仙人洞中散出的气息看,跑出来的东西恐怕不止戾气。”
夜妄舟眼皮都没抬:“猜得没错,塔破了,但不是因为你徒弟。”
“那是为什么?”清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
“你。”
清也不敢置信:“我?”
夜妄舟将沏好的茶往前推,注视着她,“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离墟,送我的那三箭吗?”
清也倒吸一口气:“该不会是...”
“又猜对了。”夜妄舟点头,“其中有一箭射穿了混沌塔,留下了一处裂缝。”
世人皆传玉霄擅用剑,但其实错了一个字,是箭不是剑。
她的本命神武‘断劫’,也是女娲补天遗石所铸的一张弓——与混沌塔身本出同源。
天地间,唯有她的箭,能穿透混沌塔。
清也有瞬间心虚,旋即想到什么,拍桌道:“这不可能,若混沌塔有变,天界定然有所察觉,不可能毫无动静。”
当年魔君引发的天地浩劫,至今仍令人心有余悸。天界那帮人纵然再不济,也绝不敢在此等大事上坐视不理。
“人是来过,也修了。”夜妄舟语气平静,“我留了条缝,他们没发现。”
“你疯了?!”清也霍然起身,袖风卷着灵光直逼夜妄舟颈前,将他连人带椅压向墙角。
茶盏哐当翻倒,琥珀色的茶汤漫开,流出一片狼藉。
“混沌塔何等重地,怎容得你胡来?”
清也以指为刃,精准地抵住他咽喉,眼中寒光凌冽。
夜妄舟被她抵在狭小的椅间,微微后仰着头,神色却是未变。
“我没动封印。”夜妄舟略掀起眼,平缓道,“那口子是方便我日后进去。”
封印在,混沌塔便还是只进不出。清也眯眼:“有天谴在,你进塔就是送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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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我?”
“玄情还活着。”
夜妄舟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在塔内。”
清也一下怔住,无意识松了手劲。夜妄舟也不趁机反制,任她压着自己。
清也觉得奇怪。
当年天帝下令,要玄情魂飞魄散。她的三箭,其中之一便是射中了玄情。
一箭贯心,按理绝无任何存活的可能。
她狐疑地盯着身下的夜妄舟,试图从他眼中找出片刻闪躲。
但没有,夜妄舟目光坦然,大大方方与她对视。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清也看着夜妄舟的表情变得古怪:“是你在护他?”
“是。”夜妄舟供认不讳。
“为什么——”
“可以先放开我吗?”
夜妄舟扯出一个无害的笑:“腰上被东西咯着,有点疼。”
清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几乎将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抱歉。”清也迅速撤开手,将他从椅中拉起,“方才是我鲁莽,唐突了。”
那场浩劫死了太多的人,她一下没忍住,过激了。
夜妄舟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衣袍,不咸不淡道:“仙君心怀苍生,是苍生之幸。”
好话,听着却不像在夸她。
清也汗颜。
不知该作何弥补,将翻到的茶盏扶起,又有样学样地替他重新斟了碗茶。
夜妄舟轻瞥她一眼,这才继续说:“玄情与我有几分交情,魂飞魄散那一刻,他传音给我,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帮了他一把。”
清也凑头过去:“什么话?”
“他说,”夜妄舟勾唇,“‘天帝疯了’。”
“...没了?”
“没了。”
清也轻嗤:“你也太好骗了,就这么虎头虎尾的一句话,我还以为他至少把天宫布防图给你了。”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夜妄舟不解,“你们天界有防卫可言吗?”
“......”
清也气得灌了一大口茶。
她撇嘴:“所以你想进混沌塔,就为了听玄情说故事?”
“也不止,”夜妄舟歪头,“如果不好听,还得杀了他。”
“......鬼王大人还真是公私分明。”清也呵呵笑了两声,转而问道,“有裂口顶多不惊动天界,但有天谴在,你怎么进去。”
“本体进不去,元神却有办法。”
清也挑眉:“你是指?”
“断劫。”夜妄舟眸光映出清也惊讶的脸,“我可以附在箭上,朝缝隙再射一箭。”
元神进塔,可谓危险至极。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听玄情胡说八道,谁信。
清也心中暗嗤。
夜妄舟望向殿外,天边那轮红月正逐渐褪回原本的清辉。
“时辰差不多了,”他收回目光,“还去混沌塔么?”
离墟不分昼夜,唯有天际永悬一轮圆月。红月显现时,混沌塔力量达到顶峰,最为危险。直至此刻红芒消退,才是靠近的时机。
此行就为了混沌塔,清也暂搁疑虑,自然点头:“去。”
混沌塔矗立于离墟中心,红月消退后,塔身散逸的魔气对魔族而言,正是修炼的绝佳养分。
一路上,清也目光所及,皆是魔族安静修炼的景象。他们虽无法靠近塔周禁地,却都规规矩矩盘坐在自家门前,屋檐下,甚至街巷转角,个个凝神静气,场面竟显出几分肃穆有序。
清也不禁动容,侧首看向身边的夜妄舟,语带几分叹赏:“鬼王御下有方。”
夜妄舟仍望着前方,淡然回道:“谈不上御下。魔族生性慕强,以力量为序,规则反而简单明了。”
也是。
清也想起在天界时,同僚们那群花花肠子,不由暗自叹气。
又往深处走了一段。
清也眼前出现一座直贯天际的高塔。
塔身由玄黑巨石与温润白玉交错砌成,形似双龙盘绕,塔顶悬浮着一颗柔和的光球,似夜明珠,静静发着微光。
夜妄舟停在它数丈外:“我不方便过去,你本体不在,也不要在它周围逗留太久,容易受伤。”
清也颔首。
此塔为道祖所造,清也知晓它的法门,绕着塔身检查了一阵,很快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缝。
这道缝隙只停在结界外层,并不会对封印造成多大影响。
夜妄舟没骗她,清也稍稍松了口气。
有的人,脾气再好也是鬼王,真打起来,她未必讨得了好。
确认封印完好无损,清也正打算回去,余光忽然瞥见。那光球中,似乎有寒芒一闪而过。
再仔细端详,却又什么都没有,好似她的错觉。
清也微微眯起眼眸,什么都没说,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今日多谢鬼王大人出手相助。”回到夜妄舟身侧,清也抱拳行礼,语气诚恳,“先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若是无事,我便先行一步了。”
脚步刚抬,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夜妄舟淡淡抬眸:“用完我,就这么走了?”
清也回身望他:“鬼王的意思是?”
夜妄舟不疾不徐地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距离:“为什么,要装死?”
为什么,这一千年,从未给过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