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哲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挠了挠头,一脸难以理解:
“我说厉则,你们俩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互相喜欢吗?难道还能是迫不得已或者因为相互利用?既然喜欢,不是应该互相理解、共同面对难处吗?可你这种处理方式……”
厉则闻言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盯着汪哲。
汪哲不甘示弱,皱起眉,表情十分嫌弃:
“啧,说真的,我要是明既白,我也会生气,而且会更生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语气变得严肃:
“比起因为压力和困难产生的争吵,隐瞒和欺骗,才是一段感情里最不可饶恕的原罪。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和‘清扫’,在她看来,就是算计和不信任。”
厉则怔怔地听着,汪哲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心中某个一直紧闭的、不愿面对的黑匣子。
是啊,他一直在纠结于如何辩解“没有冷血到不顾孩子性命”,却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他最初的动机,就是不纯粹的,就是建立在隐瞒和算计之上的。
“我……”厉则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我会找个机会,跟她坦诚地谈一次。”
“尽快吧!”汪哲转过身,神情认真,“这种核心的矛盾,拖得越久,女方的失望和心冷累积得就越多。等到感情真的淡下去了,你再想挽回,就难了。”
汪哲的话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厉则。
他看着桌上那盒古瓷片,心中做出了决定。
*
与此同时,明既白正身处国家文物局下属的一处高度保密的修复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矿物颜料和特种粘合剂混合的特殊气味。
她刚刚向负责此处的郑处长提交了自己复刻的玉猪龙鬼工球。
,其精湛绝伦的技艺和對古法深刻的理解,赢得了高度赞誉,并因此获得了接触并修复那件真正的、破碎的国宝——镂空玉猪龙鬼工球原件的资格。
然而,当那件沉寂了数百年的、布满沧桑裂痕的玉猪龙球真品,被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铺着黑色丝绒的工作台上。
在无影灯下散发出微弱却沉重光芒时,明既白感受到的不是兴奋,而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敬畏。
这不再是练习和复刻。
这是不容有任何闪失、甚至不允许存在丝毫瑕疵的终极挑战。
每一道裂痕都承载着历史,每一片碎玉都凝聚着无数匠人的心血。
她站在工作台前,手指微微颤抖,竟然迟迟不敢落下第一笔。
那种害怕玷污瑰宝、害怕成为历史罪人甚至辜负厉则对她投注精力与资源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和手腕。
她被困住了。
困在了对完美的极致追求和对失败的巨大恐惧里。
一整天都没有去碰它。
无奈之下,她只能请来了厉老夫人。
老夫人穿着素雅的旗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并没有立刻指导技术,而是先让明既白闭上眼睛,用手去触摸那冰冷的玉片,去感受那蜿蜒的裂痕。
“明丫头。”
老人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修复的不是物件,是时间,是魂灵。你太想着‘不能错’,反而被‘怕’字捆住了手脚。金缮之道,贵在‘承续’,而非‘覆盖’。”
“你的技艺早已足够,缺的是一颗‘与物合一’的平常心。记住,它不是供在神坛上的偶像,它是一件等待你赋予它第二次生命的……孩子。”
老夫人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击中了明既白内心最深的迷障。
是啊,她太过执着于结果的完美,反而忘了修复本身是一场与历史的对话,是一次温暖的接力。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犹豫和恐惧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和强大的自信。
她从容的拿起工具,蘸取精心调制的金漆,手腕稳定如磐石,目光如炬。
笔尖精准地落在最关键的一处内部镂空结构的断裂处,金粉混合着生漆,如同流动的熔金,在她手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和精准,蜿蜒流淌,完美地填补、连接、重塑。
一处处精妙复杂的结构,在她手中被完美复原。
金缮的线条不仅修复了破损,更仿佛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律动,流光溢彩,生动如初。
只要再给她些时间,这件传承了华国千百年历史的国宝就能正式亮相,将本属于华国的瓷器之王的桂冠拿回来。
“不错,明丫头你这手艺可以出师了。”一向严苛的厉老夫人忍不住脱口赞叹,眼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工作室里其他协助的研究员们也忍不住低声欢呼,气氛瞬间振奋起来。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明既白微微蹙眉,这个时候谁会来打扰?
她示意助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风尘仆仆的厉则。
他手里拿着那个汪哲送来的木盒,看着里面明显忙碌而紧张的景象,尤其是看到祖母也在时,他收敛了所有情绪。
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打扰了。受人之托,送点东西过来,是一些古代金缮的标本,或许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
他巧妙地将“汪哲”隐去,只说“受人之托”。
明既白此刻正全心沉浸在突破瓶颈的喜悦和后续工作的规划中,并不想与厉则有过多牵扯。但碍于厉老夫人在场,以及他毕竟是送来“研究资料”的,她不好太过冷硬。
便淡淡点了点头:“多谢厉总费心,东西放那边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物料台。
厉则将盒子放下,却没有立刻离开,眼睛直勾勾盯着明既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厉老夫人何等精明,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便了然于心。
她故意支开其他助手,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去厉家老宅取一些无关紧要的材料,自己也借口要去看看其他修复室,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工作室里顿时只剩下明既白和厉则两人。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明既白也不主动挑话,自顾自的坐回工作台。
厉则看着明既白专注工作的侧影,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几天不见,她似乎又清瘦了些,但眼神却更加锐利明亮。
他心中五味杂陈,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阿白。”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恳求,
“对不起,为我之前所有的隐瞒、算计,还有……那次会议上的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