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眼神涣散。
芯片在每次检查后会有一个小时的关闭时间，随后重启。而现在，它抽离了对精密肌肉群的微控能力，撤走了对痛苦神经信号的约束与屏蔽，更中止了对大量摄入酒精的高效分解代谢程序。
直接将她变成了五岁前最脆弱的时候。
“别吐在医疗舱里——也不是说可以吐在地上……”克罗克·马斯特斯紧张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斯猛地从医疗舱边缘半爬半滚地翻了下来，身体沉重地砸在地板上。她甚至来不及用手支撑，胃部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猛地冲上喉头。
她吐了满地。
家居机器人嗡的一声，从角落冲出，挥舞着它手里的吸尘器。
“它吸住了我的头发！我的头皮——啊——”斯尖叫着，企图与它殊死搏斗。
等到克罗克·马斯特斯冲过来，将她拯救出来时，机器人已经带走了她数十根头发。这并不容易，介于机器人也并不满意两人打断了它神圣的工作，正愤怒地企图用吸尘器砸死两人。
浑身狼藉的斯不得不临时洗了个澡，留下克罗克·马斯特斯还在抢修他功能垃圾的家居机器人。
当她顶着半干的头发和已经烘干的衣服回到餐桌旁时，封雩还在熟睡中。
呼吸平稳，嘴唇鲜红，睫毛微微颤动，留下半圆弧的阴影。
距离一个小时还有些时间。
斯在烧烤棚里找出了小半瓶“刺猬”，她心满意足地闻了闻蒸馏烈酒的味道，而后幸福地喝了几口。
眩晕感从天而降，胃里火烧火燎般，似乎真有一只刺猬要爬到喉咙口。
而后她也趴在了餐桌上，昏昏沉沉睡去。
封雩是在凌晨时清醒过来。
他极其缓慢地直起身，脊椎和关节接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能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在金属餐椅上睡过整整一夜。
黄蜂星依然沉没在枯黄光辉之中，人造恒星从遥远处折射曙光，一点点将这个星球照亮。
斯就睡在他旁边的桌面上，姿势看起来比他还要难受。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双臂近乎悬空地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随时会从椅子上一头栽倒到地面上。
他试图站起身，宿醉的头疼感随即袭来。
封雩只能扶着餐桌缓慢站起，揉着太阳穴，尝试活动他的脑子。
他望了一圈周遭的垃圾场。
黄蜂星，是的，他身处于此，带着浑身酒味。
昨天的那些小甜水显然并非只是小甜水。
罪魁祸首哼哼了两下，忽然手肘一软，整个人顺势就要往地上倒。
封雩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斯没有睁眼，她摸索着，又把自己安置回了餐桌边缘。
一副睡眠质量超绝的模样。
封雩觉得他应该把对方从美梦中叫醒，他需要严厉告知对方蓄意灌醉学长并非是个礼貌且符合校规的事情，他应该同对方彻底划清界限，因为自从认识对方后，他一次又一次在危险边缘漫步。
对方就是危险与麻烦本身。
她彻底缺乏白鹭星必备的常识。
学生会起初对她的评价就是准确的，来自边缘星域，意味着她见识过、或者体验过、或者经历过无数次危险与非法活动，并且不以为然。甚至学生会一开始向董事会递交的建议就是不予录取，哪怕对方成绩突出。
是他投了最后的反对票。
他坚持认为帝国军校应当对帝国所有辖区居民开放，既然学校能接受募捐生进入，为什么不能接受边缘星域的学生？
是他将斯亲手接纳入了军校，他在签名栏处签署下了他的名字，不是封雩，是迈德斯·冯·鲁特卿。
公正温和的三皇子殿下。
他需要为自己的抉择贯彻到底。
但是，或许他可以改变些方法。
封雩思索着，或许是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变得毫无压制感？让对方产生不了半点敬畏与尊重。
“艾莉森。”封雩有些沙哑地喊着他副官的名字。
终端接通。
“殿下。”即便是凌晨的通讯，艾莉森·斯格博尔特依然是清醒而迅速，“您的信号有些弱。”
“我在黄蜂星，具体坐标稍后发送。”封雩清了清嗓，他依然觉得有些不适，“调动学院的飞行艇，最快需要多久？”
艾莉森低头查询着。
她说：“殿下，学院的公用飞行艇进入黄蜂星空域，需要至少提前六小时向交通管理部和帝国边境巡逻队报备详细航线、事由及乘员名单。申请需要层层审批，即使动用董事会特权加速，也无法完全绕过记录。目前非任务期间，强行调用且目的地在黄蜂星，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审查和询问。”
封雩沉默了数秒，“我的三号停在哪里？”
艾莉森：“您的镜宫。”
封雩：“让它启动。”
第十四章
镜宫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座宫殿，如今归属权落在他的名义下。他的全套皇子行头都安置在了那座宫殿内，包括他的私人皇家飞艇，赤道三号，该系列只有这一架飞艇投入使用，其余全是概念机。其拥有着次于皇帝御驾的顶级通行特权，几乎可以无视大部分星际航行条例，甚至能够在某种意义上，将飞行彻底隐形。
没有任何航行记录。
艾莉森：“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您的位置，请保持终端信号连接以供最终定位。”
她颔首，等着封雩结束通讯。
封雩等候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在天边那枯黄色的光芒变得更为清晰时，天际出现极其轻微的引擎嗡鸣声。
一架线条流畅的飞艇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废料场外的空地上方。
它表面似乎能吸收光线，没有任何可见的标识或舷窗，在黄蜂星昏沉的天幕背景下，只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光线扭曲感，如同隐没在波动空气中。
舱门无声地向上滑开。
斯还没有醒。
封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唔唔了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声音，四肢下垂，软绵绵地依偎着封雩。
舱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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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
舱内空间宽敞，铺陈奢华。地面铺着厚实柔软的银灰色天鹅绒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墙壁是温暖的哑光金属原色与深色桃木饰面板的结合，镶嵌着散发出柔和光线的氛围灯带。空气循环系统安静地铺洒着雪松香气。
最显眼的是位于舱室中央的两张指挥官座椅，包裹着最高级的珍珠灰色帕那纹皮革，扶手两侧集成着控制界面和全息投影发射器。而座椅前方是一整块巨大的、可切换透明度的弧形观察窗，此刻正显示着外部环境和飞行数据流。
封雩将依旧沉睡的斯放在其中一张座椅上，为她系好安全带。
座椅似乎感应到乘客的状态，自动调整了角度，让她能以更舒适的姿势躺卧。
封雩拉出另一张座椅的控制面板，艾莉森依然在线。
“返回学院，直接降落在行政楼顶层。”他吩咐着。
“是，殿下。”
飞艇再次悄无声息地升起，灵活轻盈地避开所有常规航线，无声无息地融入晨曦微光之中，向着帝国军事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舱内极其平稳，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加速或颠簸，只有窗外飞速流过的星辰证明着正在进行的星际跳跃。
舱室后是生活区域。会客厅、卧室、衣帽间、书房、娱乐室、医务室，以及盥洗室。
一应俱全。
他太久没用用过三号，以至于里面的衣物并非如此日常。
斯睡得舒服极了。
芯片重启后，很快消除了她所有的不适，将那些醉意与疼痛全部屏蔽到了脑后。
她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时，腰间的安全带将她拉回了柔软皮革上。
她还没睁眼，先舒服地在皮革上快乐哼哼。
而后在极其舒服的香气之中睁开了眼。
而后她的所有视线都落在了正襟危坐的封雩身上。
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礼服。
并非属于学生会主席，而是更为正式的礼服。
她见过这身着装，军装款式的礼服，双排扣，戗驳领，锋利挺拔的肩线，哑光白的珐琅纽扣沿着胸线笔直往下，将黑沉而又光滑的布料收紧出腰身。
在上臂外侧，是帝国“白鹭衔雷电”的圆徽。
他踩着漆黑高筒军靴，带着雪白手套，十指交叉，金发披散，嘴唇紧抿，正神容平静地望着她。
他优雅而又透着些年轻人的稚嫩。
整个人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银器，在柔和光线下散发着冰冷而完美的光泽。
斯刹那间清醒了。
岂止是清醒，这给她都整兴奋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领口露出来的暗红，那是礼服下绸缎衬衫的暗红色，一直系到喉结处，只留出一段隐晦的雪白。
芯片痛快了当地给她来了一记脉冲，冲散了那些致使她发热的想法与渴望。
她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封雩穿成了她节日礼物，摆着那副冷漠淡漫的表情，就等她亲手拆开。
她甚至都不敢抬起视线，去看那浅灰色的薄雾。
“早安。”
封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