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总，您……真的舍得放溪冉小姐离开？”
裴西叙已经站在阳台吹了半个小时冷风了，小陈捧着的合同一本都没签完。
小陈比谁都清楚，裴西叙再有人性，也是个追逐利益的资本家。在他的眼里，溪冉是帮他最大化利益、证明自己价值的最优人选。
小陈捧着合同的手指蜷了蜷，看着裴西叙的侧脸。
裴西叙很自律，从不抽烟，纵使是这种时候，他也只是在外面吹冷风，没有抽烟，没有醉酒，而是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小陈以为，这是裴西叙比其他资本家更可怕的地方。
夜风吹乱他额前的头发。裴西叙望着远处车水马龙的光河，指节在金属栏杆上碾出青白的痕迹。
“如果她真的要离开，没有人拦得住。”
裴西叙很清楚，溪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的法律道德和物理规则都无法束缚她。其实只要她想，她可以在一开始就跑得远远的，不把这10.2亿的欠债放在眼里，裴西叙自认倒霉。
裴西叙终于转过身，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被风撩得凌乱。他眼底的红血丝在廊灯映现下格外刺眼，却偏偏扯出个极淡的笑。
“笔。”
小陈赶紧把笔递过去。
裴西叙粗略看了一眼合同，小陈翻到哪一页，他就在哪一页签字。
“今天我妈找你什么事？”
“裴董说，是海市那边的分公司提议拓展外贸航运空运业务，纸质版的方案同步寄过来了。裴董让我去取，给您备份。”小陈补充，“裴董还说，希望您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决定好，然后让他们做好具体方案，争取明年年中正式开拓新业务。”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裴西叙的视线掠过阳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看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溪冉。
裴西叙签完最后一处，打开门：“这么晚了，怎么下来了？”
“裴西叙，”她突然开口，“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好。”
该来的总会来的。
“去露台吧。”
“好。”
溪冉顿了顿：“多穿点，外面冷。”
“……好。”
看着溪冉上楼的背影，裴西叙卸了力，靠在阳台柱子上。
“裴总，”小陈把保温杯递过来，“您要是不想让溪冉小姐走……”
“她不是物品。”裴西叙打断他，“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休假。”
-
凌晨三点的北城下起了雨。
裴西叙在衣帽间的阴影里站定，指尖划过衣架上的驼色风衣外套，顿了顿，拿出。
雨水敲窗的声响突然密集起来，像无数细针穿刺玻璃，也穿刺着他胸腔里某块逐渐僵硬的地方。
他深呼吸，转身时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
他扯了扯歪斜的领带，镜子里的男人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散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却没了平日里的矜贵疏离，倒添了几分颓唐。
雨势在他套上黑色风衣时骤然增大，衣帽间的玻璃窗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裴西叙走到露台，溪冉已经关上了露台的琉璃窗，正盘腿坐在地毯上，认真地等待他的到来。
“很重要的事情吗，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裴西叙脱了鞋踩上地毯，在她旁边坐好。
溪冉抬起头，有些犹豫。
虽然她问他是不是会难过时，他的回答是“不会”，但她能分析出来，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回答是“是”。
他不想溪冉离开，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很重要的事情。”溪冉看着裴西叙坐下，问他，“你当初，为什么想让我成为你的保镖和特别顾问？”
根据她的分析，这个职位的工作人员拿不到这么高的工资。
“因为……你值得。”裴西叙道，“你的工作能力很强，只是缺少一个发挥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和未来，但是这段时间你所做的，足以获得这些酬劳。”
“可是……”
溪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西叙和苏曼一样，都很坦诚，不否认她的价值和能力，对她的评价都是夸赞。
“如果，我能早点还清欠你的钱，你可不可以……让我离职？”
“还清欠款？”
裴西叙抬起头：“你要跳槽？”
溪冉点头：“嗯。”
欠款？裴西叙心里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荒谬感攫住。他以为她要说的是“再见”，是“永别”，是要回到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却没想到只是“离职”。
“我不想隐瞒。我拿到了一份工资待遇更好的工作，但是细节还不能告诉你。如果我离开裴氏，去那家公司，可以更快还清欠你的钱，并且，这份工资不是由你来出。”
裴西叙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一晚上的自我拉扯，原来只是庸人自扰。他看着溪冉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留恋，只有对“离开”的执着。
“所以，只是离职？”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
溪冉的警报系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往前凑了凑，认真地看着他：“你以为是什么？”
溪冉点头：“嗯，只是要离职。你以为是什么？”
裴西叙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安心了还是更生气了，身体略微往后倾：“嗯，还以为你要回你的世界去了。”
溪冉摇头：“短期内，仅靠我自己的力量，是回不去的。”
“短期是指多久？”
“少则三百年，多则……一千年。”
裴西叙：“……”
都能送他走了，甚至可能看见这个世界经历十来次世界大战或是星球覆没。
“你就是为了更高的工资，要离职？”
溪冉不解：“这样不是更好吗？我去一家工资更高的公司，可以尽快还清欠你的钱，你不用给我开工资，还省下了一笔开支。”
裴西叙摇头：“利益最大化不是这么算的。”
溪冉创造的利益比他给她的工资要高得多。
“可是……”溪冉做出这个打算也并不全是出于裴西叙，“如果我能尽快还钱，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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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里去找可能让我回去的东西。”
“一定要回去吗？”
裴西叙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文明是不是更发达，到底是什么吸引着她，让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
“嗯……”溪冉点头。
她倒也不是很热爱那个只有无尽的黑暗的地方，只是她下意识觉得，那里有她未完成的使命，她必须回去。
“这样不好吗？”溪冉歪了歪头，像个不理解人类复杂情绪的孩子，“你不用再给我开工资，我也能早点自由，去做我该做的事。”
“自由？”裴西叙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胸腔里那股钝痛又涌了上来，“在裴氏，你不自由？”
溪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是的，你对我很好，裴氏也很好。只是……”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雨，“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裴西叙最终妥协。
“对方让你什么时候给她答复？”
“三天内。”
“那就三天。这三天，你先不要急着给对方或是给我回答，好好想一想。”裴西叙看着她，“给对方答复之前，先告诉我你的回答。”
溪冉点头。
裴西叙说完起身：“早点休息吧。明天没什么事，你可以继续在家里休息，或是出去走走。明天小陈休假，如果你需要有人一起，直接叫我就可以。”
溪冉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掩饰不住的疲惫，点了点头：“好。”
裴西叙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她的膝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早点休息。”他说完，没再回头，径直走进了室内。
露台的门关上的瞬间，裴西叙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了眼睛。雨水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他心上，密密麻麻，想蚂蚁啃噬一样，全是疼。
-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裴西叙下楼时，溪冉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牛奶和几片烤面包。她穿着件白色的针织衫，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像一幅安静的画。
“早。”裴西叙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早。”溪冉抬头看他，“你的眼睛……”
因为长期休息不好，再加上昨晚焦虑失眠，裴西叙眼底挂着两团青黑，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没事。”裴西叙打断她，拿起烤面包，“今天想去哪里？”
溪冉愣了一下：“我……”
“小陈休假，你要是无聊，可以叫我。”
溪冉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其实不需要人陪，却又在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时，把话咽了回去。
“我想去图书馆。”最终，她小声说。
“为什么突然想去图书馆？”
“我想找找，有没有能辅助修补推动器的资料。”
裴西叙想说，几千年后的科技，在这个时代是很难找到的。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好。”裴西叙抬眸，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吃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