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乐宁所想,探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一件有关她日后前途的大事。
“奴拜见殿下,”探子跪地行礼,时间紧急,他也不多赘言,声音嘶哑道:“大雍向七皇子求娶殿下,将以永乐国作为陪嫁。”
听到前半句时,乐宁心中对于局势的许多疑惑都有了解答,心知雍、盛两朝果然不愿齐国在一旁渔翁得利,战事应当要止歇了。
但以她对自己那群兄弟姐妹的认知,那位七哥哥是断然不愿意看着她利用和亲机会逃出生天的,想必他定然会多加阻挠。
只是没想到探子竟然还带来了那样的消息。
“以永乐国作为陪嫁?”本是心神疲倦,倦于言语,乐宁此刻也不由喃喃出声。
她将那句话在口中琢磨一阵,拂袖让那跪地的探子起身,问道:“是大雍那边主动要求的?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若非如此,赵天策那家伙又怎会允许让永乐国为她陪嫁?
乐宁摇头,不由再次想起当年生辰,父皇在她耳边说过的话语。
不想探子摇了摇头,再次变换了声音,说道:“不,是……是陛下在一年前,主动与大盛定下了约定。”
乐宁闻言,紧蹙的眉头无意识松开。
她神情怔愣,面上浮现迷茫之色。
“是父皇主动定下的?”
乐宁不自觉转过身去,在原地轻轻踱步。
时值黄昏,殿内并未亮起太多烛火,光影正是朦胧。
少女着一袭如烟如雾的素衣,徘徊在光影之间,犹如神女入梦中。
隔着朦胧暮色,一道空灵的声音轻轻落下。
“可有何凭据?”
静立在阴影中的探子躬身回复:“大盛使臣携来国书,七皇子亲眼见过,并未质疑。且……”
探子回忆起先前在殿中所见,声音略显迟疑,“当时,万春公公也在一旁,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
乐宁倏然转过身来,容色肃穆,声含惊异,“穆万春,他不是出宫去了吗?”
一旁的兰泽听罢对话,心中也有了一些猜测。
这时乐宁再次开口,“罢了,穆万春武功高强,若是愿意出宫,赵天策手下也没谁能拦得住他。现下还未出宫,便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便随他去了。”
左右这人对父皇忠心耿耿,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大雍的事情。而她眼下自身难保,也就不多生事端了。
乐宁在原地徘徊踱步,不自觉喃喃道:“穆万春既然并不意外,那么这件事,确实是父皇一早就准备好的。可……”
少女不再言语。
她神色疑惑,踱步的动作也焦急了许多。
裙摆在空中飘摇回荡,犹如旋转飞花。
乐宁的记忆便在这深藏了许多秘密的黄昏中,回到了那个春日飞花的时刻。
春日里百卉千葩竞相争艳,十二三岁的琼明公主提着裙摆,如跃动的灵雀,步履轻盈地从中行过。
赵君临已是不惑之年,鬓角霜白,依然俊美得如天上神仙。
他站在高大的天琼树下,神情寂寥地仰头凝望,不知脑海中正在想着些什么,连身旁来了人都好似浑然不觉。
少年乐宁从远处走近,见自家父皇身形单薄,迎着清寒的春风长身玉立,肩上落满了雪白的飞花。
“父皇,父皇……”少年乐宁叠声呼唤。
赵君临这才转头,可望着她的眼神却依旧朦胧,似乎犹在梦中。
乐宁不由走上前去,踮起脚尖拂去他身上的落花,又从一旁侍立着的穆万春手中接过御寒的大氅,轻轻抖动几下,而后往赵君临身上披去。
见她这一阵动作,赵君临好似这时才清醒过来,朝着乐宁温雅一笑。
“好乐儿,怎么这时候来找父皇了?”他语声含笑,俊美面容上也浮动着温煦的笑意,任是什么人来了,也要承认他对面前少女的疼爱。
乐宁轻哼一声,故作嗔怒道:“瞧父皇这话说的,乐儿没事就不能来找父皇吗?”
赵君临听了只是微笑,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温柔说道:“自然可以,只要乐儿愿意,可以天天来找父皇,父皇一直在这里。”
“好啊好啊,这可是父皇自己说的,乐儿记住了,父皇之后可不能后悔。”
乐宁欢快地笑出了声,稚嫩美丽的面容上满是愉悦之色。
她的声音果断而清脆,应承的时候是那般利落,好似丝毫未曾犹豫。
只是赵君临神情怔愣,不知为何再次出了神。
眼前飞花点点,香气馥郁醉人。
春日丽景动人,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脑海之中,现实与截然相反的回忆在互相交错,让他不自觉地晕眩了一瞬。
“父皇,父皇!”乐宁惊恐的声音乍然响起。
赵君临身负武功,年轻时也是蜚声天下的大将,只是近年来愈发深居简出,身体也渐渐欠佳。
但这是乐宁第一次见他在眼前昏迷。
在年少的乐宁眼中,父亲无异于是最强大的存在,顶天立地,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无忧无惧。
只是她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也会在眼前倾倒,让她意识到对方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会受苦受痛。
待得赵君临从昏迷中醒转,便见少女眼眶通红,纤长的眼睫上犹自缀着泪珠。
见他醒来,乐宁的脸色当即由阴转晴。
她急忙忙地招来太医,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诸多侍人,转身望见他时,不知怎的忽然泪流满面。
赵君临刚刚起身,怀中就是一沉。
少女愤怒而焦急的声音自怀中闷闷地传来。
“父皇,你怎么能这么不顾忌身体?自己身体不舒服,又为了永乐的战事熬了那么久,今天还穿得那么少就出来站在树下吹风……要是,要是你有什么闪失,乐儿和母妃该怎么办啊?”
怀中渐渐传来一阵温热,赵君临很快就明悟那是什么。
他难得慌张,差点儿不知所措,所幸身旁的穆万春能干,及时为他送来一张干净的丝帕。
赵君临如得神器,慢慢地拍打着怀中少女的背脊,待她渐渐停止了哭泣,这才慢慢将她的脸儿抬起,而后慢慢地用手中的丝帕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
乐宁哭得脸儿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害羞地坐到了一旁。
她一向自诩成熟稳重,鲜少露出孩子气的模样,一直在旁人面前维持着大人的做派,谁知今天却破了功,慌慌张张,又哭得泪流满面。
乐宁年少知羞,不由地低下头去,在兰泽的服侍下,慢慢地除去身上的秽物。
赵君临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忽地他连连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拒绝一旁侍人的服侍,脑海中渐渐回忆起方才的一切。
回忆之间,他想起乐宁方才指责他的理由,不由抬眼,望了身旁肃立的穆万春一眼。
见这老奴低眉垂眼,神情恭敬,不声不响,赵君临心下便是了然。
想必定然是乐儿见他骤然昏倒,心中焦急,于是朝他身旁的人逼问。
穆万春自小服侍在他的身边,定然逃不过乐宁的询问,焦急之下,这才说出了永乐国之事。
也罢,也罢,他在心中默叹。
真实原因自然不能让乐儿知晓,那么穆万春寻来的这个理由,便是十分合适的了。
这般想罢,他又闭目沉思良久。
这时,乐宁已在兰泽的服侍之下收拾干净,还去偏殿换好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这下再次提着裙摆,轻盈地从远处走来。
少女神情淡淡,仪态端庄,现下不做活泼之态,倒更似记忆中的那人,可赵君临却比先前更分得清现实与虚幻,不再为之恍神。
乐宁从远处走来,见他神情温和,心下便生欣喜,可转念之间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心下便转喜为怒。
一怒之下,那张清艳稚美的脸上便生出怒色,打破了先前的平静无波。
赵君临身为天潢贵胄,却早早地从旁人处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眼下见爱女面含薄怒,心中斟酌片刻,很快就决定识相地同她低头。
等到乐宁堪堪来到他的面前,口中的话语还未倾吐而出,就见面前的帝王眼帘轻垂,面含愧色。
赵君临轻声细语道:“好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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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皇的错,你小心些身子,别被不懂事的人给气着了。”
乐宁:“……”
乐宁不由一愣,她思索了好一阵子,这才肯定了自家父皇口中那不懂事的人究竟是谁。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而后背过身去,又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人。
直到这时,她才确认,方才那个促狭鬼竟然当真是自家父皇。
这下满心的怒火不复从前,乐宁寻不见方才的气势,面上强撑着姿态,像模像样地说道:“知道错了就好,父皇以后可不要像今天这样不知轻重了。”
这话刚说出口,赵君临便忍俊不禁,背过身去,身躯抖动了起来。
乐宁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大人在笑她,又羞又气,脸上又泛起了一阵薄薄的绯红。
“不许笑!不许笑!”乐宁气得直跺脚,连声喝止道。
赵君临自然听从她的指示,很快地就收敛了笑意,故作严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同她轻柔微笑。
“好,好,谨遵琼明公主的命令。”
这话说出口,他倒是厚脸皮不脸红,倒羞得乐宁捂上了耳朵。
公主闭着眼睛,不自觉高声道:“好!好,你们都听见了,以后若是陛下再不顾惜身体,又是熬夜,又是吹风,你们就来告诉本公主……本宫一定会亲自出动,前来治他的出尔反尔之罪。”
童言稚语,何等天真可爱。
侍人闻言不敢回应,而赵君临自然笑着连声保证。
待得笑闹过后,乐宁便服侍他饮下了药汤。
一切都做好后,少女却仍旧迟迟未去,坐在赵君临的床头,神色犹豫,似乎心中有千头万绪难以厘清。
赵君临见状,便适时提出询问。
“好乐儿,是还有什么话要同父皇说吗?若是有的话,只管告知父皇,你我父女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言说的?”
乐宁听了这话,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春日里阳光灿烂,比之当年蹑云楼的漫天华彩更为耀眼。
十二三岁的乐宁坐在大雍国君的床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怯怯地说:“父皇,孩儿长大之后,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好吗?”
赵君临闻言,神色诧异。
他疑惑问询:“怎么会突然,说出这般的小儿之言?”
乐宁轻轻叹气,抱住他的臂膀,小声说道:“难道父皇不是因为想要在乐儿成年之前打下永乐,这才殚精竭虑,以至于耗损了龙体吗?”
年少的公主享尽万千宠爱,也懂得如何去爱他人。
她虽还不晓得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却看得见自己的父皇为此逐日疲惫的身体。
思来想去,永乐国为雍、盛梁两朝共享多年,战事不歇,也无法急于一时。
偏偏父皇近年来一直执着于此,几有走火入魔之态,倒是舍本逐末了。
父皇春秋鼎盛,又何必急于一时。
赵君临闻言先是一怔,心下便是一软。
他只稍稍思索片刻,便明了了少女的心思。
当年他曾承诺过,待得乐儿成年之际,就将永乐赐予她做封国。
这样即使日后他驾鹤西去,乐儿也有倚仗,不会为旁人欺负。
只是未曾想到,大盛那位帝王竟难缠至此,加之近年来,对方军中又出了几个惊艳的后生晚辈,立下了许多战功。
如此一来,莫说是得到整个永乐,将这富饶的土地彻底收入囊中,能够保住仅有的一半便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
赵君临虽已不再年轻,心却不服老,为此耗费了许多不必要的心血。
毕竟那是永乐,赵君临心中呢喃。
就算不是为了乐儿,他也要在有生之年将那片土地尽数纳入大雍的领土。
乐宁不知晓他的心思,只觉得父皇为自己付出良多,不由地鼻头一酸,转过身去。
她含着哭腔道:“父皇好好保重身体,比一千一万个永乐都好,乐儿不想看你生病。”
这话说来赤诚,不含丝毫虚假。
放眼大雍皇室,又有哪一个能像乐儿一般,对自己这般真心?
赵君临一时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