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咳了一会儿,擦去眼泪,卫瓴总算感觉嗓子舒服了些。
不一会儿,有个士兵送进来一身布衣和一双粗布履,一言未发,放下便走了。
卫瓴身上的裙子已经破烂了,上面全是污渍和血渍,这些在其次,穿这一身在营里太显眼,此时她不应主动成为众矢之的。
假秾华已经在众目睽睽下死了。
既然尉迟玄有意隐瞒她身份,她不妨顺水推舟,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再伺机而动。
她拿起衣服打量了几眼,男士衣裳,虽简单粗糙,好在干净。
环视一圈,捡起方才斩下来的纱裙当绳子,将单薄的被褥系在撑帐的架上,在角落围起一小方隐秘空间,躲在其后迅速把衣服换了。
她走了两步,不合脚的布履堪堪挂在脚上。
也许是提防她自戕,卫瓴头上的珠钗醒来全不见了踪影,她此刻一头青丝披散。
捡起换下的裙子,试了几下没撕开,那冰绡纱柔韧,丝毫不因为她的撕扯变形,卫瓴干脆又把绑被子的纱裙摆解下,在颈后系住了头发。
她将裙子捡起团在了手中。
出去尉迟玄已不见人影,门外守卫换成了两个彪形大汉,没拦,只是见她要离开营帐,无声跟在了后面。
罢了,跟就跟着吧,凡事还要从长计议,她此时也没想轻举妄动。
只是尉迟玄允她走动,反而让卫瓴疑窦丛生。
许是为了押送活俘回朝,尉迟玄为了吊住她一口气,耽搁了数日行程。
诸士兵忙碌,训练有素地起灶拆桩,不出她所料,真的准备拔营赶路了,她挑了一处还有火的火坑,把裙子扔了进去,这条裙子布料和纹样特殊,证她身份不是难事,不能让裙子落别人手里捏黑。
细纱变形、破洞、焦黑,最终化作了灰烬和飞烟。
卫瓴失神地盯着火焰,掩嘴轻咳了几声,待烧尽,转身离去。
那夜若杨家的人也在,此时她归顺肃国的消息怕是已传回去了。
尉迟玄说得未必真,可心里埋下了猜忌,就会迅速抽根发芽,她不禁想,那晚的人分批而行,朝中各势力怕是已蠢蠢欲动,颍州此时不仅有颛臾之忧,亦有萧墙之患,如今风雨飘摇,民不聊生,却也正是重洗天下的巨大时机。
她回身朝国都的方向望去,不见旧城,唯有孤云悬天际。
天地无垠,如一枰张开深渊巨口的棋盘。
世人多为玄素。
执子的是何人?
她要如何步出吃人的局,亦或,成为下棋之人。
-
卫瓴所处的帐,离营地中心不远,走了不肖一会儿,中军帐映入眼帘,帐外立统帅旗帜,皂玄金字,设战鼓、号角,拒马枪、沟壕为障,士兵披甲执锐环绕。
几人在帐外,其中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身披铠甲,手放在腰间佩刀上,不耐烦地原地转了两步。
门口守卫把守着,两方人马氛围紧张,似乎随时能刀剑相向。
帐内出来一个将领打扮的青年,不知道说了什么,领了那个带头的人进去。
余下外面的人暗地里对峙。
卫瓴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讲话,远望一眼便走了。
她从角落草垛里抽了根稻草,在手里没有章法地缠,默默将布局收入眼底。
前方好像是演武场,平坦开阔,可容纳数千人列阵,兵器架上是刀枪剑戟,竟还有马道、云梯,点将台设战鼓、令旗,箭靶圃的射垛由稻草、麻绳捆扎,插满了箭矢,卫瓴不由得想起了那夜烧红半边天的火光。
眼下她须先找水,从醒过来就滴水未沾,寸粮未入,已经是前胸贴后背,嗓子干得要冒烟。
况且她还有一事待确认。
一路上竟畅通无阻,端的如入无人之境,而且身后两人也只是跟着,并不出言拦她,诡异得很。
卫瓴在隐蔽之处看到一口井,井旁搁置木桶,她刚想近前,却被另一处吸引了注意。
只见校场一端,两人双手后束,被悬在上空,一汉子在下提着铁桶。
尚未看清,熟悉感袭上,她头皮一阵发麻。
“哗——”
一桶水浇下。
“啊啊啊啊——”前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练武场上空。
泼完那桶盐水,见吊着的人醒了,脸带刀疤的汉子径直走了,卫瓴觉得这汉子莫名眼熟,突然想起正是破城那日一个手刀打晕她的人。
那吊起的那两人……
其实卫瓴心中早有所感,却仍控制不住步伐,拖着浇筑泥浆的步子过去。
地面有滩干涸的血迹。
两个女子双手捆住,吊在空中,脖颈无力耷拉着,头发蓬乱,只见后脑。
身上衣衫破损,尽是污浊、血污,水渍从头发、衣衫上滴落,挂在教场示众。
其中一人。
竟是珍妃。
她竟然没死!
珍妃此时半阖目,奄奄一息,一股恶臭、血腥和屎尿味散开。
另一个是——卫瓴脖子生了锈一样,扭过头去。
似是感知到视线,那女子抬起了头,湿漉发丝紧贴脸颊。
!!!
卫瓴瞪大了眼,暗处攥紧了拳。
女子狭长凤目,青丝散半,额角沾灰,一抹伤痕横在鼻梁,干裂的口角衔血,了无生气,正是“秾华公主”。
卫瓴感觉浑身血液在倒流,脑中嗡嗡作响。
她竟然也没死!
卫瓴狠得指甲掐进掌心都未察觉,恶心透了顶。
假秾华却只是冷冷看着她,脸上毫无反应,像是不认识卫瓴一样,见不是紧要之人,又半死不活垂下了头,脆弱脖子如即将折断的花颈,水珠从鬓发一滴一滴落下,洇在地上的沙石里。
卫瓴神经紧绷,立马警惕四周,担心有人看到了她的脸。
她忍着不适,欲先速速离开此地。
胃里一阵翻腾,一股恶心劲儿冲上来,卫瓴跑了两步,扶住一个木桩开始呕吐,胃里本就没东西,呕出清水,最后竟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肠胃要烧穿了似的。
卫瓴抹掉眼角的泪,弓着身子去营寨角落的水井,上罩井盖,井置铁菱,幸好井旁的水桶里有水,舀出一瓢准备漱漱口,却在她端起葫芦水瓢的时候,停下了手中动作。
水瓢内水面荡漾,映出蓝天、孤云和苍白太阳,以及。
一张她不认识的脸。
瞳孔骤缩,少时,她端水的手抖起来,越抖越厉害,以至于最后水打翻了,水瓢扣到地上,水打湿了衣摆和袜子。
她扒住水桶边沿,探过头,水里的人五官平平,一脸惊悚,一身朴素布衣,活像见了鬼,颈后寒毛如刺猬炸起。
卫瓴试探着触上脸,那人也抬起手。
是她的脸。
却不是她的脸。
震惊、悚然、恐惧最终化作无措,卫瓴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
天好像在旋转,地也像水面一样在起伏,卫瓴扶住井沿,稳住了身形,铁菱刺破了她的手,暂时恢复了一丝真实感。
想到身后还有两个监视她的守卫,卫瓴捡起水瓢,重舀了一瓢,低头喝,乱了的心神混着凉水咽下。
强迫自己去思考,她又盛了一瓢水,沉默不语擦手,慢慢净脸,只有微颤暴露了她的慌乱。
以袖沾水擦掉脸上的灰,手下力气渐渐加重,指甲挠破了一层皮,脸侧出现了血痧。
这皮像长在她脸上一样。
怎么会?!
难道不是假皮覆在脸上吗?为何感觉这么真实?
等等。
她不动声色又将鬓发放下,遮住了脸侧的明暗交界处,她果然没猜错,有一张假皮在她的脸上,只是不知用了何手段,假皮如同长在了她脸上。
想来是趁她昏迷时做的手脚,可是尉迟玄为什么要这么做,此事无处不透漏着诡异,他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遮掩她身份顺利押回肃国?
可是这样有诸多说不通,卫瓴疑窦丛生,料定此事定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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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绪万千,眼底绞成了深沉漩涡。
“将军。”
卫瓴收手,闻声看去。
尉迟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教场,他身后的青年走向刑架,正是方才帐内出来引路的人,那青年椎髻发型,一身轻便骑装,腰挂匕首囊,面目清俊,拿起鞭子对折在手里,用一端抬起假秾华的下巴。
卫瓴在侧面,隔了些许距离,悄无声息往角落里隐。
青年扭头,“谁负责的,出来。”
刚那泼水的刀疤汉子急忙站出来,“回校尉,是小人。”
青年把鞭子随手扔在地上,“将军说了好好看顾这两人,公主为何无聊到昏昏欲睡了?自领三十鞭。”
有人搬来一张交椅,放在刑台侧前方,尉迟玄坐在上面,一肘撑着扶手,另一手半支着头,神情恹恹。
刀疤汉子竟是一字未驳,当场便将上衣扒了,露出脊背,上前拾了那鞭子,扬手朝自己背部狠抽。
练武场众人早已停下,皆抬首朝刑台望去,目无异色。
卫瓴眼里攀上恨色,好好看顾?分明是让绳上两人一刻不得闭眼,一直保持着清醒。
鞭子每落下,不一会儿便跳起一道红印儿。
“这吊着的就是昭室的余孽?”一声如雷的嗓音。
刑台侧面的营帐后出来一队人,是方才主帐外的那伙人,俱是军中之人的打扮,但面上涂了赭石颜料,凶色毕露,与其他不像一伙人。
“蒙副将。”
青年稍稍拱手。
“我兄弟在外面冲锋陷阵,你们看个俘虏还叫人劫了,留下这么两个货色回去糊弄圣上吗?!”其中最凶神恶煞、头头儿扮相,被唤作蒙副将的人看向吊起的两人,一脸毫不遮掩的鄙夷。
来者不善。
“此乃昭王最宠幸的妃子,和秾华公主,副将慎言,并非糊弄。”青年不卑不亢回道。
“就这婆娘,昭国君是饥不择食了吗,最宠幸?怕不是俘虏全死在火里,你们随便拉了个人冒充吧!”讥讽道。
他身后的兄弟闻言附和,“这是怕传出去叫人笑话,找来俩冒牌儿货掩耳盗铃呢。”
青年不悦地凝起了眉,“副将慎言。”
“俘虏叫人劫了算个什么事儿,我倒是听闻了一个趣事儿,前几日,一只商队途径谷底,叫伙山匪瓮中捉鳖,不光货物全无,人也折得七七八八,蒙副将可要当心别让山匪劫去了,虽没甚贵重物品,劫去了底裤也是惨的。”
今日真是好不热闹,卫瓴循声望去,又来个褐色长袍,一手端在身前,走路随性松垮,腰间佩玉、五色丝绦和葫芦叮铃当啷挂了一串,脸上表情不似那个青年老实正直,反而有几分不正经的戏谑。
蒙副将脸色如猪肝,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来人只是不轻不重扫他一眼,近前朝尉迟玄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将军。”
“颍州暂时安置妥当,我有事要报,还需移步细商。”他朝蒙豫半侧过去身子,假意探问,“我来的路上便听闻副将也已归来,正和将军在帐内相商,想来此时事情已了,现在应是要率队押解其余俘虏回朝了吧?那便不耽搁副将了。”
卫瓴心想:这是谁,一来就下逐客令。
蒙豫气得脸红紫,憋在心里几日的火一下拱起来,“李不扬!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故意绕道,分明早知渊谷那处有埋伏,让我等入那圈套,迟迟不来增援,你安的什么心?!莫非想借他人之手陷害于我,卸磨杀驴,独自居功?!”
从场上几人姿态,卫瓴基本能看出这位副将乃是在指桑骂槐。
尉迟玄面无异色,靠在椅上气定神闲、事不关己地支额休憩。
李不扬:“哎~~不敢不敢,怎能用驴称威名赫赫的蒙……”
“竖子!”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蒙豫拔出刀指向李不扬。
他身后的兄弟也刷得亮了刀。
尉迟玄那边的人却是无反应。
不过三言两语,场面紧张到空气都要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