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天气过于炎热,这个八月的京市格外躁动。
刚入中旬,市中心就爆发了激烈的武斗,好在西山区地处郊区,没被牵扯进来,家属院的人们才算过得安稳。
可随着局势愈发紧张,越来越多的工人被分成两派,卷入斗争浪潮,连钢铁厂也受到了影响。往日里按时回家的顾振邦,近来天天早出晚归,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重,饭都没吃几口就又被厂里的电话叫走,整个人忙得像个不停转的陀螺。
宋心悦见状,便干脆安心待在家里安胎。没事就钻进空间里逛逛,看着里面囤满的粮食、肉类,心里便多了几分踏实。
她曾在书中看到过记载,八月下旬会有不少人被无端诬陷,宋心悦自知人微言轻,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装作不知道。
可她想藏在家里的念头,很快就被现实打破。
没过几天,社区就贴出通知,要求所有工人、居民必须参与欢迎工宣队入驻的活动,还要定期参加政治学习、背诵相关文件。
政治学习的频次越来越高,强制性也愈发严格,日常生活里政治正确成了头等大事。
说话要谨慎,做事要合规,就连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题都得反复掂量,生怕被贴上不配合或思想有问题的标签。
宋心悦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毕业,不用再去学校。因为随着工宣队进入学校,虽然推动了复课,可课程内容早已变了味,成了积极斗争教育。学生们被要求批判教师,甚至要揭发身边思想有问题的同学,以至于整个校园里人心惶惶。
她偶尔看到放学的学生,个个低着头,脸上没了往日的朝气,满是焦虑。
老师们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就被批斗。
街道办每天都用大喇叭宣传下乡政策,口号喊得震天响。那些没工作的毕业生,天天在家唉声叹气,眼神里满是惶恐,不知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一时之间,整个家属院都被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更让人揪心的是,物资供应也变得格外紧张。副食品时有时无,想要买块豆腐、称点蔬菜,都得天不亮就去供销社排队,去晚了就只能空手而归。
顾振邦之前还能托关系买点肉回来,如今也彻底消停了,他怕被人举报 ,连累家人。
渐渐地,顾家的餐桌上只剩下清炒白菜、凉拌黄瓜等素菜,偶尔能有个鸡蛋,都得留给宋心悦和顾清瑶补身子。
好在宋心悦早有准备。
在她的提醒下,顾家人人手一份语录,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顾家正屋和小院的墙上,都端端正正贴着画像和语录,每个人胸前都佩戴着胸章,出门前还得互相检查,确保合规。
顾振邦扒了两口饭,这才对姚玉兰说:“本来九月我要去一趟徽省,可如今外面这么乱,我不放心你们在家,刚好王副厂长主动说想去,我便把这事让给他了。”
姚玉兰一听,连忙点头,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这样挺好的,你在家守着,我也能踏实点。如今这光景,还是一家人在一块儿最要紧。”
……
宋心悦刚起床,就听见隔壁小院传来动静,她心里一紧,赶紧朝着隔壁走去。
只见母亲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捧着烈士证和红头文件,递给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检查。
那几人翻来覆去地查看,还时不时提问,抽查金玉芝背诵语录。
这样的场景,这一个月来时常发生。
宋心悦每次都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给母亲招来麻烦。
可今日,那些人抽查完文件和语录后,却没有立刻离开。
为首的一个瘦高个双手叉腰,语气趾高气扬地教育起金玉芝:“你可是资本家后代,更要多学习、多改造!别总想着过去的好日子,要跟紧形势,知道吗?”
金玉芝低着头,脸上带着隐忍的顺从,连连点头应答:“是,是,我一定好好学,好好改造。”
宋心悦站在不远处,看着母亲被人这般训斥,还要强装顺从,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眼底甚至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她再也忍不住,抬脚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宋心悦回头一看,是顾振邦。
只见他眼神严肃,压低声音道:“别冲动!这个时候激怒他们,反而会害了你母亲。他们就是想挑刺,你一闹,反倒给了他们抓把柄的机会。”
宋心悦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她怎舍得让母亲日日被人这般审问、训斥?可顾振邦的话又在理,此刻冲动确实于事无补。
“我知道了。” 她声音发颤,目光却牢牢锁住那几个红袖章的脸,将他们的样貌记在心里。
这笔账,她暂且记下了。
待那几个红袖章耀武扬威地离开后,宋心悦才快步走到金玉芝身边,扶住母亲的胳膊:“妈,您没事吧?”
金玉芝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例行检查。饭快好了,咱们吃饭吧!”
……
等金玉芝去上班了,宋心悦也跟着出门了。
她前几日就发现,那个瘦高个这几日上午,总会带着人去新革大街,把那些所谓身份有问题的人拉出来批斗,借此彰显自己的功绩。
宋心悦不确定今日他会不会去,可她想试试。
走到新革大街路口,远远就听见前面传来尖利的训斥声,夹杂着人群的骚动。
宋心悦脚步放轻,沿着街边的墙根慢慢往前挪。她快速打量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街旁一栋筒子楼上。
这栋筒子楼有五层,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站在楼顶往下看,能清清楚楚瞧见街心的动静,而且楼顶隐蔽,不易被人发现。
宋心悦假装是路过的居民,找了个堆放杂物的隐蔽角落,快速闪身躲进空间。
在空间里换了一身土布衣裳,跨上篮子,这才重新出来,慢悠悠地往筒子楼走。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街心围着看批斗,筒子楼里几乎没人。宋心悦一步一步往上走,楼梯间里只有她的脚步声,空旷又安静。
她一直走到五楼,都没遇到半个人影。
确认四周无人后,宋心悦意念一动,再次闪身进入空间,片刻后再出来,人已经站在了筒子楼的楼顶。
她连忙趴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下看 ,街道的空地上,瘦高个正站在一个高台上,双手叉腰,对着底下被绑着的几个人大声训斥,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声音四处飞溅,正是昨日欺负母亲的那副嘴脸。
宋心悦咬了咬牙,从空间里取出一把长枪。这枪是她之前在丁建国房间的柜子里找到的,还有一把短枪配套,当时怕吓着母亲,就一直藏在空间山上,没敢拿出来。
短枪有五十发子弹,长枪有一百发,顾清宴在家时,她曾佯装好奇问过枪械的使用方法,后来还在空间的山上偷偷练习过好几次。
这些年用弹弓练出来的准头,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趴在地上,慢慢将长枪架在一块凸起的木板上,枪口对准楼下的人群。视线透过瞄准镜,很快就锁定了那个瘦高个,他还在张牙舞爪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嚣张的神情。
宋心悦的手指微微收紧,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低头顺从的模样,心里的怒意瞬间翻涌。
她原本瞄准的是瘦高个的腹部,想让他受点重伤,长点记性,可一想到他对母亲的态度,准星不由自主地向上移了移,最终落在了他的嘴上。
既然他这么喜欢用嘴欺负人,那就让他再也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
瞄准,调整呼吸,宋心悦眼神一凛,手指猛地按动了扳机。
“砰 ——”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街心炸开,瞬间打破了原本的喧闹。
宋心悦不敢多做停留,立刻躲进空间,再出来时,已经出现在了五楼的房间。
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吵闹声,她利用空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筒子楼,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走到没人的巷口,宋心悦才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