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天气转凉,村里小学上课有段时间了。
初琢今天走了几个家访,回来得比较晚,推开大门,院子内安静极了。
难道邢钺铮还没回来吗?
往里视野开阔,葡萄架底下赫然坐着某个男人。
初琢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男人目光明灭地叼着烟,云雾缭绕的烟从他嘴边冒出。
邢钺铮视线本能地落入前方不远处的男生方向,瞳孔没有聚焦,脑子里毫无头绪地想着事情。
今天扛了一天水泥,埋头苦干做了别人三倍的量,累出一身汗,杂乱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
冲完澡,他默默地坐在前些天装好的葡萄架下思考。
为什么会对小知青嘴里的京市敏感。
初琢一张嘴,吸入空气里没散尽的烟味,喉咙霎时呛得不行,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连同五脏六腑一齐咳出来。
邢钺铮又累又闷,偶尔累狠了才抽上两支,烟瘾不大。
这几天思绪快把他折磨惨了,便抽根烟缓解下。
不断的咳嗽声将他一秒拉回现实,条件反射地丢掉烟头,扔地上踩了几脚,手臂挥开空中的烟尘,扶着男生后背轻拍:“还呛吗?”
“咳咳、咳,有点…咳……”初琢调整呼吸,喉咙里呛着的气始终不上不下,卡得难受,他吐字诉求,“水,要喝水……”
邢钺铮跑去厨房倒了杯水,喂他嘴边。
初琢极速吞咽几口,缓过气,撇开水杯:“可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闻不得烟味。”男生眼眶被熏得通红,像哭过一样,邢钺铮满脸愧疚,“琢宝,你打我吧。”
自打琢宝住进家里后,邢钺铮好久没抽过烟了,再累都没抽过。
因为他总觉得小知青身娇体贵,京市里来的小少爷涵养丰富,长得又白净,抽烟对小知青是一种亵渎……方才发呆出神,脑子钝钝的没反应过来。
他好像生病了,整颗心脏被泡进封闭的坛子里,想缓和却无法搜寻源头疏解,又闷又沉,找不到是哪儿出了问题。
初琢噗哧一笑,用袖子擦掉嘴角的水渍:“铮哥说什么呢,现在不就知道了,我打你我还嫌手疼呢。”
说到后面开起了玩笑。
邢钺铮一顿,忽而紧抿唇,男生特意笑出一张极其惹眼的脸蛋,开解口吻尽显亲昵姿态。
心脏又该死地慌乱直跳。
“别跳了。”男人捂着胸口喃喃。
他俩离得近,邢钺铮的话被初琢全盘接受,迷惑地低头,目测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没跳啊?动都没动。”
邢钺铮:“……”
邢钺铮发现,琢宝傻傻的样子也怪可爱的。
不对,他在想哪些有的没的。
“没说你,是我。”邢钺铮苍白地解释,“我好像生……”病了。
男生睁着双大眼睛听他说,等待期间睫毛微颤,浅浅的一层瞳仁浩瀚无垠,像要将他吸进去,很快邢钺铮便发觉,他对初琢说不出这句话。
初琢等了半晌:“生什么了?”
邢钺铮摇头:“没,我买了瓶雪花膏,早上你那手冻的通红,提早防着,免得以后生冻疮。”
“京市那边绝对没有我们这儿冷,冬天能到零下三四十度,出门几分钟头发上就结霜了,年年都有冻死过人。”
“到了下旬气温降得更厉害,不过琢宝放心啊,当初承诺的,整个冬天通炕,柴火管够。”
初琢笑弯嘴角,深秋里恍如暖阳沁入心脾:“谢谢铮哥,小命就靠铮哥养着了。”
心脏再次不听话地乱跳。
邢钺铮别过脸:“……”
*
自那日提出烧炕问题,邢钺铮天天往山上跑,每天带几十捆木头回来,往院子里啪嗒一丢。
加上之前囤的,码了整整两面墙。
眼看着快要立冬了,去南方的事迫在眉睫。
邢钺铮挑了个周末的日子:“最快二十来天,最迟一个月,我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话是这么说的,可真正返程归家,他差点没赶上元旦。
南方气温比北方高,邢钺铮带了件厚袄子披身上,初琢送他去火车站。
列车员通知快要开车了,邢钺铮攥着男生的手哈气:“打毛衣的布料还有剩,我让大伯母再给你做一双手套和围巾,不用担心麻烦她,我给了钱的。”
“往后更寒冷的冬日,满地都是雪,轻易化不了,地面滑得很,没法儿骑自行车,去学校的路上捂严实点,别让风钻了脖子。”
初琢推他上车:“知道了,我十八岁,又不是八岁,快走吧,去了南方人生地不熟的,长点心眼。”
没有票,列车员把他拦在下面,拥挤的人群将两人彻底隔开,初琢全力挥挥手:“早去早回啊邢钺铮。”
邢钺铮不舍地扫视他白皙精致的五官,掐着最后一秒转身进入火车内部。
咚隆咚隆的蒸汽声拉响长鸣,灰白的浓烟滚滚冒出,老式绿皮火车压着轨道,哐当哐当驶离站台。
看不见火车影子,初琢走出站台。
上次给哥哥写完信后,哥哥立马给他回了信,里面又装了很多票和钱,之后没再收到过信,估计是处理“嫂子”的问题。
初琢买了些当地特产,风干肠,坚果,木耳,野生菌菇等,连带着问候爸妈身体的信一齐寄出。
寄完信,他找家饭馆吃了碗面,骑自行车回村,半道上碰见孔春芙载了她一程。
001主动让位,从后座位置扑腾飞起来:【宿主,孔春芙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诶,谁欺负她了吗?】
初琢不着痕迹地回头瞥了眼,心中暗说:【不像是谁欺负。】
十月底的北方,空气里初见萧条,每个人行色匆匆。
没几分钟,孔春芙开口说话,嗓音里哭腔若隐若现:“云初琢,你…我能问你借点钱吗?”
语毕,她轻耸鼻子,竭力支撑岌岌可危的崩溃,恍惚间语序混乱:“我家里人生病了,急需用钱,我保证会还你的,不还我这辈子穷困潦倒,所以我肯定会还的,我、我把教课的工分都给你,我拿人格担保绝对不是骗人,我跟你去村长那里写保证书让村长见证……”
“可以啊。”等她情绪发泄出部分,初琢柔和地截住孔春芙几近破碎的话,语调加深地重复,“可以的,孔春芙,能被钱难住的,在我这里都不是事儿,你要多少?”
孔春芙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低的:“500块。”
确实是大笔钱,加上哥哥之前寄的,初琢手上一共六百来块,不过他短期内用不上这么多钱,放着也是存灰。
孔春芙平时为人不错,偶尔性子八卦,对待教学非常认真。
人命的事更重要,初琢借给她五百,在孔春芙强烈的要求下,找了村长做见证。
初琢没强硬地说不需要。
当着村长的面,孔春芙写完欠条,签下自己的名字。
临走时村长留了初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