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后的眼神像是火一般炽热,烫得崔邕心里一疼。
他慌忙背过脸,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道:“请太后自重。”
“自重什么?”
那一瞬间的慌乱可没有逃过孟太后的眼睛。
她欣喜得像个闺中的女儿家,一下子从榻上跳了下来。
“皇上,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不管你眼下如何,你曾经心里必定是有过我的,是吗?”
崔邕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太后,朕要批折子了,请太后回宫吧。”
这一回,孟太后居然没生气。
她整理了有些散乱的鬓发,朝着崔邕投去妩媚的一瞥。
“知道了,哀家这就走。”
心里有她就好。
无论是曾经动过心,还是眼下还残存着一丝情意,只要确定崔邕曾经惦记过她,孟太后就放心了。
哪怕如今崔邕有些厌恶她,孟太后也不会很伤心。
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
只要在心里留存过痕迹,往后再想进去,便容易得多了。
孟太后喜滋滋地出了养心殿,鸿宝等慌忙迎了上去。
她瞥了一眼鸿宝,依旧慈和地笑道:“皇上这两日为了淑妃的事,累着了,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可要好生伺候着,莫要再叫皇上操心了,那些个不要紧的后宫小事,便不要报到皇上这里了。”
鸿宝心中一凛,忙点头哈腰地笑道:“奴才明白。”
待孟太后走了,鸿宝才轻轻地呸了一声。
皇上的事,也容得太后插嘴?
他带着徒弟进了养心殿,把景仁宫的事禀告给崔邕。
“皇上,淑妃娘娘醒了,娘娘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皇上是否安好。”
鸿宝掐了小徒弟一把,小徒弟慌忙跪在地上,顺着鸿宝的话,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皇上,淑妃娘娘满心里都是皇上,伤口稍微一动,就疼得直哼哼,可就是这样,娘娘还惦记着皇上,非要问皇上如何了,得知皇上平安无虞,淑妃娘娘才肯喝水。”
明明淑妃娘娘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嚷着要喝水,过后才惦记着皇上,可师傅非要叫他把两件事换个顺序。
在小太监看来,其实淑妃娘娘就算是先要水喝,后来才问起皇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受伤之后要水喝,这是人的本能呀。
崔邕心里越发心疼,当即就说摆驾景仁宫。
他可没忘记,上辈子待在纪明樱身上,是如何亲眼见证纪明樱被一块一块地分割的。
他也清楚地知道,纪明樱有多么怕疼。
这么怕疼又怕死,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扑上来,被刺客刺了十数刀。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他的安危。
这世间,还有谁能像纪明樱对他这么痴情的么?
崔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景仁宫内温暖如春,纪明樱正侧着身子躺着,翻看着内务府送来的珠子。
这些可都是为了给良美人制作花冠用的,她喜欢得不得了。
“卫嬷嬷,我已经想好要给良美人做什么样的花冠了,回头你去问问良美人,更喜欢什么花儿,我好按照她的喜好,给她做个花冠。”
院子里又响起了铃铛声,那是江淮和纪明樱约定好的暗号。
可这回纪明樱却没听见。
她这个人就喜欢金碧辉煌亮闪闪的东西,看到床边摆了这么多珠子和各色宝石,早就心花怒放了。
即使一张小脸还是惨白无血色,身子虚弱得很,也要挣扎着去看这些东西。
一边跟卫嬷嬷商量着,她还一边笑。
“卫嬷嬷,你说,要是我做的花冠,良美人很喜欢,皇上见良美人戴了花冠龙颜大悦,会不会也赏赐我这些珠子和宝石啊?”
卫嬷嬷扶着纪明樱的胳膊,哄着纪明樱道:“这是自然,不过,娘娘还是先把药吃了吧,如今宫里都知道娘娘受伤了,想必良美人也不急着戴这个花冠,娘娘等伤好了再做也不迟。”
纪明樱苦着脸,不肯吃药。
“这怎么能不着急呢?良美人是皇上新得的佳人,她的舞跳得那样好看,即便是我看了,也会心动,叫她早些戴了花冠,打扮得美丽动人,跳舞给皇上看,皇上只会更加高兴。”
“这一高兴,不就想起我这个做花冠的人来了吗?说不定就会赏赐我呢,我也不要别的,就要这些珠子和宝石,良美人拿这些东西来做花冠,我就用这些东西做花钿花簪,再做些全套的首饰。”
“卫嬷嬷,你想一想,我若是戴上这些首饰,该有多好看?这个还不算,那良美人要是因此得到了皇上的宠幸,她会不感激我吗?”
“旁人都说我蠢笨无知,其实她们都错了,我心里看得很明白,皇上之所以点名叫我给良美人做花冠,是给我一个机会。”
“只要良美人不蠢,就一定会巴结我,讨好我,我也不是要欺压她,只是寻思着,在这深宫之中,能找到一个和睦相处的姊妹,就很难得,皇上怕也是这个意思,我怎么能辜负皇上的好意呢?”
纪明樱越想越高兴,一不防备,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站在窗外的江淮叫苦不迭。
他悄悄觑着崔邕的神色,却看不分明,不知崔邕如今是怎么想的。
仔细一琢磨,纪明樱方才所言,似乎并无特别不妥当的地方,想必崔邕看在纪明樱舍身救驾的份上,也不会跟纪明樱计较。
屋子里,纪明樱正挣扎着做起来:“先拿了纸笔来,我画几张图,等你们打听了良美人喜欢什么花,我再改就是了。”
奈何她肩膀处的这一刀实在是太重了,微微一动弹,就疼得她直叫唤。
“娘娘还是先吃了药吧,”卫嬷嬷不许石榴等人拿纸笔,黑着脸硬逼着纪明樱吃药,“太医说了,娘娘这个伤要静养,尤其是伤在臂膀处,要格外精心。”
“这两处严重的,要养上大半年才行呢。”
纪明樱不信这个邪。
这点小伤死不了人,她上辈子被分了那么多块,还硬挺了半个月呢。
“不吃不吃,这个药这么苦,谁能吃得下去?放在那儿吧,等凉了就不苦了。”
话音刚落,崔邕便踏入屋中。
“卫嬷嬷,把药倒了,重新端一碗热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