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她只是听信了下人的一面之词,拿错了东西,她不是有意的!”燕城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华蓝玉,眼中满是维护与心疼,他看向华玉安,语气竟带上了一丝恳求与不耐。
“这件事,就算了吧。你大方一点,不要再追究了,行吗?”
“……”
大方一点,不要追究。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用她母亲的惨死,用她的名节,来成全他的爱情,成全她的“大方”。
华玉安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心脏处那片空洞洞的伤口,在这一刻,终于不再疼痛了。
因为,连同最后一丝名为“燕城”的余温,也彻底熄灭了。
死物,是不会痛的。
她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彻骨的、苍凉的死寂。
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转过身,走向内殿。
翌日。
华玉安一身素色衣裙,不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褪去了所有少女的情思与软弱,只剩下冷如冰雪的决然。
她的裙摆扫过庭院中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残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曲无声的挽歌。
她没有回头,没有停顿,径直走向那座象征着鲁朝最高权力所在地——宝和宫。
有些债,该讨了。
宝和宫的琉璃瓦在清晨的薄光下,泛着冰冷而疏离的光。
华玉安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的台阶,那身素衣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孤绝。
裙摆拂过地面,未曾沾染半点尘埃,正如她此刻的心境,已无所畏惧,便无所沾染。
她知道,殿内,正有一场为她精心准备的“审判”在等着她。
果不其然,当她迈入殿门时,三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肃帝,面色沉凝,眉头紧锁,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审视与不耐。
而他的下首,燕城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在他身旁,华蓝玉正柔弱无骨地靠着椅背,小脸惨白,眼眶通红,一副受尽惊吓与委屈的模样,见到华玉安,更是怯生生地往燕城身后缩了缩,仿佛她是何等洪水猛兽。
“儿臣,参见父皇。”
她停在殿中,平静地行礼,声音清冷如玉,没有半分怯懦。
“罪女!”肃帝冷哼一声,龙袍下的手指敲击着扶手,“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有罪?”
“女儿不知。”华玉安缓缓抬眸,直视着龙椅上的男人,“不知父皇,指的是哪一桩罪?”
“你还敢狡辩!”燕城猛地踏前一步,怒不可遏,“华玉安,你与人私通,败坏皇家颜面,证据确凿,还敢在此巧言令色!”
他话音刚落,华蓝玉便适时地啜泣起来,她颤巍巍地从宫女雪儿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放着那方绣着海棠花的旧手帕。
“姐姐……”华蓝玉的声音抖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我……我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可这帕子上,还留有……留有污渍……姐姐,你到底……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
她说着,故意将托盘往前送了送,好让肃帝能看清那帕子一角上,确实有一小块颜色略深、若有若无的印记。
那印记暧昧不明,却足以引人无限遐想。
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一个女子,尤其是皇室公主的帕子上出现这种东西,意味着什么。
一瞬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肃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华玉安的眼神,已经不是厌恶,而是彻骨的冰冷。皇家的颜面,比她的性命重要千百倍。
“孽障!”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面对这致命的指控,华玉安却笑了。
那笑容极淡,如冬日寒冰上裂开的一丝缝隙,透着说不尽的苍凉与讽刺。
她没有去看那方帕子,甚至没有去看暴怒的燕城和“悲痛欲绝”的华蓝玉。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肃帝的脸上。
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也翻出来针对她?怕是真的没招了吧!
不过,昨日见过东西在华玉蓝手中,她华玉安怎么会蠢得没有任何防范呢?
“父皇,您真的信吗?”她轻声问道,声音里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朕如何信你?”肃帝怒道。
“好一个人证物证俱在。”华玉安点了点头,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缓缓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也是一方手帕。
一模一样的月白素帕,一模一样的海棠花,一模一样的“寸寸心”绣法。
只是,这一方帕子洁白如新,在那朵海棠花的花蕊旁,还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微不可见的篆体小字——“阮”。
那是她母亲的姓氏,是母亲的私印。
“妹妹眼神不好,怕是看错了。”华玉安将自己的帕子托在掌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是这一方。至于你手上那一块……不知是从何处仿来的赝品?”
华蓝玉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华玉安竟然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
还有私印!
“不……不可能!”她失声尖叫,“你这是狡辩!你定是早有准备,就在昨天知道手帕在我手中后,故意伪造了一块来脱罪!”
“哦?”华玉安挑眉,“既然妹妹说我狡辩,那不如,我们再看看人证?”
她话音未落,便对殿外扬声道,“传李郎中。”
片刻后,一个背着药箱、头发花白的老者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李郎中。”华玉安看着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可还认的我?”
老郎中抬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声音发颤,“认……认的,是玉安公主。”
“那么,请你当着陛下的面,将你当初在城郊破庙遇见我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记住,一个字都不要错,一个字都不要漏。”
老郎中浑身一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华蓝玉,又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肃帝,最终,在华玉安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注视下,他仿佛找到了最后一丝勇气,闭上眼,豁出去一般地说道,
“回……回禀陛下!一年多前的那个雨夜,草民确实在破庙遇见了公主殿下。当时公主是为了躲避山匪,从山坡上滚落,摔伤了腿。草民……草民只是为她正了骨,敷了些草药,绝无半点逾矩!公主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啊!”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华蓝玉和燕城的脸上!
“你胡说!”华蓝玉尖叫起来,状若疯狂,“你被她收买了!父皇,他被华玉安收买了!”
燕城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指着老郎中怒斥,“一派胡言!你一个乡野村夫,也敢在陛下面前撒谎,不要命了吗?!”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句句属实!”老郎中被吓得连连磕头,浑身抖如筛糠。
华玉安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妹妹,你口口声声说我收买人证,那不知这个东西,你又作何解释?”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银簪。
簪头打造成祥云的模样,做工精巧,而在那祥云之下,用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刻刀,雕着一个娟秀的字——“蓝”。
她将银簪高高举起,掷地有声,
“这枚银簪,是你派宫女雪儿去收买李郎中时,‘不慎’遗落的。李郎中不敢私藏,昨日便交到了我的手上。簪上有你的闺名,妹妹,这,你又该如何狡辩?!”
证据,一环扣一环。
物证,人证,乃至收买人证的证据,俱全!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华蓝玉自以为是猎人,却不知自己早已是网中之物!
华蓝玉看着那枚银簪,如遭雷击,浑身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全完了。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最丑陋不堪的内里。
“玉儿……”燕城也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摇摇欲坠的华蓝玉,又看看华玉安手中的银簪,脑中一片混乱。
“父皇!”
华玉安猛地转身,对着龙椅上的肃帝,重重跪下!
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是积压了十九年的委屈与悲愤。
“女儿不孝,让您蒙羞。但女儿敢问父皇一句,如今真相大白,您预备如何处置,这个处心积虑、污我名节、辱我生母的——好妹妹?”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字字泣血。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肃帝的身上。
肃帝的脸色变幻莫测,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泫然欲泣的华蓝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心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竟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威严,“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罢了。”
……罢了?
华玉安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听肃帝继续说道,“不过是一场误会。蓝玉年纪小,心思单纯,想必是听信了下人的谗言,才会行差踏错。你做姐姐的,大度一些,不要再揪着不放了。”
“一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