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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四口之家

作者:周末慢生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谷雨目光清亮,迎上里正娘子李红英审视的眼神。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谷雨愚钝,想先请教朝廷税赋…几何?”


    李红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颔首道:“《大周田亩律》有载,永业田三十税一。按中平年景,亩产粳米约一百五十斤,三十税一,便是五斤粮。十亩地,合五十斤粮税。秋后按官价折银或纳粮皆可。”


    她略一顿,补充道,“此乃正税。若遇灾年或朝廷大事,或另有杂捐,届时再议。你此地经地晶返青,产出必丰,然税基不变。”


    “三十税一…五十斤…”陈谷雨心中默算,压力虽在,却非不能承受。


    她微一点头,继续道:“谢里正娘子解惑。地母娘娘恩赐此十亩福地,谷雨以为,当物尽其用,不可偏废。需兼顾税赋口粮与家计长远。”


    李红英挑了挑眉,未置一词。


    谷雨声音平稳,徐徐道来:“其一,主粮为根本。拟种三亩粳米,三亩麦子,以供税赋与日常嚼用。”


    院中众人微微颔首,此乃正理。


    “其二,”她话音略提,字句清晰,“需划出一亩良田,专司各色菜蔬。瓜、豆、葱、韭、菘菜、萝卜等,四季轮替,方得饮食周全,滋味丰富。鲜食之外,若有盈余,或腌渍,或易货,亦是贴补。”


    “一亩菜地?!”


    王婶子失声惊呼,“谷雨丫头,这…这如何使得!菜蔬岂能当饭?好地种菜,岂不糟蹋!多种半亩粮才是正经!”


    “正是此理!”


    李娘子亦皱眉附和,“家家菜园不过几分,或后院种些即可。一亩?莫非真要开园售卖?宝地种菜,不值当!”


    陈谷雨并未理会这些质疑,眸光沉静,接着说道:“其三,需留一亩地,专植肥美牧草。”


    “牧草?”


    三姑婆顿时瞪大了眼,声调拔高,“你要饲弄大牲口?牛?马?那可是吞金嚼银的祖宗!寻常门户哪里伺候得起!”


    “非为牛马,”陈谷雨耐心解释,“鸡鸭鹅禽,总需饲养。禽蛋可食,禽肉可补,禽粪更是肥田佳品。一亩牧草,足供数十禽鸟啄食,省去日日割草之劳,禽类健壮,产出亦丰。细水长流,方是持家之道。”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专辟宝地种草饲禽?闻所未闻!


    陈谷雨目光掠过院角柴堆,似无意间扫过谢晚舟微垂的手——那手背上尚有浅淡划痕未消。


    “其四,”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如石入静水,“还需半亩地,栽种速生耐砍的树木,如柳、杨之属。”


    “种树?”


    有人按捺不住高声道,“树又不能果腹!占着良田何用?”


    “取其薪柴。”陈谷雨道,“家中炊爨取暖,薪柴所费不菲,采买或入山捡拾,既耗银钱,亦多艰辛险阻。若有半亩柴林,数年成材,轮伐轮种,则柴薪自足,无需再烦忧…亦免入山涉险。所省下的,便是安穩。”


    她语声淡然,最后几字却轻轻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院内霎时一静。


    连帮忙的邻人都停了手脚,目光惊异,如同看着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三亩粮,三亩麦,一亩菜,一亩草,半亩树…这才八亩半!那余下的一亩半呢?


    更紧要的是,她划出的地,竟大半不种“正经”粮食!


    三姑婆气得胸脯起伏,手指发颤地指着她:“谷雨!你…你真是糊涂油蒙了心!十亩宝地!你拿一亩去种草?半亩去种树?一亩去种那吃不饱的菜?这…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辜负地母娘娘恩泽!菜能吃多少?草和树能当钱使?能当饭吃?主粮!主粮才是根基!多种粮,多打粮!除了交税吃喝,余粮换了银钱,攥在手里,什么好物件置办不来?新屋也能起!这才是你安身立命、光耀门庭的正经道理!你一个人能吃用多少?积攒起来才是根本!”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恨铁不成钢。


    “三姑母所言…极是。”谢晚舟低声开口,放下了手中米袋。


    他眼帘低垂,姿态恭顺,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妻主…三姑母阅历深厚,句句金玉。粮多地少,多种主粮方是正途。余粮确可换些银钱,以备修缮房屋、添置衣物…或应对不时之需。至于菜蔬禽肉…待根基稳固后,徐徐图之亦不迟。”


    他声音愈发低了,“妻主…一个人,实在无需如此繁多的用度。”


    他刻意缓言,委婉却清晰地提醒她,当以自身积累为重。


    陈谷雨听着三姑婆的痛心疾首与谢晚舟谨慎的劝阻,再看周遭那全然无法理解、几近看痴人的目光,微微蹙起了眉。脸上露出一丝极自然的、纯然的困惑。


    仿佛听到了极其古怪的言论。


    她的目光坦然掠过激动难抑的三姑婆,缓缓移向垂首恭立的谢晚舟,又落向土炕上正扒着窗沿、睁着懵懂大眼好奇张望的谢念安。


    继而,她清澈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院中的凝滞,带着一种天真未凿的、理所当然的意味:


    “一个人?”


    “怎会是一个人?”


    她的目光依次看过谢晚舟、谢念安,最后回到三姑婆身上,如同陈述太阳东升西落般自然。


    “分明是我们四人一同用饭啊。”


    “我,晚舟,念安,还有三姑母您。”


    “十亩地的出产,自然要供我们四口之家衣食丰足,长久计议。既要吃得饱腹,也要吃得妥帖,住得暖和,柴火无忧。这菜园、牧草、柴林,不正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的长远安稳么?”


    “……”


    万籁俱寂。


    仿佛一道无声惊雷炸裂于小院上空!


    所有人僵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文!


    三姑婆喋喋不休的嘴猛然僵住,张成一个圆洞,眼珠瞪得几乎迸出眶来,满脸皆是听到了忤逆天道、荒谬绝伦之事的震骇!


    谢晚舟更是浑身巨震!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敛着温顺与忧思的寒星眸子,此刻盈满了排山倒海般的、难以置信的惊悸!


    脸色倏地惨白如纸,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徒劳地伸手扶住米袋才勉强站稳。心口擂鼓轰鸣,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他死死望着陈谷雨,唇瓣剧烈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四…四个人…吃饭?四口…之家?”


    里正娘子李红英威严的脸上首度出现了一片空白的错愕。她目光在陈谷雨、魂飞天外的谢晚舟、懵懂的谢念安以及活似见了鬼的三姑婆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审视与不可思议,仿佛在竭力理解这彻底颠覆认知的骇俗之言。


    周遭邻人更是化作一片石雕森林。


    女人们脸上色彩纷呈:惊骇、茫然、荒谬、恼怒……


    夫郎们则下意识地缩颈垂目,眼神惊惶躲闪,大气不敢喘。


    将夫郎、幼弟、甚至族亲姑母,都算作需由妻主田地“供养”的、平等的“一家人”?


    还要用珍贵的、能生金珠的宝地,去种菜、种草、种树来“供养”他们?


    而非这世间的铁律——夫郎与依附者仅为附属,其用度需自行通过“内务”挣取节省?妻主田产乃妻主立身之基、私财之源,核心自是妻主自身及未来血脉!


    陈谷雨这句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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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吃饭”、“四口之家”,宛如一块裹挟飓风的陨石,轰然砸碎了李家坳众人习以为常的认知壁垒。


    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掀起了比地晶显圣更令人心神俱颤、颠覆乾坤的滔天巨浪!


    破败院落中,唯余风吹粮袋的窸窣微响。


    以及众人粗重惊愕、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破败院落中,唯余风吹粮袋的窣窣微响,以及众人粗重惊愕的喘息。


    三姑婆僵立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又涌上潮红,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搅,几乎将她撕裂。


    一股巨大的失望率先攫住了她!


    原以为地母娘娘显圣,这孩子历经大难总算开了窍,懂了这世道里立身的根本——田产、粮食、银钱!哪曾想…哪曾想她还是这般“糊涂”!竟将宝地浪掷在那些不当吃不当穿的玩意儿上,还要将产出分润给…给他们?


    这哪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这分明还是那个不顾实际、心性未定的痴儿!


    地母娘娘的恩泽,莫非真要被她如此…如此儿戏地糟蹋了?


    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顶得她心口发疼,喉咙发紧。


    可…可那“四口之家”的话音,却又像一根绵密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她心窍最隐秘柔软的一隅。


    那话音里,竟稳稳当当地…有她一份。


    她一个老婆子,没生下能顶立门户、传承香火的女儿,只有几个嫁出去便是别家人的儿子。在这看重血脉传承的地界,她这等老妇人,往日里不过是靠着几分凶悍和辈分硬撑着脸面。


    内里谁不晓得是孤零零守着破屋等死的货色?


    何曾…何曾被人如此理所当然地、划进“家”的范畴里?


    还是这般被地母娘娘眷顾的“福窝”里?


    “供我们四口之家衣食无忧……”


    这几个字滚烫灼人,熨帖在她常年孤寂冷硬的心肠上,竟激起一阵酸楚的暖意,冲得她鼻尖发酸,老眼发热。那是一种她几乎早已忘却的、名为“归属”与“安稳”的滋味。


    原来…在这丫头心里,自己竟不全是那个只会逼她、骂她的恶姑母,还是……


    还是可以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家人”?


    失望与感动,恼怒与酸楚,担忧与那一丝不该冒头却顽强滋生的暖意,在她心中激烈交战,让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扭曲的神情。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那僵直的手指慢慢蜷缩回来,最终无力地垂落身侧。她别开脸,胡乱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眼角,也不知是抹去失望的灰烬,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家人”二字烫出的湿意。


    谢晚舟只觉天旋地转,耳中锐鸣不止。


    陈谷雨那句“四口之家”反复在他崩乱的灵台炸响。


    每一次都如重锤砸击冰面。


    那冰面,是他赖以存身的、关于尊卑、本分与恩赐的所有准则。


    他清晰听见脚下冰层迸裂的、令人齿冷的碎响!


    刺骨寒意如深渊倒灌。


    然与此同时,一束灼热得令人窒息的光芒,却蛮横地穿透裂隙,刺入他魂灵最幽暗之隅。


    将那些早已封冻的、名为“奢望”的种子,炙烤得噼啪作响,岌岌欲燃……


    他死死盯着陈谷雨,唇瓣颤如秋叶。


    只见她目光清澈坦然,无施舍,无怜恤。


    唯有一种近乎天经地义的“理当如此”。


    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知到:


    一束温软的光,照见了他困守从未奢望能走出的深渊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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