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二色棋子在横平竖直的盘格线上,每落下一子便发出细微轻响,恰如蛛网上的蛛丝,步步紧逼,每一个细微的念头都决定了全局的走向。
甜沁自认棋技尚佳,开始也能与谢探微斗得如火如荼,或从包抄中突围,或另辟蹊径,凭聪慧立于不败之地。
但她渐渐发现不对,是他有意吊着她,让她的棋始终困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会被完全输死,又不能完成胜出,再下一百年也仍是这副僵持样子。
当她心灰意冷时,他懒洋洋给予放纵;当她十拿九稳志时,他又无情一记榜头棒喝。是快是慢,是松是紧,是放是抓,节奏总不显山不露水地控制在他手中。换句话说,他想让她赢就赢,他想让她输就输。
甜沁心灰毁棋,“小妹累了。”
谢探微轻哂:“这就不下了?”
甜沁难掩不悦,撒娇的口吻中多少夹杂讥讽:“姐夫棋技高超,小妹实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那算你弃权。”他平静地敛起棋子,“虽然没输,但也没赢,条件不能答应你。”
“姐夫知道我想要什么条件吗?”
甜沁眼眶微烫,唇角下沉,一副受欺负的表情:“是姐夫来回吊着人戏耍,预判局势,精细布阵,还不容许我怪罪了。甜沁的棋已是彀中之物,入了穷巷原地打转,再玩下去也没意思。”
谢探微漠然置之,棋子在棋篓里清脆碰撞交织出响儿,“下棋要有耐心,做人也是,火候是慢慢来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欲速则不达,急于求成往往适得其反。”
他的话微言大义,指的是下棋,又不仅仅指下棋。
他和她相处了两辈子,算是故人了,别总图新鲜,故人远远比新人懂得更多,故人手握的筹码也远远胜过新人。
个未没出口的深意,彼此心知肚明。
甜沁沉默了一阵,掐紧了锦帕,鼓起勇气试探地问:“姐夫真的不能成全我吗?若得如此,日日陪姐夫下棋也好。或者,姐夫有什么其他事吩咐甜沁的,甜沁也一定照做。”
“成全你,”谢探微亦不再含蓄隐曲,淡冷笑了,湖水般深邃明亮的眼青锋射人,“和那位西席先生私相授受?”
甜沁心脏咯噔一声,权且默认。
但私相授受四字太过难听,一下子给这件事丑陋地定了性。
“不是私相授受……”
“姐夫明知我不愿做妾,还故意选我,是故意与妹妹为难。”
她话锋一转责怪起他来,晶莹的光如小船停泊在眼中的小水湾里,溅出泪珠,洇暗了皦色的纱裙。
“那日在马车上姐夫答应帮我选夫婿,甜沁满心期待,谁料等来等去落得一场空。姐夫枉为儒家理想人格,圣人楷模,背地里逼迫妻妹,出尔反尔。”
“如果我将姐夫真正的样子宣扬出去,姐夫在朝廷乃至天下学子心目中光辉灿烂的形象还能维持得下去吗?”
柔中带刚,刚中带柔,蕴含锋机。
“姐夫——”她不甘,绵绵曲折地喊。
“现在收回成命还不晚。姐夫大有其他选择,左右都是余家女,苦菊亦爱戴姐夫,整日哭闹着要去侍奉姐姐姐夫。”
她委委屈屈道了一大串话,绕来绕去就是为了退亲,“……甜沁蒙姐姐姐夫多年照料的大恩,敬如父母,不想闹得不愉快,还请姐夫三思。”
她不恨他,只是不想蹉跎此生了。
他的一句话,就能使姐姐老爷夫人改变主意,另选苦菊,不用她辛苦钻营算计,省了她接下来的几个月的殚精竭虑。
为什么他偏偏要为难?
她甚至可以不嫁许君正,嫁予由他指定的那个人,完全听从他的安排。
只要他放过她。
他既可以做她的恩人,也可以把她反手推入深渊。当着低眉慈祥的佛祖面前,她希望他仁慈一些。
他爱咸秋也好,找个生子的妾也罢,都与她没关系。既然他有前世记忆,就该知道前世她死于非命,是响当当的苦主,论情论理都是被亏欠的一方——退亲,是她跟他要的唯一补偿。
他放过她这一马,前尘往事可以一笔勾销,她不仅不恨他,还会感激他。
甜沁定定望向他,眸子莹润,包含浓重的渴望,有生以来最诚恳的一次。
谢探微的反应却让人失望了。
他没理会她那杀伤力几可忽略不计的威胁,神色反而沾了些漫不经心的戏谑。
“为什么呢,非要这样,是不喜欢姐夫了吗,姐夫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说,姐夫怎么改呢?”
他握住她手。
他恰到好处的遗憾,无法捕捉的感情波澜,余温飘荡在春雪的西风席卷着雪花。
他明明知道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款款轻言混淆是非,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甜沁脸色紧绷,默不作声。面对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可恶对手,她已经词穷,除了撕破脸战斗之外别无二路。
谢探微好整以暇欣赏她冷凝的神色,温然不觉寒地娓娓道:“三妹妹口口声声让姐夫帮你把关选婿,却有没有想过,你为庶女多年图的只是个对你好的男子,过上安稳日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是姐夫?”
“姐夫会一生一世对你好。你想要的一切,姐夫会一件不差地捧到你面前。”
“旁人谁又能保证。”
早春透明轻寒的阳光下,雪花吹拂入宝殿,他衣袂阵阵弄动,仪容标致,风流佻达,骨髓里说不尽温柔,高出风尘之表。
他的样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
他是饱学而纯正的儒者,很好照料妻家和弟妹的姐夫,可以托付终生的一家之主。
她入谢府,不仅仅是夫妾关系,更是姐夫与妻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这桩姻亲,亲上加亲。
篓里黑白二色的棋子折射微弱光线,他低吟着,“你不会的,姐夫都可以教你。”
棋技,或其它。
甜沁狠狠皱了眉,猛地缩了缩,硬生生吞咽被他这番话引起的各种剧烈情绪。
“那不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
谢探微不吝于正面应对她,态度依旧平静,口吻冰凉了数分:“那日的约定本身就说让姐夫照顾你一生,是妹妹错会了。”
“妹妹的姻缘中了下下签,多舛多灾,还是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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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亲自照顾比较好,你说呢?”
甜沁死死瞪着他。
她的要求,被他逐一反驳。
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她做妾。
“如果我偏偏不应呢,姐夫如何?”
她口风猝然收紧,长久以来潜藏在心湖薄冰的之下的暗流迸溅,与他硬碰硬。
“姐夫试图强迫妻妹的话,还是先想好怎么和天下人解释你的所作所为吧。”
她有嘴,会嚷嚷出去。
“一定要这样吗。”
谢探微亦定定看住她,目淬有雾霜,但仅仅一瞬间,又恢复了伪装的温柔。
“那我有什么办法……”
他叹笑,很纵容似的,“你这样逼迫,我束手无策了。方才我说的只是最好的一种出路,并未唯一出路。”
“妹妹若执意不愿,便作罢。”
他余光凝睇着佛堂里渐渐冷掉的蜡烛,淌下一片烛油,似烧焦的珊瑚。
静静的室内,回荡着遗憾。
“只是……遗憾了。”
甜沁不知谢探微这话是真是假,但总算听到他松口了。
她当然不会这个时候心软,乘胜追击道:“好,多谢姐夫,还请姐夫和余家长辈说一声,也和姐姐说一声,甜沁感激不尽。”
她承认有些急功近利了,他使她太警惕,太危险,她迫不及待与他划清关系。
谢探微淡淡温柔嗯了声,揉了揉她头发,蕴藏着深沉的情调,依旧是姐夫和妹妹。
甜沁心神恍惚,一时没躲过去。他春雪淋漓的淡淡幽香撒在她发间,糅杂着青灯古佛的线香,一股禁忌又克制的味道。
“妹妹真是冥顽不灵。”
……
佛堂一会,甜沁彻底把谢探微得罪了。
她也想徐徐图之,奈何他口锋太厉,张口闭口逼她做妾,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放弃了为许君正讨教考题的事,直接拒绝。
他应当不会再纠缠。
他对她一无复仇等执念之心,二无缠绵爱恋之心,恐怕对她的身体也兴致寥寥。
既她不识好歹屡屡拒绝,拒绝谢府那“泼天”的富贵,他自没必要再赔脸。
接下来几日和甜沁预料的一样,谢探微与她形同陌路,关系冷淡如腊月寒霜。
她和余家人一起礼佛,他则与余家人寒暄,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苦菊殷勤和他招呼时,他都回应了一句,偏偏没理会她。
何氏等人嗅觉敏感,不禁异样。
谁都知甜沁是谢探微钦点的贵妾,如今是怎么了,谢探微不理不睬,难道改变主意了?
何氏等奇怪,姚姨娘和苦菊则暗暗窃喜,没准谢大人真看破了甜沁的伪装,要改人选了呢。
咸秋找机会询问谢探微,得到的答案不温不火,没说改人,却也没说不改。
咸秋心里得意,她夫婿除了她之外终究谁也不中意。
谢探微就这么淡下去了。
甜沁望着同样淡的山间早春雪景,不禁想这样淡下去最好,他前世就这样冷漠,拒人于三尺之外,并非非她不可。
姐夫和妻妹之间跨越两世的畸形牵扯,也该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