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攥着崔南姝的手,便往暖阁走,暖阁的烛火把她红肿的脸照得愈加可怖。
见状,侯夫人指尖猛地一颤:“这是……这是谁打的?”
崔南姝的眼泪倏然落下,她拉住侯夫人的手委屈道:“母亲,女儿快没命了!”她语无伦次地抽噎着,“崔云熙不在宫中的事,似被圣上知晓了……他要我……要我明日酉时交人,否则就废了我的贵妃之位!”
“什么?那圣上可知她现今身在何处?”侯夫人大惊。
“还不知道。只是这人……”
“混账!”
崔南姝的话未说完,暖阁的门便被一脚踹开,昌平侯带着满身怒气迈进门。
他本就因女儿深夜归府疑窦丛生,此刻听得真切,火气直冲天灵盖。
“父亲救我、女儿不知道圣上怎会那么在意她!她不过会做些吃食罢了!”崔南姝又气又怕。
“我听父亲的话,把她送去养心殿,她根本没能近圣上的身,更别说侍寝,替我生子了!留着这等废物,又有何用?”
“你以为宫中是侯府吗?你把人弄去哪了?”昌平侯咬着牙问。
崔南姝声音细若蚊蚋,头垂得极低:“卖去军、军营……做营妓。”
“卖去多久了?”昌平侯忍着怒气,额上已是青筋暴起。
“一……一个月了……”崔南姝怯怯应着,方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空。
“啪!”
一记耳光狠狠落下。
昌平侯气得踹翻了脚边的椅子:“蠢货!圣上不碰她,未必是不喜!他今日要寻,便是放在心尖上了!你把他心尖肉扔进泥坑,若被查出来,整个崔家都要为你殉葬!”
“求父亲救救女儿!”崔南姝跪下,抱住昌平侯的腿,“只要能保住位分,女儿什么都肯做!”
昌平侯看着崔南姝红肿的脸,想到圣上近日在朝堂上几番打压侯府,自己又舔着脸去求太后解了她的禁足。
若此时再被圣上抓到错处……那崔家恐真难以翻身。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只剩算计:“人若能寻回,崔云熙在军营之事,你们便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泄露半个字,休怪我不讲情面!”
侯府的烛火燃到近五更,空气仿若凝滞。
管家终于喘着粗气进来。
“在、人现在在景宁侯府!”管家附在昌平侯耳边急语,“谢世子……昨日在军营救了大姑娘,现暂留在侯府休养。”
昌平侯心下大松,暗自庆幸:幸好两家素有旧交,否则今夜真是上天无路。
便点点头:“递拜帖。”
崔南姝恨得牙痒,却又不禁松了口气。
管家很快从景宁侯府回来:“谢世子说,父丧未满,按礼不便见客。崔姑娘是府中客人,若要见,可自行前去……”
景宁侯新丧,自己前些日子已经吊唁过了,昌平侯立刻让人备了香烛与素色贽礼,携崔南姝上门吊唁。
向谢芜珩谢过救命之恩,便随下人来到偏厅等候。
二人坐立不安地从卯时一直等到辰时,才有侍女来报:“姑娘昨日受了惊,刚醒。”
片刻,云熙便领着阿双来到了偏厅。
“熙儿,跟爹回宫吧。”昌平侯堆起笑,语气几乎是哄。
崔云熙看见二人,便似见了鬼一般:“我不……我不要再回宫里了,我不要再被卖了。”她攥着袖口,不住地往后缩。
似经历了什么巨大的苦难折磨。
崔南姝也似见鬼一般,庄嬷嬷之前来报,说她崔云熙在营里日日做苦活,被风沙吹得又黑又瘦。
瘦是肉眼可见的瘦了,只是哪有半分的黑……分明还是如此明艳动人。
昌平侯狠狠剜了崔南姝一眼,转向崔云熙时,语气温和:“此事是南姝糊涂,爹也是才知晓的,刚刚便已罚过她了。你信爹,往后再无人敢欺你。”
崔云熙只是一味地摇头,一步一步退到廊下。
“你到底要怎样?”崔南姝不耐道。
云熙抬眸,和崔南姝的目光对上,带着的恨意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三年前,崔南姝上门认亲不久,侯府便在她的撺掇下,把养了十六年的崔云熙打入贱籍,在厨房做着帮工的活计。
后来,崔南姝被诊出难以受孕,崔家为了固宠,又把易孕体质的她送进皇宫,妄图借腹生子。
然后,送她归西……
在这个朝代,贱籍和奴籍大有不同,贱籍是没有资格与良民通婚的。
若是贱籍身份不脱,即便成了圣上的女人,也终是要遭人诟病、走不长远的。
要怎样?云熙轻轻闭上眼帘。
我要你崔南姝死!要你给我前世腹中孩子陪葬!
那年杏花开满城,她崔云熙的血,却浸了半床褥……
正是因为自己不争、不抢……
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有、身首异处!
“我若说,我要脱离贱籍,爹肯应吗?”云熙的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温和。
昌平侯与崔南姝皆是一震。
罢了!只是一个身份罢了!先稳住南姝的贵妃之位。
“自然!”昌平侯应道,“你是侯府养大的女儿,本就不该列入贱籍,爹马上去官府,替你赎身。”
闻言,云熙的神色方缓了缓。
“我还要白银万两。”崔云熙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地。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昌平侯皱眉道。
他年俸不过五百两,虽有经营些铺面庄子,但白银万两,着实要掏空侯府大半家底。
“谢世子救我,我得知恩图报。”崔云熙望着灵堂的方向,似有所感,“景宁侯刚去,我想把银子捐去寺庙,为他老人家诵经积福。”
她看得出,守丧期间,府中用度拮据,谢芜珩正为银钱发愁。
且他要安顿被误抓的营妓,也需要花费不少银两。
“好一个知恩图报,再怎么说,侯府养了你十六年,你怎的不报?”崔南姝气得发抖,侯府的东西,将来都是她崔南姝的!
“进宫为奴两年,卖做营妓受辱一月,我此生,已不再欠侯府什么了!”云熙一字一顿道。
“贵妃若认为我的命贱,不值这个价,”云熙的眼底没了惧意,只剩冷峭,“那便请回吧!”
钱和自由,她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