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剑山庄前厅，温昊天独自端坐在主位，玄色大氅下，山岳般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他面前，跪着山庄的几个核心管事，个个面色如土，抖得跟筛子似的。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正在汇报着山庄的概况。
“各大门派的弟子，除了……那几位之外，其他人皆已回去了。”
“庄主……庄主他听闻少庄主的噩耗……神智不清……已经……”
“夫人她抱着少庄主不肯放手，下人们也不敢……”另一个管事补充道，声音中带着恐惧。
这几个管事对内情了解甚少，实在拿捏不住这位盟主的心思，生怕被当作炮灰拖出去，好给武林众人一个交代。
温昊天缓缓合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冰冷和一种大局已定的掌控欲。
他挥挥手，底下的管事们就闭嘴不言，不敢动弹。
温昊天声音低沉，指令却不容违抗。
“心剑山庄突遭剧变，庄主难堪大任，少庄主夭亡，赵夫人神智昏聩。值此危难之际，温某身为武林盟主与林庄主的挚友，岂能坐视山庄基业毁于一旦？！”
他挥袖站起身来，“自今日起，山庄内外一切事务暂由天阙门代管，好好安葬林庄主和林少庄主，赵夫人由专人照顾。待找到血案真凶，山庄事务再另行定夺！”
在场的各个管事都是人精，全都“顺其自然”，俯首称臣，连连称是。
话音刚落，厅外正在待命的玄甲卫迅速涌入，冰冷的脚步声和铠甲的摩擦声，充斥在山庄内，同时宣告着林氏作为山庄掌权人的时代终结。
***
狐狸涧的黎明来得有些迟了，浓雾如同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树丛之上，遮蔽住了日光。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和几点残存的火星子。
云晦在一阵万针穿刺的剧痛之中逐渐恢复意识，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胸腔深处的痛楚和铁锈气味。
他下意识绷紧身体，肌肉传来“抗议”般撕裂的痛苦。
“如果不想死得更快的话，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动。”
云晦的视线艰难地聚集，温照雪就坐在他身侧的一块圆石头上，深色裙角沾染着泥污和血渍，和山庄里的那个温婉娇贵的盟主家千金样子完全不同。
在篝火的余烬边上，段昭还沉浸在睡梦中，蜷缩在一块巨石旁，裹着一件单薄的外袍。他眉头紧锁，嘴唇颤动，似乎睡得极其不安慰，显然陷入了梦魇中。
云晦试图开口询问，但嘴里只发出一阵嘶哑破碎的气音。
温照雪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他，那双清冽的眸子在浓雾之中显得格外幽深，也倒映出云晦此刻狼狈的模样。
惨白的脸，渗血的嘴角，深陷的眼窝，谁能想到如此强大的杀手，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你体内的千机引剧毒被催动，对你身体的反噬极其严重。”温照雪的声音平静，在陈述一件事实。
“给你喂了护心丹，暂时压住了毒性，但是经脉和内脏受损是难以逆转的。之前你强行催动内力，现在更是伤上加伤。在找到一个靠谱的医师之前，还是不要妄动真气和内力了。”
云晦沉默地躺在地上，仿佛这具残破的身躯与他毫无干系，眼神空洞，仰头看向没浓雾遮蔽的天空。
为什么？
云晦很想问这件事
为什么要救他？他只是恰好碰上并把线索交给她而已。
为什么要带上他这个累赘？难道她不怕被自己拖累吗？
他可不敢相信温照雪这个人会不顾自己的利益，“大发善心”地可怜他，把他和段昭带在身边。
他只是一个被蛊毒控制的杀戮凶器而已，也是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在那些“大人物”的棋局里，他现在只是一枚弃子，他的价值，甚至还不如一件兵器。
为什么她要答应这件没头没尾的事情呢……
温照雪可不管云晦的头脑风暴，她既然答应了帮云晦找到解药，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也不可能轻易放手。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有人想让你死，我偏要你活！你体内的毒，我会想办法解。别人欠你的公道，我也会替你讨回来。”
温照雪拉近与云晦的距离，捧着他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目光如同淬火的兵刃，直刺云晦眼底的冰原。
“在这之前，你的刀，和你的命，都归我管，明白吗？”
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温情脉脉的抚慰，只有赤裸裸的命令与掌控。
就像驯服一头野兽，要想完完全全地掌控他，就要在最羸弱的时候，打碎他反抗的能力，再给予被事先铺设的唯一道路。
那深藏在她话语里的火焰足以破除冰层，灼伤他被冰封的灵魂。
云晦缓缓点头，他已经习惯于被控制、被利用，对此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就在这时，一旁的段昭发出一声短促且尖锐的叫声，似乎刚刚从噩梦中苏醒。他喘着粗气，下意识抓紧手里的匕首，直到看见温照雪和云晦才稍稍松了口气。
“做噩梦了？”温照雪声音迅速转变，和平常一样冷静，听不出情绪。
段昭冲到小溪边洗了把脸，试图驱散噩梦里的阴影，“我……我梦到山庄的那些人了，还有地道里……好多血……”
他没有沉溺在情绪里太久，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愤怒、悲伤都没用。
段昭走到云晦身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担忧，也有……懊悔。
“云……云晦，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云晦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随后慢慢移开视线，投向奔往浓雾深处的溪流。
段昭有些尴尬，也有些失落，但这些情绪很快就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怪罪，去承诺些什么。
他站起身，甩掉脸上和手上的水珠，“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温盟主会来找我们吗？还有……山庄那边是不是……”
段昭一想起林家三人的样子，喉咙口就发堵。
“心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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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已经成了天阙门的囊中之物，依温昊天的手段，现在估计已经接管山庄了。”
段昭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悲凉的感觉。
曾经声名远扬的心剑山庄，此刻，就像暮年猛兽一样，被拔去獠牙，驱赶出权力的中心。
“云晦现在的情况没办法拖延了，必须要尽快找到解救他的办法。”
“要去找下毒之人索要解药不现实，但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个医师叫‘江南薛鬼手’，他曾是我的旧相识，可以带云晦去他那里看看，有没有解毒或是压制办法，至少也要让引子不再催动蛊毒发作。”
温照雪用一根枯枝拨弄着残余的篝火灰烬，几点微弱的火星逐渐熄灭。她熟练地用泥土覆盖，抹去曾经有人滞留在此的痕迹。
“‘薛鬼手’？！那个赫赫有名的‘薛鬼手’？”
“薛鬼手”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毒医，医术精湛，但性情古怪。
即使是段昭这样的大少爷也知晓一二，这位“薛鬼手”可是江湖话本里的热门角色原型，受到不少文学作品作者的青睐。
“没错。”温照雪将枯枝丢进溪流冲走，“他是现如今唯一传承了药王谷‘活死人’莫问天医术的人，也是我所知道的人里，唯一有可能解开千机引蛊毒的人。”
“现在这是唯一的出路了。你觉得呢？”
温照雪望向云晦，不过云晦也没有反对的权利。
云晦现在没有内力，也没有盘缠，被当作工具养大的他除了暗杀以外，也没什么正常认知和赚钱能力，只能默认表示赞同。
段昭心中回响着温照雪的话，“在江湖里，靠眼泪和乞求活不下去，只有手持刀俎，才能反败为胜！”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是毅然决然。
“好！温姐姐，那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走？”段昭虽然依旧有些迷茫，但胸口的勇气被强行点燃、翻涌起来。
温照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俯身再次检查了一下云晦的伤势，确认暂时无碍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冷硬的干粮块。
比起在野外找什么野果、野味，不如自己带的干粮安全方便。
“吃点东西，好赶路。”
她将干粮递给段昭，又亲自掰开揉碎干粮，喂到云晦嘴边，就像在喂养一只受伤的幼犬。
云晦扫了一眼唇边那块粗糙冰冷的食物，又抬眼看了看她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眼。
他自认为还没有废物到连吃饭都无法自理的地步，但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张开嘴唇，就着她的手，小口、艰难地吞咽起来。
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喉咙和胸口的痛楚，但他没有停顿，似乎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指令。
温照雪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意外，同时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复杂。
浓雾渐散，晨光熹微。
狐狸涧的轮廓逐渐清晰，远处正是大道朝南，冉冉升起的太阳照亮了前路。
前路或许荆棘密布，甚至杀机四伏，但这一刻，残烛未熄，微光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