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剑山庄下了一夜雨未曾停歇，到了天明时分才化作濛濛烟雨。
湿冷的雾气裹住了山庄的雕栏画栋，丝丝缕缕的寒意侵入骨髓。
温照雪屏退左右，独自倚靠在窗边，手里端着青瓷茶杯，蒸腾的雾气覆盖了眼睫。
只有偶尔抬起的眼间，一点澄澈如冰雪的平静在流转。
窗外不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呵斥声，几个山庄弟子急匆匆地奔向藏锋阁的方向。
她起身更衣，将全身拾掇齐整。
是时候去看好戏了。
她来到花厅坐下，温昊天已经身坐主位，但这时的气氛显然更加凝重。
一路走来，倒是没见到几位其他门派的弟子。不过，山庄的几位倒是齐齐整整地坐在这里用餐。
林正阳看上前有些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面色发灰，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事情，神色十分惶恐。
而少庄主林岳明就像是一夜未眠，唇色惨淡，薄粉敷面也难以遮掩眼下的乌青。那副温润的壳子紧绷着，透露出一股力竭的虚弱感。
赵嫣坐在一侧，发髻衣饰纹丝不乱，眉间的倦意被精致的妆容掩盖。
她亲自吩咐侍从，安排着羹汤点心，仿佛这是她唯一的工作。
但她执箸布菜的手腕上所戴着的首饰，从价值连城的冰花翡翠镯子，换成了平平无奇的嵌玉素银镯，镯子下掩盖的是淡淡的青紫痕迹。
段昭倒是没心没肺，他坐在一旁，大口吃着早茶，眼神不时带着好奇，飘向其他几人。
温照雪瞥一眼，他就绽放出一个好奇的笑容。
云晦依然站在那里，突兀地戴着斗笠遮掩住自己的面容，不过在人心惶惶的早晨，也无人在意。
不一会，便陡然生变。
一名侍从走到林正阳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庄，庄主，昨夜……西北角的柴房，有，有些……不妥。”
林正阳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他猛得抬头，原本还算文雅的面容此刻扭曲得不像样子，脸上的灰败之色瞬间被惊恐与暴怒替代，“放什么屁！一个柴房而已，能什么不妥？！没眼色的东西，滚下去！”
那个侍从连滚带爬逃走了。
林岳明迅速站起身压下父亲，对着温昊天道：“家父忧心山庄事务，夜不能寐，言语失当，还望盟主海涵。”
接着，这位少庄主总算发挥了一些威严，“一些无谓小事，自行处置便是，不要打扰客人的清静！”
赵夫人扫过慌乱的林正阳，眉头微皱，带着清脆冷冽但强大的控制力，对一旁的管事吩咐道：“大清早的弄出这般动静，岂是待客之道？张管事，稍后让人处理干净便是，勿留污秽打扰贵客，退下吧。”
张管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应声退下。
就在气氛稍微缓和一些的时候，段昭突然出声打破了这平静的刹那。
他皱皱眉，用力嗅了嗅，毫无遮拦地扬声道：“咦？这是什么怪味？”
他离开座位，困惑地张望着，四处寻找。“甜腻腻的，但又混着一股铁锈味……应该就在附近。”
段昭这短短两句话把林正阳吓得更加哆嗦，再也蹦不出一个字。而赵嫣和林岳明母子二人也僵住了，赵嫣的脸色难看，无意识地散发出冷意。
一直伫立在段昭身后的云晦忽然抬起头，压低的帽檐阴影被掀开，就像是野兽闻到了血腥味，他的目光凝如针尖，扫过林正阳、林岳明父子，最后精准地停留在赵嫣的面庞上。
是她？
温照雪试图顺着他的目光去探究一二，却发现云晦又重回麻木无神的侍卫模样。
“好了！”温昊天如山岳般沉稳的声音响起，压下惊恐疑云。
“这些时日风雨大作，水汽带着污秽蒸腾，气味驳杂也在情理之中，莫要大惊小怪。”
看来温大盟主是懒得管这些“杂事”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嘴。
他的目光略过厅外烟雨笼罩的藏锋阁，眉峰微蹙，拍板道：“时辰到了，贤侄，该移步了吧。”
众人心思各异，纷纷离席。温照雪扶着桌沿起身，小心避开众人的视线，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跟在一行人的后头。
***
藏锋阁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巨兽，匍匐在后山峭壁之前。青灰色的墙面爬满了苍色的翠罗，屋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除了天阙门温大盟主以及同行的几人，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此时也聚集在不远处，探头想看看热闹。
毕竟他们来参加这所谓的赏剑大会，也不仅仅只是来见见世面，主要是来探一探心剑山庄的虚实。
这些年来，心剑山庄在天阙门的庇护之下说不上是作威作福，但那副做派也足够让一众门派眼热，不知多少人都想来分一杯羹。
但终究是碍于温盟主的权威，不敢造次。
古旧而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股腐朽的味道钻入众人的鼻腔。
段昭一个深阁大少爷这时候也不敢闹腾，用衣袖捂住口鼻紧紧跟在队伍后面，老老实实地不敢乱走。
藏锋阁高阔昏暗，只有顶窗透出几缕阳光。阁内上上下下，大半的剑架都空着，甚至蒙上了灰尘，如同历史的枯骨。
寥寥几把长剑在光华暗淡的剑匣之中，被遗忘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繁华落尽、萧条败落的腐朽气息。
大名鼎鼎的藏锋阁居然也没落至此，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盟主见谅。”林岳明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缥缈，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张，“百年剑阁，浮沉有时……‘秋水’剑，独在禁室……”
他带领着众人穿过剑阁大堂，来到藏锋阁最深处的那道兽首门环的大门前。
两柄钥匙插进机关口，缓慢转动，随着一声“咔嚓”声音，大门打开一个深邃的黑洞口子。
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混合着血腥味猛得喷涌而出。
温昊天推开门，仅有的一丝光亮，也足够让人窥探到禁室里的那截血腥的尸体。
“秋水”早已不见了踪影，看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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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无法善了。
云晦此时站在了段昭前面，护着他后退了两步。
温照雪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中紧抓着商弦，视线闪电般扫过门框的边缘，几点深褐色的细小痕迹黏在上边。
“庄主！庄主！”
还来不及深究，一道惊骇的尖叫声猛得炸开来。
一个仆役连滚带爬闯入藏锋阁，面色死灰，指着门外，磕磕绊绊道：“后，后院，刘大娘……在水井里……还有！井里，裹着琉璃和丝线的人皮……啊啊啊！！！”
仆役被吓得慌不择语，说的话颠三倒四，但是也让周围的几人猜测出这件事大概的样子。
其他门派几个年轻些的弟子闯了进来，心思各异。
“林庄主，我家师兄不见了！能否帮忙找一找！”
“心剑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请温盟主主持大局，查明真相！”
“林庄主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没有能力管好山庄的事务，还是早点退位让贤吧！”
……
一时之间无数的声音涌入空旷的藏锋阁，如菜市场般喧闹。
甜腻的血腥气瞬间膨胀，成功扑灭了周围的喧闹争执。
林岳明骤然转身，“给我闭嘴！”
他的嗓音如裂帛般刺耳，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瞬间破碎，瞳孔紧缩，眼睛被蒙上一片猩红。
林岳明的周身气场变得极为阴冷诡异。一股邪异的黑气，就像是挣脱牢笼的凶兽，从他的七窍中喷涌而出。
一阵尖叫声过后，他终于力竭跪倒在地。
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在空气之中，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噗通！”
林正阳瘫软在地，就像是一团肉虫，目光涣散，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求救声，可惜没有人想要在此刻靠近。
赵夫人一改端庄的做派，脸上不再是鄙夷和掌控欲望，而是混杂了某种惊惧、绝望，与崩溃之后失控的疯狂。
她转眼看向已经变成废物的林正阳，又盯着周身邪气翻涌的儿子，脸上血色褪尽。
好几个心怀叵测的弟子甚至低声猜测，心剑山庄是不是有什么邪祟作怪。不然山庄里面的人怎么会接连出事，就连庄主和少庄主都变成了这副诡异的模样。
温昊天背过身去，他魁梧的身子在死寂中微微前倾，凝滞成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云晦环视一圈，暗道不妙，带着段昭朝外奔去，这心剑山庄的水深不见底，赶快离开方为上策。
可还没走到门口，两人就硬生生被温昊天的侍从拦下。
纵然段昭是他好兄弟的儿子，他也不肯留情面，更加别提温照雪这个便宜女儿了。
在拦住云晦和段昭的同时，也拦住了其他门派试图出去的弟子。
温昊天站在唯一的大门口，铁面无情，提剑立在门口，无一人敢挑战江湖上第一大门派——天阙门，武林盟主的权威。
死寂。
一片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只有藏锋阁外的冷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如幽魂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