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真的已经很深了,对一个初二的女孩而言。
显得窗外对面栋楼里的点点灯火,格外的亮。
亮到她的心一层一层地低落。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盛安常常值班,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入睡,可今夜她的心总是不停地狂跳。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她起身,套上黑色运动衣裤,看了看窗外的夜,准备开门出去。
大门打开之时,一阵晚风吹过,楼梯口黑黢黢的,走廊窗格外的路灯浮光掠影地躁动。楼道灯还是暗的。盛安垂眸往下看时,电话铃声响起了。
是盛望。
“喂?”盛安有点火了,好在用词简单,一个字也听不太出她的火气。
“抱歉囡囡,忘记给你打电话说了。”盛望的声音听过去有点沙哑,“那个小孩突然有点发烧,我去买了药又喂着吃了,刚刚陪着他睡着了,所以手机给静音了。”
盛安一下子静了下来,说:“为什么是你陪?”
盛望压低了声音说:“他妈这两天就没怎么睡,又要陪孩子又要处理一堆事,累趴下了。我看她根本照顾不了孩子,就让她另外开了个房间单独去睡了。我陪下那孩子。”
盛安说:“那你现在在旅店房间里?”
盛望道:“对,在走廊,怕吵醒他。”
盛安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盛望在那头苦笑了一下:“那小孩要强,难受忍着也不说,我瞅着他脸色不对给探出来的,现在吃了药睡着了。你爸好人做到底,估计要晚点回去了。”
盛安说:“知道了。那我睡了,门不反锁了。”
盛望道:“早点睡吧,不用担心,明天好好上学。”
盛安挂了电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早上醒来,盛安望着头顶的苍白单调的天花板,对着静止的空气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缓缓凝视一圈自己的房间,再走到盛望的房间。他的床上空无一人,被子还是昨晚的样子。
盛安没有给盛望打电话。她刷牙洗脸梳头,检查了一下书包,走到厨房靠近大门处的柜子前,打开了最左边的抽屉。里面放的都是盛望给她备用的纸钞硬币,她从中间拿出一张五元钱买早餐。
季林生离开的那天,她检查过这个抽屉,一分都没有动。
刚走出乌鸟巷的巷口,她就发现自己融入了一群家长送孩子的队伍中。大概是开学第一天的原因,即便是初中生了,依然还有许多家长坚持要把孩子送到校门口,即便他们都住在附近。盛安背着书包,感觉自己是一只倒挂的蝙蝠默默爬行于麻雀堆中。
按照学校惯例,开学第一天会重新调整座位。然而很不幸,确实所有人都被重新打散重组了,然而陈实从她的右手边,换成了她的后座。阴魂不散。
他坐在后面得意洋洋,盛安后脑勺没长眼睛也知道他盯着自己的头发在看。
“盛安大人。”陈实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好啊。”
盛安对这个无聊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她翻开英语书本,自动关上耳朵,想趁着还没上课一目十行扫视一遍已经预习过的单词。
“我昨天晚上见着你爸了。” 陈实故意压低了声音,做贼似得。其实二人的同桌谁能听不到,好在他们也跟别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初一的时候盛望晚上来开过家长会,也接过盛安一次,所以陈实对她的爸爸有些印象。
盛安终于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扭过头去:“真是哪哪都有你啊。”
“嘿嘿,我有什么办法。谁叫那个知味小馆开在我们家小区门口。昨晚我妈懒得烧饭,带我去那里吃了。”
“哦。”盛安又扭回头去。
“那个是你妈不?你还有弟弟?”陈实说。
盛安的头又一百八十度旋转。她爸妈离婚的事同学们都不知道,谁会把爸妈离婚挂嘴上?没人问,自然不必回答。
陈实说:“你头别扭来扭去的行不,离上课还有好几分钟哪,难得第一天上课不用早自习。”
盛安说:“同学,我爸是公职人员,不能违背独生子女政策的。那人不是我妈,是一对被帮助的母子俩要请我爸吃饭。”
陈实噎了一下,说:“哦,那个阿姨长得还怪好看的,像香港片里的女人,我还以为是你妈呢。”
盛安皱了皱眉头,说:“长得漂亮就像我妈吗?”
陈实一副忠厚老实无赖样:“因为你也漂亮呀。不过你俩仔细看确实不像,她像红玫瑰,你是白玫瑰。嘿嘿。”
盛安白了他一眼,一个初中男生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地壳打的。
他果然自定义的没错——姐妹。
陈实的大嘴一旦开闸就绝对要全部泄洪:“不过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走了,好像是那个男孩人不太舒服。我看你爸瞧那个男孩的样子,再看那个女人瞧你爸的样子,真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呢。想着今天上学了一定要跟你汇报下。”
“什么样子?”
“无限恋眷 ——”
盛安冷冷地盯着陈实:“要是时光倒流二十几年,你讲这话是要吃枪子儿的,同学。”
“为啥?为啥吃枪子?”陈实还想说什么,但是他马上闭上了嘴。盛安的眼神像极了她口中的枪子儿。
上课铃声响起了。
盛安没被陈实影响,一开始上课,她的大脑就自动切换成了学习状态。
只不过一等到放学,学习状态关闭了,盛安的心又回归到了沉甸甸不舒服的状态。
陈实的话确实对她造成了一定影响。自从盛望与谢亚君解除了婚姻关系后,她就一直心里藏着个不安的隐患。
盛安坚强,顽固,但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三岁半的少女,敏感,多思。
她阅读广泛,各类文学作品又无限放大了离异家庭背后的种种复杂和延伸的各类未知。
何况她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世界中,耳濡也知道后妈是一个什么样的固定形象。
盛望在离婚后,一直有人想要给他介绍对象。这件事她知道。亲戚串门的时候,他们聊天时没有顾及她,甚至还有人问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妈妈。
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盛望难得严肃地全都拒绝了。
她不知道这种拒绝会持续多久。
回家的一路上,陈实跟着她走出了校门。按照原本设计,他打算跟着她走完两条街,一路上叽叽喳喳个没完,说一堆有趣的话。但盛安自从早上跟他切断了对话后,她就一脸冰山样,把他这个人当成空气,或者说,当成个屁。陈实自知没趣,但也不恼,依旧笑嘻嘻找其他男生玩去了。
盛安一路走,一路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其中一颗小石子钻进了环卫工人打扫的落叶堆里,她也把脚伸进落叶堆里,踩了踩。
她知道自己在拖延时间,但是她忍不住。
青藤实验初中五点放学。现在住的近了,十一二分钟就能走到租的房子。盛安到家的时候,天还大亮。由于明亮,窄小的二居室就显得更加寂寥。地上的拖鞋还摆放着今早离去时候的样子。盛安换好鞋,把盛望的那只拖鞋踢了踢,一脚踢到了墙角边。
她决定给盛望打个电话。
这次,刚嘟第一声盛望就接了。
“放学到家了啊?”他的声音听过去一如既往。
“嗯,你昨晚没回来?”
“陪着睡着了,起来后想着你已经上学了,就直接去的单位。”盛望很老实交代。
“他怎么样了?”盛安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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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望想了一想:“睡了一觉,烧退了,好多了,身上的伤也开始结痂。就是还闷闷不乐的,不怎么讲话。你要去看看他吗?”
盛安说:“他们还没走?”
盛望笑了:“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个小男孩呢,这么想让他们快点走啊。没那么快,男人刚火化完,骨灰带回去需要提前跟航空公司申请,要办几张证明,他们还不是飞机直达,还要转火车。男人留在屋里的东西要收拾。还得两天吧。”
盛望没说,其实他还遇见了向他们母子俩讨债的人。难怪女人死了男人一点都不伤心了,这样的男人的确不值得一滴眼泪。
盛望最后说道:“他们应该是后天周五晚上的飞机走。”
盛安说:“所以你好人做到底,要去送他们是吗?”
盛望犹豫了一下,道:“是的,抽点时间送一下吧,人家在这里也没亲没故的。你来吗?”
“我不来!”盛安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再一次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对太熟悉的人脾气不好。这是错的,但是她控制不住。而且盛望做爸做的有点懦弱,一向都习惯了忍受她的脾气,从来没有因此对她发过火。他惯的。
两天后,盛望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吃着早饭。他猜女儿这两天上学累了,气压有点低。他把牛奶和鸡蛋饼全部堆在她的那边。
盛安皱眉头:“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下?”
盛望说:“你长身体呐。”
盛安说:“长到头了。”她刚刚够到了一米六五。
盛望没说话。
盛安拿筷子在鸡蛋饼上戳了个洞,顿了顿,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们几点的飞机?”
盛望看了女儿一眼:“七点三十五,如果不延误的话。”
“所以你今天晚上又要很晚回来了,对吧?”
“嗯。” 盛望觉得吧,有时候盛安讲话方式像是他的娘,“我送好后就回来。不只是我,派出所其他同事们也在帮助他们。母子俩挺可怜的。”
“知道了。”盛安把戳了洞的鸡蛋饼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那天放学后,盛安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校门,身后书包跟个龟壳一样在她背上哐啷跳跃。她前所未有的迅猛让陈实等人都大吃一惊。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疯了。
盛安知道从学校到机场需要多久时间。如果是打出租车,不堵车需要三十六分钟。如果是公交转机场大巴,加上等待准点发车时间,需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她也知道,登机需要提前进去安检。她知道所有流程,虽然她从未坐过飞机。
算下金钱和时间,盛安选择了第二种。
她又一次,偷偷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去送别某些人。
明城机场不大,很新。当盛安到达机场的时候,她努力隐着身子,寻找盛望的身影。由于时间掐得准,盛望的背影又太熟悉,她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盛望坐在安检排队入口前的椅子上,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盛安站在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男孩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衣裤,清瘦,沉默,黑发遮住了脖颈,像是一片影子。
他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的头和身影都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的母亲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裙子,像一片火烧云,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捧着什么。
她的头发很长,很黑,大波浪,披在脑后像翻滚的乌云。她偏着头跟盛望说着话,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膝盖上的东西一眼。
盛安不觉得这个背影跟可怜二字有任何关联。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转过了头。落地玻璃外,有一架白色的飞机正从墨色的夜空中划过,像一只飞往北方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