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国帮着范海棠将饭菜一样样端上八仙桌。
二合面掺玉米糁子揉的野菜团子，吃着清香可口。
酱瓜条儿，腌菜根儿，大酱，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玉米碴子粥。
桃丫替大伙儿拿了碗筷，先坐下了。
海棠婶子做饭的手艺真是没得挑。
再普通的吃食，经她的手一做，也格外香甜。
李庆国进了灶房，瞧见桃丫已经坐好了，不由撇撇嘴，阴阳怪气，“啧，有些人啊，懒得抽筋，就知道吃现成的——”
他话没说完，范海棠抄起锅铲就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瞧你二哥和桃丫，多勤快，一早就帮着忙活。就数你这懒骨头最没出息，还有脸编排别人？”
李庆国捂着脑袋，一脸憋屈。
说他二哥勤快，他认。毕竟李旺国从前在家那会，就常帮着家里干活。
可那桃丫……就帮着拿几个碗也能说“勤快”？
她到底给他娘灌了多少迷魂汤。
这么灌下去，以后他娘不会糊涂到不认他这个老儿子吧！
李庆国越想越恐慌，瞪向桃丫，目露凶光。
等着！这丫头片子。他迟早将她赶出李家。
可现在……呜，二哥都承认了她的身份……她、她还跟二哥拉手了！
李庆国心里头哇凉哇凉的。
范海棠撞开他，没好气，“杵在这当门神呢！连吃饭都得人请不成？我看你是越来越傻了！”
李庆国蔫头耷脑地坐上了八仙桌。
范海棠转头对着岳建国、荣和平，又是满脸笑。“来，小岳，小荣，家里没啥好的，就是些粗茶淡饭，别嫌弃，赶紧动筷子。中午婶子再整几个好菜。你们俩陪你叔喝口酒，噢，爱国也回。你们四个好好喝一口。”
家里还有半瓶老白干呢。还是爱国从城里带回来的。
想起李爱国，范海棠就说，“待会儿得托老牛头一声，让他上公社回来时捎上咱家爱国。”
老牛头的牛车今儿正好要去公社，范海棠昨日就问好了。
她踢了李庆国一脚，“听见没？死小子！”
李庆国，“啊？可吃完饭我得陪岳大哥去公社啊。”他一脸委屈。
范海棠一拍脑门，“哎哟，把这茬儿忘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桃丫脆生生地说，“我去！婶子我去跟老牛头说！”
范海棠笑眯了眼，“诶，桃丫就是懂事！不过桃丫你得叫他牛大叔！”
桃丫答，“好，牛大叔！”
不过让桃丫一个人去也不放心，李旺国说，“我跟桃丫一块儿去。”
见桃丫看他，他不自在地别过脸，耳根子都红了。
范海棠高兴得合不拢嘴，“成，就这么办。我正愁桃丫不认识老牛头呢。”
范海棠扒拉两口粥又说，“旺国啊，你这趟回来也待不久，要不，赶明儿先将亲事定下来？”
李旺国还没开口，岳建国脱口就喊，“不行！”
他这一嗓子，满桌子人都瞅他，范海棠更是一脸惊愕，心想这朋友咋管这么宽？太没分寸了。
岳建国说出口才觉着自己莽撞了，他干笑两声，“我是说，呃……”
李远征了然地看他。
果然，这岳同志来头不一般，八成是孟家那边的人。看来他对旺国的身世很了解，这么说的话，孟家那头有想法，那也是正常的。
但这话却不好对老婆子说。
李远征沉吟了下，“这样，还是先预备预备，过两天，如果都没啥意见，就把亲事定下。”
他特意说了“如果都没啥意见”，岳建国跟李旺国都听懂了弦外之音，范海棠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还能有啥意见啥的？”
她觉得老头子也是糊里糊涂，那个小岳同志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心里顿时看岳建国不上了。
这事轮的着他插嘴？
范海棠拉下脸，端着空碗就进了灶间。
荣和平瞧见了，赶紧给岳建国使眼色：怎么回事？老岳你平常多沉稳一人，今日怎么搞这出？
岳建国也极其尴尬。
刚才他也是想都没想，话就脱口而出了。
现在想，这话说得是不合适。
李旺国心中也很生气。
不过，等桃丫端着几个空碗也去了灶屋，也不知她说了啥，只听范海棠“嘎嘎”的笑声传出来。
桌上几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连李庆国都悻悻地，半是嫉妒半是酸。“也不知道她，咋就那么会给我娘灌迷魂汤！”
李旺国也收拾起碗去灶间，路过李庆国，抬起手就给他后脑勺一下。
李庆国大叫，“二哥你打我干啥！”
范海棠回头看见李旺国进了灶间，顿时又笑得见牙不见眼。“旺国来了。桃丫，快，赶紧洗把手，跟旺国出去溜达溜达。旺国，记着跟老牛头说一声，接上你大哥！”
李旺国耳朵尖又烧起来。。
溜、溜达溜达？
他其实有点害羞，目前还不知道如何跟桃丫相处。
但是，
他又希望桃丫能多了解他点……出去走走也好
桃丫笑盈盈地看着李旺国，两人一块儿走出院门。
荣和平追了上来，“诶，我也去！等等我！”
范海棠，“……”
她在后边紧跟两步，这小子！这城里人，咋这么没眼力劲儿呢？
这小荣咋也跟那小岳似的，专会搅合事儿？
人小俩口是去搞对象，他跟着算哪门子事？
范海棠觉着这城里来的两后生，如今瞧着都不怎么顺眼。
她回头看见了岳建国，正跟李庆国往外走。
李庆国推着辆自行车，“娘，我给自行车去上点油，然后陪建国哥去公社发电报。”
岳建国见了范海棠，有点讪讪的。“婶子。”
范海棠眼皮子一耷拉，“该干啥干啥去！给你老娘说啥？”
说完一扭身进屋了。
岳建国，“……”
他苦笑着，“看来我把婶子得罪狠了。”
李庆国安慰他，“别担心，我娘气性短。不过，你干啥非说‘不行’？”
岳建国心想，这其中的内情，现在也不好说。
他没说话。
李庆国接着说，“不过，你干嘛戳我娘肺管子呢？你不知道，她就乐意桃丫给她灌迷魂汤，如今桃丫是她的心头宝，咱们都是路边草。你如今想拦着她心头宝嫁给她二儿子，她能不跟你急？”
岳建国心里一动。“你就没觉着……有点奇怪？”
“啥怪？”
岳建国问，“就是你娘……为啥这么喜欢桃丫？”
李庆国叹气。“还不是……我娘估摸着也就是爱屋及乌。报恩嘛。我娘最喜欢二哥了，当初二哥差点出事，我娘快急疯了，好在老元爷爷将他救下来了。我娘记着这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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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这些年都一直照顾他们爷孙俩。再说了，我娘就喜欢长得俊的，当年她也是瞅着我爹模样好才嫁给爹，如今才有了我们三兄弟。”
李庆国不情不愿地，“虽说……那丫头长得是挑不出毛病。咱这方圆几十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加起来捆一块儿，也赶不上她一根头发丝。我娘喜欢她……也没啥奇怪。”
李庆国虽说成天跟桃丫不对付，但在岳建国这个外人跟前，他倒挺正经。
岳建国觉得这是个摸底细的好机会。
“这桃丫，是老元爷爷捡来的？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你们知道吗？”
李庆国摇头。“谁知道？我还想知道呢。到底得多俊俏一对爹妈，才能生出这么个丫头，还一肚子鬼心眼！也不知道为啥不要她了？兴许是都没了，要么是别的啥缘故……”
岳建国也知道，刚解放那几年，各地都乱，像桃丫这样的不是没有。
但他还是觉得可疑，越来越可疑了。
“那她是怎么被老元爷爷捡着的，这事你知道吗？”
李庆国挠了挠头，“哎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我哪知道得清楚。你要是真想打听，去问我娘。岳大哥，你为啥对元桃丫的事这么感兴趣？该不会是——”
李庆国惊疑不定地瞅着岳建国。
心里边“咯噔”一下。
桃丫会灌迷魂汤，灌一个迷糊一个。
这岳建国大哥看着挺正派的，可别跟荣和平似的，也被她灌迷糊了吧？
那可不成！岳大哥可是有家室的人！
李庆国立马紧张起来，“岳大哥，桃丫她可是我二哥的……”
岳建国哭笑不得。“庆国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解释着，“就是因为……呃，我比旺国虚长几岁，总得把桃丫的根底摸清楚。他一个部队干部，这方面要紧得很，可不能在这上头栽跟头。”
“噢。”李庆国很轻易接受了理由。“这你就放心吧。桃丫身份准定没问题。她四五岁就被老元爷爷捡着了，早寻来了。就算没寻来，那也指定是不要她了，八成是穷，又嫌是个丫头片子，就给扔了。放心，那丫头精得跟猴似的，就算往后真有人找来，她也吃不了亏。”
谁操心这个！
岳建国有些无语。
可越琢磨，他越觉着桃丫这身份透着邪乎。
“这些年，真就没别人来找过她？”
李庆国摇头，“这我不清楚，就听我娘提过一嘴。岳大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桃丫身份没啥问题呢。她念完小学就在家待着，大伙儿都说她吓魔怔了，不敢下山出屋。我也是好多年没见过她。”
岳建国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
尤其听李庆国说，“谁知道她能长成这样啊！现在想想，保不齐是老元爷爷故意把她藏起来，怕有人打歪主意。这倒是个法子。兴许我娘知道，可她以前从来没提过，也奇怪！”
岳建国听了，神色越发严峻。
他觉着：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照李庆国说的，中途有好几年桃丫从没下过山，甚至不出屋子，基本没啥人见过她。
那段时间，是不是就是真正的“桃丫”被这个受过特务训练的“桃丫”给掉包的时候？
这操作起来可太容易了！
那老元爷爷，要么是老糊涂了，毕竟他一个老光棍也不好总进孙女屋。要么，连老元爷爷本人都大有问题！
岳建国觉得除了查桃丫，恐怕他还得好好查查这个老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