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津言脸上的那点柔情,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不动声色的冷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伪善的笑脸,那股被背叛的火还是不由得冒起。
他的手,在椅背上,暗暗用力扣住了。
就在他有异常的瞬间,身旁,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是林姝。
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在安抚一头即将暴走的猛兽。
“是王叔啊,您太客气了,快请进!”
林姝的声音带着几分病中的虚弱,却又恰到好处地透着晚辈的亲热和感激,“外面风大,快进来坐。”
她轻轻一带,就将陆津言拉开了半步,自己则从他身侧走了出来,主动接过了王振山手里的保温壶。
“哎哟,还热着呢。这怎么好意思,还劳烦您和嫂子亲自跑一趟。”
陆津言看着林姝那副滴水不漏的、完美儿媳妇的模样,看着她自然地接过那锅“毒药”,心里暗赞。
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的怒火,醒悟后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王叔,快请坐。”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只是比以往,更冷了几分。
王振山毫无察觉,他像往常一样,亲热地拍了拍陆津言的肩膀,走进了屋子。
“你这小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简单的办公室兼病房,叹了口气,“也是委屈林专家了,怀着身子,还住在这种地方。等项目上了正轨,一定要给你换个好点的家属院。”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姝苍白的脸上,眼神里,全是长辈的慈爱与关切。
“怎么样啊,小姝,”
他熟络地换了称呼,“听你哥说,项目的事解决了?我就说嘛,兄妹哪有隔夜仇。你哥也是为了你好,就是法子犟了点。”
林姝一边盛着鸡汤,一边柔顺地笑着:“是啊,都是我任性,让我哥操心了。也让王叔您见笑了。”
鸡汤的香气,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那浓郁的香味,此刻闻在陆津言鼻子里,却比任何腐臭都更令人作呕。
林姝盛了一碗,递到陆津言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王叔,您也喝点。”
“不了不了,你们喝,这是给你的。”
王振山摆摆手,笑得更和蔼了,“小陆啊,你可得好好照顾小姝,她现在可是咱们北海的功臣,更是你的大宝贝啊。”
陆津言端着那碗汤,汤水倒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抬起眼,迎上王振山那关切的目光,然后,将碗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王振山看着他们夫妻俩“和睦”的样子,又闲聊了几句基地里的琐事,眼中的笑意,终于彻底放了心。
他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行了,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汤记得趁热喝完。”
陆津言和林姝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那略显发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门,缓缓合上。
“砰!”
一声巨响。
陆津言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墙皮簌簌掉落,他手背上的皮肤瞬间破裂,渗出鲜红的血。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转身,端起林姝面前那碗还没动的鸡汤,一步步走到屋角的水池边。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碗凝聚着背叛与欺骗的浓汤,一滴不剩地倒进了下水道。
油腻的液体发出“咕嘟”的声响,消失在黑暗中,如同他心中那个敬重的“王叔”形象,被彻底冲刷得干干净净。
林姝没有阻止他。
她只是走过去,拿起医药箱,拉过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用棉签,一点一点,沉默地为他清理着伤口。
酒精的刺痛,让陆津言的身体一僵。
他看着灯下,那个垂着眼,为他处理伤口的女人。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
“你……不问问我?”
他沙哑地开口。
“问什么?”
林姝头也没抬,“问你为什么生气?还是问你,为什么演得这么好?”
陆津言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难受。”
林姝的声音很轻,“那份电报,把他印在你心里的‘忠诚’两个字,刮了下来。很疼,我知道。”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但是,陆津言,你有没有想过,这份电报,是谁发给我们的?”
陆津言一怔。
“不是施密特,不是伊万,更不可能是宋雄关。”
林姝拿起纱布,开始为他包扎,
“那个加密频道,是元师长给你的,是北海舰队的最高级别。能在这个频道里,发这样一份一针见血的情报的,只有一个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京城,一号办公室。”
陆津言的呼吸一顿,那股个人怨愤,被彻底浇灭。
“从我哥动用‘长城’权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在为自己下棋了。”
林姝的语调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一号办公室知道了一切,包括我们遇到的麻烦,和我们用的‘野路子’。”
“他没有问罪,反而通过元师长,问了一句‘刀磨好了没有’。这说明什么?”
“说明,王振山这条鱼,他们早就盯上了。只是这条鱼藏得太深,牵扯太广,他们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干净的刀,去把他,和他背后的网,一起剔出来。”
她包扎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陆津言。
“这份电报,不是一份情报,陆津言。”
“这是一份考卷。”
“是京城那边,发给我们的考卷。他们想看,我们这把‘北海之刀’,在知道了内鬼是谁之后,会怎么做。”
林姝的话,劈开了陆津言脑中的所有迷雾。
愤怒、背叛、迷茫……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庞大、也更冰冷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不再是一个被敬重前辈背叛的下属。
他,和他的妻子,是执刀人。
是国家最高意志,选中的,执刀人。
“我明白了。”
陆津言缓缓吐出四个字,那双重新凝聚起焦距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都已退去,只剩下沉静而危险的锋芒。
他反手,握住林姝的手,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依赖。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抽出桌上一张空白的图纸,拿起铅笔,在那张白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电脑的轮廓。
“他不是想知道,我们从哪弄来的设备吗?”
她的声音很轻。
“那我们,就把那台‘永远也到不了’的IBM大型机,原封不动地,送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