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密特,死了。
这几个字,传进办公室里,震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元师长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那双刚刚还闪着兴奋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震惊。
他猛地看向林姝,嘴唇微动,那句“这下全完了”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震得卡在喉咙里。
线,断了。
那台整个项目企盼的计算机,那把开启未来的钥匙,随着一个德国商人的死亡,彻底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太平洋。
宋雄关的身体也不由一晃。
他点的火,烧掉了己方的粮草。
那通赌上他政治前途的电话,换来的不是胜利,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懊恼与自责,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林姝身前,那动作笨拙,却又出自本能。
他想护住她,护住这个被他亲手推入绝境的妹妹,却发现自己手足无措,除了一个无力的背影,什么也给不了。
整个房间,只有两个人没有动。
一个是陆津言。
他将所有人的惊惶与绝望都隔绝在外,那双鹰隼般的眼,从始至终,只看在林姝一人身上。
另一个,是林姝。
她没有哭,没有崩溃,甚至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哪怕一丝慌乱。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数秒后,她缓缓抬起眼。
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所有人绝望的注视下,没有映出半分惊恐,反而,燃起了一点诡异的,近乎满意的微光。
“死了?”
她轻声问,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确认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嗯。”
陆津言沉声应道。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林姝点了点头,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嘴角竟勾起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
“死了好。”
“死了,他就彻底安全了。”
这话一出,元师长和宋雄关惊呆了,怔在原地。
安全了?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安全?
“小姝,你……”
宋雄关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
林姝没有看他,她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北海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你们以为,我让伊万去新加坡,是为了什么?”
她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鹰巢派出‘清道夫’的那一刻起,‘施密特’这个身份,就注定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要么,他死在CIA手里,我们全盘皆输。”
“要么……”
她的笔尖,在地图上一个远离新加坡航线的、不起眼的小岛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他死在伊万手里,我们,赢回一切。”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懂了。
“伊万的‘清除’,不是杀人,是抹掉一个身份。”
林姝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
“从现在起,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施密特的德国商人。”
“只有一个被CIA暗杀的可怜虫,他的‘尸体’会被伊万巧妙地留下,足以让鹰巢销案,”
“也足以让西德大使馆和克虏伯公司,拿去和美国人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外交官司。”
“而那个真正的男人,会带着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张全新的面孔,和我们需要的‘货物’,出现在……”
她用笔点了点那个红圈,“这里。”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元师长看着那个红圈,又看看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女人,只觉得他后背被一层冷汗浸透。
她不是在走钢丝。
她是在钢丝上跳舞!
她把CIA,克格勃,西德政府,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用一个人的“死亡”,下了一盘惊天动地的死棋!
而这盘死棋,被她走活了!
宋雄关怔怔地看着妹妹的背影,那颗自诩聪慧的大脑,再次感受到了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
他想做她的刀鞘,为她藏锋。
此刻才明白,她这把刀,根本无需藏。
她的锋芒,就是她的刀鞘。
“哥。”
林姝忽然转过头,看向他。
那一声呼唤,让宋雄关的身体猛地一震。
“伊万是野兽,他只认交易。”
林姝的目光,清澈而郑重,“他送来了我们想要的东西,现在,轮到我们兑现承诺了。”
“我需要你,”
她看着自己的兄长,那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用你的权限,立刻向京城一号办公室,递交一份情报。”
宋雄关挺直了脊背:“什么情报?”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吐出了一个让整个房间温度再次骤降的名字。
“CIA雅典站站长,理查德·韦尔奇的所有情报,包括他情妇的住址,和他儿子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就读信息。”
这已经不是在递刀了。
这是在邀请一头嗜血的北极熊,去另一个半球,赴一场复仇的盛宴。
宋雄关没有半分犹豫,他重重点头,转身就走向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他知道,这份情报递上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北海这把刀,将正式染上异国的血。
他这个“刀鞘”,也再无退路。
就在他拿起电话的瞬间,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腰间那台专门用于接收最高级别密令的微型电报机,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动。
陆津言迅速取下,只扫了一眼那串新出现的、简短的数字代码,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动了容。
那不是惊,不是怒,而是更深沉的、混杂着荒谬与难以接受的骇然。
代码翻译过来只有一个名字,但他认识的,却是名字背后那个人。
那个在他刚入伍时,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忠诚是军人唯一信仰”的老领导;
那个在他屡获战功时,亲自为他主持表彰大会,笑容温和可亲的政工干部;
那个他一直以来,都无比敬重的,北海基地政治部副主任——王振山!
“怎么了?”
林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息的不正常。
陆津言抬起头,看向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感觉有被背叛的意味,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台小小的电报机,递给了林姝。
这个动作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失控。
他需要另一个人,来帮他确认这个颠覆他认知的事实。
林姝接过,低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