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师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陆津言将那盘录音带重重拍在元师长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
那动作里哪有半分军人的克制,只有原始的、濒临失控的愤怒。
“师长!”
他的声音沙哑,眼底布满血丝,“我扛不住了。”
元师长被他这副模样惊得放下了文件,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盘磁带,又落回陆津言紧绷的脸上。
“怎么回事?坐下说!”
陆津言没坐,挺拔的身体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林姝……她病了,很不好。”
他将林姝“情绪崩溃”、“项目暂停”、“卧床不起”的状况用最简短、也最沉痛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宋雄关干的。”
他指着那盘磁带,“他掐断了项目的所有路,逼疯了她。这里面,是他跟地方官员做的交易,是他以权謀私的证据。”
元师长拿起磁带,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捅出去,就是一场政治地震。
“你想要我怎么做?”
元师-长沉声问。
扳倒一个总参来的联络员,需要周密的计划。
“我不想他倒台。”
陆津言说出了一句让元师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话。
元师长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我只想保住我老婆,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陆津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项目停了就停了,前途没了就没了,我认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亲哥哥逼死。”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师长,我求您。求您出面,做个和事佬。”
他垂下眼,那股子煞气散去,只剩下一个丈夫的无助,
“让他们兄妹俩,见一面,把话说开。求他,高抬右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只要他肯,这盘带子,我就当它从没存在过。”
元师长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陆津言,这个北海舰队最锋利的一把刀,此刻却只想护住自己的家。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却从没想过,陆津言交出这颗炸弹,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求和。
这不合常理,却又该死的,符合一个男人保护家庭的逻辑。
元师长沉默了良久,手指在桌上那盘致命的磁带上,轻轻敲击着。
他看着陆津言眼中的决绝,再看看桌上这盘能掀翻一个派系的磁带。
用进攻的武器,来求和。
这哪里是求和,这是用自断一臂的决绝,去逼对方亮出心腹。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项目之争了。
这是要把宋雄关,逼到人性的悬崖边上。
“好。”
元师长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我给你做这个保人。”
……
半小时后,实验楼那间被充当临时病房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雄关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妹。
林姝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
她睁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那副样子,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毁的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陆津言像一尊门神,守在床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元师长坐在另一边,脸色肃穆,亲自坐镇。
“小姝,”
宋雄关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干涩,“你……感觉怎么样?”
林姝的眼珠,缓缓地动了一下,转向他。
那双曾经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哥。”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宋雄关的心,被这一声“哥”,刺得狠狠一痛。
“你赢了。”
林姝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项目停了,我也倒了。你和爸爸,都希望看到的脚踏实地,现在……我做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雄关急着解释,脸上那副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淡定表情,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那是哪个意思?”
陆津言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看着她流产,还是看着她跟你母亲一样,彻底疯掉,你才满意?”
“你闭嘴!”
宋雄关猛地站起,怒视着陆津言,“这是我们家的事!”
“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这就是我的事!”
陆津言寸步不让,那股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
“宋雄关,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代表,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这条命,就搁在这儿跟你玩!”
“够了!”
元师长一拍桌子,沉声喝道,“都像什么样子!”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
林姝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她没有看陆津言,也没有看元师长,只是看着她的哥哥,那个从小就护着她,却又因为理念不同而与她决裂的亲人。
“哥,”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委屈和绝望,“爸爸要是看到我们今天这样……他会高兴吗?”
这句话,直接击垮了宋雄关心里最后那点硬撑着的理直气壮。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遵循父亲的道路,保护妹妹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
可现在,看着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妹妹,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是在保护她,他是在用父亲的恐惧,亲手扼杀她的天才,摧毁她的梦想。
他整个人都懵了,身子一软就跌回了椅子里,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那副金丝眼镜下的双眼,露出了茫然和痛苦。
“小姝……我……”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就是设备吗?”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像是在对林姝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就是几台破机器吗?我给你弄!我马上去打报告!我去找人!就算是绑,我也给你绑回来!”
他像一个赌输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做出了最冲动的承诺。
林姝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光。
宋雄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也无法再承受这屋里沉重的气氛。
羞愧与一种急于弥补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都被带得向后一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现在就去处理!”
他几乎是逃一般地丢下这句话,甚至没再看任何人一眼,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元师长看着那扇晃动的门,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事情既然谈妥了,就这样吧。”
他转向陆津言,“你跟我出来一下,后续的事情我们需要商量。”
陆津言担忧地看了林姝一眼,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才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点了点头,跟着元师长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
门板隔绝内外的一瞬间,床上那个脆弱不堪的女人,缓缓坐了起来。
她随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干脆利落,那双灰败的眸子,一点点重新凝聚起锐利而专注的光。
她看向窗外,远处的海面一片蔚蓝。
她知道,从她哥哥冲出门的那一刻起,
这个项目最大的阻碍,已经变成了最强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