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
林姝看着那扇被他合上的门。
这是他的回答吗?
拒绝。
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不对。
如果拒绝,他会直接收走桌上的笔和纸,而不是帮她捡起来。
这是一种表态。
一种属于军人的、沉默的、需要她自己去破译的表态。
她拿起桌上那瓣剩下的橘子,放进嘴里。
酸。
但她需要这股酸,来维持大脑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
楼道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两个人。
沉稳,且带着一种金属碰撞的、细碎的声响。
林姝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门,被推开了。
是陆津言。
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年轻的警卫员,小陈。
小陈的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一个军绿色的、四四方方的铁皮箱子,上面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箱子看起来很沉,小陈抱着它,脸涨得通红。
“放那儿。”陆津言指了指墙角那张空着的行军床。
小陈如蒙大赦,将铁皮箱子,“哐当”一声,放在了行军床上。
那声响,震得地板都颤了一下。
“你出去。”陆津言对小陈下令。
“是!”
小陈敬了个军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陆津言走到那只铁皮箱子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他选了其中一把,插进那只黄铜大锁里。
“咔哒。”
锁开了。
他掀开箱盖。
里面,不是林姝想象中的、堆积如山的俄文资料。
最上面,是一床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用棉被。
棉被下面,是一个枕头。
再下面,是几件换洗的、崭新的男士衬衫和军裤。
箱子的最底层,才是一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厚厚的文件。
陆津言没有立刻去拿那份文件。
他先是将那床崭新的棉被,和那个枕头,拿了出来。
他走到林姝的铁床边,将她那个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和那床洗得发白的薄被子,全部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然后,他将那个崭新的、厚实的棉花枕头,和那床带着阳光气息的厚棉被,铺在了她的床上。
林姝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他做完这一切,才走回箱子前,将那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拿了出来。
他走到书桌前,将文件袋,放在了桌上。
就在她手边。
“砰。”
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
那份真正的“废铁”,来了。
林-姝伸出手,指尖,碰上了那个粗糙的、带着尘封气息的牛皮纸袋。
袋子的封口,用麻绳系着,上面还盖着一个红色的、模糊的印章。
陆津言没有走。
他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在林姝旁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声音又干又硬,像在宣布一项新的、不容更改的纪律。
“每天,最多四个小时。”
他伸出四根手指。
“从现在开始计时。”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军用手表。
“到晚上十点,必须停下。”
林姝的指尖,在那个牛皮纸袋上,轻轻划过。
“可以。”她回答。
陆津言的眉头,依旧紧锁。
“吃饭,睡觉,我说了算。”
“你的工作,你说了算。”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有任何不舒服,马上停。”
这是他的底线。
也是他的条件。
林姝抬起眼,看向他那张冷硬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脸。
“成交。”她说。
陆津言看着她眼中的平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解开那个牛皮纸袋上的麻绳,从里面,抽出了那份真正的声呐资料。
和她之前看过的那份德文资料不同。
这份俄文资料,更像是一份战地报告。
纸张的边缘,因为反复翻看而卷曲、破损。
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迹,有中文的注释,有看不懂的计算,甚至还有几圈深褐色的、像是咖啡杯留下的印记。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一个已经被无数人冲锋过,却依旧未能攻下的,堡垒。
她的血液,在那一刻,开始升温。
她抽出那支英雄钢笔,拧开笔帽,翻开了资料的第一页。
陆津言没有再说话。
他就那么坐在她身边,像一尊沉默的、没有温度的雕像。
但他没有闲着。
他站起身,将那只装着橘子的网兜,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倒了一缸子温水,放在她手边。
他甚至拉过墙角的纸篓,放在了她脚下。
他用行动,在这间四十平米的屋子里,构建了一个新的生态系统。
一个以她的大脑为核心,以他的后勤保障为支撑的,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林姝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些西里尔字母和复杂的电路图里。
她没有注意到,陆津言拿出了一把小小的折叠刀,开始慢条斯理地,削一个橘子。
他把橘子皮,削成一整条,没有断。
然后,他将剥好的、白色的橘络也一丝一丝地撕干净。
他掰下一瓣橘子,没有自己吃,也没有喂给她。
他只是将那瓣晶莹剔透的橘肉,放在了一只干净的小碟子里。
然后,第二瓣,第三瓣。
他将一整个橘子,都剥好,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里,放在了她面前那叠稿纸的旁边。
一个触手可及的,能量补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