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前的症状还不是很严重，"陈言见他们的气氛有点低沉，连忙补充道，“只要之后注意及时补充营养，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说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转头看向何夕，：“他从小就有点挑食的毛病，得麻烦你多费心了。”
何夕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时暮却有些别扭，总觉着陈言这话把他当小孩似的，顿时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谁挑食了？！”
何夕默默扫了他一眼，心道她还真没见过比时暮更挑嘴的人了。
葱姜蒜味道太重了不吃、太酸不吃、太苦不吃、太腥不吃，动物内脏嫌太脏不吃、鸡蛋羹碎了不吃、水果得剥好皮摆好在盘子里，不然也不吃。
当然远不止这些，总之要求零零碎碎一大堆。
何夕曾一度怀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健康平安长到这么大的。
“除了这一点，目前没有其他问题了。”
陈言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检查室的门。
从何夕的角度看去，内部空间十分宽敞，灯光明亮，摆满着各式各样看上去十分精密昂贵的医学仪器，还隐隐约约能够闻到一股外面没有的、略显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整个环境看上去十分专业。
“进来吧。”
说完，陈言率先走进检查室。
时暮下意识看向何夕，见她跟着走了进去，唇角忍不住悄悄扬起，也快步跟在了她身后。
但是进去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陈言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医用检查床，他对着时暮挑了挑眉：“躺上来吧。”
时暮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上次躺在这张床上的画面——袒露着腹部，任由陈言拿着冰冷的仪器在自己身上来回操作，毫无形象可言。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就算了，但是关键是，何夕此刻就在一旁，时刻关注着他。
时暮忍不住抿了抿唇，感觉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实在不愿让自己这副毫无形象的模样被她看了去。
可惜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小心思。陈言倒是能够猜到几分，但是他巴不得看到时暮出糗呢。
没办法，时暮悄悄瞄了眼一进来就找了个椅子窝着、面上一派懒洋洋的何夕，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边的情况，也察觉不到他内心的纠结。
时暮最终只得咬咬牙，认命般躺了上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在陈言催促的目光中，他不着痕迹地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才慢吞吞、不情不愿地撩起衣摆，露出目前尚未显怀，因此依然轮廓清晰的紧实腹肌。
冷白的灯光下，他的肌肤显得格外白皙，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时暮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忽然有些紧张，于是故作不在意地将视线瞥向窗外。
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隐约映出何夕垂眸的侧影，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般，她忽然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在玻璃的反射中不期而遇。
他身体微微一僵，腹部突然传来的冰冷触感适时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一想到何夕正看着他，他连忙抬起头，强作镇定，还不忘悄悄调整姿势，将自认为最好看的角度呈现在她眼前。
何夕哪里看不出来他装模做样、强作镇定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托起下巴，眼底浮现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幕让她想起来小时候，唯一一次去的动物园里，看到过的一只开屏的孔雀，朝着她抖着漂亮又鲜艳的羽毛，既可笑又带着莫名的可爱。
陈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微妙互动，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面前的超声显示器上——屏幕上是一片跳跃的、雪花般模糊的景象。
他也是头一次为男性孕夫做B超检查，毫无经验，因此神情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紧张与慎重。
随着他的手腕轻微移动，屏幕上的影像不断流动变化。
突然，一个清晰的、小小的轮廓在画面上显现出来。
“找到了，”陈言轻声开口，随后抬头看向两人，“要看看吗？”
时暮闻言眼睛一亮，却偏要故作不在意，装作随意地将目光投向屏幕。
他确实很好奇，这个在他身体里已经呆了三个月的小家伙，究竟长什么样子。
下一秒，他一脸嫌弃地皱起了眉，撇着嘴道：“这是啥？好丑……连眼睛都看不到。”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他的目光却仍牢牢黏在屏幕上，好奇地左看右瞧。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身体里面，居然会孕育着这样一个…丑东西。
何夕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这边，在画面清晰显现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胎儿形状，头很大，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安静的小海马，正随着韵律一弹一弹地、舒缓地活动着。
这就是生命最初的模样吗？
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牵系着她和时暮的小小生命。
何夕看着屏幕微微出神，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专注。
陈言余光瞥见她的模样，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勾起，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见两人看得差不多了，他连忙轻咳两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你们看，这里是宝宝背部的脊柱，这个是头，这个是鼻梁，”他指着已经稳定下来的画面，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叹，“才三个月就能看得这么清晰，是不是很神奇？”
他目光随意扫过正在专注聆听的两人，随即手指移向另一处，继续解释道：“还有这里，一闪一闪的，是宝宝的心跳，非常的有力，说明他很健康。”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声音开关。
检查室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蓦地，一阵急促而有力的“噗通、噗通”声清晰地在室内荡开来——那声音被仪器捕捉，又通过扬声器扩大，清晰而规律，像是一颗小小的却很顽强的种子，正奋力向全世界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时暮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宝宝的心跳声。”
陈言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目光紧紧锁在屏幕上那一闪一闪跳动的小点上。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覆在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那声音更近一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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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突然对自己腹中的小生命有了更加清晰真实的感知，一时之间好像和他有了更多的联系，无形却深刻。
这是他的孩子，这个小小的生命正在他的身体里扎根、生长，与他共同呼吸。
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此刻的任何言语，都会惊动了这顽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只有微微颤动的长睫，泄露了他压抑在沉默之下的汹涌情绪。
何夕也怔住了。
她原本只是静静看着，可当那心跳声毫无预兆地撞耳中，她的心口好像也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那么急、那么密，像初夏急促的雨点敲在窗户上，每一记都清晰可辨，蓬勃而充满生命力。
她猛地垂下眼睑，试图掩盖自己骤然波动的情绪，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平静自己的心绪。
但是她发现那是徒劳的。
那“扑通扑通”的声音好像具有某种魔力，穿透了一切屏障，直接在她空荡荡的心房里落下了一粒种子，悄然生根。
她不自觉地向前微倾，目光依旧凝在屏幕上，却比刚才更加专注深沉。
检查室里一时只剩下那响亮而持续的心跳声。
直到陈言带着笑意开口：“怎么样？”
“是不是比你们想象得更加有力？”
时暮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瞥见陈言眼里藏不住的促狭，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下一刻眼神又落回到屏幕上，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好像……也不是那么丑。”
毕竟是他时暮和何夕的孩子，怎么可能会长得丑？
而何夕，却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缓缓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悄悄藏进了眼底。
陈言关掉了声音，之后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在记录本上书写，偶尔停下来操作仪器。
时暮却忽然表现得很兴奋，目光不时飘向何夕，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止不住地想象这孩子出生后的模样。
会像何夕多一些，还是像他呢？
还是像何夕吧。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蓦然暗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明亮。
何夕作为一个感知敏锐的人，并非没有察觉到时暮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只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了解他在想些什么，又想表达什么。
她只是沉默地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天色渐晚，远方的云层被落日染成淡淡的橘红色。
窗户擦得很干净，玻璃上投射出她沉默平静的脸，眼神无波无澜，但细细看去，能够看到其中颤动的、明暗交错的光影，如深潭微澜，悄寂却未止。
就在这时，何夕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她垂眸瞥了一眼，眼神倏然凝结，手掌无意识地收紧。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备注为“他”的联系人的新消息——
“最近还好吗？明天见个面吧，就在上回那个地方。”
检查室内冰冷的白光映在她骤然晦暗阴郁的脸上，那一瞬间，连空气中漂浮的消毒水气味都仿佛变得更加刺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