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内，空气冰冷而干燥，只有顾微微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不安的搏动声。
她仔细检查着陶罐里的腌菜。色泽、气味都趋于稳定，那独特的复合香气愈发醇厚诱人。成功的喜悦本该冲淡一切阴霾，但此刻，却被一股强烈的不安紧紧包裹。
王翠花那双如同淬了毒，时刻逡巡的三角眼。仿佛能穿透土墙，钉在她的背上。刘招娣那张碎嘴和看似无意实则致命的指点。刚才小径入口处的惊险一幕虽未亲见，但那种被窥视，被追踪的窒息感，却无比真实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个据点，还能安全多久？
下一次，她还能侥幸逃脱吗？
一种迫切感油然而生。必须加快步伐！必须在暴露之前，积累更多一点的资本，找到更稳妥的出路！
她小心翼翼地将陶罐重新密封好，藏回原处。目光落在窑洞另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小号，同样是捡来的破瓦盆，上面盖着一块木板。
里面是她上次失败试验后，不甘心完全丢弃，又舍不得用宝贵盐分去尝试挽救。于是只用少量盐水简单浸泡着，品相最差的几根萝卜条。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或者看看能不能当诱饵什么的，一直没管，估计早就变质不能要了。
她走过去，揭开木板。
一股比之前更冲鼻，混合着过度酸腐和某种不明苦味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立刻皱紧了眉头。盆里的盐水变得有些浑浊，那几根萝卜条软塌塌地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表面甚至有些滑腻。
果然，彻底坏了。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说是泔水都勉强。
她嫌恶地正准备将其处理掉，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玩意儿。味道如此惊人，或许能派上点特别的用场？
比如，对付某个管不住嘴又贪得无厌的蠢货？
顾微微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狡黠的弧度。
她找来几片干净的大树叶，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将瓦盆里那些变质发臭的萝卜条捞出来几条。用树叶仔细包好，又在外层裹上几层干草，确保气味不会轻易散逸出来。
然后，她像揣着一个危险的炸弹，将其小心地放进背篓底层，上面严严实实地盖上刚割的猪草。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着沉重的背篓，快步离开窑洞。并极其仔细地清除了自己来过的痕迹，将入口恢复原状。
回程的路上，她格外警惕。走走停停，不断观察身后和四周，确认再也没有那条令人不安的尾巴，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她知道，王翠花的疑心既起，绝不会轻易消散。危机只是暂时潜伏，并未解除。
回到顾家院子，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王翠花正坐在院里的小凳上纳鞋底，看到顾微微回来。撩起眼皮，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特别是那个装得冒尖的猪草背篓。
“磨磨蹭蹭到现在才回来？又死哪儿偷懒去了？”她习惯性地开口就骂，语气却带着比平时更明显的审视。
顾微微低下头，喘着气，显得很是疲惫，声音细弱。“后山，后山猪草不多，走得远了点。”她放下背篓，故意让王翠花看到里面满满当当，还带着泥土的新鲜猪草。
王翠花撇撇嘴，没发现什么明显异常，但那股子疑心病却没下去，只是哼了一声。“还不赶紧剁了喂猪！等着老娘伺候你呢？”
“哎，这就去。”顾微微应着，费力地拖着背篓往猪圈那边走。
在经过灶房门口时，她极其自然地将手伸进背篓底层。飞快地将那个用树叶和干草包裹着的特殊物品掏出来，趁着王翠花低头纳鞋底没注意，手一滑，那包东西就不小心掉在了灶房门口的柴火堆后面。一个顾金宝平时偷懒躲闲，最喜欢窝着掏蚂蚁窝的地方。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一个劳累后的失误。
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掉落的东西，继续拖着背篓去剁猪草，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饵，已经撒下。就看鱼，什么时候上钩了。
傍晚，炊烟袅袅。
王翠花在灶房忙活着晚饭，依旧是稀粥贴饼子，今天难得炒了个白菜，油星儿屈指可数。
顾金宝像往常一样，在开饭前就溜进灶房。围着锅台转悠，鼻子像狗一样使劲嗅着，时不时想伸手偷捞点炒白菜吃，被王翠花笑骂着打开。“馋死鬼投胎！等你爹回来一起端上桌！”
顾金宝悻悻地缩回手，嘟着嘴，百无聊赖地在灶房里晃荡，这里摸摸，那里踢踢。
忽然，他的小眼睛瞥见了柴火堆后面那个不起眼，用树叶和干草包裹着的小包。
“咦？啥玩意儿？”他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入手有点湿漉漉，软塌塌的。他凑近闻了闻。
一股难以形容，混合着酸、馊、还有点刺鼻的怪异味道钻进鼻孔，不算浓烈，但绝对不好闻。
若是正常人，闻到这味儿早扔了。但顾金宝不一样，在他简单的大脑里，凡是藏起来的东西，都可能是好吃的！这一定是顾微微那个死丫头偷偷藏起来想独吞的好东西！怕香味太浓被发现，所以才包得这么严实！对！肯定是这样！
一想到好吃的，他嘴里立刻分泌出贪婪的口水。完全忽略了那怪异的气味，甚至自行脑补成了特殊的香味。
他做贼心虚地飞快瞄了一眼正在背对着他盛菜的王翠花，又探头看了看院子里正在摆桌子的顾微微和顾老太，心中窃喜。
机会来了！
他像只偷油的老鼠，迅速蹲下身。缩在柴火堆后面，笨手笨脚地撕开树叶和干草。
里面几条颜色可疑，软烂不堪的萝卜条露了出来，那变质的气味更明显了些。
顾金宝皱了皱鼻子，心里闪过一丝犹豫。这玩意儿。看着不太像好吃的啊？
但强烈的占有欲和绝不能便宜顾微微的心理占了上风。他心想。说不定闻着怪，吃着香呢？就像臭豆腐一样？（虽然他并没吃过臭豆腐，只是听说过）
他不再犹豫，捏起一根看起来品相最好的萝卜条，怀着一种挖掘到宝藏的激动心情，猛地塞进了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下一刻。
“呕！！！”
一声极其痛苦的干呕声，猛地从柴火堆后面爆发出来！
顾金宝的脸瞬间扭曲成了包子褶！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痛苦！
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啊！
极致，死咸死咸的味道像是一记重拳，猛地砸在他的舌头上，齁得他舌根发麻！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仿佛食物腐烂了很久的酸败恶臭直冲天灵盖！其间还夹杂着一种诡异，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辛辣感！
这根本不是食物！这是毒药！是泔水！是粪坑里的石头！
“噗！呸呸呸！”顾金宝疯狂地把嘴里那团可怕的东西吐出来，舌头伸得老长，口水眼泪一齐飙飞。“水！水！娘！水！毒死我了！呕！”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柴火堆后面弹跳起来。捂着喉咙，跌跌撞撞地冲向水缸，也顾不上用瓢了，直接把脑袋扎进半缸冷水里，咕咚咕咚疯狂灌水，试图冲刷掉嘴里那恐怖的味道。
灶房里的王翠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宝贝儿子像个落水狗一样把头埋在水缸里，浑身抽搐干呕，顿时魂飞魄散！
“哎哟我的金宝啊！你这是咋啦？！吃啥了？！”她扔下锅铲就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拉起来。
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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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的顾老太和顾大柱也被惊动了，连忙跑进来。
顾金宝被拉起来，满脸的水，混合着鼻涕眼泪，脸色惨白，指着地上被他吐出来的那摊污物和自己撕开的树叶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了。“呕。毒。死丫头，下毒。她要毒死我。呕。”
王翠花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那摊呕吐物里明显是没嚼烂的萝卜条，再看地上那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树叶包，瞬间就明白了。肯定是顾微微那个杀千刀的，偷藏了不干净的东西，被她宝贝儿子误吃了！
“天杀的贱货！你敢害我儿子！老娘跟你拼了！”王翠花眼睛都红了，如同发疯的母老虎，转身就朝院子里正在茫然站着的顾微微扑去，扬手就要打！
顾微微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恐和极度委屈的表情，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地上那摊东西，声音带着哭腔大喊。
“娘！不是我！那，那是我前几天挖回来的野萝卜，又苦又涩还有毒，不能吃的！我本来想拿去喂猪的，不小心掉在那里了！我还找了好久没找到！我还怕猪吃了坏肚子呢！弟弟他怎么捡起来吃了啊！”
她的话又快又急，逻辑清晰，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暗示了那是“喂猪的”、“有毒的”、“不小心掉的”。
正要动手的王翠花猛地一僵。
喂猪的？有毒的？
顾老太一听“有毒”，也急了。赶紧上前查看顾金宝的情况，见他只是干呕灌水，脸色难看，倒不像真的中了剧毒，稍微松了口气，但怒火也上来了，指着顾微微骂道。“败家玩意儿！不能吃的东西不早点扔掉！瞎藏什么！差点害死你弟弟！”
“奶奶，我错了。我本来想扔的，一忙就忘了。后来找又没找到。”顾微微哭得眼泪汪汪，无比懊悔和后怕。
这时，顾金宝又开始闹腾起来，不是齁的，而是肚子开始咕噜噜作响，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
“哎哟！肚子！肚子疼！娘！我要拉屎！憋不住了！呕。”他夹着腿，脸色由白转青，也顾不上讨伐顾微微了，捂着屁股，像颗炮弹一样冲出灶房，朝着茅厕狂奔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家茅厕成了顾金宝的专属领地。
一阵接一阵，惊天动地的噗通声，稀里哗啦声，伴随着他鬼哭狼嚎的惨叫和呕吐声，源源不断地从那个臭气熏天的小房子里传出来，响彻了整个顾家小院，甚至飘到了左邻右舍。
王翠花和顾老太急得团团转，又是拍门问情况，又是想着去找赤脚医生，乱成一团。
顾大柱皱着眉，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脸色难看。
顾微微低着头，站在院子角落，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害怕地哭泣。
然而，隐藏在阴影下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小，冰冷的弧度。
活该！
让你贪！让你抢！让你好吃懒做！
这顿蹿稀，够你受的了！
虽然没能伤筋动骨。但看着顾金宝这副狼狈不堪，痛苦嚎叫的丑态，听着那不绝于耳的交响乐。这段时间被王翠花紧盯，压抑在心中的紧张和憋闷，总算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真是。大快人心！
小小的插曲，暂时转移了王翠花的注意力。让她焦头烂额于宝贝儿子的病情，暂时无暇再深究顾微微鬼鬼祟祟的行为。
夜幕降临，顾家小院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和顾金宝有气无力的呻吟声。
顾微微回到冰冷的杂物间，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心情却难得的轻松了一丝。
斗争，未必总是硬碰硬。
有时候，一点小小的智慧，就能让敌人吃个闷亏，丑态百出。
今夜，或许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