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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一章 金钩细细

作者:不见白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元日。


    正是辞旧迎新之时。


    金陵城外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吹过宫墙,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按照朝廷惯例,这一日要举行元日朝会,群臣聚集在东阁内,依品轶高低轮流向皇帝贺拜,向皇帝进献寿酒,皇帝则赐下御膳,宴饮歌舞,兴尽方散。


    今年有些例外。


    旧年冬月底,大楚武帝萧胥驾崩,到如今堪堪一个月。国丧之期刚过,一切从简。御阶下,群臣列次而立,衣冠整齐,神情肃穆。


    萧含光着帝王冕服,高坐于御台之上。她身形瘦薄,着此宽袍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感,只得努力将背脊挺直些,作出庄重模样来。好在从前太孙身体不好,形容消瘦,倒也无人觉得有异样。


    距离她最近者为文官之首司徒公齐鸿。


    这位国舅爷今年已是五十六岁的年龄,虽两鬓斑白,并不显老态。他出班走到皇帝御座前跪下,将屠苏酒酌满一斟,进献给黄门郎,再由黄门郎跪献至御台前。齐鸿又自斟一杯,跪奏道:“臣齐鸿奉觞再拜,恭祝陛下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百官一起伏地,三呼万岁。


    萧含光举起酒爵,心中涌起一阵恍惚。一个多月前,她还是药师庵中的“阿苦”,如今却成了这天下至尊。


    冕旒垂下的白玉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她目光淡扫过跪列的文武大臣,朗声道:“众卿平身。历岁惟新,朕与诸卿同贺之。”她将酒爵奉至唇前,饮了一口,咽下其中辛辣味道。百官起身,一起端起屠苏酒,一饮而尽。萧含光又命赐下御食,众臣依位次入席进食。


    酒食已毕,黄门郎宣布散朝并休沐七日。过了初七“人日”后,百官才复朝。在众臣恭祝声中,萧含光离席,乘上御辇,在宫人的导引下,向正光殿行去。


    御辇为八人所抬,行走极稳。萧含光端坐帷幔之中,龙纹冕服下方垂坠的繁复縠纱都不曾晃动分毫,唯有清风徐入时,天子额前的白玉冕旒轻轻作响。无人知晓她背上衣衫已被汗水洇湿。


    此刻距离她大婚已过去一个月。那日她以皇太孙萧樗的身份在灵前匆匆继位,彼时皇帝大丧,朝中诸事繁杂,又因为皇太孙素来身体欠佳,治丧之事多由太皇太后和国舅爷做主,她只在丧礼时按黄门郎的导引完成规定的仪式。


    丧仪之后,太皇太后派了两位宫廷女官到她身边。


    一位是从前皇太孙身边的掌事女官楚秋筠,教她模仿从前皇太孙萧樗的举止仪态、行为习惯等,使她的举止行为尽可能与萧樗相似。


    另外一位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白令瑶,教导她各种皇帝需知的宫廷礼仪及朝堂常识。如皇帝面对百官时,需自称为“朕”,称呼臣子为“爱卿”或“某卿”。又譬如本朝一应典章制度承汉魏,朝中自三公九卿以下,各有职司,地方有一百五十郡,各郡有太守、都尉分辖行政、军事诸务。又譬如本朝选官循前朝旧制,各部官员多依门第,由地方推选。萧含光从小在庵堂长大,对这些宫内本应熟知的常理一窍不通,只好日夜用功,将女官所教囫囵吞枣地咽下。


    今日的元日朝会,是她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单独面见群臣。虽没有出什么差错,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回到正光殿时,两位宫廷女官楚秋筠和白令瑶正在殿檐下等她。


    楚秋筠微微躬身,低声道:“陛下今日表现甚好,诸大臣无人怀疑陛下的身份,太皇太后很是满意。”


    萧含光颔首,不动声色道:“朕知道了。”


    白令瑶亦道:“陛下十分用功,比我预计的进展更快,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导陛下了。太皇太后有旨,我二人的职司已经完成,明日将由她亲自教导陛下为君之道。”


    萧含光心中一紧。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那晚椒房殿发生的事和太皇太后那怨毒的眼神,仍然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实在不怎么愿意面对那位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祖母。


    然而,在严苛的太皇太后面前,她没有说“不”的权利。萧含光也不愿意表现出胆怯,她压下心中的不安,淡淡道:“好。”


    白令瑶随着她进入内殿,将一扎字帖放在书案上:“太皇太后口谕,陛下虽十分用功,但所书字迹与太孙殿下差别极大。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陛下需每日临金钩贴三张,直到神形俱似为止。”


    萧含光瞥了一眼字帖,问道:“朕何时可以面见母后?”


    白令瑶道:“陛下放心,苏太后平安无事。陛下只要能达到太皇太后的要求,自然不难见到娘娘。”


    萧含光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又一次要挟。母亲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牵挂,她很清楚,自己必须更加谨慎,才能保护母亲的安全。


    她答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女官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萧含光展开桌上的字帖,金粉在幽晦的日光下泛起细碎的冷光,萧樗纤薄绮丽的字锋从纸面透出,那是一首五言乐府。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萧含光这段时日从女官楚秋筠口中,对哥哥的生平有了更多了解。她这位兄长平生耽溺声色,实在乏善可陈,唯一可称道之处便是自创了这名为“金钩细”的书法。


    时人书法多效法前朝王右军,以自然流畅、形意生动为美。萧樗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书法险峻而靡丽。起笔纤巧,行至中段却陡然绷紧,似一把拉满的弓弧;末梢回钩时又猝然开裂,绽出一两道极细的岔枝。竖笔纤细得近乎透明,往往在收势时向左侧斜斜一挑,勾出一道金钩。


    萧樗平日写字喜欢用洒金笺,再在云烟墨中掺上金粉,临写出来的字帖,如同镂金刻缕,华艳非常。若在日光下看时,觉金光烁烁,有金鸾引颈之妍态,若在烛光下看时,又觉冷光寂寂,见冷月钩沉之清骨。


    金陵书法名家见之,盛赞不已,以“金钩细”称之。萧樗虽因时常生病的缘故,甚少出门见人,然其所写字帖风靡京中,但凡达官贵人、雅士骚客莫不以能得其墨宝为荣。


    看着这幅字帖,萧含光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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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药师庵齐宝珠所言。


    “阿樗前日见了皇妹抄的《金刚经》,还夸皇妹字写得极好呢,说自己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写不得像皇妹一样的好字……”


    ……


    当日她听到这番话时,心中并没有太多感想,以为她的哥哥果真只是夸她的字写的好。现在她知道了,也许在哥哥心中,并非如她所想,全无一点兄妹之情。


    宋海晏曾在她面前夸赞自己的妹妹,语气极骄傲,她能听出他对妹妹的想念。那样的夸赞是一种出于血缘的偏爱与羁绊,是自然的情感流露,并非因为自己的妹妹天下间谁都比不上。


    皇太孙萧樗的书法已臻于大家之境,仍在太孙妃面前夸赞妹妹的字,言辞之中未必没有同样的想念与羁绊。


    只是那时她不懂,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去懂。


    她的哥哥已经死了,现在她成了她的哥哥。


    她从书案上取了一张洒金笺,开始临写这首乐府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她想,她的哥哥贵为皇子王孙,却也寿数不永,长怀忧愁。人生在世,谁能长乐而无忧?不过痴妄罢了。


    这时,她听到了殿外传来了一阵琴声,那声音清越处如远山松涛,清微而淡远;幽咽处又似冰泉寒流,低涩而绵长。


    萧含光长于寺庙,不识音律,偏在此时此刻从那琴声中听出了人世无常、无所依傍的幽恨滋味。人人皆生于这一方阎浮世界,又被分隔于各自的小世界。偶有殊遇,遽又分别。自承悲喜,各不相通。


    不知那弹琴者谁,又为何在此刻,奏出这般别恨呢?


    她心中一动,唤道:“白女史。”


    白令瑶旋即来到她面前,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含光问道:“是何人在弹琴?”


    “是齐韶齐公子。”白令瑶补充道:“他从前是东宫詹事,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太皇太后信任他,常邀他议事,命他在离此不远的清曜殿居住。他经常弹琴自娱,陛下第一次听到吗?”


    萧含光仔细回想一番,之前似乎也曾听到琴声,只是如风声过耳,印象并不深刻。不像这次,那琴声清透幽远,穿透风雪,穿透层层宫殿与回廊,宛转落于她的耳中。


    “齐韶?”萧含光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恍惚记起曾从齐宝珠的口中听到过她这位族兄的名字,那时,她还曾有意将他许给自己做驸马。


    说起来那不过是旧年春天的事,如今忆起,却似乎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抬起头,走到窗边,看向不远处的殿宇。


    这是元宁初年的元日。雪霁初晴,宫廷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素雪,映着天光,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天际处,几缕流云如轻纱般缓缓游移,透出微蓝的底色,恍若瓷釉上晕开的淡彩,宁静而深远。偶尔有风掠过,卷起几片细碎的雪沫,在光线中闪烁如星,旋即又归于沉寂。


    她听到弹琴人自弹且唱,那琴歌穿过宫檐时,连风声都为之一停。


    “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发华?


    仰讯高云,俯托轻波。乘流远遁,抱恨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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