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看着邬玉远去的身影，心里揣摩着裴鸣月提拔她的用意。
还有褚霜，为什么裴鸣月会给褚霜接紫底金牡丹卷轴？
让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接这种任务，除了奴隶之外不带任何同伴，无生涯的高层居然会同意吗？
一来此举无异于送这名新弟子去死，二来如果完成不了任务，对无生涯日后的交易和名声都大有影响。
所以无生涯的高层是不可能同意把紫底金牡丹卷轴交给褚霜的，他们同意的应该是……让裴鸣月接下这个卷轴。
是了，正常来说，裴鸣月的实力和声望能够匹配这种等级的任务。
裴鸣月将自己的任务交给了褚霜，这又是为什么？
她真的腻了褚霜这个徒弟，想杀之而后快？
十九觉得不像，他与裴鸣月接触得不多，但是也能看出来她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暴虐无情。
如果只是给褚霜紫底金牡丹卷轴，那实在很难猜测她的用意。
可是同时，她还把护送三蛟符的任务交给了邬玉。
这很像是把一个任务拆成了两份。
护送三蛟符起码是一个红飞鱼卷轴，仅仅比紫底金牡丹卷轴低一级。
显而易见，褚霜有意向裴鸣月引荐邬玉，而裴鸣月也的确愿意培养邬玉。
护送三蛟符就是裴鸣月给邬玉的一次机会，如果成了，那么邬玉可以少走两三年的晋升弯路。
所以裴鸣月想培养的是两个人，一个褚霜一个邬玉。
给她们的任务看似艰巨，其实都是一个飞速进步的机会。
尤其是褚霜。
裴鸣月此次的目的，怕是想一举就把褚霜培养成和谭晓一般的人物。
此举不会太惹眼了吗？
十九想到传言中裴鸣月的名声，貌似，裴长老做什么都不奇怪。
裴鸣月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张狂的人。
目前来看，只要有实力，褚霜和邬玉跟着裴鸣月还是会有出头之日的，而他……如果和褚霜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应该也不错。
只是邬玉这一遭任务，真真算是一劫。
褚霜缓缓睁开眼，先看见了淡褐色的床纱。
一股药味弥漫在四周。
“霜霜姐你先别动，你身上还扎着针。”邵翎见褚霜睁开眼，连忙道。
褚霜没有动，只是大致判断了一下这是哪里。
邵翎手里拿着一本医书，坐在床边守着她。
“……万毒堂？”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十分严重，像火烧过一样。
邵翎点点头，眼眶有些红，她努力憋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嗯……霜霜姐，你……你这次……”
终于还是没憋住，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呜哇……”
褚霜想抬手接住她的眼泪，想安慰她别哭了，想说自己没事，但是发现自己的手臂使不上力气，嗓子也说不出话。
唉，又哭了……
邵翎用袖子一把一把抹去眼泪，强忍着抽噎，给褚霜倒水，拿勺子一点一点喂着她喝。
“我……我不哭了，你好好休息……”
“我师父和裴长老都说了，你特别厉害，你的伤很快就会养好……”
喂了水之后，邵翎又把一直温着的药也给褚霜喂了。
“这药很苦，但是喝了很快就会好的。”
褚霜感觉喉咙终于没那么难受了，才问：“三蛟符……邬玉什么时候去送？”
邵翎放药碗的手一顿：“裴长老和我师父去给三蛟符驱寒毒了，小玉姐她……明天就要走。”
褚霜看见了邵翎眼中的纠结，知道她还有别的心事。
“你怎么了？”
邵翎慌忙想掩去自己的不自在：“没怎么，就是有一点点担心你，也有点担心小玉姐。”
褚霜算了算日子：“你的任务执行过了吗？”
邵翎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药匣子：“……刚刚师父才交给我。”
新鲜的，热乎的，不到一个时辰的任务。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空气陷入了一阵沉默。
门被叩响了，清朗但又带着疲惫的声音传来：“十九。”
“进，霜霜姐已经醒了。”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推开门跑进来。
“主子什么时候醒的？”
“霜霜姐需要静养，你别一惊一乍的。”邵翎皱眉不满。
“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十九半跪在褚霜床前，“主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已经把院子打扫过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褚霜看着十九新换了的衣裳，干净整洁的脸庞，她记得这人也受了点伤，染了些寒毒。
“你的伤都处理过了吗？”
十九心中一暖，褚霜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寒毒又是蛇毒还有刀伤，现在居然还在关心他。
“我没什么事，都已经处理好了。”
褚霜其实在想要不要让十九跟着邵翎出去执行任务，奴隶不算人。
算了。
一来，十九跟着她跑的这一趟已经是费心费神，需要好好休息；二来……十九目前依旧并不完全可控，这样一个存在，放到邵翎身边对她实在有些危险。
“今晚就回去吧。”
“是。”
邵翎也蹲下来，和十九差不多高度，然后掰着手指，开始叮嘱十九这段时间要怎么照顾褚霜。
吃什么喝什么，洗漱用水的温度，每日房间里熏几个时辰的香，枕芯换成什么材料，如果有太阳每天要出去晒多久……事无巨细。
邵翎说得很认真，十九记得很认真，褚霜则是看着床纱发呆，回忆着刚刚昏迷时的梦。
她又做梦了，好像梦到几个人在喊她，但是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也听不太清楚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的梦。
头有些疼，感觉心脏也不太舒服，看来那百年蛇毒和寒毒的威力的确不小。
邵翎努力想了又想，确定没什么可以再嘱咐的东西了，然后开始给褚霜拔针。
“我的任务二十天之内应该能完成，画眉鸟在小玉姐那里，今晚之前肯定给你们送回去。”
“霜霜姐你这个蛇骨手链别摘，裴长老说这上面的东西确实能克你的寒毒，是个宝贝。”
褚霜抚上左手腕，那里有一枚银黑色的镯子，一条蛇骨链：“嗯。”
十九有些意外：“单愈之心肠这么好，不应该吧。”
褚霜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我们两个年纪加起来才跟他差不多大。”
老狐狸的心思怎么可能简单，心肠又怎么可能良善。
一箱工匠秘籍武功秘籍，一箱前朝旧事，够折腾出很大的水花了。
他们这次替单愈之背的锅可不小。
十九懂了，于是不再提这个人。
他一一给那些拔下来的针消毒，然后放回邵翎的药匣子里，换了个话题：“你的任务为什么这么晚？”
褚霜也看向邵翎，等着她的答案。
邵翎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收针。
十九想起来方才见叶青礼似乎在被药无石训斥着什么，脑中有了一个猜想：“和叶青礼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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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翎：……
她的心思这么好猜吗？
褚霜见她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就知道十九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做什么了？”
邵翎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针漏下，然后把褚霜扶着坐起来给她轻轻按摩手臂。
“也没什么，就是……把那些低等级的任务都分给了他熟识的人。”
无生涯的任务并没有多到可以任人随意挑选的地步，低等级和中等级的任务虽然相对来说数量多些，但也有限。
“派发任务的师姐和师兄说，只剩下蓝底流云卷轴和红飞鱼卷轴给我挑了。”
无生涯的任务卷轴有五个等级，最低级的是白藤卷轴，翠芙蓉卷轴稍高一级，然后是蓝底流云卷轴，接着是红飞鱼卷轴，最后是紫底金牡丹。
第一次任务，若能够按时完成白藤卷轴并且回来复命，就已经算是不错了。无生涯的杀手要折至少两三成的新人在白藤卷轴上。
邬玉首次接下的红飞鱼卷轴，实属裴鸣月拿这个新弟子的命去赌着玩儿。而褚霜第二次任务就接了紫底金牡丹，更是无生涯中空前绝后的操作。
十九给褚霜捶腿，转头问邵翎：“那你现在的任务是什么等级？”
邵翎微微瘪嘴：“师父给我弄了个翠芙蓉。”
“任务内容是做什么？”褚霜直接问。
她似乎毫不在乎杀手要尽量保证自己的任务不被外人知晓这一习惯，反正她的任务是无所谓被邵翎和邬玉知道的。
“护送一个人到沧州，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赶到无生涯外的一个小镇上与雇主汇合。”
褚霜陷入沉思，护送这一类的任务是一次性的，为了确定可以完成雇主的单子保持无生涯的名誉与可信度，无生涯往往会派一些能力更高的人或者多人组队接这种单子。
药无石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初次任务无法组队的邵翎，说明他并没有一定要保全邵翎的想法。
如果独自完成了这个翠芙蓉卷轴，算邵翎厉害，如果邵翎完不成……算药无石给自己清理门户了。
药无石的确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却也完全算不上好心良善，他毕竟是能够常年稳住自己大长老地位的人。
十九突然出声。
“为了确保这个任务能够完成，不损伤无生涯的声誉，应该会有其他人领到任务。”
“暗中跟在你后面，在你死后继续完成这次护送。”
褚霜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几乎都还是初来乍到，没有足够的人脉和权力去影响这接取第二个任务的人。
褚霜看向十九，如果他是他背后组织放进无生涯的棋子，那他会不会不是第一颗？
能利用他身后的人帮邵翎一次吗？
十九对视上褚霜的目光，明白她心中所想，摇摇头。
邵翎安抚似的抱了抱褚霜：“好了好了，我的霜霜姐，你的伤还没养好呢。”
“你再这么替我担忧，我要自责了。”
邵翎深吸一口气。
“我的任务就交给我自己吧，相信我能完成的。”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褚霜脸上，她垂着眸子，任凭心脏一跳一跳地微微绞痛着。
明明和邵翎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她此刻却好像非常害怕失去什么。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和邵翎有着过命的交情，只是自己后来失忆忘记了。
鬼使神差的，褚霜缓缓抬起手臂，轻轻回搂住邵翎。
“我等你回来。”
乱世浮萍，无所依，无所靠，才是常态。
每个人都必须有可以自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