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亲(十五)
金玉明盯着翻滚的沸水,怔在原地。
倒是周远至就像无事发生一般,神色如常,还搭了手帮彭绍方和袁慈邈抬少城主的尸体。
“我们现在要去哪?”吴少凌不知所措。
宋停顺手拿了桌案上的粗蜡烛,道:“一个字,逃!”
袁慈邈叹气:“那要逃到哪里去呢?整座城都是他们的,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苏却从沸水巨锅底下拣了块柴火,往仆从的面前挥了一挥,果不其然,他们都往后缩了一缩,再无更多动作。
她看向众人:“之前搜府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见过池塘?”
“有有有我见过,离这里不远,跟我走。”吴少凌道。
城主夫人拦在门口,想挡一挡。
可还没说什么,就被彭绍方一个肘击晕了过去。
又不能将她随意丢下,带着走,之后也能多一个谈判的筹码。
只是。
新娘父母背着一个。
袁慈邈周远至抬着一个。
吴少凌走在前面带路。
宋停手里除了蜡烛也不知道七七八八还拿着什么。
苏却有伤还拿着火把。
彭绍方跟金玉明使了半天眼色他也没看见,只能咬了咬牙,把城主夫人扛在肩头,赶忙跟上。
一路上,苏却言简意赅,把事情始末跟众人说了一遍。
大家也纷纷把线索叠在一起讨论。
虽有些小细节依旧未能解释完全,但也能得出,劝城主放弃复活儿子,放弃炼制鬼人,应该就是唯一的生路。
术士可以控制纸人,有一支数量庞大的纸人兵团。
而纸人怕水又怕火,他们又手握少城主的尸身这张王牌,附带一个城主夫人。
即便水淋淋地带着塘底淤泥与死水的臭气,从池塘上来有些狼狈。
但起码这一仗,还算富裕。
随后,他们一行人,背的继续背,扛的继续扛,抬的继续抬,跟着苏却,穿过了密道,回到了秘院。
大火已经基本扑灭。
院子里,狼藉遍地。
到处都是被烧得七零八落的纸人。
纸片的豁口处露着焦黑的竹架,有的少了胳膊少了腿,有的已经被烧了大半张脸。
可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球看起来黏糊又湿润,像蛆虫一样蠕动着,瞳仁依然还在来回转动,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很快,他们便听到了齐刷刷的步伐声。
纸人兵团迅速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宋停感叹道:“嗬,真不少,连着房子一起烧也烧不完啊?”
“诸位。”
城主沉着脸,从外侧走进纸兵的包围圈。
“对你们,我是诚心诚意地邀请,尽心竭力地招待,自问并无得罪你们之处,不知为何,你们要挟我妻儿,烧我府邸,坏我大计。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彭绍方闻言极为不爽,怒问:“这话得我们问你,问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要死多少人你们才会满意?”
“那是他们该死,如何能怪我?”
还没等到彭绍方回复,城主就继续道:“我儿新妇无故被人掀了盖头,非礼勿视,该死。爱出风头却又力不能及,以纸人假新娘糊弄我们,鱼目混珠,该死。而有些人本该死,却没死,你们运气已是不错。”
彭绍方哑口无言。
袁慈邈激动道:“可你的相邀,何曾问过我们的意愿?我们被迫来此,已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又有谁天生该死?是你们,以真假新娘相诱,将我等视为祭品,一步一计招招致命防不胜防。”
“你儿子的命是一条命,有你这位父亲为他殚精竭虑,甚至不惜逆天改命。那,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眼中含泪。
“你可想过,我们背后也有年迈苍老的父亲母亲,他们也会日夜悬心,倚闾而望……而你,只顾全你自己的丧子之痛,全然不顾他人家破人亡,自私自利,不该死吗?!”
连番质问下,城主身形一僵,瞬间苍老了不少。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昏迷的妻子,又看向儿子的尸体,再看向眼前这些年轻而愤怒的面孔,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城主,功成在望。计谋既然已被识破,众人亦都在此地,不如一举拿下。”术士开口道,“如此,唤回少主魂魄便指日可待了。”
闻言,宋停狠狠地大笑了几声,摇了摇头。
术士大怒:“你笑什么?”
“我有个问题,实在困扰已久,今日不问此生遗憾。”宋停提着嘴角却面带惋惜,“我想问问城主,你是不是很恨自己的儿子啊?不然为什么要用纸人糊弄他,还要把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他若魂魄有知,真得好好谢谢这一份再造之恩。”
术士赶忙劝道:“城主,现在乃关键,不可功亏一篑啊,我们……”
“闭嘴!”苏却从怀里掏出一物,丢向那边。
术士手一挥,就将东西打落在地上。
是一本书。
《百战奇略》
城主愣了一下,几步走过去,蹲下,小心翼翼地拾起,手指抚过封页。
苏却没有猜错,此书虽旧但却珍藏,必是最爱。
她看着城主动作,一字一顿道:“他,不会回来,永远都不会。”
因为翻开封页,里面写着一段话:
夫存世者,以仁心为贵。
若怀骄戾而无悲悯,此乃凶器,非人哉。
为将若此,纵兵如纵火,必焚己身;用谋如用刃,终戕民心。
斯乃穷兵极武,亡无日矣!
城主轻轻地念着,痛哭出声。
“老爷!”城主夫人此刻也醒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扑到他身边声泪俱下,“我们放弃吧,让他安心走,让他安息吧!我求求你了……”
“别说了,别说了……”城主双手颤抖,声音嘶哑,“都……停下吧……停下。”
术士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城主终于放弃,面具下传来一声哼笑。
“停下?”他后退几步,将桃木剑指向众人,“祭品已备,阵法将成,岂是你说停就停?既然尔等愚不可及,不愿见证神迹,那便……都成为鬼人苏醒的食粮吧!”
他口中念动咒语,声音急促而尖锐。
霎时,院子里那些静立待命的纸兵,眼珠中爆出血红色的光。
它们齐刷刷地转动头颅,锁定了院中所有的活人,迈着僵硬的步子,围拢过来。
“大家小心。”彭绍方喊道,“我们有火把,身上又湿,纸人奈何不了我们。”
可苏却还是低估了纸人的能力。
此刻被控制的纸兵根本无害怕可言,一个倒下另一个就接上,反正即便玉石俱焚,他们也数量占优。
吴少凌的手因为没来得及收回,被纸兵触碰后,竟失去了控制般再不能动弹,活生生地被撕了一条手臂。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天际。
就在这时!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从阴影中冲向他们,径直撞向纸兵的围墙。
是那个人皮新娘。
她的盖头早已不见,露出那张与新娘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精致,却无生气。
“把火把给我。你们蹲下,靠紧一点,相信我……”随后,她把什么东西罩在了他们的头顶。
和苏却眼神交汇时,她努力挤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皱着眉,瘪着嘴,却努力勾着嘴角,眼神从苏却那处最终移到了真新娘的身上。
她说:“还好,我们都没有死。”
下一刻。
“轰——!!!”
她的身体猛烈地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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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烈焰,吞没了她自己和最内圈的所有纸兵。
纸遇明火,火光熊熊。
纸兵再也没有了攻势,火焰的翻滚让包围出现了大范围的空档。
“走!”苏却道。
她发现人皮新娘盖在他们头上的,是那张醉酒人的人皮。
因为被术士控制,她杀了醉酒人。
挖眼剥皮后,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借此摆脱宿命,成为一个可以真正活着的人。
是不是,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揭穿她,她还可以“活”在她自己的沾沾自喜里,而不是像现在……
苏却第一次有些愧疚和后悔。
“走!”她再一次喝道。
听到苏却的声音,众人如梦初醒,搀扶拉扯着,紧随其后。
她回头望了一眼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的红影和纸兵,随即转身,身影消失在密道之中。
……
术士消失了。
少城主的尸体还给了城主夫妇,说是要挑一个好日子好时辰,安排下葬。
新娘醒了,对着苏却笑了笑,和父母一起再三谢过,一起回家。
总算是结束了。
最后救了他们的,竟然是那个第一天就已惨死的,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醉酒人。
……
回到客栈,掌柜好似已经久候多时。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却,眼神扫过众人。
“抱歉诸位,”他笑意未及眼底,“今日城中有变故,故城主宣布喜宴取消。楼上已经备好了热水,诸位早些安置,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凭空消失在账台之后。
袁慈邈赶紧拿了药,为吴少凌包扎伤处。
吴少凌虽疼痛,但他看得很开,觉得自己多次遇险逃脱,实在幸运。
众人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的放松。
只是没人再搭理周远至。
苏却坐在客栈门槛上,面对着外面的黑暗,坐了很久。
宋停洗完澡从楼上下来,坐在她旁边,对着她笑了笑:“怎么,还有心事?”
苏却没理他。
“可是,苏却,我很佩服你。你找到了你能活下去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苏却呼吸微微一滞,并未接话。
他自顾自继续道:“我想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其实这整件事,自你们踏入此地起,那暗中的目标,从来都是你。你们十个人,十天,好像并无不妥。可是他们忘了,第一天并没有喜宴,事实上,他们只有九场婚宴的机会,用来识破真相,或者……”
“找到你——真正的新娘。”
宋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为什么以骨为币的小城,会出现金银元宝作为嫁妆;为什么会对所有人拳打脚踢的新娘父母,唯独对屡屡冒犯的你多有留情;为什么新娘半夜要告诉所有人,让你成为末位去接她成亲……”
“苏却,若不是我在接过木盒的瞬间,看见了你身着女装站在我床侧的幻境,我也不会去注意,这件事,还可能有第二种结局。”
“新娘果然没有救错你,你也成功地完成了你的任务……”
苏却静静地听着。
良久,她只是极轻地笑了笑。
“那么你呢?”
“我?”宋停长长叹了口气,“我不过就是一个求生无望,求死无门的活死人而已。”
“那可惜了……”苏却起身回房,道,“早些休息。”
宋停也不再言语,仿佛方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万籁俱寂,只有更漏声遥远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而熟悉的呼唤声,仿佛穿透了黑暗与梦魇,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头儿!苏头儿!您醒醒!您睡过头了!”
声音真切而焦急。
苏却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