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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三界丨第六节

作者:莒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荔娅穿过缀满琉璃宫灯的游廊,总算寻到了恚海众神的身影。


    宴饮已近尾声。月色溶溶,人潮渐散,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各式游戏摊档似乎都已近收尾。


    申由独自倚着朱栏,见她来了,便迎上前,摊开掌心——满满一把金灿灿的开元通宝正躺在他手中:“方才攀云梯夺金钱,倒是热闹。”


    荔娅望着那捧金芒,一脸惋惜:“错过了啊……听说还有抛球、戴竿的杂技,我光顾着陪贵妃,一样都没瞧见。”


    申由将钱币一收:“某位神明今日遍会名流,更是与贵妃打成一片,风头无两。我们又何尝不是错过了你的好戏?”


    荔娅想了想自己这一日的惊奇见闻,那点遗憾便消散了,笑道:“说的也是。”


    申由望向几位正笑谈着方才射覆投壶趣事的恚海神明:“时辰不早了,不如别再惦记错过的,一起走走,赏赏灯?”


    荔娅颔首应允,与他并肩缓行。


    申由侧头问她:“今日在宫里,都玩了些什么新奇花样?”


    这一问,顿时点燃了荔娅的谈兴:“那可太多了!得从我让贵妃真的体会了一番‘羞花’说起……”


    她讲得绘声绘色,手指不自觉比划着,申由便安静地走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专注倾听。


    待她一段讲完,申由才含笑叹道:“荔娅大人果然厉害,到哪里都是这般耀眼。”视线又落在她云鬓间,“话说,你发间这枝芍药,就是当时在那处开满芍药的宫廷花园里摘的?”


    “芍药?”荔娅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摸发髻。


    “你不知道?看来是桐焦何时悄悄为你簪上的。”申由心中那点因这花而起的莫名滞涩忽然松快了些——原来她当时并非默许,而是压根不曾察觉此花的存在。


    “是吗?或许是近水楼台,他随手折来?”荔娅仍觉诧异,“我得找个镜子看看。”


    “说到镜子……”申由见她已经探身去照水影,便从袖中取出一面纹饰精美的铜镜,“白日里在市集上见的。听说每逢天子诞辰时,这里的人们常互赠铜镜,寓意长寿,我便买了一面。”


    荔娅正需此物:“借我一用!”


    申由递了过去:“借?若你喜欢……送给你也无妨。这寓意多好。”


    “这寓意确实很好,不过,我也希望你能长长寿寿啊。”荔娅笑着将铜镜塞回他手中,思绪又飘远了,“这人间的新风俗倒真有趣,待会儿我也要亲自去逛逛那传说中热闹非凡的东西两市……”


    “是啊,”申由收好那面铜镜,觉得这寻常物件忽然承载了别样的分量,“你一来人间便直奔皇宫而去,还没领略这长安市集的模样。我陪你同去?”


    荔娅应了一声,目光又被远处杂耍艺人吸引。


    申由看着她的侧脸,又想起那枝花,不禁莞尔,旧话重提:“这芍药虽好看,是不是乱了你原本发饰分布得当的发髻?所以我当时见了,才想替你取下。”


    荔娅倒不十分在意:“倒也没太违和,桐焦这家伙的品位还算不赖。”她侧首冲他一笑,“不过,当时还是谢谢你了。”


    申由被她这笑靥晃得心神微动:“荔娅,你觉得芍药……如何?”


    荔娅脱口答道:“自是极好的!生得恣意,开得张扬,听闻在这盛世长安,与牡丹齐名呢。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无事,随口一问。”申由敛目掩去眼中情绪,望向宫门方向,“瞧,宴席似乎彻底散了。我看束荷、伯蒲他们也在往这边来,想必也对夜市颇有兴致,不如叫上大家一同去逛?”


    荔娅立时欣然应允:“好!”


    她的目光流连于那些制作精良的走马灯、牡丹灯、仙人灯上,又不由自主飘向远处——西域使臣袍袖间的驼铃轻响,新罗学子冠缨上垂下的墨玉,波斯商人卷曲胡须间闪烁的宝石……万国衣冠尽入眼底,教她步履也迟了几分。


    正是这片刻恍神,脚下忽地一滑。


    “小心!”申由迅速攥住她的肘弯。


    见荔娅借力站稳,他便倏地松开了手,仿佛触碰的是灼炭。


    荔娅的神色已经变了。


    方才并非意外。那个瞬间,荔娅仿佛踏进了某种无形泥淖——一股阴寒彻骨的怨憎自足底汹涌扑来,拽得她身形一歪。


    是恨意。


    是本该被盛世笙歌压制的、来自更遥远的疮痍大地的恨意。


    “申由,我……”


    话音未落,剧痛已碾碎神智。


    或许是因为宫宴接近尾声,这表面的浮华再也无法掩饰底下的腐烂。仿佛是开了什么闸门,民间多年积怨铺天盖地地向荔娅扑了过来。


    边患的恐惧、府兵的血泪、均田制崩坏下的哀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愤……


    荔娅膝头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强撑着才没有彻底倒下


    不……不对……为什么,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就在今天,甚至就在刚刚,她见过的那些人。这是……他们的未来?


    朦胧间看见申由唇瓣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荔娅本以为,自己在神界已经修炼千年,早就习惯了这种开轮回时必定经历的人间恨意叠加冲刷。可是现在不一样,她正置身人间,这痛苦似乎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百倍。


    荔娅的视野开始模糊,宫灯扭曲成一片昏黄的光晕……


    拇指上的青空锁骤然发出温润的翠色光芒,一股清凉的力量试图护住她的心脉,拉回她的意识。


    作为“永载人间恨意”的神明,她在战国时期开轮回时听到的是什么?是最直白、最简单、最血腥的怒吼,说的最多的一个字,便是“杀”。


    可现在,无数唐代诗句涌入脑海,竟比那些战国时期的呼喊更令她胆战心惊。


    她看见宫墙之外,烽火连天。那位风流帝王,仓皇逃出长安,昔日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惶的背影。


    “渔阳鼙鼓动地来。”


    她看见马嵬坡下,三军不发。那位曾与她饮酒赏花、容颜倾国的娘子,被一条白绫终结了生命和传奇。


    “花钿委地无人收。”


    她看见李龟年,不再出入王府宅邸,不再谱奏盛世华章。江南的落花时节,他潦倒街头,偶然重逢的,是同样漂泊的杜甫。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她看见李白,那位曾豪迈不羁、让她心生向往的“谪仙人”,卷入永王璘的叛乱,锒铛入狱,流放夜郎。


    “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


    盛世的琉璃盏,原来如此轻易就能摔得粉碎。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安禄山的铁蹄踏碎的不止山河,还有生生不息的黎庶之望。潼关溃散的唐军胸腔迸裂的热血,睢阳城头饿殍凹陷的眼窝……


    旋即天旋地转,一双臂膀将她揽离地面。


    桐焦的衣袖拂过她迷蒙的视线,只抛给申由一句话:


    “处理这种事情,我比你有经验。”


    烟火宫灯,哀嚎千万,尽数没入黑暗。


    三日后。神界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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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樊娀姐姐在这里!”采菲惊喜地叫道。


    田蓼立刻上前探查,嫩绿的治愈神光笼罩樊娀全身。


    “奇怪……”她秀眉微蹙,“樊娀姐姐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体内神力也平稳充盈,就像是……睡着了?”


    她们不敢耽搁,立刻带着樊娀返回恚海。一路上,采菲不断用温和的粉霞神力梳理樊娀的经络,试图唤醒她。然而,直到回到恚海静室,躺在柔软的榻上,樊娀才缓缓睁开双眼。


    当众神围上来关切询问时,樊娀眨了眨眼,缓缓开口,语速依旧:


    “我,为何,在此?方才,不是在,整理,玉简?”


    她环顾四周,眼神里充满了对身处此地的不解,对众神紧张神情的困惑,以及对“失踪”这件事本身的……全然空白。


    “樊娀姐姐,”采菲凑近,轻声问,“你还记得……石林吗?那些傀儡?还有那个很能打的魔族姐姐?”


    樊娀歪着头,努力思索,眉头慢慢蹙起,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且模糊的梦境,最终还是缓缓摇头:


    “不,记得。”


    这情形,与当年郗流帝女失踪归来后,记忆全无的状态,何其相似。


    或者说,与最近发生的人间唐宫夜宴上,众凡客被瞬间抹去记忆的样子,也很相似。


    可惜申由不在此处,否则他很快就能辨认出,这是魔族东陵野的手笔。


    魔界,桐焦居所,荔娅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苏醒过来。


    她身上那套为了赴宴而穿的红金齐胸襦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素雅宽松的浅青色衣裙,柔软贴肤。之前桐焦为她精心挽起、簪满珠翠的高髻也散开了,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小神明醒了?”桐焦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荔娅撑着手臂坐起身,感觉神魂深处的剧痛和翻涌的恨意已经平复了许多,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软。


    “桐焦?是你救了我?”


    “嗯,应该的。毕竟是我要求你去的人间,否则你也不会经此一遭。”他指尖微动,旁边案几上的一只青瓷杯便自动飞起,稳稳落入他手中,杯中之茶热气袅袅。他将茶杯递向荔娅,“来,喝茶。”


    荔娅接过茶杯,轻声道:“谢谢。”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汤带着微甘的草木气息滑入喉中,抚平了最后一丝不适。


    “恚海的屏障破损了,”桐焦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消息,“估计是淳于娩和翟蘅那群家伙,原本想直接穿破屏障去抓樊娀,发现恚海空空荡荡,才跟来人间捣乱。这或许就是你突然被恨意吞没的原因。”


    “屏障……破损了?”荔娅握紧了茶杯,猛地抬头,“恚海还好吗?人间还好吗?”


    “好的很。”桐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荔娅脸上,“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好不好?”


    荔娅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回答:“我觉得自己还好。”


    “是吗?”桐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像我,被‘听觉增强’这代价折磨得受不了了,就变本加厉地躲起来睡觉,图个清静。而你,永载人间恨意,居然过了千年都没学会在自己彻底垮掉前,好好休息片刻?”


    荔娅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了些:“……或许在人间已经休息够了。”


    “不够。别忘了,你没办法在我面前撒谎。”桐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两天就在这里乖乖睡觉,我这里安静。”


    荔娅抬头,眉头蹙起:“一天,可以吗?”


    桐焦哼笑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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