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才只讲了个开头呢，”荔娅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抿了一口，试图驱散喉间的干涩，“后来在神界，又发生了许多事……”
“但是我的小神明似乎已经累了？”桐焦打断她，目光落在她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怠上。
“是啊。”荔娅索性往后一靠，几乎是瘫在了桐焦身侧那柔软的靠垫上，“我都讲累了，你却还没能睡着。”
桐焦轻轻一笑：“无妨。我现在又不想睡了。”
荔娅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再次咒骂这魔祖的阴晴不定。
“不想睡，那便不睡。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不可以。”桐焦干脆地否决，“陪我再待一会儿。”
“还要我做什么？”荔娅警惕地问。
“安静待着就好。”桐焦重新闭上眼，“或许……这样我就能睡着了。”
荔娅无语凝噎。但她紧绷的神经在桐焦那句“安静待着”后，莫名松懈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讲述后的释然，或许是因为桐焦居所本身布下的强大安神与隔音魔力太过舒适，又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积累到了顶点……那令人昏沉的宁静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头一歪，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桐焦察觉到身侧气息的变化，缓缓睁开眼。
她果然是自己的同类。
一个能承载如此巨量人间恨意却仍保持着清晰意识和个人意志的小神明，万载以来也不多见。而她那股渴望“守护公义”的劲头，与他漫长生命中见过的绝大多数沉沦者或伪善者都不同，像混沌中一抹倔强的亮色。
他微微调整了下姿势，并未打扰这位小神明，宫殿内再次恢复了深海般的寂静。
荔娅回到恚海时，已是星斗满天的深夜。白日里被桐焦带走的经历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唯有拇指上那枚泛着幽绿光泽的翡翠戒指——“青空锁”，提醒着她与那位古老魔祖的契约。
她刚一踏入主殿的光晕范围，两道身影就如受惊的雀鸟般叽叽喳喳地扑了上来。
“荔娅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田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小脸上满是急切。
“那个可怕的魔祖没把你怎么样吧？”采菲紧随其后，粉色眸子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她们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其他恚海同僚。束荷和伯蒲最先从文书殿的阴影中走出，紧接着是子飞、共菽、吕隼、纫兰和天倪，连一向安静的樊娀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角落。灵霙虽未立刻上前，但那双血瞳也紧紧锁定了荔娅，显然在确认她的安危。
“放心，我没事。”荔娅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那位魔祖桐焦，确实只需要我给他讲故事解闷，还用上好的魔界茶点招待了我呢。”
“荔娅，这枚戒指……”申由不知何时也到了，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拇指上那抹刺眼的翠绿，“是他给的？”
“嗯，叫‘青空锁’。”荔娅点点头，解释道，“用来空间传送、远程传信，还能……保护我的安危。”
“保护？”申由伸出手指，指尖萦绕起一缕紫色魔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青空锁”，“据我探查……其核心契约确以传送和通讯为主，未见什么恶毒的禁制或诅咒……这家伙这么好？没有别的要求？”申由一脸怀疑。
“确实有……我试过了，摘不下来。”荔娅尝试着转动戒指，依旧纹丝不动。
申由眼神晦暗不明。周身瞬间低沉下去的气场，无声地昭示着他内心的烦闷。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这种等级的魔器，往往暗藏玄机，务必万分小心。”
“哼！”纫兰抱着手臂，“我就知道！敢质疑本小姐和天倪，能是什么好魔？送个摘不下来的破戒指，指不定藏着什么阴险手段呢！”
天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纫兰，别生气了。魔祖行事乖张，他的话未必能当真，忘了他的话就好。”
“荔娅安然归来就好。”子飞走上前，若有所思：“荔娅，我已将此事禀告神界上层。或许……这并非全然是坏事。魔祖的爱宠恚海曾遭骨力重创，这份旧怨犹在。他本身实力高深，若处理得当，未必不能成为我们对抗骨力的潜在助力。”
“对！小荔娅！”伯蒲夸张地一拍手，脸上又挂起那标志性的风流笑容，“多给那位魔祖兄讲讲我们神界的丰功伟绩，什么恚海众神舍身平乱啦，什么束荷冰封极恶啦，什么本上神预测未来拯救苍生啦！务必建立一下我们光明伟岸、值得信赖的高大形象！”
束荷无奈地望了望伯蒲：“荔娅，桐焦实力深不可测，据我所知，可能远超子飞，甚至比现在的骨力还要强大。与他周旋，务必谨慎，切莫因他表面的无害而掉以轻心。”
“就是就是！”共菽和吕隼两位老者也围拢过来，“孩子，受委屈了千万别憋着！告诉我们几个老家伙，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为你讨个说法！”
灵霙和樊娀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对荔娅点了下头，表达着无声的支持。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暖意，荔娅心中那点因桐焦而产生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谢谢诸位。我会去找恚海多了解了解这位魔祖的脾性，努力与他……打好关系的。”
夜渐深，众神各自返回静室休息。
申由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荔娅，微微颔首，示意有话说。荔娅会意，引着他走向自己的静室。
静室的门在申由身后无声合拢。
“其实……‘轮回分流’，远远不止我之前对你讲的那些规划。”
荔娅的绿眸在月光下骤然变得锐利，屏住了呼吸。
“神界上层之前对我下了严令，不得向你透露太多细节。但此刻形势已不同。骨力登顶魔王之位，计划随时可能启动。荔娅，你必须知晓一点——”
申由靠近一步，几乎是耳语。
“樊娀和灵霙，他们是整个‘轮回分流’计划得以运转的关键。绝对不能出差错！”
“关键？”荔娅低声重复，“灵霙我能理解，他的轮回空间之力独一无二，是困住骨力的关键。但是樊娀……”
申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荔娅，微微一笑。
“猜猜看？”
荔娅的思绪飞速运转。樊娀……轮回终止……引渡……突然，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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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她的绿眸猛地睁大，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看向申由：
“强制引渡？！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拔高，又立刻意识到什么，压得更低，“强制引渡爱恨未止、尤其是像魔王骨力这样恨意滔天的灵魂，樊娀会遭到难以想象的反噬！甚至可能引来……天罚！那代价绝不是她能承受的！”
申由既未肯定，也未否定。
“你说的都很接近了。除了他们各自的神力本身，他们在整个计划中的‘位置’和‘状态’，才是淳于娩真正要利用的。不过嘛，那些就是淳于娩要去头疼的事情了。”
荔娅看着申由这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哼，又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
他耸耸肩，恢复了那副略带无奈的懒散模样：“神命难为，我也不想的。”
“知道了知道了。”荔娅摆摆手，表示理解。她转身准备整理一下书案，以为这场密谈就此结束。
然而，申由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地落在荔娅身上。他沉默了几息，才再次开口：
“那个魔祖……”申由的视线扫过她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戴着青空锁的手指上，仿佛要穿透那枚戒指看透背后的桐焦，“……真的没有伤你分豪？也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情？”
荔娅的动作一顿。桐焦那带着贵族式傲慢的“顺毛”举动闪过脑海，但那种程度的接触……似乎还谈不上“伤害”或“强迫”，更像是某种……古怪的宠物待遇？且桐焦后来也收敛了。
于是她转过身，对着申由摇了摇头：“没有。”
申由何其敏锐，捕捉到了荔娅那一瞬间的迟疑。但他不愿给她增加压力，没有追究。
“好，我相信这次没有。不过，荔娅，”他向前微微倾身，“你记住：恚海很重要，三界的平衡很重要，但是——你同样重要。”
荔娅怔怔地看着申由，一脸惊讶。
申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地补了一句：“怎么？你之前一直当我是淳于娩那种为达目的、随便牺牲谁都无所谓的冷血家伙？”
荔娅回过神来。申由这话，让她莫名想起了花灯之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申由，”荔娅的声音轻快起来，“我又想像做花灯那天一样‘回敬’你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她突然向前倾身，瞬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申由也很重要。”
看着申由瞬间石化、连呼吸都仿佛停滞的模样，荔娅心情大好，仿佛扳回一城：“难道不是吗？你对恚海，对三界，对……我们大家，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啊！”
申由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笑靥，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
可我只想成为对你重要的存在。
荔娅欣赏够了申由难得的窘态，直起身，拉开了距离：“好了，申由，夜色深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申由如梦初醒，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门口，“晚安，荔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