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醺，裹挟着舞会悠扬的乐声和有娀氏庄园特有的名贵花香，拂过露天宴席。
共菽和吕隼两位老者早已抛开平日的持重，几杯琼浆下肚，面上泛起红光，正对着棋局小酌谈笑，手边的玉杯里盛着色泽如熔金的烈酒，醇香霸道，远非寻常仙酿可比。
荔娅很少沾酒。郑国的严苛礼教和后来在恚海埋头工作的日子，都让她与这些享乐绝缘。此刻看着那诱人的色泽，闻着那奇异的香气，她心中那份被舞会点燃的、属于年轻人的好奇便压过了往日的克制。
“这酒……闻着很特别？”她忍不住开口。
共菽哈哈一笑：“孩子，这可是有娀氏珍藏的‘千年醉’，取千年地火之心淬炼的灵谷所酿，性子比伯蒲那小子鼓捣的‘风华绝代’还要烈上三分！后劲十足，悠着点尝。”
“伯蒲的‘风华绝代’？”荔娅下意识地重复，眼神瞟向不远处的申由。
她记得在恚海那次枕石复苏纪念日，申由对这酒敬谢不敏的样子。一丝微妙的、想证明什么的念头悄然滋生。
申由一直留意着她，闻言心头莫名一动。
她竟还记得自己当时随口一提的细节？那不过是许久前在恚海闲聊时随口一提的抱怨，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她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但他看着荔娅脸上少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跃跃欲试，眉头却蹙了起来。“荔娅，”他放下手中的果碟，几步走近，“这‘千年醉’太烈，容易伤身。”
纫兰正优雅地整理着微微散乱的鬓发，闻言也看了过来，立刻吩咐道：“就是，逞什么能。天倪，去取些温软的‘玉髓糕’和‘雪莲羹’来，给她垫垫肚子。空腹沾烈酒，等着受罪吧！”
被接连劝阻，荔娅那点倔脾气彻底被激了起来，绿眸里燃起小小的火焰。
“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
共菽和吕隼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也罢，浅尝辄止，尝尝滋味便好。”吕隼示意共菽只给荔娅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
荔娅看着那少得可怜的份量，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
她先凑近闻了闻，那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让她皱了皱鼻子。然后，她屏住呼吸，仰头将那一小口酒液尽数倒入口中。
辛辣！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仿佛吞下了一团火焰。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花果奇香和草木苦涩的复杂味道在口中炸开，霸道地冲击着她的味蕾。
她猛地呛咳起来，眼泪都差点被逼出来，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
“咳咳……咳……这……这什么……”荔娅捂着嘴，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似乎都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乐声也变得模糊遥远。
田蓼和采菲立刻围了上来，掌心同时泛起柔和的碧色与粉色光晕。
“荔娅姐姐，放松点……”“没事的，就是酒劲上来了，我们帮你疏导一下。”
暖流涌入，稍微驱散了那股霸道的灼烧感，但荔娅依旧觉得头重脚轻，胸口闷得慌。
她挣开田蓼采菲的手，含糊地说：“……闷，出去……透透气……花园，花园在哪？”荔娅摇摇晃晃地就朝灯火阑珊的花园深处走去。
申由几乎在她迈步的同时就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纫兰面前：“纫兰，这花园路径复杂，九曲回廊，花木繁复，可有简图？夜色已深，怕她醉中不辨方向。”
纫兰正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闻言抬眼瞥了他一下。她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指尖，对天倪示意：“把花园的‘星轨引路图’给他。”天倪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简递过去。
申由接过玉简一扫，已将花园布局了然于心。他不再耽搁，快步跟上荔娅的身影。
荔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花园中穿行。浓郁的花香混合着未散的酒意，熏得她更加迷糊。她扶着冰冷的汉白玉栏杆，试图稳住摇晃的视野。
“这边走，”申由的声音在荔娅身侧响起，“花园中央有片镜月湖，开阔些，风也好。”
说着，他用指尖轻轻捏住了荔娅宽大衣袖的一角，牵着她转向通往镜月湖的小径。
申由侧头看着她依旧泛红的脸颊和略显迷蒙的绿眸：“原来你的酒量……如此‘海量’？”
荔娅迷迷糊糊地被他牵引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多嘴。你跟上来做什么，就是为了嘲笑我？”
申由低笑一声：“哪敢？我是怕你一个不小心，栽倒湖里做了‘落汤神’，或者被哪块顽石绊倒，摔个好歹。”
“我才不会这样！”荔娅没好气地反驳，借着酒劲，抬手就软绵绵朝申由的肩头砸了一拳。
拳头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带着她微烫的体温。申由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那没什么力道的拳头抵着自己。
“嗯，荔娅大人威武。”
荔娅自己也似乎觉得这“攻击”太过可笑，悻悻然收回手。
又走了一段，荔娅只觉得酒气又一阵上涌，脚步越发虚浮，不得不停下，扶住旁边一株粗壮的梧桐树干喘息。
“撑不住了？前面有长椅，去坐坐吧。”申由引导着她走向湖边不远处一张隐藏在垂柳下的石质长椅。
荔娅一坐下就软软地靠在了冰凉的椅背上，长长吁了口气。
夜风从开阔的湖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凉，瞬间让荔娅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她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带着水汽的空气，感觉胸口的烦闷稍减。
月光洒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倒映着漫天星斗和远处宴会的朦胧光影，周遭是虫鸣唧唧。
在短暂的沉默后，荔娅转过头，望着身旁在月光下轮廓显得有些朦胧的申由：“……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晚风吹散。
申由微微一怔，转过头，正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绿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润的雾气，脸颊染着不自然的绯红。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只能低低回应：“应该的。”
然而，这句“应该的”似乎触动了荔娅心底某根弦。她努力集中有些涣散的目光，看着申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轻声问：
“为了……‘轮回分流’的计划？”
申由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
他猛地凑近荔娅，近到荔娅能感受到他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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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
“不是。”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停滞了。湖面倒映的星光微微晃动。
申由看着荔娅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仗着她此刻神志不清，那些被理智深埋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感，借着夜色的掩护和酒意的催化，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闸门。
他凑得更近了些，近得荔娅能看清他眼底映着的星光和她自己微醺的倒影，仿佛要诉说一个只属于星夜与湖水的秘密。
“从来不是。”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千斤。
它穿透了千年算计的迷雾，越过了神魔身份的鸿沟，直白地指向了那个连他自己都曾刻意忽略、此刻却再也无法否认的核心——他跟随她、守护她、靠近她，从来不是因为什么“轮回分流”的计划。
仅仅是因为她是荔娅。
月光无言，静静笼罩。
远处宴会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申由说完那句话后，并未立刻退开，依旧维持着那个极近的距离，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因这逾矩的坦诚而擂鼓般跳动。
而荔娅，则在酒意与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直白的情感冲击下，彻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茫然地回望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神秘面纱的魔族。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仿佛要将荔娅吸进去。那句“从来不是”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反复回荡，让她心头发烫，又不知所措。
从来不是？那是因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
荔娅张了张口，想要追问。意识却偏偏在此刻断开了线，陷入一片空白。
她软绵绵向申由的方向倒去。
申由接住了昏睡过去的荔娅。魏晋时期他就遇过这种情况，但他毕竟还是不习惯这样过分的肢体接触。
确认她无虞后，申由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也好。方才那句“从来不是”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申由其实根本没有想好，要是她追问，他应该如何回答。
方才荔娅被邀舞时，他受到的质问还犹在耳：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或许，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此刻，他并不想回去。只想在安静的有娀花园，再看看月光，再……和她呆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可就是这片刻的贪婪，让暗处的邾辕，有了可乘之机。
邾辕邀舞荔娅，更多是为了挑衅申由这个魔界的叛徒。他真正的目标并非荔娅，而是——乌戈玛。灵霙那小子做得不错，乌戈玛此时正虚弱，很容易下手。
他或许是魔界第一个摸清“轮回分流”计划的存在。不过，他尚未告诉任何其他魔族。
杀了乌戈玛这个轮回分流者后，才是向魔王骨力汇报一切的最佳时机。
淳于娩压在他头上够久了。魔界的局势，是时候变变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