恚海偏殿,暂时成为了伤员们集中接受医治的场所。
申由躺在偏殿的静室榻上,呼吸微弱.那身玄色衣袍下的伤口在纫兰昂贵灵药的作用下虽不再流血,却依旧泛着不祥的紫黑色魔气,侵蚀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他像一尊被污浊玄玉雕成的塑像,静卧榻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仍在与黑暗搏斗。
荔娅又一次站在榻前。
她来得越来越频繁,处理完文书、甚至刚承受完一轮人间恨意冲刷后,第一件事就是到这里。
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站着。
每次看到他那副毫无生气的样子,那句气若游丝的“我字叔河”就在她耳边回响,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申叔河。
它剥去了“申由”这个符号化的公子身份,指向一个她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灵魂。
或许他真的那样讨厌魔界,或许他……是真正的战友。除了战友,荔娅实在找不到其他词语描述他们之间越来越复杂的关系。
“荔娅,站着累,坐下吧。”乌戈玛搬来一张矮凳放在荔娅身后。他的胸前缠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那是转轮节那场混乱中,被受控的共菽重创的痕迹。
他无法理解“叔河”在人间春秋礼制的含义。也无法理解一个名字为什么能让荔娅露出那种复杂难言的表情。
但饶是乌戈玛心中对申由有千百个不喜,此刻也被对方舍身救回子飞的壮举深深震撼。
荔娅坐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申由苍白的面容:“谢谢。乌戈玛,你也快坐下,你伤势不轻。”
“这算什么?西戎的勇士不怕流血,筋骨硬着呢!”他拍了拍自己没受伤的那侧胸膛。
荔娅的目光被申由榻边矮几上一个朴素的青瓷瓶吸引。那里斜斜插着的一支不知名白色小花。花瓣纤薄如纱,散发着带着露水气息的淡雅清香。这绝非恚海处常见的灵植。
“我在忘忧崖上采的。”乌戈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地方……名字起得好。希望这花,能让你每次来看他时,心情能稍微……放松一点。”他顿了顿,似乎不太习惯说这样细腻的话,又补充道,“我们西戎的传说里,白色的花能安抚不安的魂灵。”
忘忧崖……小花……荔娅想到了自己名字的出处。“荔娅”这个带有异域风情的名字很难从字面看出什么含义,也从来没有谁问过她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由来的,荔娅开始好奇申由的名和字的含义了。就像她开始好奇申由这个神秘的魔族,到底在魔界经历了什么,和神界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乌戈玛宽厚的肩膀微微倾向荔娅:“荔娅,如果你实在难过……不必勉强撑着。还记得小时候在草原上,你摔疼了躲在我怀里哭吗?我的肩膀,随时可以借给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荔娅强筑的心防。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在了乌戈玛坚实的肩头。
眼眶干涩得发痛,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
可她偏偏,流不出半滴眼泪。
乌戈玛没有动,只是稳稳地支撑着她,像一座沉默的山。他低头看着荔娅乌黑的发顶,又抬眼望向榻上毫无生气的申由,这个曾被他鄙夷为“小白脸”、“心思深沉”的魔族。
“申由……是条真汉子!是我乌戈玛从前眼拙!能在那种地方把子飞上神抢出来,还能活着爬回恚海……这本事,这份胆魄,我服!”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荔娅,你放心。我会向狼神祈祷。狼神眷顾真正的勇士,无论他来自何方。”
不远处,田蓼熬得双眼通红,正小心翼翼地给刚刚苏醒、还十分虚弱的采菲喂着汤药。采菲脸色苍白,眼神还有些涣散,但看到姐姐平安,努力对着她挤出了一个安慰的微笑。
灵霙也已然苏醒。他现在的身量已经比之前拔高了不少,长开的面容褪去了少年期的部分稚气,更添一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与……危险感。
他的目光在采菲身上停留片刻,确认她无碍后,便狠狠钉在了静室内昏迷的申由身上。
转轮节那场混乱太复杂,他无法向任何神明诉说真相。他可不想失去他好不容易融入的恚海同伴们。
因为他被魔界所迫,身不由己,参与了其中的某个环节。
灵霙已经竭尽所能,让转轮节上的大部分神明没有被控制,从而让这场原本会将所有恚海神明掳走的危机有了回转的可能。
至于申由……灵霙几乎可以肯定,申由绝对参与了魔界对转轮节的谋划。
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苦肉计?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凭什么,明明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子飞可以被申由救出魔界,他却要被推入深渊?
那年,看申由那幅模样,他肯定知道一切,知道他和茑萝的血缘关系,是故意将他带去魔界的。他有什么资格装善者,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个英雄般的存在!
一丝阴冷的魔力几乎不受控制地在他指尖凝聚,又被强行压回体内。
灵霙微微俯身,用一方浸了温水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申由的额角。他的目光没有温度,如同看待一件死物。
偏殿另一侧,气氛截然不同。
纫兰正叉着腰,对着刚给田蓼喂完药的采菲发号施令:“药碗拿稳点!撒一滴都是冰魄玉髓也买不到的损失!”她华丽的裙裾微微晃动,昂贵的饰品叮当作响。
共菽和吕隼在旁边安静坐着,闭目调息,身上残留的魔气已被纫兰用顶级净化符箓驱散得七七八八,但精神依旧萎靡。
天倪又捧来了一盘灵气四溢的仙果:“纫兰,吃果子吗?这个能补充神力,你骂人……不,你指挥辛苦了。”他无视了纫兰的白眼,将果盘又往前递了递。
“笨死了!没看见本小姐忙着吗?放那儿!”纫兰没好气地挥手,目光扫向灵霙,柳眉瞬间拧紧。多年浸淫奇珍异宝练就的毒辣眼光让她捕捉到了异常。
“灵霙!”纫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水盆里的水是哪儿来的?本小姐瞧着颜色不对!”
灵霙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直起身。那瞬间,偏殿里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颜色?”他垂眸,瞥了一眼盆中的水面。
纫兰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水盆,指尖凝聚起一缕金色的探查神光刺入水中。那缕神光刚一接触水面,立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染上了灰败。
“好哇!‘梦魇草’的汁液!你是想让他永远醒不过来吗?”纫兰气得脸都红了,指着灵霙的鼻子厉声呵斥。
灵霙只是微微歪了下头。
“梦魇草?哦,拿错了。”他随意地将手中沾湿的帕子丢回水盆,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方才在药阁随手取了一瓶,以为是安神的‘凝神露’。看来,是看岔了。”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给一盆花浇错了水。
樊娀慢悠悠的声音插了进来,一字一顿:“他,此刻,心神,混乱。”
或许是因为伤得最重,灵霙陷入了一段时间的身份认知混乱。一会儿以为自己是魔界贵族,一会儿以为自己是人类女子,甚至会把自己当成花鸟虫草。
一直照顾灵霙的樊娀清楚这一点。可是灵霙还未好全就非要起来出力。
樊娀的话像给紧绷的弦松了松。纫兰虽然依旧气恼,但看着樊娀那副洞察一切却又慢条斯理的样子,也知道此刻深究一个“心神混乱”的灵霙意义不大。
她狠狠瞪了灵霙一眼:“再让本小姐发现你乱来,扒了你的皮!天倪,把他给我看紧了!寸步不离!”
“好的,纫兰。”天倪认真点头,像一尊门神般站到了灵霙身边。
樊娀的视线平静地落在灵霙身上,仿佛穿透了他仓皇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更真实的某种状态。
她口中的“心神混乱”,指的根本不是灵霙受到重伤后的身份认知混乱。
但是直接揭穿,只会让这混乱的孩子更快地滑向毁灭的深渊。
灵霙同样清楚地知道,樊娀那双能穿透任何迷雾、看到因果本质的眼睛,必然早已洞悉一切。无论是转轮节的真相,还是现在。
这份沉默的庇护,让他如此难堪,却也像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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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娅压下纷乱的心绪,起身走向灵霙。
灵霙此刻的遭遇,瞬间与自己在人间时被各方势力审视、排斥的景象重叠。
在人间没能得到的维护,她要让灵霙拥有。
“不必如此,灵霙只是不小心。别忘了,当初是他挡在我身前,拦下了致命一击。”她目光坚定,挡在了灵霙面前。
荔娅转向灵霙。虽然她早就已经道过谢,但她清楚那种被当成异类一遍遍否定的自卑和敏感心理。她的绿眼睛盯着灵霙的红眼睛,声音放柔。
“你很勇敢,也很坚强。如果身体还没恢复,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与此同时,文书殿深处一间布下重重隔音结界的静室内。
子飞、束荷、伯蒲围坐。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子飞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她指尖在空中划过,勾勒出骨力在魔界登基为王的血腥景象,以及他麾下那支来自淳于娩和翟蘅的傀儡军。
“骨力已成魔王。”子飞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疲惫,“‘灵魂吞噬’让他力量暴涨,且毫无顾忌。他下一步,必是神界。神庭已全面戒备,‘轮回分流’计划该提上日程了。可是申由和乌戈玛现在的样子不容乐观……”
“轮回分流”本是神界针对骨力这种“灵魂吞噬”类魔族精心策划的计谋,申由和乌戈玛就是计划中的关键。神界的备选方案,并不多,也没有“轮回分流”更有力。
束荷冰蓝色的眼眸寒光闪烁:“骨力如今力量太强,冻结所需的神力和时间远超以往。若不能一击彻底解决,后患无穷。”
伯蒲烦躁地抓了抓银发,紫眸中星光乱窜。他无法预测魔界的未来。
子飞想到什么,眼睛猛地一亮:“他的成魔代价!入眠之时,噩梦反噬!吞噬的灵魂越多,反噬越强!若能让他陷入无法抵抗的深度睡眠……”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只要让神庭搜寻拥有强大‘安眠’、‘沉梦’类神力的神明……”
“好主意!”伯蒲抚掌,“趁他病,要他命!”
田蓼采菲的“轮回梦境”,只能以睡眠为前提,而非强制让其入眠。虽然她们的神力无法直接派上用场,但或许,她们认识更多相似神力的神明?
就在三神为这个备选计划感到振奋时,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荔娅站在门口,眼神透着不同寻常的平静。
“何必那么麻烦?为什么不交给灵霙呢?”
三神皆是一怔。束荷的眉头立刻蹙起。
荔娅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的轮回空间,独立于三界之外。只要能把骨力引入其中,在那个空间里,他就是绝对的主宰。困住他,剥离他与外界魔力的联系,甚至……直接湮灭他混乱的神魂,都是轻而易举。”
伯蒲紫眸闪烁,快速推演着可能性:“听起来……似乎可行?在空间里关门打狗?”
“但灵霙神力尚浅,空间不稳,还需提升。”束荷补了一句,点出了关键。
“那就让他提升!”荔娅立刻接口,语气急切,“给他资源!给他任务!让他尽快强大起来!为了恚海,为了神界,他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子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按荔娅说的办。”
荔娅离开后,留下的三位上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荔娅是怎么闯进来的?她又是怎么做到突破重重隔音听到他们的谈话的?
虽然荔娅神力大增,即将成为恚海的第四位上神。但方才,三神感受到了不属于恚海的气息。
灵霙很容易受到了怀疑。当然不仅是因为他神魔混血的身份,更是因为这个提议和灵霙直接相关。就算灵霙不是直接操控者,至少也是被魔界暗中盯上的某种……突破口。
从此,灵霙整日泡在文书殿,眼神燃烧着斗志。
除了为了神界,他或许还想成为像荔娅那样能被依靠的神明。
他渴望力量,渴望变得强大。他要让田蓼和采菲无忧无虑的笑容永远不会消失,他要保护这好不容易成为他“家”的恚海。
他更想要的是……彻底摆脱魔界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