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熹微，带着清冽的寒意。
潘舟，扎着一头毛燥燥的丸子头，她刚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跨国飞行，如今正蜷缩在桥头早餐摊油腻的塑料矮凳上。
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两根刚出锅的酥脆油条，而两辆大大的行李箱就放在摊子的一边。
就在她低头咬下油条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俞元正】。
是大学时期的影视老师，那是给了她不少照顾和行业的机会，即使是毕业后在英国也有不少联系。
她接起来，就听到熟悉的笑声：“小舟啊，已经落地了？”
“您消息真灵通呀，我回国的消息还是保密呢。”她咽下口中的食物，笑嘻嘻。
“哼！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既然回来了，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什么？让我做俞城的经纪人？”潘舟愣住了，捏着油条的手指停在半空。
俞城，人如其姓，正是俞老师的亲儿子。
“是啊，你想不想嘛。”对面传来俞老师笑呵呵的声音。
“你儿子什么时候又进娱乐圈了？”潘舟惊讶，“您捧的吗？”
“我才不管他！几年前拍的那部《旧池塘》不是意外拿了个奖吗？虽然只是个少年角色，有星探找他，他就答应了。”
潘舟记起，那是五年前。
那时，俞城还是上着高中的青涩少年，偶然被一部电影看中，客串了主演的年少时期，而自己也借着「俞老师学生」的身份，作为俞城的经纪人跟组。
记忆中是个倔强又有些别扭的少年。
“既然有星探，应该不缺经纪人了。”潘舟握着手机，思绪回神，轻轻说道。
“是有经纪人。”俞老师哼了一声，“那小子最近眼看着是要火了，重回叛逆期，别人说话都管不住他，尾巴快翘到天上去。我在英国走不开，得请一尊厉害的「佛」来镇镇场子，收收他的性子。”
片刻沉默。
“老师，你真看得起我。”潘舟低头，“但我已经不再做经纪人了。”
“我知道，他有公司的大经纪人操着心，不用你费什么心思。就像你以前在学校帮我打理项目那样，在旁边看着点他，提点提点，别让他得意忘形捅出大篓子就行。”
“这小子，也就你能说动他几分。”
潘舟没有立刻回答。
晨风吹过桥面，带来一丝寒意。她的目光落在早餐摊袅袅升起的热气上，思绪有些飘远。
豆浆的暖意透过一次性碗传递到指尖，却无法完全驱散心底那份因过往而生的复杂情绪。
五年前或许可以。
那时在陌生剧组还有些不安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新星。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满怀热忱的、不顾一切的经纪人了。
三年前，她刚刚大学毕业，拿着考下的经纪人证便投入了一家娱乐公司，跟着艺人们各地奔波，后来生活中发生了变故，所以也曾发誓，再也不做经纪人了。
那场变故令她逃去了英国。而这次回国，某种程度上讲……也是被赶走的。
为何她总是在一个地方留不住呢？
最终，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
B市郊区摄影棚厂房外，十一月的寒风卷着干燥的尘土，刮在脸上生疼。
潘舟拢了拢身上淡紫色的大衣领口，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羊绒里，只露出一双沉静而略显疏离的眼睛。
她刚回头，一辆低调的黑色工作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侧。
“潘舟小姐？俞城老师的新经纪人，对吧？请往这边走。”助理语速很快，带着职业性的干练。
“对。”潘舟颔首，声音清冷平稳。
她跟上助理的步伐，步履从容，黑色漆皮中筒靴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利落的轻响。
助理向警戒线旁的保安出示证件，利落地抬起黄黑相间的隔离带，示意潘舟进入。
“这是临时出入证，正式工牌明后天做好给您。”助理说完便匆匆返回车上。
潘舟伸出双手，戴着暗色小羊皮手套的指尖稳稳接过硬质卡片。证件上印着简洁的黑字：
【百纳娱乐公司经纪人潘舟】
她垂眸看了一眼，将卡片收好。皮质手套隔绝了初冬的寒意，也像一层无形的盔甲。
踏入巨大的摄影棚，一股混杂着木屑、油漆和电子设备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比室外的干冷更显浑浊。
棚内空间开阔却混乱。
绕过堆积如山的木箱道具和满地蜿蜒如蛇的黑色电缆，身边场工扛着沉重的铁箱匆匆经过，带起一阵风。
潘舟侧身避让，踮起脚尖，目光在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和尚未完工的布景间搜寻。
五年未见，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认出俞城来。
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在搜索栏中输入俞城的名字。
《旧池塘》那部获奖影片的剧照和颁奖瞬间，仍在网络上流传。
照片里的少年俞城，头发被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几乎露出头骨的形状。眉骨虽已初显深邃的轮廓，但眉眼间尚存未褪尽的稚气。
眼窝是深的，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未被尘世浸染的溪流，倒映着对未知影像世界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在颁奖礼的合影照上，俞城站在边边，身高仍不及旁边的老牌演员。
然而，当潘舟指尖划过屏幕，扑面而来的，更多是如今俞城铺天盖地的影像。
他出现在宴会，红毯，镁光灯下。
无论是质感精良、线条简洁利落的深色西装，或是大胆地敞开所有扣子的湿衣衬衫。无论是多人合影，还是被聚焦的特写，他都是身型硕长、最突出的那一个。
骨相在成年后彻底展露优势，下颌线清晰如刀削斧凿。眼窝的深邃被岁月加深，如同精心雕琢的峡谷，眉骨更加嶙峋锋利，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沉静却不容忽视的威压。
不管是哪一张，一双黑眸都幽深如渊，带着野心和傲气，沉沉地注视镜头。
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如今已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五年啊，她不禁感叹。
时光是一把最精准的刻刀，将那份青涩彻底褪去，雕琢出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明星。
潘舟自顾自地笑了笑，收回手机。
如今的俞城，绝不可能再依靠别人的寻找——他自然会吸引所有视线。
倘若此处没有光芒，那就说明俞城不在这里。
她最后轻轻一瞥一楼的嘈杂众生，便踏着大步，毫不犹豫地离开。
*
与楼下的喧嚣嘈杂截然不同，摄影棚的二楼异常安静。
长长的走廊铺着薄地毯，两侧紧闭的房门上贴着艺人的名字标签，地上随意堆放着未拆封的道具箱和杂物，应该是艺人们的化妆间。
潘舟放轻脚步，目光逐一扫过门上的标签。
大衣下摆在走动间轻轻拂过脚踝，黑色漆皮中筒靴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利落的轻响。
“你是谁？”
带着浓浓戏谑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潘舟挑眉，转身。
男人比潘舟高出一头，上半身穿着做旧的白色背心戏服，带着灰尘和道具血浆。他外面披着一件薄外套，破烂的背心挡不住胸口和肩膀暴露的肌肉。
不是俞城。
“您是哪位？”潘舟在记忆中搜索，出国几年，国内新晋面孔对她而言大多是陌生的。
“别装不认识。”男人嗤笑一声，晃悠着走近，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缠在潘舟身上，“生面孔，怎么混上来的？”
他离得很近，身上带着汗味和化妆品的混合气息。
“我是新来的经纪人。”
潘舟微微蹙眉，毫不退缩地迎上对方带着侵犯性的视线。
“哟呵！”男人夸张地挑眉，笑容更盛，带着一丝下流的意味，“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妞儿我怎么会没印象？还以为是哪个小明星偷偷来探我的班呢。”
他意有所指地扫过潘舟包裹在黑色紧身裤和长靴里的笔直双腿，以及大衣下隐约可见的曲线。
“俞城在哪里？”潘舟后退半步，不想多纠缠。
“呵呵，原来是俞城的粉丝？我怎么能随便告诉你他在哪儿？”男人继续接近。
潘舟不再多言，戴着皮手套的手利落地掏出胸前的临时出入证。
刚举起，手腕猛地被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抓住。
“这东西骗鬼的吧？”就着抓住潘舟手腕的姿势，男人歪头凑近那张卡片，轻蔑地嗤笑：
“小卡片上打印几个字谁不会啊。一个人鬼鬼祟祟摸到艺人休息区，是追星追疯了的私生饭？还是想挖猛料的狗仔？”
潘舟想抽回手腕，男人的手却纹丝不动，反而随着语气收紧。
皮质手套下，她的手腕被攥得开始发痛。
“手怎么这么凉？”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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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目光从证件上移开，黏糊糊地聚焦在潘舟因为没有表情而更显清艳的脸上，语调暧昧。
潘舟的心沉静下来。
流氓处处有，国内国外也没有什么品种之差。
……不过瞄准裆。部可能有些不好处理。
“别怕嘛，我又不喊保安抓你。跟我进房间暖和暖和，我再告诉你俞城在哪里。”
潘舟盯着男人的眼睛吸引注意，手腕不再用蛮力反向对抗，而是顺着男人右手往下压的劲儿甩下去。
突如其来的卸力让男人猝不及防，男人顺势弯了腰，重心被带得向前一倾。
趁着这一晃，潘舟抬腿，鞋跟精准地踹在男人右腿膝盖下。
男人痛呼一声，应声跪地。
他的外套滑下去。即使跪着，他抓住潘舟手腕的右手依然没有松开
他仰起脸，阴冷地笑了几声，捏着手腕就要把潘舟拽过去。
“杜衡！”
一声男人低沉冷冽的断喝，在走廊尽头骤然响起。
潘舟循声望去。
逆着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
果然，和五年前很不一样。
五年时光的冲刷，褪去了少年所有的青涩。
经典式的西装套装，肩宽腰窄，身形流畅修长。西裤笔挺地垂落，服帖地盖住脚踝。意外的是，他脚上并未搭配皮鞋，只随意穿着一双深色的船袜，光洁的脚背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前额的刘海被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骨如峰，鼻梁高挺，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正沉沉地望过来。
“这是我的人。”
俞城脸上带着微笑，语气却没有丝毫笑意，强硬不容置疑。
他听说有人找他，并且以一个没头没尾的身份，他不得不亲自出来看看情况。但没想到先听到的是杜衡的声音。
他视线不掩厌烦，从跪在地上、一脸阴狠的杜衡身上缓缓移开。
——最终落在了潘舟清冷的脸上。
那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正瞪圆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认真地盯着自己。
和五年前出现在他身边时，一个样。
他眼神柔和起来。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喉结控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
“那一脚不错，算我的。”
杜衡脸上的阴鸷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丝无所谓的痞笑，松开了钳制潘舟的手腕。
“呵，”他甩了甩手腕，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这怎么能一样呢？俞城老师倒是真大方。这一脚要是你踹的，我可得给你鼻子一拳。”
俞城大步向着杜衡走来，站在潘舟身前。
“可以啊，你来。”
俞城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潘舟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宽阔肩背传来的温热气息。
五年时光不仅褪去了俞城所有的青涩，更是比记忆中长高不少，潘舟的鼻子才堪堪他的肩膀位置，身姿也更加挺拔。
而他刻意往杜衡的身前贴近，威胁中带着挑衅。
“刚换上西装？”杜衡说，“要是沾上了我这的血浆，可不好洗了。”
“这是小事，”俞城语气轻飘，“不过你这个破衣服，应该不介意被我扯的更烂吧。”
走廊入口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个背着化妆包的造型师匆匆赶来，看到这边剑拔弩张的两位当红小生，立刻识相地停在原地。
“呵呵，真以为我怕你？”杜衡干笑两声，“这面子我是给小潘的。”
潘舟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汗毛都要竖起来。
“真没规矩，你应该叫她姐姐。”
俞城嘲笑道，看着杜衡的脸上出现意外的神情。
话音未落，他一把揽住潘舟的肩膀，带着她转身离开。
“别给我找事。”俞城头也不回，丢下最后一句警告。
“是啊是啊，”杜衡在身后故作轻松地喊道，试图找回场子，“我们又不在一个剧组，何必总是斗气呢？以后还要合作呐，俞城老师！”
俞城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投向杜衡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厉。
他正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西装袖口被两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扯了一下，力道很轻。
俞城低头。
潘舟仰着脸看他，清澈的眼眸一片沉静。
“走吧，”她轻轻说，“还真要打一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