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声越来越响,怀里的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许是确实有些醉意,睡得极快。大半张脸都埋在男人怀里,也不觉得憋闷,单薄的后背起伏均匀。
盛恢靠在床头,任她枕着自己酣睡。周宝涂认床,终究睡得不算安稳,有时皱着眉头动动身子,身后贴来的掌心温度却能驱散一些不适,好似本应如此,有了那道温度,她才能安心入睡。
房间里只开了小灯,男人借着微弱的光亮细细打量着她。半晌,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袋子是银色的,哪怕在光亮极为微弱的环境中也能看清它材质的特别。他两指捏着那个袋子,放在眼前看了会儿,而后轻轻放在床头柜边。
窗外雨声又大了起来,伴随着隐隐雷声。盛恢望着那个在黑夜中泛着亮光的袋子,思绪飘回许多年前某个同样普普通通,却刻在他记忆里再也忘不掉的雷雨夜。
那年他刚升高三。
密密麻麻的笔记摆在桌上,一只干净乖顺的三花猫窝在纸堆边。少年一手轻抚着猫,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望着窗外的雨。
直到门外的声响传进里屋,少年回神,身子向后舒展开,歪头朝着门外问:“爸,怎么了?”
“宝涂闹了点小脾气,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帮忙找找去。”盛父边说着,边穿好外套,正要转身拿雨伞,却见儿子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刚好将伞递到自己手边。
盛父摆摆手,“这丫头跑不远。再说下周不是要月考了?你在家专心复习,我去就行。”
说话间,一只三花猫从房间里跑出来,黏在正要出门的主人脚边。盛父蹲下身子把它往里推了推,被宠坏的猫咪不满凶叫了两声,旁边却伸来少年的手,又轻又快地将猫咪抱起来,语气自然:“我复习得差不多了,一起去吧。”
他读高三这年,周宝涂还是个浑身稚气的初中毕业生。
盛恢母亲和周宝涂的父亲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许多年,一个成了能监局信息部的核心研究员,一个成了技术部的骨干人才,关系一直都很好。自然而然的,两家大人关系好,孩子从小也认识。
周宝涂的妈妈早年患上精神疾病,后来去世,而父亲工作又忙,在市里没什么亲戚,平时光靠保姆照顾很难周全,免不了要麻烦朋友邻里。
盛恢从小听家里大人说最多关于她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多多照顾小宝涂。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先天略带不足的女孩是温室里的花朵,包括这时候的他。毕竟她连性格都像极了内向乖巧的含羞草,礼貌又懂事,从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乱发脾气,还离家出走呢?
盛恢似乎比别人要早一点看见她身上那道隐形的裂缝。
这源于一个月前他和周宝涂那场不太愉快的约会。而这场约会,说来就更好笑。只因它荒谬地完全源于大人之间玩笑逗趣时的无意之言。
“盛恢真是让你们省心,哪像我家那个,最近天天闹着出去玩,弄得人头疼!”
“小孩子嘛,中考结束想放松也能理解。盛恢也愁人,上了高中以后都多久没出过门了,我宁可他不要这么绷着,出去跑跑跳跳也好。”
一个闹着出门,一个不爱出门,大人们一合计,把小孩凑一块得了。
其实本来也只是说笑,只是恰好有天周宝涂爸爸碰上紧急任务要回局里,家里保姆阿姨又放假了,没人做饭吃;盛恢父亲知道以后,大手一挥,说交给自己儿子来搞定——
于是,就有了这场不愉快的约会。
他们在咖啡馆待了一个上。那女孩全程都很不开心,坐对面一言不发地在他递过去的草纸上涂涂画画,动静很大;而盛恢本就不情愿来,被逼着带孩子,这孩子还闹腾,弄得他也不高兴。
他们从小就认识,关系虽然不算好,但周宝涂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更别说发脾气。
结束时,盛恢合上书,淡淡刺了句:“才多久没见,我不知道你脾气变这么大了。”
正着急收东西的小姑娘一听,脸色涨得通红,最后几乎是手忙脚乱,临走前憋了半晌,丢下一句:“关你什么事。”
那次约会之后,他和周宝涂没有再见过面。
大概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到了叛逆期吧。盛恢回忆自己初三的状态,没能理出什么头绪。不过能借着这次机会和她道个歉也好,毕竟自己说话确实不好听。
半个小时后,还找不见人的踪影,盛恢抬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他原本带着三花一起出门,这会儿也顾不上猫了。
雨水倾泻,被地上凹凸不平的小坑抱了个满怀。远处,一股急促的震颤袭来,不知是谁踩碎了池塘,留下一片狼藉。
……
昏暗的阁楼里,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粉尘。一道雷在窗外亮起,刺破模糊的景象,闪过地上那抹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跳到女孩细不可查微微颤抖的肩上,下一秒,轰隆雷鸣紧随其后。
周宝涂把脑袋埋在膝盖上,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这对雷声并没有起到什么抵挡作用,可怕的动静依旧能透过指缝泄入耳朵里,反倒是把那些重要的声响一一遮了个彻底。
她完全没有听见人靠近的脚步声。直到盛恢走近了,蹲在她面前,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味飘进鼻子里,周宝涂才猛地抬头。
少年额头浮着一层薄汗,眉头平缓,却隐约还能看见一道褶皱印迹。神色严肃,直到看见人,才稍稍软和下来。
他快速扫了眼周宝涂身上,除了衣服上有几道灰尘,倒是没有其他情况。
周宝涂半埋着头,她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找到这里了,却一言不发。
她吸了吸鼻子,身子坐直起来,伸手想揉眼睛,试图淡化某些痕迹。手伸到半空中,却被少年移开,“这里灰尘多,别碰眼睛。”
不知道是那个字眼冒犯到情绪上头的女孩,他说完话以后,面前的人眉眼迅速耷拉下来。
盛恢问她:“和叔叔吵架了?”
她没反应,手里揪着膝盖睡衣上冒出的线头。盛恢微微俯下身子,离她近了一些,让她不得不抬眼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眼睛。
“这样一个人乱跑,万一发生无法面对的意外情况,你怎么办?”
就好比现在,明明身体不好,还要跑到灰尘这么大的地方窝着。
“反正也没人管我。”
少年顿了顿,道:“你不见了,好多人都在找,大家都很着急。”
蔫蔫巴巴的脑袋听了这话终于扬起来,不再是那副欲哭未哭的表情,急急问道:“大家都在找我吗?对不起……我……”
她只是太害怕了。
房间里那些东西太恐怖,她只想逃出去。
凝视着她留给自己那一小片侧脸,盛恢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正要说些什么,阁楼上方的小窗外倏然划过一道亮光——
眼前的人几乎是吓了一个激灵,浑身都抖了抖,惊慌失措地把头埋回膝间。
刚才在房间里遭遇的恐怖经历还死死印在脑海里,伴着随时可能响起的雷声向她袭来。周宝涂竭尽全力捂着耳朵,躲在旁人视线无法触及之处,眼睛紧紧闭着,鼻尖忍得发红。
只是在这次雷响抵达之前,一双比自己大出许多的手贴了过来,贴着她的手,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干燥的温度让周宝涂那颗湿漉漉的心脏有些无所适从,她几乎忘了害怕。少年的气息不知何时悄然蔓延过来,让她身上的空气渐渐也变得干燥、甚至是灼热,总之连眼角那点潮意,也随着他的靠近蒸发了。
雷响似乎过去了,周宝涂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又电不着你,能怕成这样。”
雷声仍在步步紧逼,小小空间里的氛围却骤然安宁下来。
盛恢侧头看着那颗安安静静埋在膝间哭的脑袋,没有打扰。过了好一会儿,见她似乎要抬头,才招手唤过刚才没顾得上理会的小猫,递到她腿上。
周宝涂还吸着鼻子,怀里突然被塞了个毛绒绒的东西,有几分重量。她的眼泪糊着视线,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怀里这一团是只圆滚滚的三花猫。
“小猫?它……它是哪里来的?你养猫了吗?”周宝涂抱着小三花,眼睛完全黏在它身上,声音虽然有些不稳,语气却正常了许多。
盛恢伸手摸了摸她怀里小猫的脑袋,“流浪猫,很执着地跟了我好几天,所以干脆带回家里养。”
他这样的人也会养猫?周宝涂小心打量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股常年笼罩在他身上的阴翳似乎确实淡去一些。
她点点头,微卷的发梢随着脑袋起伏,蹭到小猫身上,它在周宝涂怀里翻了个滚儿,惹得她肚子有些痒,忍不住破涕为笑。
盛恢松了口气。又等她摸了一会儿猫,才道:“该回家了。”
她搂着猫,头低了些,“我不想回去。”
他已经看出来,周宝涂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不过她不说话,盛恢也不催。
直到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她也组织好了语言,才慢慢道:“爸爸放在房间里的大机器……有人说话的声音。”
盛恢想了想,问:“有多大?”
“跟这只小猫一样大。”
“还有蓝色的光,对吗?”
“……嗯。”
在母亲的熏陶下,盛恢从小就对能量学很感兴趣。在这方面,他了解得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
周宝涂口中的机器实际上是一种用于存储数据的小型仓库。有些人体能量场,也就是民间说的“灵魂”,在未知的条件下会发生异变,走向过强或极弱两种极端,这些情况统称为非自然能量场。而身负这些非自然能量场的人,被学界称作“异能者”。
这是很可怕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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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场太强了,会产生失控、暴乱,甚至对周围能量场产生压迫。
而能量场太弱,则会出现意识虚弱、紊乱,最终被其他能量场所覆盖。而最麻烦的是,这些所谓的异能者,到底还能不能算作“人”?
这种变异的原因目前尚未清晰,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与能量监测仪的诞生几乎在同一时间。
她说的这个机器,大概率就是用于存储异能者样本的。
周宝涂父亲是技术部的骨干,手上有人体能量的样本并不奇怪。盛恢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看见这个。
“叔叔不在家?”
她点头,“今天只有我和阿姨在家。”
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自从一个月前爸爸临时返回局里工作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可也许是今天的雨太大,雷声也太吓人。她下意识寻到父亲房间去,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结果却是在一片黑暗中和那个冰冷至极的蓝光机器面面相觑。
这机器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在一片紧绷的安静氛围里,发出了人的声音。
“雨真大啊。”它这样说。
是个空灵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女声。
周宝涂一回想起来就浑身发冷,她抱紧小猫,期望从它身上汲取一些热源。
“那个东西其实只是一个人体能量场数据收集器。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五六份报告,它们属于同一个人。摁下不同的按钮,就会让你看见不同的报告。你听见的说话声,或许就是其中一份。”
周宝涂被这个比喻吸引到了。她思考几秒,摇摇头,道:“可是我没有摁按钮。”
“智能盒子,就像智能家具一样。你能明白的,在特定的时候会触发特定的报告。”
他并不打算说太多,这些事情对一个刚读完初三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复杂。
“所有的害怕都源于未知,你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触发了这份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大概是听进去了,半晌又问:“那里面的声音是谁呢?”
盛恢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沉吟半晌,才给出回答。
“是些值得被研究的人。”
周宝涂只知道父亲的工作和人身上的能量有关系,再多就没有了,因此对这个答案有些半懂不懂。
不过现在,她确实不害怕了。
被女孩一下下轻搓揉弄着,三花舒服地在她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肚皮。周宝涂却收了手,看向盛恢,“盛恢哥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捣乱,也不是真的想骂你……”她说着,手上也用力起来,三花叫了声,在她身上跳起来,让女孩有些困扰,只好先停下解释。
盛恢把那只猫从她腿上提起来,摁在自己手边,顺着毛,“嗯,继续说。”
“我和爸爸说好了,等我考完试,我们就一起去旅行。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空,我知道工作很重要,但是……假期也快要结束了啊。”
“那天,爸爸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愿望要成真了!可是总有那么多意外拦着我们,所以我那时候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小姑娘似乎很少说这样的话,脸上红了大片,但还是斩钉截铁作出保证:“还有今天也是。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眼睛好像在笑。虽然明明他脸上并没有笑的动作。
“没关系。不过,对于不好的情绪,让它发泄出去也是个好办法。”
她眼睛更亮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咧开嘴笑,又听少年开口:“只是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了,你说呢?”
周宝涂顶着个大红脸点头。
问题解决了,盛恢送周宝涂回家。
路上,她问:“盛恢哥哥,你怎么这么了解爸爸的机器啊?”
他回:“书上都有。”
周宝涂家里的书房也全是关于这些的书,她无聊的时候翻看过,但也仅限于最无聊的时候。
“我都看不懂。”
盛恢问:“你想看懂?”
她点点头,“你说的,懂了就不会害怕了。可是,盛恢哥哥,为什么机器们都没有说明书呢?那种八岁以上就可以读懂的说明书。”
女孩一口一个哥哥,听得少年说话都不过脑子:“这有什么难,我改天给你做一个。”
盛恢记得,这个回答当时几乎是脱口而出,快得连他自己来不及反应。
桌子边的银色袋子依旧在泛光,窗外的雷雨已经渐渐平息。
盛恢有时会想,会不会是自己过去在她耳边作为开解安慰的这些话,变相影响了她对职业的认识和选择。
他静静地凝望着身边睡熟的人,长睫垂下,遮去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