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是好日子,不少人在这天结婚,一大早,远处近处就不时冒出烟花烈烈轰鸣。
章致谨本想窝在家写作业和看书,最后拗不过催促,起身打开衣柜。
“表舅的结婚酒席你不去吃像什么话?表姑以前不收钱给你补了几周物理你忘了?”
“你现在能有好成绩也有她一份力,能见上就得好好打招呼,多关心关心,别没礼貌丢一家子脸。”
听着房门外父母你一句我一句念叨,章致谨默默换好衣服,抬手按在肩后被排球砸过的位置停了两秒。
他当然知道,但也真的不想走亲戚。
寒暄客套间总会问起成绩,亲戚们必然要夸,而父母必然要反其道而行一顿贬损,搬出卓煜熠这座大山磋磨他。
真要追根究底,要不是父母从小学起就天天指排名表第一行的卓煜熠说事,他估计也不会这么讨厌她和在意她的高高在上。
章致谨从一直摆在桌上的糖果袋里拿出两颗,感受掌心上轻飘飘的重量和塑料壳的冰凉。
卓煜熠买给他的糖,他一直没吃。
五彩缤纷,混合口味,手里的是柠檬味和薄荷味。
他才不喜欢,都不喜欢,都讨厌,就该扔掉。
或者直接带去酒席上送给亲戚小孩,把潜伏其中的无形诅咒传给他们继承,让他们也拥有永远被讨厌的人压得无法抬头的痛苦。
幼稚恶毒的怨念在心里头转一圈,章致谨面无表情把糖塞回去,去客厅果盘里随手抓两颗装兜,和父母一起出门。
“阿谨长这么高了啊,很帅嘞现在。”
“哪里哦,叫他多出门走走跑跑都不去,看他现在惨白惨白的,像生病了一样,人都没精神气了。”
“高一挺适应的吧?”
“还好。”章致谨点头,夹了块鱼肉慢慢剔刺。
“成绩怎么样啊?”
章致谨夹出一根细小的刺撇在瓷盘边,听到爸爸报出个平均数,笑着叹气:“万年老二。”
“这么高分数还只是第二?不过也很厉害了啊。”
“哪里厉害了,每次都被第一名拉十几分,我都愁死了,第一名蛮有名的,那个姓卓的女孩子。”
“卓?哦,我好像听我侄女她们提过,初中搞了很多怪事出来,是个聪明小孩,但是太跳了,没有阿谨稳重。”
“稳重有什么用,他太闷了,闷得思维都不灵活了,难怪比不过人家。”
“可以和第一名多交流交流嘛,学点新方法,说不定就能突破。”
“唉,难哦,他这个闷葫芦又不爱跟人讲话,而且排名越靠前进步空间越小嘛,我也不抱希望了。”
“哎呀,阿谨已经很厉害啦,我家阿俊要是有阿谨一半聪明我就要烧香了!”
“阿俊才好呢,活泛,机灵,以后出社会肯定有大出息。”
……
来来回回就是这些话。章致谨低头专心剔刺,将鱼肉送进嘴里机械嚼着,思绪飘离热闹喜庆的酒宴。
爸爸要面子,还故意说小了分差,其实卓煜熠每次都把他甩得更远。
她的分数不断变化,数字排列出无数组合,但永远比他多二三十分。
所有数字。卓煜熠每次考试的分数接连浮现眼前,打乱散开。
0、1、2、3、4、5、6、7、8、9。
这些数字扭曲变形,幻化成变异形态,与他记忆里更真实具体的景象重合。
0是她手里的排球。
1是她的修长个子和甩动的马尾。
2是她的弯弯碎发和直挺鼻子。
3是她额头的美人尖。
4是她靠在走廊懒散支着的腿。
5是坠在她校服领口的飞晃拉链。
6是她的黑眼珠和飞扬眼尾。
7是她抬高绑头发的胳膊和尖尖的手肘骨头,或是高高竖起的校服领子。
8是流到她锋利下颌的一颗颗汗。
9是她弯腰撑膝等球的姿势,或发球时蓄力的掌心重重拍在排球的那一秒情景。
全是她,全是她。
她们说得没错,卓煜熠太跳脱了,太活泼了,多像个活人,鲜明至极,衬得他像一块灰石头,静物死物,无趣至极。
所以卓煜熠怎么可能看到他,那双特别的眼睛怎么可能转向他。
七零八落的数字又一节节流畅相连,描画出一双灰绿瞳色的丹凤眼。
很符合她气度的灰绿色,野兽的眼眸,老虎或豹子。
听说卓煜熠祖上有蒙古族血统,她的姥姥就是灰绿的眼睛,妈妈应该也是。
她父母常年在国外,只有寒暑假才回来。所以从小学至今,他从没见过卓煜熠父母来开家长会,有时候甚至姥姥姥爷也没来,毕竟卓煜熠的成绩根本不需要听老师唠叨什么。
除了眼睛遗传了蒙古人的灰绿,天然的豪气飒爽也一分不落遗传,或许正因此卓煜熠才从不在意不值得多看的人。
怨她不肯看,又怕她看。不敢想象某天自己和这双灰绿眼睛正面对视会是什么场景,他在这样的锐利机警审视下会不会无处遁形。
章致谨手不由一动捏紧筷子,筷子尖打在瓷碗上发出细小清脆伴奏。
她从不关注第二名,或许因为第二名是相对静止的?
如果他故意考差了,掉到第三名、第四名,是不是就有可能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没发现,大概也能从别人嘴里听到几句,说不定就会突然来兴趣?
“让一下让一下,汤来了——”
章致谨歪身空出位置让阿姨上菜,被拂过的热腾腾白烟熏得清醒几分。
不行,不可能。他的自尊心和骄傲不允许自己做出故意丢分的事来。
而且,如果排名掉下去了,就算卓煜熠会因此好奇多看两眼,也只会更不屑一顾,照样转头就忘。
反正怎么走都是死路。
章致谨夹出藏于鱼肉深处的小刺托在筷子尖盯着看,直到周围人聊得突然大笑才收神。
吃完酒席,章致谨随家人和一大堆亲戚走出馆店,边走边甩掉黏在身上的夸来贬去的陈词滥调,带着空空大脑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那些无聊的话晚宴还会再听到,明天还要听,得连听三天。
临暂时分别了,亲戚之间突然多了一堆前面不早讲的话,于是站在街边又开始滔滔不绝。
章致谨无所事事,移动位置将自己的鞋正正踩在地砖中心,回忆语文卷子阅读题,开始在心里打答案草稿。
正构思着最后一小问的句子赏析,不远处刺来的熟悉刹车声破开专注屏障。
心里的笔也因此刹住书写。
章致谨身形不动,惶然掀起眼皮看前方马路的灰地面,又重新低垂视线,突然注意到自己的穿着。
衣柜里基本都是黑白色,不适合穿来参加喜庆婚宴,他只好随便抓了件初中买的蓝短袖。
个子长高后再穿有点短了,肯定很怪很丑吧?卓煜熠会不会看到?
早知道认真点选衣服了。
懊恼着数了几秒,章致谨若无其事抬起头望前方。
还隔着段距离他就靠余光锁定那团模模糊糊的颜色。
家人还在旁边和亲戚讲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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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没有结束的意思,他突然挪动位置没准会让她们注意到异样。
章致谨只能杵在原地,转动目光目送卓煜熠的身影飞速靠近。
她可能注意到他吗?她会认出自己是谁吗?
……才不会,穿校服的时候都认不出,现在没穿校服混在人群里,她又怎么可能多看一眼,除非这身衣服真的丑到极点。
下一刻,穿黑短袖的身影从面前呼啸而过。
章致谨的心也被这呼啸冲来的风吹得晃颤旋转起来。
他的衣摆被风吹得往她那儿扯,像渴望化出一只手伸出去拉住她。
怎么可能拉得住,碰都碰不到。
随风卷来的气味重重擦过鼻尖,章致谨一愣,猛地抬头直视卓煜熠前行的方向。
烧东西的味道。仔细辨认的话,似乎是烧纸钱的气味。
今天不是祭祀或什么神仙的生日,怎么会带着这种气味?
章致谨不知道自己呆愣多久,直到妈妈拍了他的肩才回神,发现亲戚们已经走另一条路去了。
“在发什么呆?也不会过来和长辈说说话,这么没礼貌。”
“没话讲,话不是都被你们抢着讲完了吗。”
“嘿你这小孩……”
章致谨自动屏蔽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抱怨,继续神游,回小区后按妈妈发来的取件码搬了个快递回家。
“我托你舅妈收集她们学校订的教辅习题和卷子带一份给你,你平常好好练。”
“好。”
“里面还有你舅妈寄的特产,你拿走练习就行,其它放着别动。”
章致谨取来小刀开纸箱。
包装很严实,几个玻璃罐没碎,但防震的泡沫板遭受暴力快递摧残光荣牺牲,边角磕碎了,还有几处破洞和断痕,不敢想象这箱子在路上经历了多少颠簸。
里面整齐叠着一摞书册也沾了不少泡沫板碎屑。
章致谨一本本拿出来清理,但泡沫板碎屑因静电牢牢吸附着,怎么也扫不掉,就算撇飞出去了又会落回来继续粘着。
章致谨拉过小凳子坐下,耐心一点一点摘下白白碎屑扔进垃圾桶里,边放空大脑。
又有新题刷了。要做多少卷子才能超过卓煜熠?这是靠练习就能完成的事吗?
她现在回家了吗?她的假期怎么过?烧纸钱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自己砸过的人吗?脑子里还有一点点他面容的影像吗?
“还有多少问题?”卓煜熠好不耐烦,把滑下臂弯的挎包重新拎回肩上。
“你真的自己做了吗?不会找我来偷懒吧?这题考的就是推断哪个意思适合语境,结果你直接问我?”
新语音很快弹出,苏照语气讪讪:“真没有偷懒……那我再想想,还有、还有这题……的解题思路要怎么想?”
见他识趣改掉了问话方式,卓煜熠臭脸稍稍缓和,扫了眼发来的图片:“课本课后练习最后一题,题型类似,你有做笔记就能对着摸出思路,一模一样。”
“有有有,我都做笔记了。”
“那就自己琢磨去吧。”卓煜熠终结话题,把手机调静音塞进挎包里。
后面一个中年大叔已经来回晃悠三次了,卓煜熠拉好挎包拉链,直直对上他贼眉鼠眼的猥琐打量,瞪起眼没好气地摔过去话:“看什么看?!闲得没事就去把厕所地板舔干净,再在我后面晃我把你眼角膜扇掉!”
中年男人被河东狮吼吓得一抖,闷声嘀咕几句就快步离开下了扶梯。
烦心事全解决完了,卓煜熠扭回头,继续站在商场落地窗前注视街对面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