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寂静校园瞬间暴乱，所有学生拎上书包如逃狱犯人冲向通往自由的校门。
“卓煜熠你跑那么快干嘛！”
一道高扬声音和众人一起挤进走廊。
听到呼喊里的名字，章致谨略略偏头垂下眼帘，余光滑入走廊，瞬间捕捉到那道跑得比别人更快的高大残影。
“我先去占场地你们快点！”
话未说完，飞甩的高马尾已然如鱼游出，消失在窗框外。
接着高望熹也急匆匆穿过闯入视野。
她似乎感应到什么，扭头眯眼投来目光扫荡。章致谨这才惊觉自己发呆了，连忙面无表情翻开练习册写作业。
写完两张卷子，铺在桌角高叠书山上的夕阳余晖融入山间地层淡化。
章致谨收拾好东西起身。椅子往后滑拖出闷响，其中夹杂一道不同的清脆声。他捡起校徽，皱眉调整几下松动的别针，顺手把它放进书包。
离开教室往远离校门方向的右侧走廊走，他按照惯例绕一大圈路过排球场。
离得越来越近，排球砰击和说笑声也逐渐清晰。
章致谨低头看手机，慢吞吞穿过林荫道，余光注视场内那被隔网切割成一块块方形的模糊身影。
卓煜熠正弯腰等着对面的发球，双手按膝，扭转脖子活动两下，高马尾随之从左肩扫到右肩。
9。章致谨心想。
砰的一声，排球从对面旋飞冲来，卓煜熠随之跑动，朝他所望方向露出大半张脸，锋利线条轮廓清晰，锐利目光也即将扫来。
他会被发现。
章致谨心跳猛打一拍，视线也随排球航道转收回正面。然而手机已经熄屏，黑暗暗的反射残余天光，照出他的慌张心虚。
他赶紧重新解锁打开手机，来回滑动界面，点开微信文件传输助手打字，假装在和人聊天。
砰。手腕撞击排球声响起。
以此为信号，他四周的时间重新正常流动。排球场内脚步声飞快，砰砰叮叮声紧凑响起。
章致谨暗松一口气。此时已经走出合适范围，再去看必须扭头，太过显眼，所以到此为止。
他握紧熄了屏的手机，垂下胳膊大步走，准备回家。
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卓煜熠放学后和同学来打球，没有偷偷学习，真的在打排球。
章致谨在心里做笔记，绷紧的思绪逐渐松懈，为没发现卓煜熠在耍花招而释然，心又因不甘而沉重闷跳。
她好像总是在玩，却总能考第一，还甩了他那么多分。
算上上半学期，差不多九年半，从小学到高一，两人总是碰巧同校，所以卓煜熠永远踩在他头上霸占年段第一，每一次。
“没人记得第二名”在学校里或许不算太绝对，但对卓煜熠本人来说是。
虽然他一直咬在第二名不放，但卓煜熠至今不记得他，甚至用不上“记得”这个需要花费时间精力的词。
她根本看都懒得看，不在乎谁考第二第三。
小学时碰巧听的墙角至今时不时萦绕脑海，一字一句扎刺着，凭疼痛让他牢牢记住愤怒。
总有一天……他会拿到第一，让卓煜熠投来认真的一眼打量。总有一天，她会真正记住他的名字。
章致谨右手抓紧书包背带，迈出更大的步子。
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斜后方的排球场后，他才惊觉哪里不对劲。
排球撞击声、脚步声和说话声，全没了。
怎么突然静下来了。难道她们发现他了？
恐怖念头一冒出，章致谨浑身冒汗，微微闷热的空气肆意钻入毛孔，冷热交织混杂，让他心神大乱。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边调整呼吸边仔细听声辨别，脖子僵硬不敢回头。
想多了，可能只是中场休息，她们正在喝水而已。
紧张滞涩念叨在脑海中盘旋时，另一道细细声音渗进空气，似乎越来越近。
章致谨迟钝反应过来，忍不住转头，就见一颗黄蓝相间的球呼啸到面前，无限放大，不同色彩之间的分界隔离线彻底模糊，双色融合。
章致谨愣住。
下一刻，排球不轻不重砸中他后肩，反弹回去落地跳跃。
被撞歪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排球砸地音乐同频打响。
“同学——没事吧？对不起啊——”中气十足的呼喊以更快速度扑面而来。
卓煜熠的声音。章致谨目光慌忙从滚到脚边的排球甩向远处。
熟悉的球鞋一前一后一前一后逼近，视线再上移，熟悉的高大身影率先风似的跑过来。
……卓煜熠，要过来了？
章致谨心跳更快，瞬间胸闷气短呼吸不上来。
别过来，不能过来。会被看穿的。
理智提醒他得逃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弯下腰想捡球。
捡了球递还卓煜熠，和她说上两句话，或许两人也算认识了，或许就能治好心病了。
什么心病？他哪有心病？另一道声音急得尖锐，凶狠反驳。
他讨厌卓煜熠，才不要和她说话，才不要和这个踩在他头顶九年的人接触。
脑海里的两团意识激烈争辩着，而手先斩后奏，正以不可抵挡之势袭向排球，要趁此良机捉住这个能和第一名产生交集的关键道具。
指尖马上就要触到排球了，卓煜熠的排球。
排球静静等待，表面的流畅线条弯出微笑弧度。
只是这微笑模糊几瞬，闪黑变暗。
章致谨皱眉，眨眨眼试图看清，然而视线只清晰了一秒，就彻底陷入混沌。
见那人毫无预兆歪斜软倒，卓煜熠收住脚步停顿，旋即以更快速度冲过去。
她半跪蹲下，扒眼皮摸心跳探鼻息，将人拎起来靠坐在自己膝盖上。
“什么情况？怎么就晕了？没砸到头和胸口啊，欸这不张志锦吗。”孔霖惊忧声音从身后冒出。
“完了，卓煜熠你杀人了。”高望熹刹住跑势站定，幽幽补充。
“啊！？”更多人倒吸凉气。
“你别吓唬她们。”卓煜熠回头瞪高望熹一眼。
她那球没接好，使的力又太大，排球失控飞高越狱，直冲向林荫道上的人。
她们打排球多年，一眼就能判断清楚抛物线走向和力道冲劲，本来不当回事。
只要这人继续正常往前走，排球落下只会砸到他后方几厘米的位置，不可能伤到人。所以她们全都安静下来等着。
本以为不出声提醒、他注意力没被吸引就不会停下，谁料他莫名其妙突然自个儿站住，最后还是倒霉被砸。
卓煜熠凑近观察受害者脸色，又扯开短袖校服领口查看他后肩被砸的地方。
好瘦，肩胛骨明显，还有颗痣，倒是没见排球印子。
“怎么样？不会真死了吧？”
高望熹不以为意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先走吧，差不多也该吃饭了，别耽误晚自习。”
“啊？那他怎么办？”
“就地悄悄办啊，”高望熹冷笑撸起不存在的袖子，拍拍蹭了灰的手摩拳擦掌，“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远抛近埋。
“学校后面小树林北侧的地最好，潮湿松软挖坑快，土质好容易分解毁尸灭迹，地势略低不怕大雨冲刷掉土，完美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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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霖拖长声音讪讪嗫嚅：“你怎么……”
卓煜熠忍无可忍，压住笑抄起排球砸高望熹：“别发神经。”
检查完受害者面色和体征，她思索片刻，转而伸手摸他书包侧袋，掏出了三颗糖。
“他低血糖。”
孔霖猛猛拍胸口的响动萦绕四周。
“行了真没事，我带他去医务室，你们吃饭去吧，我等会儿到小卖部买俩面包就行。”
高望熹正和其她人挥手道别，听到后半句又回头：“你一个人带他去？我跟你一起啊。”
“不用，我砸的人你们不用管，万一人醒来跟你们扯皮怎么办？我守着就行，而且今天有你最爱的黑暗料理，赶紧去吧。”
“那你要怎么搬他？”
卓煜熠挑眉朝她们笑笑，又转回头看依在自己腿上昏迷的人。
章致谨一激灵，睁开眼打量四周。
好像是学校医务室，没人在。
章致谨戴上放在枕边的眼镜，坐起整理混乱思绪。
他怎么到这来了？
原本想捡球，结果两眼一黑，然后……然后怎么了？
卓煜熠过来了吗？卓煜熠呢？是不是吓到她了？她后来怎么处理的？
“你醒了啊。”
正想着，稍稍压得平和的声音闯进休息间打破寂静。
章致谨一惊，下意识抬头，就见卓煜熠卷着风瞬间来到床边。
那张每一笔、每道弯曲走向他都清清楚楚的脸清晰放大，和他靠一日日偷看而一点点拼凑出的脸完全重合。
刀剑眉丹凤眼，处处透着锐利但无敌意的煞气。
象征着蓬勃生命力的小麦色皮肤与惨白灯光对抗，更显张扬。
因为打排球流了汗，她两边额角略长的碎发发尾拢成一簇簇，也凝成尖尖的锋利角刺。
这是他第一次和卓煜熠直视对视，九年来，知道她这个人以来。
也是卓煜熠的目光第一次正经落在他脸上，九年来，从不认得他这个人以来。
章致谨连忙低头移开视线。随心跳震颤的视野里，自己的白校服像云似的翻腾变幻着。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动，章致谨连忙更用力掐掌心，生怕再次失态而被她瞧不起。
忽然，一大包糖横空杀出躺在云上。那只手从撕开的包装壳里随意掏出一颗伸到他面前。
“抱歉啊，排球打到你了，医生说你没事，只是低血糖犯了，你担心的话我现在带你去外面医院检查，你打电话跟你班主任请个假。”
章致谨喉咙颤抖发堵，佯装镇定接过糖剥掉壳塞嘴里。
“不用，没事，我得上晚自习。”
卓煜熠嘶了声：“真假？别逞强啊，晚自习又没那么严，你有正当理由不上。”
“真没事。”章致谨头更低，偏向墙壁，生怕她留意到自己发热的脸。
九年多，这是九年多来他第一次和卓煜熠说上话，紧张又莫名觉得自己好可怜。
好像还有高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真是脑子不清楚。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卓煜熠也不吭声，章致谨藏在身侧挡住的手攥得死紧，竭力克制不自然，拼命思索话题。
“那个……我怎么过来的？”
该不会是她们抓他的四肢抬猪式搬过来吧？
那他不知道得多丑，卓煜熠肯定看到了。想象出自己昏迷时的丑陋蠢样，章致谨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噢我抱来的。”
意料之外极远的字蹦进耳中，章致谨傻了眼，也顾不上别的，艰难挪动脖子扭回头，径直望向卓煜熠。
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