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24.1
欧丽德西的马车离开欧普伦锡城的时候，她没有向后看。
但即使没有回头望去，她也知道，洛伦茨就站在欧普伦锡城的城墙上，注视着她的马车远去。
欧丽德西坐在马车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洛伦茨说：“如果不能留下来，那么，可不可以带我一起离开？”
欧丽德西说：“不能。”
洛伦茨没有说话，欧丽德西冷静地望着他：“你要知道，在你和我想要做到达成的事情之间，我会选择我想要做到的事，而不是选择你，洛伦茨。”
而洛伦茨并没有流露出过于意外与悲伤的神色。
他只是笑笑：“我知道。”
他再次抚了抚欧丽德西的长发，轻声说道：“我选择你，就是选择我自己，那是出于我的本心，不是为了干涉你的决定。”
洛伦茨说着，手指慢慢地离开。
“所以，”他说，“做你自己。那样的你最有魅力，蒂西。如果你不再那样做，那反而不是你了。那样的你的灵魂，才正是我爱你、选择你的原因——只是，蒂西。”
“……嗯？”
“可不可以至少告诉我，”洛伦茨说，语气有些恳求，“你想要去哪里？”
而欧丽德西望着洛伦茨，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我要去卡拉加朗家族所在的瑞文蒙特城。我谋害了碧萃斯·卡拉加朗，已经是向卡拉加朗家族宣战了。她的那位兄弟——休·卡拉加朗公爵——他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洛伦茨望着欧丽德西平静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他说，“就像……安妮。你早就将这一切计划好了。”
欧丽德西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她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洛伦茨。”
“……”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他们害死了我，而罪魁祸首是你。”
洛伦茨一顿，随即略略地笑起来：“怎么会忘记？”
那时候，欧丽德西第一次提出，要和他解除婚约。
在他极度的震惊中，她清晰地对他说道：“如果你是一个残暴的、傲慢的、任意践踏他人的贵族，那么，我将不会对你抱有任何的信心与希望，我将咬牙依靠自己，因为我只能依靠自己。”
洛伦茨笑着，一个词也不差地重复着欧丽德西的话：“‘而你的存在，洛伦茨，你让我陷入了一个甜美的陷阱：你让我以为，这片空灵大陆上，除了我自己以外，还能有别人依靠。然而不是那样的：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会伤，都会死，都会离开。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永远的、唯一真实的依靠。’”
欧丽德西也笑起来。
“是啊。”她也一个词不差地重复道，“空灵大陆上的邪恶与阴谋并不会消弭。我必须要成长一个能自救的人。我必须要能依靠自己在这片空灵大陆上活着。我必须要保护自己不受侵害，要拥有亲手创造出我想要的事业与生活的能力。”
欧丽德西这样说着，渐渐地不再笑了。
她望着洛伦茨，认真地说道：“洛伦茨。”
“嗯。”
“我想，这一切的真正的罪魁祸首，也许不是你。”
“……”
“真正的罪魁祸首，”她说，“事实上，是我自己。”
洛伦茨望着她，欧丽德西笑笑：“我最怨怪的人，是我自己。我的心底深处，明明有着那样的愿望，可是，面对着它，我却犹豫了。我没有全力以赴地将它实现。”
洛伦茨明白她的意思。
在欧丽德西刚刚与洛伦茨缔结婚约的时候，她是一个……
淑女。
淑女在火刑架上被烧死的时候，静静地想：
真失败啊。
没能成为一个足够独立、足够强大的人，真失败啊。
没能创造一个平民不会随意被贵族欺侮的空灵大陆，真失败啊。
这一生没有顺从自己的本心，真失败啊。
连自己都在犹豫着，没有遵从自己的意愿去活这一生，又怎么能怨怪别人呢？
所以，落到这一步，也就是这样了。
烈火燃起，淑女闭上眼睛。
这一生是很失败的了，她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这样活。
她要遵从自己的本愿——自己身为平民的本愿，不仅仅要让艾布拉德家族、卡拉加朗家族与康斯坦斯王子消失，而是要让整个“贵族”的血脉世袭从空灵大陆上彻底消失。
欧丽德西蓦地笑了。
“我必须要去卡拉加朗家族所在的瑞文蒙特城。”她说，“你说得没有错，洛伦茨。从最一开始，我就已经将所有的事都计划好了。我必须要去做到我想做的事。我必须要把他们——康斯坦斯王子和卡拉加朗家族的每一个人——全都杀死。”
这样说着，她凝视洛伦茨。
“而这个计划里，”她说，“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婚姻——你的婚姻，我的婚姻，都对我的计划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必须要解除婚约，洛伦茨。”
洛伦茨微微一怔，欧丽德西向他伸出手去。
“做我的盟友吧。”她说，“在我做到我想要做的事之前，在我将他们全都杀死之前，我不考虑任何与浪漫相关的事。但是，如果你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如果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如果我们是同一样的人，为了同样的东西在战斗——那么，就让我们成为彼此坚实的盟友，在共同的道路上并肩前进。”
洛伦茨望着她，然后伸出手去，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在共同的道路上并肩前进。”他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也不会背叛我自己，欧丽德西。”
“阿奎塔斯小姐，”马车夫说，“你的目的地到了。”
欧丽德西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我们已经进入了瑞文蒙特城吗？”她问道，“在城门那里，没有受到盘查吗？”
“只是经过了例行的身份检查。”马车夫回答道，“卡拉加朗家族的守城骑士记下了我们的身份信息，然后让我们通过了——我看你在休息，就没有叫醒你。我们已经进入了瑞文蒙特，马上就要到北边的集市了。”
欧丽德西微微点头。
从马车的窗户里，她可以看见瑞文蒙特城的集市景象：
现在已经是午后的第三个星时了，大部分赶集的公民们已经收拾好了离开集市，街道并不嘈杂。马车在铺设了灰色石板的街道上“咔嗒咔嗒”地走着。
“我们到了。”马车夫说道。
这是街道尽头较为僻静的地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的门上，挂着一块手写的招牌：“凯瑟琳·伍德木艺”。
欧丽德西望着那块招牌，笑道：“是的，就是这里。谢谢你。”
她提着自己的手提皮箱，走下了马车，用银币结清了马车的费用。马车夫高兴地离开了。欧丽德西自己在木工店外面站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才推开木工店的门，走了进去：
木工店里非常安静，接待客户的外间有些狭小，光线也有些昏暗。仅有的一丝日光从一扇小小的窗户洒进来，照出木工店一些漂浮着的木屑与灰尘。
虽然店里到处是木屑，但是并不给人以脏乱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独有的香味。
听见欧丽德西的脚步声，内间的工作室里有人扬声说道：“是客人吗？门没有关，请到工作室里来吧。”
欧丽德西提着皮箱，走进了“凯瑟琳·伍德木艺”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的光线要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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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日光从天窗里清晰地透进来。木工用的工具整齐地码放在桌上，木料根据木材的品种分区堆放着，井然有序。
而工作室最大的工作台前，一位女性正握着一柄刨刀，低头工作：
她的动作娴熟而利落，显然对于自己的工作十分熟悉。她一边用刨刀在木料上刨出花纹，一边还能够侧过头来，向欧丽德西笑道：“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欧丽德西望着她，也友好地笑道：“你一定是凯瑟琳·伍德，瑞文蒙特城最著名的木工大师。”
凯瑟琳爽快地笑道：“不一定是最著名的木工，但是，我们肯定是瑞文蒙特城里最追求艺术与美的木工。”
欧丽德西望着她手中的刨刀，微微点头：
木屑一层层地掉落，漂亮精致的雕花在木工大师的手下迅速地出现。
凯瑟琳又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你需要定制家具吗？”
欧丽德西莞尔：“我想，很快我就需要定制家具了……不过，我来到这里，是想要先找到一个人。”
凯瑟琳微微一怔，欧丽德西的目光从木工大师的脸上移开，转而注视着工作室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灰布围裙的木工学徒——
黑发的青年学徒正专注地低头修整着一块椭圆形的木板，眼神沉静，动作从容，整个人与木材一样沉默寡言，侧颈划出一道弧线。
在欧丽德西望向他时，他似乎在木材上刻出了一道令他自己满意的花纹，学徒用拇指抚摩了一下手下的木料，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这让他沉默的神情终于变得生动了一些。
学徒抬起头来，高兴地望向木工大师的方向，叫了一声：“大师，我——”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地凝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看见了凯瑟琳大师身边的欧丽德西：
她站在木屑与日光之间，没有佩戴任何贵族的首饰、家徽，然而她依然从容，仿佛一柄没有开刃的骑士钝剑。
学徒微微睁大眼睛，欧丽德西向着他笑道：“你好，又见面了，赫松·卡拉加朗。”
24.2
赫松放下刨刀、摘下围裙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啊，欧丽德西……我是说，阿奎塔斯小姐。你好。”
凯瑟琳大师看看赫松，又看看欧丽德西，仿佛看出了什么，眨眨眼睛，说道：“原来是我们赫松的朋友啊。那，我先到外面看看账本，你们叙叙旧吧？”
赫松有些不安地张了张嘴，但是最终没有拒绝。
凯瑟琳大师到外间去了，木工的工作室里，只剩下了欧丽德西与赫松两个人。
欧丽德西向着赫松笑道：“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赫松。”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女王诞辰的宴会上：作为卡拉加朗家族私生子的赫松被自己的异母兄弟奥斯本刁难了，欧丽德西为他解了围——然后奥斯本倒了大霉，被洛可兰亲王惩罚了。
那时候，欧丽德西向赫松笑着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赫松面对着她，似乎有些局促：“欧丽德西……伯爵夫人。”
欧丽德西笑笑：“已经不是伯爵夫人了。”
赫松微微一怔，欧丽德西轻松地耸耸肩：“我与洛伦茨·艾布拉德解除了婚约，已经不是伯爵夫人了。”
赫松有些迟疑：“你……”
“对，”欧丽德西莞尔，“我现在是一个自由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赫松望着她玫瑰金色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来到这里，是为了——”
“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
“……”
“赫松，”欧丽德西说，语气轻松，“我想要问你：你是否愿意，与我缔结婚约，共同抗击卡拉加朗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