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她敢跟他和离,敢离开侯府,敢贸然地加入那个狗都不去的京卫司,害怕受罚?
杨衍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捏了捏疲惫的眉心:“你先出去吧。”
周九不知他是什么想法,却还是恭敬道:“好。”
薛如月坐在正厅,两个熟悉她的丫鬟来给她沏了茶,她偏好玉兰花茶,府上的丫鬟也都记着,倒了茶后便让她安心坐着等着杨衍来。
不多时,杨衍换好衣裳后从卧房缓缓走了出来。
西戎一别,薛如月跟杨衍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那时候他跟柴蘅还没有和离,她虽然存了心思,但也不想落人口舌,所以几次想问问他的腿好些没有,又没有问出口。如今听闻他们和离,薛如月也不由得想起年少时一些事。
在柴蘅没有被柴家找回来前,在那一桩指腹为婚的婚约没有定下前,她的父亲薛怀远也曾想过为她跟他议亲,那时候侯府跟薛府就婚约的事情已经开始进行商议,他也是知晓的,并且从未拒绝,那时候多多少少,他应该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吧。可惜,命运弄人,让他们白白蹉跎了大半年,如今,一切也应该回到正轨的轨迹上来了。
“你的腿如何了?”
一见面,薛如月就关切地开口。
“好多了,拓跋元离那一箭未伤及要害,行走无碍。”杨衍从容地回,然后想起周九说的,她来找他是有要事的,于是单刀直入,“你今日来,是为了你的兄长?”
薛如月叹口气,这才娓娓道来:“前些日子,京卫司配合刑部在查一批淮海私盐案。我兄长薛从礼是做粮米生意的,你也知晓,他胆子并不大,贩卖私盐是要充军流放的罪名,他不敢的。可偏偏不知怎的,昨日他运粮的车上竟然装满了私盐,那一车粮原本是要运到城东给封掌柜的,半路就被京卫司截了下来,查出有私盐后,就被阿蘅给带走了。”
她原本想要用“京卫司的人”这五个字来指代柴蘅,转念一想,她那倒霉兄长就是她捉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提及薛从礼,杨衍的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薛怀远膝下一共五个子女,其他四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也就薛如月是个能拿得出手的。
薛从礼在她的其他兄长中也不是个拔尖的,但胆子确实小。薛家原也不缺银钱,确实犯不上去贩卖私盐。
如周九所言,京卫司捉错了人,是要受罚的。
趁这个机会,让她知道京卫司的活不好干,回来求他,好好地做她的侯府夫人,也很好。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薛如月道:“我知晓兵部跟刑部分管的东西并不同,所以行之,此番我来找你并非是要你徇私,而是想要你帮我同刑部那边打个招呼。京卫司捉我哥,是为了办刑部的案子,我现在只想见到我兄长,至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先搞清楚。”
“可以。”
“此事我会知会刑部的梁远景一声,你今日用完午膳后想去看你兄长尽管去就是。”
杨衍摩挲着手里的杯盏,沉声开口。
薛如月怔了怔,她原以为杨衍对柴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再厌恶也曾经是夫妻,所以来之前,也做好了他也有可能拒绝她准备,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顺利,丝毫没有半点要顾忌柴蘅的意思。
这让她不禁从中品出了几分绝情的味道。
“多谢。”
薛如月温声道了谢,本来要出侯府的,突然又想起一事,“柴家姨母过几日过寿,她的帖子定然也给你了,我给她选了两件寿礼,想到老侯爷也曾经对我多加照拂,便也买了几样东西想着送给他,你今日晚间可有空与我同去?”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她觉得既然他跟柴蘅已经和离,那就意味着,她与他之间并不是毫无可能。
杨衍无暇顾及她怎么想,此刻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昨日杨士铎同他说的话,他也确实好几日没看到柴蘅了。
“好。”
……
京郊小屋里,柴蘅忙了一天回来,陆识初也下了衙,提了几条活鱼来给柴蘅杀。柴蘅坐在院子前刚把衣服晾好,就喜提杀鱼的任务。
这座宅子原本已经空置很久,厨房一直没有人使用,前几日柴蘅都是在京卫司旁找的馄饨摊子吃的馄饨。陆识初觉着,即使在这京中只待一个月,也不能凑合着过日子,于是,特地挑了这个不太忙的下午来给她擦拭灶台和生火。
柴蘅杀鱼杀得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一条干干净净的鱼便剖好了。
陆识初擦拭完灶台,又出来帮她劈柴火,一边劈,一边打量这院子。
“想要去京卫司的幽州分司那是不能了,如果师父师娘也不愿意你回芙蓉山那怎么办?”
陆识初一向多思多虑,习惯把事情考虑在前。在柴蘅决定做一件事情前,总要先问她好几遍。
“那我就求他们。”
“求一遍不行,就一直求。”
他们不愿意带她走,无非是觉得她在这里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但事实上,京城这个地方克她克的要死,多在师父师娘面前说几句杨衍的坏话,把他说的猪狗不如,再多说几句母亲的坏话,把她说的不像个人,师父师娘总会带她走的。
这也不失为是一种方法。
陆识初哑然失笑,很快又道:“这几日在京卫司过得怎么样?崔如是说,他昨儿接到情报说闹市上有私盐贩子,你不过用了一个上午,就捉到了。”
“那是薛如月的兄长。”
柴蘅倒也没有什么料事如神的本事,只是单纯昨日接到崔如是的私盐贩子线报后,她就跟几个京卫司的其他兄弟在街市上看了,好巧不巧,就瞥见了薛从礼。
薛从礼这个人吧,因为薛如月的关系,对她敌意很大。
准确地说,薛家人对她敌意都很大。
平日里,薛从礼遇到她,虽然不像他的其他几个哥哥一样会正儿八经地挑衅她,但给她一记白眼还是顺手的事儿,可这一回,很是奇怪,看到她的时候慌慌张张就躲过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也就跟了过去,结果发现他的那一辆押粮车上满是私盐。
当天,她就把薛从礼给送进刑部大牢了。
“薛如月来找你麻烦了么?”陆识初关怀地问。
柴蘅愣了愣道:“她从不主动找我麻烦,她一般都是借力打力,让杨衍跟我母亲找我麻烦,不过,我如今已经跟平陵侯府断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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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母亲那边我也不走动,他们找我麻烦,我也不怕他们。”
说完这话,她突然意识到,昨日怎么也能算是她给京卫司完成了一个大任务,无论怎样,还是该庆祝庆祝的,于是扭头钻进她放木料的屋子,从里面挑了一个她这几日新雕的木头送给陆识初。
那是一只狸奴模样的木雕,圆头圆脑,胖嘟嘟的,看上去十分喜人。
“这个送给你师兄。”
“我今日还买了一壶烧酒,一只烧鸡和几盒糕点,等会儿你做完鱼,我们就一起吃饭。”
陆识初接过柴蘅手里的小木雕,用绳子扣在自己的腰间,诚恳地说:“你近来雕工渐长,要比小时候好多了。”
“人嘛,一直做一件事情总归是会越做越好的。”柴蘅笑了笑,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扭头进屋开始摆盘子。
陆识初去给她生火,炖鱼。
傍晚时分,小院子里炊烟袅袅,杨士铎从集市上回来,怀里抱着杨清屏,杨清屏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会说话了,见柴蘅从屋子里走出来打井水,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嫂嫂。”
杨士铎闻见炖鱼的香气,很不客气地想要去蹭饭。但又舍不下一张老脸,只好问杨清屏:“想去你嫂嫂那里吃饭嘛?”
小姑娘点点头。
杨士铎“嘿嘿”一笑,厚颜无耻地迈着步子走进去:“柴四啊。”
这又老迈又厚颜无耻的声音唤醒了柴蘅,她猛地一抬头,就瞧见了前公爹。此刻,他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柴蘅:“……”
她前世也记得他这样笑过,那一回是他非说自己得了重病要死了,把年幼的杨清屏硬塞给了她跟杨衍养。可后来愣是又活了十几年都没死,至少活得比她长。
柴蘅愣了半天,勉强叫了一声:“老侯爷。”
她不叫公爹,叫老侯爷,让杨士铎这一颗老迈但脆弱的心痛了一下。但心痛仅仅是一瞬间,很快,他又舍出一张老脸去:
“我能在你这里吃饭么?”
“其实啊,我那院子离你也近,院子里的下人做吃食味道也不错的,就是清屏吧,瞧见了你,非闹着过来吃,我这才只好勉为其难地过来。”
杨士铎伸出一只没抱孩子的手捋了捋胡子,柴蘅从前对这个公爹多少还是有点意见的,因为他不靠谱就罢了,还爱动手,关键下手还十分重。从前杨衍跟他硬碰硬的时候,没少被他打得满身都是血痕,她那时候心疼杨衍,自然不想给这个公爹好脸色。
可话又说回来,她现在只觉得,从前他罚杨衍罚的还是太轻了。
“可以。”
“您进去坐就好。”
柴蘅没什么赶客的经验,陆识初端着刚做好的鱼出来,见她犹豫,倒是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瞧见陆识初的那一刻,杨士铎的心灰了一片。正哀叹着,完蛋了,自家儿子怕是真的永远要没有媳妇了,打眼往外一瞧,竟瞧见了自家儿子。
不仅瞧见了自家儿子,还瞧见了薛家那个。
“父亲。”
杨衍站在院子外头,十分淡漠地喊了他一声。
只这一声,让杨士铎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