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志文找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直到虞楠喊住他。
虞志文提着早餐站在门口：“……你们吃了？”
虞楠说：“嗯。”
虞志文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儿局促：“……我还买了早餐准备和你们一起吃呢，这……那我一会提回去吧，别浪费了。”
虞楠没接腔。
已经快十点了，再晚一点都可以吃午饭了。
她不想辩驳，就好像在埋怨谁一样，她更不想听虞志文解释一堆，他总是有很多理由，总是有很多人排在她和奶奶前面。
她早就知道的，现在，她好像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就好像以往那些期望与失落都模糊了起来，她已经记不起当时的情绪和自己是怎样独自一人消化的那些情绪。
虞志文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往里走了几步，四处打量着：“怎么定了这么贵的单人间？今天就要出院，花这冤枉钱干什么？”他看了看旁边身躯高大的男人，犹豫开口：“小楠，这是——”
虞楠没接话，而是看向闻暨。
“能帮忙去楼下取下奶奶的药吗？”
闻暨说：“我在停车场等你，不急，处理好再下来。”
他知道他们有话要说。
闻暨对虞志文微微颔首，走了出去。
“你同事吗？看着不像本地人。”
那个男人刚刚虽然没说话，但那股气质……虞志文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看着很贵气，不像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也不知道小楠怎么认识的，想到什么，虞志文委婉开口：“小楠，在外面不比家里，外面更复杂，人心隔肚皮，有时候一丁点蝇头小利——”
“你今天是来教育我的吗？”
虞楠本来不想和他吵，但她不想任何人恶意揣测闻暨。
虞志文一愣，虞楠一直很乖，从小就是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长这么大没让他操过什么心，也很少和他争吵什么，就算是不认同他的意见也只会保持沉默。
所以当虞楠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时候虞志文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他皱了皱眉：“我说什么了？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读了那么多年书真是越读越回去了。”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虞楠扯了扯唇：“爸，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变了，那说明你压根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快二十八了，不是十八，也不是八岁，早就过了需要您教我怎么做的年纪。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能分得清是非，就不劳您操心了。”
虞楠不想多费口舌，直接说：“我想把奶奶带到京市去。”
“不行。”虞志文说：“你一个人怎么搞的定？你奶奶要人二十四小时陪护，你天天上班哪有时间照顾？”
“我已经联系了一个护工，我白天上班她会照顾奶奶。”虞楠早就想好了，之前她就想过要找护工照顾奶奶，但虞志文和刘敏都反对，说贵，不要花那个冤枉钱。
之后刘敏背地里嘀咕说请护工还不如把这个钱给她，她照顾的不比护工好？
她想了想也是，不管怎么说，刘敏至少是亲人，不会害奶奶。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每个月给刘敏打钱，怕她多想，虞楠就说是生活费。
最开始刘敏也推拒过几次，后来看她坚持就收了，一直到现在。
其实虞楠真的不在乎这些外在东西，她在意的只有奶奶，可事实证明，有时候没有血缘的金钱交易远远比打着亲人名号的照顾更为靠谱。
“我知道你还在埋怨你刘阿姨，我已经说过她了，这次的事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
“意外？奶奶现在能经历几次意外？”
虞楠偏头问虞志文：“爸，刘阿姨是你妻子，你当然愿意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她，可我又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把我的信任无条件的交出去？”
她不是没尝试过，可是结果呢？
“而且我这次回来本来也是接奶奶的，我想带奶奶去京市看看，那边的医疗资源比家里要好很多，有任何机会我都不想放弃。”
最后虞志文也没松口，回家的路上坐在后座沉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
虞楠正在和护工聊天，她准备约着见一面看看，虞志文不理她她乐得自在。
这时，手背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虞楠偏头，对上了闻暨沉静的视线。
闻暨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没说话，虞楠却好似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在担心她。
虞楠一怔，心里划过一丝暖流。她反手回握住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两人虽然都没说话，但是气氛似乎莫名缓解了一些。
到了楼下，虞志文先扶着奶奶上楼。
虞楠说：“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刚刚一路上他手机响个不停，他这次过来找她还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
“我在这等你。”
虞楠一愣。
“上去收拾行李吧，我开车回京市，你和奶奶坐我车。”
“……这里离京市有七百多公里。”
闻暨似乎是笑了一下，他俯身勾了勾虞楠的鼻尖：“我知道。”
“有司机。我查过了，奶奶现在这个状况最好不要坐飞机，有顺风车你不坐？”
虞楠欲言又止。
闻暨垂眸：“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愿意我想做，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做这些，但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如果觉得我太冒进，触碰到了你的底线或者让你不舒服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所以可能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
虞楠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她抬头，怔怔地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瞳仁。
“小鱼，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更不要因为这个就改变想法，我做这些不是想逼迫你什么的，那天晚上我问你的事情，你随时有权利拒绝我。”
*
刘敏和虞志文都在家，刘敏显然听说了她要把奶奶带到京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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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很大声，像是故意要虞楠听到一样。
“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照顾妈？虞志文，你也不管管你女儿！我是不敢说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为她好还得不到她一句好！总是以为我害她，真以为外面那么好？”
虞志文不说话，被她说的烦了，回道：“你少说两句吧，妈都同意了，我能怎么办？”
“妈稀里糊涂的，能知道什么？”
刘敏看了一眼在帮老太太收拾东西的虞楠：“要我说，她要真担心她奶奶，直接辞了京市的工作回来不就得了，还能帮衬着家里一把……”
虞楠全当没听到。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虞楠把行李箱提到门口。
虞志文板着脸，到底说了句：“我送你们去机场吧，有事和我打电话知道吗？如果京市那边的医院治不好还是把奶奶送回来，到时候提前和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工作忙，总不能三天两头请假。”
虞楠嗯了一声：“不用送，我朋友也要回京市，他开车，我和奶奶一起。”
“开车？”刘敏说：“那要开多久，不得开九十个小时？疲劳驾驶不安全吧？”
虞志文也皱起了眉头：“是刚刚在医院那个朋友吗？小楠，你对我们有气没关系，但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他走到窗边，那辆黑车静静蛰伏在老旧的居民楼下，很显眼。他们小区从来没来过这么高档的车，已经有不少人探出身子在围观。
“他们有两个人，再加我，三个人换手，一个人只开两个小时左右，还好。”虞楠没有多说，也没说有司机。
刘敏也朝下面看了看，她不认识这辆车，但是猜也能猜出这车价值不菲。
虞楠从虞志文手上接过行李箱，“爸，我们走了。”
虞志文心里莫名有些堵，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女儿之间会变成这样。他塞了张卡给虞楠：“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嫁妆，想了想还是现在给你。奶奶去京市你花销也大，如果要在那边治病更是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你收着，怎么花随你。”
虞楠看着手里的卡好一会儿没说话。
虞志文眼眶忽然就有点泛酸，妻子去世前牵着他的手说要照顾好他们的女儿，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他有太多地方委屈了女儿。
“小楠……”
想说些什么，但虞志文的喉头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的画面是女儿一只手推着行李箱，一只手牵着母亲，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
不远处，黑车驾驶座被打开，男人两三个跨步走到女儿身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又替她打开车门，伸手护着她额头，等她上车坐好后轻轻关上车门。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人能把她女儿照顾的更好，能为她做的更多。
他在妻子病床前答应过的却没做到的已经有人代替他做到了。
这一瞬间，虞志文怅然若失，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他生命中慢慢消失了，而他却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