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郁的身上覆着充斥着奶香味的毛毯,像是有虫特意为他盖上一般。有微光铺在他身上,像是冷黄色的帘子。
他缩了缩身子,在见到那只斑蛾的一瞬间他其实便被吓清醒了,大脑开始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运转。
这里是非常典型的,属于萨莱茵宫的复杂奢靡装修风格,有两张算不上豪华的床,其他的摆设简单而冰冷。合理判断他现在还在萨莱茵宫,只不过来到了什么更为安全的地方。
洛郁挣扎着想起来,胳膊却迟迟发不上力,支撑身体的胳膊像面条一般狠狠打弯,好不容易撑起的身子再一次跌回床上,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哼。
“你还很虚弱。”那虫的眼神终于从那团不知所云的空气中抽离开,他看向了洛郁。“那天你不知道为什么晕倒了,我把你带了回来。”
“所有从角斗场胜利的虫都会变成萨莱茵宫的正式一员,你也不例外,现在你是萨莱茵宫的宫廷雌待。”
过了片刻那虫补充了一句。“介绍一下,这里是宫廷雌待的住所,而恰好的,我们是舍友。”
——洛郁大概明白,所谓宫廷雌待,是指服务于整个萨莱茵宫的雌虫。
“你刚才折腾的很厉害,整个身体都在抽搐,做噩梦了?”那虫有些温柔的对洛郁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洛郁的错觉,他觉得这只斑蛾的说话方式有些像之前他在角斗场讲故事时的语调。
硬要说起来,那奇怪的声音起伏像是异种努力学习别虫说话而造成的刻意的抑扬顿挫。明明是想表达安慰,却硬生生叫洛郁听出了一种诡异的虫机感。
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
洛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死,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次遇到了那只亚雌侍卫。
而他对这虫的印象并不算好。这只斑蛾给他的感觉太过危险。
不过他也明白,在那日他被疼昏之后,正是由于这只斑蛾的慷慨援助,他才得以如此舒服地躺在这里。
洛郁有些无奈。他当然明白,不管他的舍友是只怎样奇怪或诡异的虫,他都应该向他的舍友表达感谢。
他虚弱的点了点头。他想和这位救他命的舍友说很多话,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字。
“水……咳咳……”
片刻后自己枕头边有一块凹陷了下去,那个亚雌坐在了他床前,把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子放到了洛郁的嘴唇下方。洛郁盯着舍友递过来的透明的水,压抑了半天对这东西的厌恶性,才缓缓低头,尝试把它喝下去。
从中毒之后,在无边噩梦地折磨下,他像是患上了诡异的厌水症。
那东西无味,无色,无形状,却最能要人的命。
洛郁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攥住了,多次尝试无果,他只能妥协地,像猫一般一下下地舔咽着里面的水。
他低垂着眼睛,所以并没看到那个端着水杯的舍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舔水的舌尖,那虫眼神有异,诡异的光在瞳孔里流转。
他就那么艰难的摄入了些纯净水,过了很久喉咙才像是物归原主一般可以正常工作。
“我从来都没见过有虫喝水喝的像你这般艰难。”那虫有些干涩的说。
洛郁耸肩笑了笑。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轻声说道,“屋子里,好黑。”
那只斑蛾看了他一眼,随后站起了身,走向了窗边。
洛郁看见他的舍友手脚麻利地卷起落地的窗帘,一缕阳光透着玻璃照射进来。屋子很干净,他能看到房间里合着光线四下飞舞的细小尘埃。
洛郁有些不受控地落下了生理性眼泪。这是他来到虫族世界后,第一次看到阳光。金色的细碎的光从云端滚落划出,像是颗粒如同流沙。
“你是雌虫。”那位舍友扭过头来,扫了他一眼后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般柔弱又没有力气的雌虫。”
“像是亚雌。”舍友说,“像我一样的亚雌。”
洛郁一言难尽的看了眼舍友。
按虫族的划分依据他是只雄虫,他当然弱小,而这只救下他的斑蛾,却是个磨练很久的侩子手。侩子手可能会是只亚雌,但不会弱小。
从玻璃外飘散进来的光打到了地上,把有些昏暗的屋子光影清晰的分成了两种颜色,巨大的亮橘色拖尾刷在地上,照在自己的身上。而他的舍友从始至终都站在黑暗的那头,永远低垂着眉眼,只能依稀看到如白月牙一般柔美的下颚。
洛郁不由得有些晃神。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没了生命危险不是吗?
至于接下来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身体不好。”洛郁呼了一口气,他平静地看着他的舍友,用沙哑的嗓音软而真挚地对那只斑蛾说。“……对了,还没来得及对你说,谢谢你救了我。”
洛郁觉得自己还需要礼貌地介绍一下自己,他对那个背对自己的舍友温声说道,“我叫卡西米尔,你好。”
舍友转过身来,他看向了洛郁,蓝绿色的眼睛如翡翠。
“我知道。”舍友像是有些受用,不知道是不是洛郁的错觉,洛郁觉得那一刻他有种被捕猎者锁定的猎物的异样感,舍友仔细的端详了下洛郁,随后也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
“你好,卡西米尔。”
·
这个斑蛾侍卫同洛郁第一眼看去的感觉一样,阴暗,沉默,甚至带着些不可描述的死意。只是和宫殿中惊鸿一瞥看到的充满恶意的眼神不一样,现在的那只斑蛾似乎多了些试探一般的友好。
那只斑蛾递给洛郁一个羊皮纸,上面隐隐有些文字。
洛郁:“……这是?”
“规则。”舍友淡淡地说道。“需要遵守。”
每日需要观摩领主殿下的起床礼。
不要深夜在萨莱茵宫游荡。子午夜间钟声响起时,必须离开走廊。
服从水牢幽灵。
洛郁随手翻了翻。
规则怎么这么多?还有,起床礼是怎么回事?是说他每天都要去看那只和里卡多长着一张脸的领主虫起床?反派虫这么废物?他现在难受的要死!
青筋又快暴起来了。
“我把这东西给你的原因是,卡西米尔,殿下快要进行大起床礼了。”
洛郁沉默地看了眼手里的纸条,原来是又要干活了。
多么打工虫的一天。
·
深呼吸好几次,洛郁终于忍着全身的痛苦和酸胀艰难地爬了起来。
他利落的穿上了萨莱茵宫给宫廷雌待特意定制的衣服,衣服是花纹极其复杂的洛可可风衬衣,繁杂的花纹和蕾丝一圈圈的缠绕着,洛郁努力用有些颤抖的手系着繁杂的扣子,那些丝带的装饰差点勒住他的手。洛郁不由得有些羡慕的看向了自己舍友的军装制服。
那衣服看着就非常好穿,他也想搞一件来。
他继续努力驱使颤抖的手干这些精密的活。思来想去,应该是刚来虫族那一天的最后,他一次次地通过用抠抓自己手的方式来造成疼痛保持镇定,指尖的神经或许是受伤了,而系统带来的能量还没来得及修复这些边角损伤。
一筹莫展时,突然一双带着手套的手抓住了他衣服上的系带,那手灵巧的勾起他身上的丝带,快速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嗯?!
洛郁错愕地松开了手。
他有些不适地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低头为自己系领结的虫,他一直都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那虫侵犯到他的私虫空间了。
在过往的这么多年里,他习惯独居,享受独居,就像他的研究,科研永远充满着寂寞。这是第一次,有虫离他这么近。
还没来得及多想,在自己面前的虫放下了领结后退一步。
“好了。”
洛郁怔怔地看了眼这只礼貌又疏离的虫。
两虫一前一后的在长廊里行走着。洛郁低垂着脑袋,他轻轻按了下自己颤抖而不受控制的手。
思绪还没从刚才别虫为他系领结的新奇经历中抽出。
他微微抬头,刚好可以看到那只斑蛾不停向前的黑色短靴,短靴规则又优美的踩在地上,那虫的头发总是披散在肩头,柔顺又有光泽,这让洛郁想起了之前自己养的那只猫。
他按了按脑袋,强迫自己思考一些正事来占用自己的脑容量。
好在脑子远比身体来得争气,短暂的呼吸间洛郁已经调整到了工作时的思维状态。
大脑贴心地为洛郁整理着已有的信息,将它们组织成一条完整的思路。
目前已经没有能短期要他命的威胁,那么就去思考自己现下的处境。首当其冲地,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书中进展剧情的节点。
他扫视着眼前的场景,脑海中快速的消化着更多的书中内容,通过有限的知识开始迅速的定位。
在这间宫殿里,和宝石相比,丝绸的含量也太高了些,多的不像是外地运过来,而更像是本地特产一般。
丝绸通常被拥有丝腺的桑蚕编织而出,桑蚕喜暖,说明他所在的星球环境温度算不上太低。
混球be书中第一章交代了虫族的生活环境,虫族星系九大行星,大多数星球冰天雪地或更偏寒冷,而越靠近中间恒星地表温度越高。
结合这富丽堂皇的感觉……他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掌控整个虫族命脉,作为虫族大脑对整个星系发布号令的中央星。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萨莱茵宫便是中央星的核心,也是整个虫族的中枢。
感动,刚上来便直达敌虫老巢。
其次则是考虑现在所在的时间线具体位置。他曾靠着人工智障的资料完整地了解过反派虫赫尔加登顶虫族的虫生历程,赫尔加的大部分虫生不是在中央星的水牢里便是在中央星领主的高位上,所以现在的准确时间点应该是赫尔加夺权成功之后的那部分。
剧情再往下进展,应该是赫尔加经历了一件让他彻底癫狂的事情,彻底黑化,世界毁灭。
虽然世界线的进展着实有些快了,但只要虫还活着,他就可以轮番尝试不同的手段,直到自己的目标达成。
再次则是考虑他的舍友,那只斑蛾。
根据他从总管虫口中套出的情报来看,他的舍友是唯一一只曾进入过领主寝宫的虫,他必定知道些有关反派领主虫的情报,如果自己想进一步推进he指数,那只斑蛾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再再次需要考虑的是萨莱茵宫的规则。
从他来到这宫殿起,就被绝对的规则威慑着。但那些规则又和虫族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洛郁并不觉得他们的存在无用,为什么这宫殿里会有这些强制的规则也是需要考虑的。
他突然想问一下那位“舍友”的意见。
“那个……”洛郁想叫住在前带路的舍友,话语到嘴边却卡住了。
他记得他的舍友,似乎代号为“027”,可直接这么称呼虫又显得有些不礼貌。
他该怎么称呼?
027?我的舍友?
洛郁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他舍友的本名。
他的手拽住了那只斑蛾的袖口,虽然力道很轻,但依然让他的舍友察觉到自己在拽他。
那只虫扭过了头。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洛郁尽量友好地问道。“我们还要相处很长时间呢。我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想除了‘027’,你是有自己名字的对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名字”触动了什么,舍友绿色的眼睛里如猫缩一般的野兽瞳孔像是受到什么威胁一般变得更尖锐。那只斑蛾看了他一眼,眼神突然变得诡异,洛郁觉得他似乎透过了自己看向了什么更虚无缥缈又血腥疯狂的远处。
舍友的嘴轻轻张了张,明明只是吐露名字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像是压着千钧重一般。让他只能徒劳的张开嘴,而洛郁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洛郁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回话。
舍友看着洛郁,很罕见地,他手腕处的鳞片嗡合,像是舍友本虫的思维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抗争一般。
“我叫什么?”那虫有些茫然地重复着洛郁的话,他看着洛郁,像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梦魇一般。“我叫……我……”
舍友话还没开口,就被一个突然从后面走来的军雌打断了话语。
那个军雌冲舍友说道,“027,殿下叫你在起床礼后留一下,殿下说需要你去接待蓝星来的贵客——过两天布里萨克家的阁下将应邀来到萨莱茵宫。”
“啊,别忘了,过几天你得亲自去‘那些地方’一趟。”那虫像是意有所指一般看着027,“毕竟——欢迎阁下,总是需要特别的节目去助兴,不是吗?”
洛郁看着自己颇为貌美的舍友在听到“殿下”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怎么了?”洛郁倒是非常敏感。
舍友摇了摇头。
而被那只虫打断之后,他的舍友像是从之前的混乱里挣脱开来,再一次变成了洛郁所熟悉的那只有些阴冷的虫。
他微微冲那只军雌行了个有些敷衍的礼,“说得是。我会记得的。”
洛郁看着那只陷入反常的舍友,他迟疑片刻开口,“你……”
洛郁的话似乎是一下子惊扰到了那虫的思绪,他的舍友猝然转身。
“啊,抱歉。刚才想到了些无趣的事情。回答你的话,我没有什么名字,就叫027。”亚雌舍友有些歉意地对洛郁说。
洛郁看着027尖利的耳朵和锋利的手指,虫族社会至今还保留着很多奴隶社会的残影,只有各位高高在上的雄虫阁下们以及刚出生便可以用来战斗的,极为强壮的军雌受到很大的重视,在虫族,许多出身不好的亚雌没有名字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的舍友似乎就是这样一只虫。那么长的虫生都托付在这一串冰冷的代号里。
有些可怜。
洛郁嘘了口气,到底没过多在意。他学着027之前的语调朝这虫打招呼。
“你好啊,027。”
027微微冲洛郁点了点头。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眼睛是化都化不开的浓稠墨绿,脸侧的鳞片散着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