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自怨自艾之际隐约听见了外头有了动静，下意识往水里缩了缩。
虽然她注意到自己还穿着衣服，但经过一通非人的折磨和药浴，这套她从入门以来就穿着的衣服也向她正式宣布罢工，几乎只剩下片缕贴在她的身躯上，多少有些不雅观。
这衣服还是嵇亦鹤给她的那套，她时常和宗服来回换着穿，以此掩饰自己没有多少衣服的事实。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天机宫里哪有卖衣服的。
她两三套换着穿，倒也足够，就没着急去买。
程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位熟悉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程曦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诧异，两眼发直，喃喃道，“万师姐……？”
来人一袭银红雀金裘大袖袄裙，衣襟处绣着赤金吴翠的花纹，脖颈处被一圈雪白狐毛围着，露出一张明艳张扬的鹅蛋脸。
她莲步轻移，见她苏醒过来，唇角轻扬，嗓音柔和，“程师妹，你醒了？”
程曦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万千慈。
她的脑袋探出木桶的高度，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别人之后才直起身子，露出乖巧的笑容，“万师姐好！不过……我这是在哪儿啊？”
万千慈被她如今还不忘向她问好的勤恳态度逗笑了。
她美眸潋滟，弯似皎月，“你现在正在嵇师弟的洞府中。”
“你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嵇师弟将你带回来后就为你准备了药浴，他不便在此，所以就委托我过来瞧瞧。估摸着你应该快醒了，我就进来看看。”
看来万千慈与嵇亦鹤的关系确实算不错啊。
“这样哦……”程曦的心里转过思绪，面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麻烦师姐了。”
“反正我也无事，无碍的。”万千慈丝毫不见没有程曦梦里印象中的火爆模样，笑意盈盈，开口为她解释起来，“肉身并不好修行，若不及时缓解体魄上的痛苦，恐怕人很快就撑不住了。”
“这药浴是由七叶荷与地炎麻两大主药材熬制而成，都有培元固本，疏通经络的作用，同时地炎麻还能驱散你体内残留的寒气。师妹，你即刻运转灵力试试。”
程曦一愣，旋即依言摆出了修行的姿势。
她的脸色原本还发白，随着丹田之中的灵力汹涌而出，极端强烈的暖意席卷了她全身，与之前吸纳灵气的困难不同，她这次只感觉到外界有源源不断的灵气钻入她的体内，顺着她的经脉不断蔓延开来。
人体共有十二条正经脉和奇经八脉，而锻体境所经历的灵力十三次周天循环只在十二正经中游走，然而现在，她却隐隐感知到自己身体内的奇经八脉的位置在微微发热。
不知是不是药浴的原因，她之前开拓过的十二经脉似乎也拓宽了半圈，这直接让她的纳灵气的速度提升了一个台阶。
察觉到体内的变化，她几乎下意识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笑意的万千慈，压抑着心中的亢奋之情。
要知道，她筑基之后没有挑选心法，原本的经脉不仅不能拓宽，同时也难以吸纳外界灵气，这种肉眼可见的提升感受已经久违了。
修行起来后，令人舒服熨帖的酥麻感随之扩散，甚至能感觉到灵力经过的路径与温暖，她身躯上因水流冲击而至的痛感顿时减弱了。
万千慈笑道，“师妹可知如何能提升修行的速度？”
万千慈本就对程曦的印象极好，虽不理解她为何铁了心要修行第七层的功法，但她见嵇亦鹤都未多说便不再多想。见她跑去修行最为艰苦的肉身一道却没有抱怨，也颇为欣赏，自己大师姐的职业病就又犯了。
程曦仔细想了想。
她为解决自己的修行问题动了不少脑筋，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传承阁的杂书内容，回答道，“加速修行的方法主要有两种。”
“第一种就是借助天材地宝，如灵气元液，是由灵气凝聚而成，可以借助其中充裕的灵气强行提升，但这种方法不宜多用，境界虽有提升，但纯是绣花枕头，极为不中用。”
“第二种则是在灵气充裕之地修炼，只要足够，修行速度自然不会慢。”
万千慈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有研究，是在传承阁第一层看到的吧？”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失笑询问道，“是一本叫《教你如何一日飞升》的书？”
程曦讪讪一笑，有些心虚，“师姐你怎么知道的啊？”
她突然福至心灵，眼睛瞪圆了一圈，不可置信道，“难不成师姐你也……？”
当时程曦在一层中找到了这本修行方法类的书籍，还颇为惊喜，其十分吸引她这种妄想着一夜暴富的无知弟子，其中描述虽然有夸张之处，但方法似乎是可行的。
天机宫灵气充沛，远胜外界。而她是亲传，待遇极好，太虚塔之地可随她进入。尤其她专属的流光洞府是最上等的栖息地，其中铭刻着聚集灵气的大阵，她能两个月入筑基，少不了这个原因。
可她的修行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而第一种方法在修真界十分常见，但她孤苦伶仃，师尊还不知所终，过得抠抠搜搜，几乎接触不到天材地宝，最终也只得放弃幻想。
万千慈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倒是没看过，但明泽他们都读过。”
借此，她还训斥了一顿他们异想天开，不过这件事就不必告诉程师妹了。
她继续说：“其实除了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更艰难冒险的办法。”
“那就是你所经历的一般，不断在磨难中突破身体的极限，打熬体魄，以此来提升身体吸纳灵气的能力，之后再沐浴相应的药液便能事半功倍。”
“不过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所以师妹，哪怕是你此时感觉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有所增长，也要注重吸纳灵气的度。”
她的语气严肃了许多，“切记，不宜贪多。”
程曦联系嵇亦鹤之前为她讲的体修方式，这才明白万千慈的意思。
打熬体魄翻译过来就是折磨自己。
当折磨到一定程度，她身体在恢复的过程中会本能地需要更多的灵气来修复伤痕，而这也是修炼的最好时机。所以药液的辅助通络作用也体现出来，既能缓解恢复身体，又能提供更多的灵气。
而她经过水流的不断冲击，体魄有所提升，自己吸纳灵气的极限也被随之拓宽，但这种加速吸纳灵气的方式并不稳定，仍需按部就班，补足虚空，打好根基，不然她的下场会极为难看。
她将万千慈的话一字一句地记在骨子里，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能比她更惜命！
万千慈又叮嘱了几句，“如今你刚开始磨炼体魄，需要每日都浸泡药液，一个时辰为最佳。你今日的浸泡时间差不多到了，直接出来就好。”
然后她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掏出几套全新的衣裙，叠好放到一旁，“嵇师弟说你现在除了宗服没有太多换洗的衣裙，便托我买来几套衣物，你等下可以换上。我就先回炎天峰了，若有事可以直接通过传讯符找我。”
她又将一块圆形的水晶牌放在了最上头。
话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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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冲程曦笑了笑，身形一动。一转眼的工夫，她就不见了踪影。
外头的天色已晚，天空坠下藏青色的深沉帷幕。
雾霭中，嵇亦鹤的身影端坐在小院的石桌旁，见她出来，起身露出关切的神色，询问道，“如何？”
“她已经醒了，不过你还是过几分钟再进去吧。”万千慈微笑着提醒了一句，她估计现在程曦还在换衣服。
嵇亦鹤听见程曦醒了的消息才松了一口气，又面露了然，脸色不改，淡笑道，“多谢师姐了。”
“无妨，我日日在炎天峰看着明泽他们也是无趣。”万千慈摆摆手，随意的举动显得她极为爽朗，丝毫没有她表面上的温婉华贵的气质，“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嵇师弟竟是个如此劳心的性子。”
她脸上又忍不住露出揶揄之色，“若是让宗门里仰慕你的小辈知晓，怕是要闹了。”
她说话的语气老气横秋。
不过她入门多年，除了升任长老的师兄师姐外，就属她年纪最大。
更何况她在炼丹上的本事更为突出，天机宫上上下下的弟子都幻想着能得她开炉炼制的丹药，地位修为皆是不差，对下面的弟子更多是长辈的心态。
“师姐莫要取笑我了。”嵇亦鹤轻飘飘地微笑道。
万千慈心道这师弟还是一如既往，她还当他有了师妹后性子变好了些。
她明白点到为止，又将话题拐到了程曦身上，善意提醒道，“你这师妹倒是不错，不过她这条路不好走。若她修为提不上来，可是难以在宗门立足的。”
嵇亦鹤垂下眼帘，温声道，“多谢师姐提点，我会多留意的。”
万千慈笑道，“程师妹的事我也会帮忙，如今天元师伯不在，程师妹年纪尚小，需要旁人引导，你一个人到底是不方便。要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再来找我，我在师尊那边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那我便替程曦多谢师姐了。”嵇亦鹤眼底的笑意久久不息，眼波流转间，他似乎有些疑惑地试探问道，“不过师姐似乎很喜欢师妹？”
闻言，万千慈嘴角的弧度顿时一垮，比苦瓜脸还苦，露出了格外沧桑的神情，冷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师弟们都是什么鬼样子。”
炎天峰现在的亲传也只有六人，加上她，也只有两名女弟子。那名弟子的性子内向孤僻，和她也并不亲近。
她多希望有一个软糯糯的师妹能甜甜地管她叫师姐啊，可惜后面那帮死崽子硬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狂躁的老疯子。
她不得不带孩子的时候时常有一种想一巴掌抽死他们的冲动。
嵇亦鹤失笑，正要说什么表达自己的同情，就听见万千慈继续道，“而且我见程曦的第一面便觉得很亲切，应当是有缘吧。”
嵇亦鹤心下一动，琉璃般的眼眸明亮异常，定在了她的身上，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万千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不说了。我给程曦留了传讯符，让她有事就找我，告诉她不用拘谨。”
说罢，她嘴中发出一道口哨声。
连绵不绝的苍青色山峦间，赤焰冠鸟穿过蜿蜒回旋的波峰浪谷，可遮天蔽日的矫健羽翼破开乳白色的雾，清啸之际，长长的尾羽在夜空中划出最绚丽的丛丛燃烧的火焰，最终落到钧天峰洞府外的平台上。
万千慈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身影随着翱翔的赤焰冠鸟消失在群山之间。
嵇亦鹤微微躬身当作告别，旋即就听见程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嵇师兄——”